慈溪市图书馆

自近代科学勃兴以来，经研究的结果，遂有种种的发见和发明。他的影响，不但和我们实际生活有关系；而且更因为实际生活的变动，尤如经济生活的变动，和我们的思想也有关系。譬如机械力的生产，代人力的生产而兴，劳动家要和资本家对抗，于是就发生劳动问题；因为想解决这个问题，更发生渐进的社会政策或急进的社会主义；激烈些的，甚至主张散地卡主义（Syndi-calism）及波尔雪维主义（Bloshevism）。①要之，都由近代科学研究的结果，引起社会组织、经济组织的变动，因而波及其影响于思想上罢了。就象德谟克拉西，也是从这个影响而生的一种思想。但是，我们要注意到一点：科学对于现代思潮的影响，不单是由于科学研究的结果；实在那促进科学研究的精神和实行科学研究的方法，更有大的影响。所以，我们要晓得现代的种种思潮，不特因社会的、经济的组织而决定，而且还在人间性里有他的根柢。以下就把这个科学研究的精神及于现代思潮的影响，做一种约略的说明。
  科学研究的精神或态度，大略可分为下列四种：
  第一，公平无私的态度，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一切事物，都从他们的真相去观察。
  第二，诉于直接的经验。用实验去证明，极力排斥想象和臆测。
  第三，不问目的或理想，但只忠忠实实地记述事实。
  第四，为真理而求真理，不是为拥护何种权威、求达何种功利、预期了某种结果才去研究的。
  更约言之，公平和真实，便是科学研究的根本精神了。
  但是，真实的精神，一定要尊重真理，并且要排斥掩饰真理的外物，而直接穿入真理的心核；有了这样的精神，所以对于一切的特权、传说要反抗，对于形式皮相要打破。因此，科学尊重的时期，终常为带有破坏倾向的时期，这也是自然而然的。
  这种反抗的精神，我们可就诸方面来观察。先讲文学艺术罢！
  文学艺术上的浪漫主义及现实主义，就是反抗尊重形式的古典主义而起。他们当中的未来派、立体派乃至印象派，也都是这种精神的表现；他们希望脱离一切的因袭及传说，另从新的见地来捉住事物的本质。如近代绘画当中，很有许多作品，为我们所看不懂的。这种看不懂的地方正是有价值的地方；那些我们看得懂以为有意义的，反是旧的，没有脱去窠臼的。拿尔特以法国文化上所现的颓唐气概，说是神经衰弱和疲劳的结果，那是错了。
  这种想脱离因袭的见地，窥破事物真相的努力，看了罗丹①的话，很能明白。罗丹说：“艺术家为要修饰自然，就涂以种种绘具；为要和淡些苦痛的面及老年的皱，就加了一层纱以媚无知的群众；这是怕真理而创造丑。”罗曼洛兰①也说：“各种族、各艺术，都有他的虚伪……。儿童从教育里，从四周的见闻里，把许多的虚伪和盲目的痴愚，一齐当作人生本质的信实吸收进去；尚想做个健全人间的成人，必要以牺牲一切为第一责务。”这话是更要彻底些了。
  再看哲学方面。像孔德②的实证主义主张：“只有在我们的经验范围里，可以由经验而证明的知识，才算确实的知识。”这是大家知道：最能表现科学精神的影响的。但我们人的知识，是有限的；而所知的东西，是无限的。因此，科学对于这方面的态度，也承认了我们确有不能晓得的事，于是就有一种“不可知论”（Agnosticism）发生了。
  科学的精神，因为以求真为目的，所以在科学的研究之前，人人是平等的。他把人间从心理学、生理学、动物学来研究，不分什么男和女、贵族和平民、劳动者和资本家。在研究科学者的自身，也只依赖他的头脑，不是依赖富和权势的。因为富和权势，是社会组织的产物；而知的能力，是人间内部固有的。所以科学的研究者，都是抱个“毕竟平等”主义。
  又就科学研究的对象言，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研究。即使极微小、极丑恶、极便宜的东西，也和伟大的、秀丽的、高贵的有同样研究的价值。因此对于人间，不问他的门阀怎样、阶级怎样、富利怎样，终只有当作一个有价人格而平等的尊重他。像这样的平等观，就是今日德莫克拉西的基础观念。因为各人平等，才能享到自由。而现代的社会组织，往往要妨害人类的自由，所以就有德莫克拉西的运动起来。德莫克拉西真意义的解释，固然另有问题；但是德莫克拉西运动发起的根据，实为科学的精神。故科学教育发达，德莫克拉西也发达，这是当然的结果。
