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与黄岩士人的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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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丹丘之旅:蒲华与晚清台州士林》 图书
唯一号: 110820020210004394
颗粒名称: 四、与黄岩士人的交游
分类号: K825.72=52
页数: 29
页码: 100-128
摘要: 蒋文韵先生在《蒲华年表》中的“1866年”下,有“为临海何雷溪《渔樵耕读》图题诗。夏秋间,返回太平”之句,句下用红笔小注:“返太平时过黄岩。”
关键词: 蒲华 黄岩 士人

内容

蒋文韵先生在《蒲华年表》中的“1866年”下,有“为临海何雷溪《渔樵耕读》图题诗。夏秋间,返回太平”之句,句下用红笔小注:“返太平时过黄岩。” 这是一条不可忽略的信息!蒋文韵先生如此郑重其事地用红笔注明,说明他对蒲华在黄岩的行迹也非常关注。确实,考诸地方文献和蒲华留世画作的款识、题跋、题诗,他与晚清黄岩诸多士人皆有不同程度的交游。从这些交游活动中,也能够瞥见蒲华及当时士林的风尚。
  从现有史料看,蒲华与黄岩士人的交往,不一定限于黄岩本地,有的还延伸到黄岩之外的地方。
  从王及先生的《蒲华年谱长编》中,我们可以找到他与黄岩有关的最早信息是:“是年(1866)于黄岩结识某伶人,并欲为其脱籍,未成。”从这条信息中, 我们至少可以了解到两方面的内容。一是蒲华为什么为其脱籍,此年,他的妻子亡故已经三年,他独自游幕于台州,虽说自由洒脱,但生活的艰辛可以想见。
  莫非他结识的这位伶人使他动心,欲在脱籍后续弦,也是有可能的。但最终脱籍未成,或许是出于颜面上的顾虑,或许是资金上的不足,笔者以为还是后一种情况才是主要原因。根据蒋文韵先生的《蒲华年表》,此年年初,蒲华刚刚弃幕,寄寓太平城西明因寺,开始卖画生涯。暮春,就寄食于临海诸士人家,可见他生计的艰难。要为伶人脱籍,谈何容易? 蒲华与黄岩士人交集的较早的信息还见于清同治九年秋间,他在杭州参加乡试,与一同应试的黄岩籍的郑士抡、蔡燕綦、唐赓、张琴、王彦威、王咏霓、李庆均有交集。
  蒲华与诸多黄岩士人的交游,较早的是在甬上完成的。清同治十一年七月,蒲华寓于甬上,为黄岩友人蕖城制《秋灯课诗图》,并题两首七律: 荒鸡啼破敢云疲,画荻精神有孰知。舞象年华如昨日,登龙才调正当时。名成端仗提携力,孺慕还吟圣善诗。料得秋宵鸣万籁,机声书味尽余悲。
  吐属珠玑费沐薰,木樨香处始逢君(庚午秋君以优贡登贤书,晤于紫阳书院)。英姿踔厉干云上,慈训森严诵夜分。桮棬并贻诗本泽,衣裳空认线头纷。会须得意春风路,斗室篝灯悟轶群。
  蕖城仁兄大人既嘱制图,复缀二律,以博两正。壬申七月,秀水弟蒲华稿于甬江客次。
  这两首诗稿为台州某私人收藏。诗中款识提到的蕖城即王彦威。王彦威(1842—1904),原名禹堂,字蕖城,后改今名,字弢夫,黄岩人。同治九年举人。
  历任工部虞衡司主事、营膳司员外郎、军机章京、江南道监察御史。光绪十二年为军机处领班章京,后加太常少卿衔。供职军机处时,凡遇章奏,无不综核原委,其有关军国大计、中外邦交者,每亲手摘录,以备实用。积累有年,成百数十巨册,名曰《光绪朝外交史料》。后外交使署、清史馆多于此书稿稽考资料。善书翰,清雅有致。又能诗,自幼从太夫人卢俪兰学诗,笔调清丽,有《藜庵诗》一卷。另著有《四朝筹办洋务大略》《清朝掌故》《枢垣笔记》《藜庵丛稿》等。其母卢俪兰曾有《秋夜课廉儿读》,诗云:“良宵闲雅与诗宜,清课从头莫教疲。矮屋数椽灯一盏,我家喜有读书儿。”为了纪念母亲的教诲之恩,王彦威曾延海内外书画家为其制《秋灯课诗图》,并广征题咏。从蒲华上述的两首律诗诗意看,他为王彦威所制之图,应该就是《秋灯课诗图》。
  蒲华题诗第一首,运用诸多表示母爱的典故来赞颂王彦威母亲刻苦课儿的深恩和厚爱,对王氏母亲的去世表示了深沉的悲伤。“画荻”,宋欧阳修四岁而孤,家贫,母郑氏以荻管画地写字,教其读书,后以“画荻”为称颂母教之典。
