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我国兴学校，迄今几二十年，历时非不久也。始而京津，继而湖广，推行至于各处，皆有学校之设立，区域非不广也；中央有教育部总理全国学务，各省有教育司，各县有教育科，皆为教育行政之机关，职权非不专也。然而毕业之学子，上不能与欧美相颉颃，次亦无稗〔裨〕助于国家，下焉者且至有不能谋一生计者也。此何故？一言以蔽之曰：学校教育不适应于社会生活之状态而已。
  吾人生活于世，所需者普通知识。小学校者，实施普通教育之地也。则其所教授者，自以人生日用所不可缺者为主。且小学校尤为各种学校之始基，始基不慎，巩固为难。小学校之教育不良，即为后此结不良果之因。然一观我国现在之小学校，就其各科学而观察之，当慨叹教育方法之不良矣。修身重在实践，贵教师以身作则。今则教者徒知讲解教科书，强授以古人之懿言德行。凡浅近易能之事，使可决于实行者，皆置之不教，儿童之言语、动作，又绝不过问。学者亦徒诵文字，记德目而已，此外作法不知也。国文为发表自己之思想、感情者，求其辞达而已，不必即绳以文章之规律而反束缚其自由发表之能力也。然而今之小学校教员多为科举之余生，仍行其作八股之老调，命题又多空谈之议论。举凡日用之书札式、便条式、广告式、公文程式等，彼均不之授。于是毕业后，有作信不明格式者矣，作便条不命一字者矣，广告式、公文程式等，益莫明其妙矣。可叹孰甚！历史、地理为国民教育之重要科，然当自乡土始，非惟为保存国粹计。凡事皆当由近及远，然也，世有足履全球、目空五洲、叩以桑梓间事而瞠目不能答者，是所谓远见泰山，近不见眉睫，岂非学界一大缺点乎？然今日小学校所授之历史、地理，鲜有从乡土入手者，此其基本观念已误。此外，教授法无庸论矣。数学为日用计算所必需者，且内地习惯通用珠算，则宜参酌以本地之风俗与习用之物件，使知应用于实际。而心算尤为笔算、珠算之基础，即日用简易之计算，尤以习熟心算为宜。今则有不授珠算，复不注意于心算，其所授笔算亦不注意于实用方面，而授以实用之智识且贪多不化，代数、几何亦欲旁骛兼营。其结果，有乡人、老妪可以屈指而算者，而学校学生竟噤不能声。试问：社会能信用此种学校否？理科教授，重在观察及实验。今则偏于记载之教授，不注重于自然生态学之教授，既无学校园为实验之地，又不于野外实地观察。博物①教授时，或有不备图画、标本者。理化教授时，或竟有不施实验者。趣味既无，益处实鲜，欲达理科教授之目的，难矣！至于图画、手工②，最易表示发明力、想象力，在教育上至有价值者。今则图画徒临范本，不注重自然界之事物，手工或竟不授。其有之者，亦不过使之依样画葫芦而已，于手工教育之目的与效果未能显也。体操为强壮其身体，活泼其动作。然吾见夫今之教体操者，一到操班，徒喊开步走、向左右转而已，使养成学生为兴趣索尽之人。充之者，亦多无聊之辈，于体育原理茫乎未知也。
  由上以观其所教授者，皆尚虚文、重记诵，徒养成一种机械的毫无活动气象之人物。吾恐卒业后，必将应付无方，彷徨歧途。欲求其能应社会生活之状态，万万不能。凡此诸端，吾虽不敢谓全国之学校皆如此；然而如此者，吾见比比是也。夫学校而以此教育儿童，可不叹哉，可不叹哉！
  然则用何法补救之乎？予敢断言之曰：采用实用主义以药之而已。古今大教育家主张此主义者，不乏其人，如英人陆克①氏，其教授也注重实利主义。学科中算术最重，而历史、地理、天文、物理诸科，凡有裨于生计者，皆授之。其余修辞、诗歌，则以无关实用，仅供娱乐之助。盖鉴于尚虚文、矜记诵之陋习，而特为矫正者也。又观斯宾塞尔②氏之说谓：“实利者，人生之幸福；故欲求普通之生活，当图实利之智识。”盖力挽忘实用、轻活事之失也。而日人汤原元一之言尤为切近，谓“学校不可不趋重于实际而以之为生活之准备”，盖有慨于近今学校仍无解于利禄之途也。即如我国，王安石亦言：“士生少壮时，当讲求天下正理，习为有用之学。”盖痛乎当时之士重视科举而实学云亡也。此四氏之学说，虽无实用主义之名，而已具有其实。今我国重视学校文凭，以为求利禄之途。之弊，与夫学校，养成浮夸无根底之学子；之失，正宜下对症之药。如四氏之言，则实用主义之应当采用可无疑矣。况征之学校教育之原理与现在教育之宗旨，有不可不采用实用主义者在乎。试分述之。
  大凡教育，分四种：曰家庭教育；曰学校教育；曰社会教育；曰自然教育。前之二者，属于精神；后之二者，纯任习惯。因习惯有善有恶，故必须精神教育以补救之。孟德斯鸠曰：“善为国者，知其弊之由于法典也，则救之以法典；知其弊之由于风俗也，必救之以风俗。风俗之弊而以法典救之，则弁髦法令而所期者必不得，未见其为善治也。”今夫学校教育者，精神教育之一也。其教育之道，当然在矫正不良习惯，使社会臻于美善之境，断不可随流而扬波、趋燕而南其辕也。此征之学校教育之原理，而学校教育应采用实用主义之理由一也。今之言教育之宗旨者，不外公民教育、军国民教育、实利教育。然在根本上言之，实用主义实为救济之方。何则道德之堕落于今为烈？小学校之学生，未经善良之家庭教育之熏陶，其基不坚，最易受社会之刺激。唯学校采用实用主义，则事事尚实不流虚伪。唯其能尚实也，则勤俭自持，衰侈弊除，不言利而自利矣；精神锻炼，虚矫风蕺，不言武而自武矣。且安分守法、尽规踏矩，则公民道德亦日进步矣。此征之教育之宗旨，而学校教育应采〔实〕用主义之理由又一也。
  由前说以观，则学校教育之当改良也既如彼；由后说以观，则学校之当采用实用主义也。又如此，则欲应世界之潮流，挽多年之狂澜，使我国学校皆能产出实际有用之学生，以与列强相见于二十世纪之舞台，舍采用实用主义，尚有何道哉。所望当道加之意焉！
  原载1913年《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校友会志》第1号

①博物中国近代课程名称。今通作生物。 ②手工中国近代课程名称。今通作手工劳动。 ①陆克通译洛克（JohnLocke，1632—1704），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教育思想家。在《教育漫话》中，倡导并初步创立了西方实科教育理论体系。 ②斯宾塞尔通译斯宾塞（HerbertSpencer，1820—1903）英国社会学家，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提倡者。主张施行个人本位的教育，并将功，利主义列入教育的目标系统，要求广泛设置实科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