  讲到社会主义，也可以说是科学精神的发动。社会主义当中，虽有像圣西蒙（St.Simon）①、奥文（Owen）②等主张的博爱人道主义，马克司（Marx）③标榜的阶级争斗，还有无政府主义、波尔雪维主义等，各有分派，不能一概而论；但通这种种主义而可以一贯的，便是基于科学精神的人格平等观和关联于此的人道主义的思潮了。
  马克司的社会主义，分为：（一）余剩价值说；（二）阶级争斗；（三）经济上的限定说。这是大家晓得的。现在第一、第二两说暂且不论；单论第三说。第三说的要旨，是看经济的发展，不过是自然发展的过程；劳动阶级对于资本阶级的革命，是为了受著不可抵抗的经济力的强制；所以也可看做科学精神所表现的。但我以为，比这个还要强些的，是在他的万国主义④、人道主义的倾向。
  现代人道的一个感想，是已被世人所承认的了。我们当中，固然还有多少、深浅的差别；但对于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生的事件，终有几分的同感。倘使这种感想孕育发展，必可为世界和平的关键，集合全人类而成一个最大的社会。所以交通机关和通信机关的发达，都有极大的关系。我们于此，也可看出科学研究精神所发生的人道主义思想的影响了。
  在科学的研究之前，没有国境的限界，没有人种的差别。一八六四年开万国劳动会议时，马克思和他的友人所发表的《共产主义宣言》当中，就有“劳动者无祖国”的话，也是胚胎于同一的科学精神的。像这种万国主义、世界主义的思想的根据，毕竟是基于人间平等观的人道主义的思潮；这个思潮的影响，使我们对于贫穷者、不具者、低能者，都要一律的、公平的待遇，要实现一种博爱的精神，去救济他们，教育他们；而且所谓博爱，所谓人道，因为由于科学的知识，已经不是感情的片断的，乃是变成理知的组织的了。
  从上面所述看来，科学研究的精神怎样有作成现代思潮的力量，已可晓得一个大要了。但我不说：这种种思潮的发生，是全由于独立科学的精神；不过说：科学研究的结果，给现代社会组织、经济组织以很大的变动；而在科学研究的根本精神当中，已经有变化思想的原因存在罢了。更有一端要请读者注意的，就是：科学不是我们人类文化惟一的产物；文化的产物，除出科学，还有艺术，还有哲学，更还有宗教。凡这种种所要求，我们也当重视。科学的研究，是一点不认事物的价值的；所以拿了科学的人生观乃至世界观来想解决诸方面的问题，是只见到人生的半面。我们当然不能以这个为满意的。
  原载1921年5月5日《学生杂志》第8卷第5号

①“散地卡主义”通译工联主义、工团主义或辛迪加主义，主张工会高于一切和管理一切，各地工会在经济上的联合来代替国家机构，反对政治斗争和组织工人阶级政党，被列宁指斥为“机会主义的同胞兄弟”。“波尔雪维幻想，主义”，通译布尔什维主义，是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主张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反对形形色色的机会主义。 ①罗丹（Rldin，1840—1917）法国雕塑家，代表作有“思想者”、“青铜时代”、“吻”等，著有《艺术论》传世。 ①罗曼洛兰通译罗曼·罗兰（RomainRolland，1866—1944），法国作家、音乐理论家。 ②孔德（Comte，1798—1857）法国哲学家。主张哲学应以确实的“事实”为依据，抨击抽象推理的哲学。 ①圣西蒙通译圣西门（1760—1825），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主张建立一个人人劳动、无压迫和剥削的新型社会。 ②奥文通译欧文（1771—1858），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关心工人福利，试办“共产主义新村”，抨击资本主义罪恶。 ③马克司通译马克思（1818—1883），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创立“剩余价值学说”和“阶级斗争理论”，是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 ④万国主义即无产阶级国际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