  “舞象年华”,意同“舞象之年”,是古代男子15岁—20岁时期的称谓,是成童的代名词。“舞象”,原本是古武舞名。语出《礼记·内则》:“成童,舞象,学射御。”“孺慕”是指幼童爱慕父母之情。“圣善”,指母亲的聪明善良。《诗·邶风·凯风》:“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毛传:“圣,睿也。”郑玄笺:“睿作圣,令,善也。母乃有睿知之善德。”“机声”,织机声。唐孟郊《离思》诗:“回织别离字,机声有酸楚。”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八:“洪稚存太史亮吉,幼孤贫,母太夫人教之读书……太史贵后,绘《机声灯影图》,遍求名辈诗笔表扬。”诗歌结句写得深情绵邈,意思是:我猜想,沉沉的秋夜里,窗外万籁齐鸣,书斋里仿佛响起当年您母亲一边织机,一边课儿读书的声音,至今您还在夜读,悠长隽永的书中韵味里,隐含着您对母亲仙逝的深深哀痛。
  诗歌第二首先是回忆了结识王彦威的情景。第一句诗歌后的小注告诉我们,庚午(同治九年,即1870年)秋间,王氏以优贡生中举。“登贤书”,指考中举人。“贤书”,语本《周礼·地官·乡大夫》:“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贤能之书,谓举荐贤能的名录,后因以“贤书”指考试中式的名榜。蒲华也在这一年秋间参加会试,但没有中举。正是桂花飘香时节,蒲华与王彦威在杭州会晤了。他们所栖息的紫阳书院,也正沐浴在“同治中兴”的清嘉气象里。
  紫阳书院,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间,由两浙都转盐运使高熊征及盐商汪鸣瑞等捐资建造,初名“紫阳别墅”。乾隆年间,学生多至三百余人。咸丰十一年院舍毁于兵灾,同治四年重建,并改名为紫阳书院,由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俞樾的浙江同年挚友、著名学者、藏书家孙衣言执掌,这孙衣言的儿子就是晚清著名的经学大师孙诒让。
  在紫阳书院里,蒲华听着王彦威这位新友不俗的谈吐,有如字字珠玑,他感觉自己仿佛沉浸在一片馨香里。他赞颂王彦威英姿踔厉,胸有凌云之志,这和当年他母亲的严格的教诲是分不开的。他祝福王彦威前程似锦,春风得意, 他更勉励王彦威倍加努力,在斗室青灯下继续发奋,做出一番超群的大业。
  1872年,蒲华在甬上时,还曾致书黄岩的周朴山,托王咏霓带往①。周朴山,即周成栋,字朴山,黄岩人。善画工笔花卉、草虫鸟兽。也许是共同的雅好,使得他们结识,但具体结识于何时,尚难考证。
  自1872年夏秋间开始,蒲华与在甬上的王咏霓频繁来往,到了几乎日日相见的地步。
  王咏霓与蒲华初识于何时?目前似乎还没有直接的史料可以考证。但大体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那就是蒲华与王咏霓在甬上频繁来往之前,应该就已经相识,两人有了较深的感情基础。王咏霓有一首《赠蒲作英华》: 蒲郎作客海东头,今岁相逢八月秋。男儿三十当贫贱,百首诗成傲列侯。世态雨云有翻覆,雏伶牙板动清讴。相将试画旗亭壁,赌酒输君第一筹。
  这首诗歌作于哪一年?按照楼祖民先生的说法,是作于1870年,即王咏霓在该年中举后开始担任太平宗文书院山长的时候①。我们知道,1870年,蒲华已经三十九岁。王咏霓在诗歌颔联中说“男儿三十当贫贱,百首诗成傲列侯”,此处“三十岁”,不一定实指,按照古典诗词里的惯例,诗词中的人物岁数, 可以取其整数,那么一般来说,三十岁至三十五岁,可以取其整数,称为“三十岁”,如果,三十八九岁了,就应该称为“男儿四十”。以此推算,这首诗应该写于蒲华三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即清咸丰十一年至同治五年期间,又根据蒲华同治四年到台州(此年蒲华三十五岁),再联系“蒲郎作客海东头,今岁相逢八月秋”两句诗,我们基本可以推定,王咏霓这首诗歌当创作于1866年的八月, 他们的初识也在这个时候。此时的蒲华虽有满腹才华,但委身于幕僚这个相当卑微的职业,正是处身贫贱的时候。
