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在本志前号我的《生活与艺术》一文中，曾论到我们对于日常生活，应当设法来艺术化，以营可以感着喜悦的劳动。但我往后一想：现代的社会生活，是不是能够把他来艺术化还是一个问题。我们试细心检查现代人的生活，究竟拿什么东西来做目的？种种活动、种种事业，究竟以什么东西来做中心？给人间以喜悦的艺术，有多少人能够玩赏？可以玩赏艺术的精神上的教育，有多少人能够获得？不用说，能够有力量获得这种教育的权利的，自然只限于人类中的少数人；能够有余裕可以玩赏艺术的，也只限于人类中的少数人。但我们又要问：为甚这人类中的少数人，可以有这种力量和余裕呢？那个又不用多说，自然因为他们是有金钱罢了。从此又可以回答上面两个问题，就是现代人的生活，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种种活动、种种事业，是以金钱为中心的。总而言之，现代的社会，是个金钱的社会罢了。没有金钱的人，原要为钱而活动；就是已经有钱的人，还是为钱而活动。因此，人间有价值的、高尚的、精神的事业，便不能看见；要想就现代社会来行艺术化，也是不能做到。所以一班有志改良社会的人，主张“新村运动”，想另外建设一个合于真人生活的社会，这也是难怪他们。不过，这种新村运动，不能一时实现，又不容易为普遍的解决；而个人生存一日，终还须在现实生活里过活一日，在势又不能不别谋救济。于是就令我想到，在现实生活里的理想生活一个问题了。
  要谋救济现代生活所发生的种种烦闷、干燥的苦痛，自然不能不取道于能够给人以喜悦的艺术。不过艺术之道，也有多端。有的既须费时费力，又要依靠天才，所以不是个个人可以做得。据我想来，最简易的，莫如养成文学的趣味。皮奈德氏说道：“文学是扩大人间的同情、喜悦和理智的，文学家是观察最广博、感触最深切的。”（按：皮奈德原文为ArnoldBennett是英国现在的文学家；这里所引的话，见他著的LiteraryTaste第一章。）所以有文学趣味的人，可以说他有敏锐的感觉、深切的情绪和丰富的想像。这样，他的精神就得安慰，思想就不囿于现实，就在受着物质压迫的时候，也可不致于暴动。但我何以说这个是最简易的呢？因为这个无须十分依赖于物质，不比音乐须乐器，图画须绘具，雕刻须器械；而且养成了习惯以后，自有爱读书籍之癖，能使思想常趋于高尚，观察日趋于精细；而触景生情，更饶有心灵生活的乐趣。于此且举一例：是法国大批评家泰奴（Taine）①，批评英国第一个有名的浪漫诗人华治浮斯（WilliamWords-Worth，1770—1850）②的生活的。泰奴说：他见了一株绿树，便生荣枯之念；见了一朵行云，便悟到人世的浮沉；听到兵卒进行的鼓声，便想起英雄的事业；又在田野里见了盛开的草花，便认知乐天的真趣。总之，他竟可说是靠着精神生活的，不是靠着肉体生活的。诸君！这不是一个在现实生活里营理想生活的很好的榜样么？我们不必定做文学的创作者，却不可不做文学的欣赏者。所以文学趣味的养成，正是我们处现实社会的第一条生路。
  原载1921年4月5日《学生杂志》第8卷第4期

①本篇署名：YK。 ①泰奴 通译泰纳或丹纳（1828—1893），法国文艺批评家、史学家。曹为自然主义文学创作及其理论推波助澜。 ②华治浮期 通译华兹华斯，英国“湖畔派”诗人。主张回到自然，返朴归真，反对资本主义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