  笔者说,这首诗的创作、王蒲两人的结识均在同治五年八月,还有一个根据,就是这首诗歌的颈联“世态雨云有翻覆,雏伶牙板动清讴”透露了些许个中消息。这两句诗的意思是:世态如云似雨反反覆覆,令你酸楚悲苦,倒是娇小的伶人击打牙板催动美妙的歌唱,使你颇多暖意。“雏伶牙板动清讴”这句诗应该是有本事的。据王及先生的《蒲华年谱长编》,蒲华“是年(指同治五年)于黄岩结识某伶人,并欲为其脱籍,未成”。王咏霓似乎非常理解蒲华的处境,他孑然一身来到台州,前路茫茫,屈身下僚,多么需要人间真情的温暖;也是性情使然,王咏霓了解蒲华也喜欢“旗亭画壁”典故中所展示的那样放达争衡、知己相契的精神境界,所以他说,要相随着一起效仿唐人来个“旗亭画壁”,不过论喝酒,他是要输给蒲华的,蒲华一定是第一的。“旗亭画壁”,典出《唐才子传》: (王)之涣,蓟门人。少有侠气,所从游皆五陵少年,击剑悲歌,从禽纵酒。中折节工文,十年,名誉日振。耻困场屋,遂交谒名公。为诗情致雅畅,得齐、梁之风。每有作,乐工辄取以被声律。与王昌龄、高适、畅当忘形尔汝。尝共诣旗亭,有梨园名部继至,昌龄等曰:“我辈擅诗名,未定甲乙。可观诸伶讴诗,以多者为优。”一伶唱昌龄二绝句,一唱适一绝句。之涣曰:“乐人所唱皆下俚之词。”须臾,一佳妓唱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复唱二绝,皆之涣词。三人大笑。之涣曰:“田舍奴,吾岂妄哉!”诸伶竟不谕其故,拜曰:“肉眼不识神仙。”三子从之酣醉终日。其狂放如此云。有诗传于今。
  王咏霓用“旗亭画壁”的典故,意在表明,他与蒲华一经订交,便会心灵契合,忘形尔汝,他们在一起的岁月,将会是风雅交集,聚饮酬唱,拥有无限优雅的美好生活。
  王咏霓对他与蒲华的交游十分看重,他的《研精覃思室日钞》详尽地记载了上述赠诗中所期待的生活情景。
  蒲华与台州、甬上士子在一起时,心情是愉悦的。他放旷的名士作风一览无遗。从王咏霓的《研精覃思室日钞》中,我们看到了蒲华当时的日常逸乐的情景,他与王咏霓等士人行酒令、观戏剧、访友人,购书籍,还有会馆茗话,河塘泛舟……请看王氏六月廿九日的日钞: 作英、墨君后至。酉刻,偕出至江桥访筱馥。作英设席留饮,分曹拇战,谈宴甚欢。亥初雇轿归寓。
  作英生计艰难,居无定所,但卖画所得,略有余钱,即喜招朋聚饮。酒席上,他放浪形骸,纵情欢笑,有时还喜欢“分曹拇战”。分曹,即分组;拇战,是流行于晚清的一种酒令,在《红楼梦》中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堙,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与一种叫“射覆”的猜物游戏同时出现的。拇战是一种什么样的酒令呢?实际上就是“划拳”、“豁拳”、“猜拳”。因划拳时常用拇指,故称拇战。其法:两人同时出一手,各猜两人所伸手指合计的数目,以决胜负。清江藩《汉学师承记·朱笥河先生》:“拇战分曹,杂以谐笑。”清黄遵宪《番客篇》: “呼幺又喝六,拇战声琅琅。” 七月初一的日记载: 午后入城,晤蒲作英、谢墨宾……同出至药皇殿观剧,阿桂演《盗令》。
  出访张菉君同年不值,晤其少君。仍至药皇殿观剧,时演《借靴》,筱馥演《嫖院》。遇刘春园邀过其庐,与蒲、谢二君分路。
  王咏霓在日记中两次提到与蒲作英一道去药皇殿观剧。这个药皇殿,始建于清朝康熙四十七年,殿内供奉药皇神农氏,位于今宁波市天一广场西北侧服装区,2001年海曙区人民政府公布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药皇殿在宁波医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不但是药皇神农氏的奉祀祠宇,而且是近代宁波南北药材及名医坐堂、同业聚会议事的一个重要场所。从王咏霓的日记中看出,它还是当时的重要的公共娱乐场所。现在尚存的主体建筑的大殿,占地约1600平方米。近年文物部门在修建大殿时,还发掘出18块具有研究价值的古银锭,上面刻有“花银”、“金花银”等字样,说明晚清时这里就是商贾云集、士绅欢娱之地。
  从七月一日的日记中还可以了解到,蒲华和王咏霓等文士与当时的名伶多有交往,对他们演出的戏剧也喜欢观看。《盗令》《借靴》《嫖院》等剧目,应该属于用宁波地区方言演唱的戏曲剧种甬剧,属于花鼓滩簧声腔。它最早在宁波及附近地区演唱,当时称“串客”,1880年“串客班”到上海演出后又称“宁波滩簧”。蒲华喜欢观看地方剧种,说明蒲华对浙东民间文化的热爱。
  七月初七日的日记记载: 作蔡竹孙同年行状。午后同朝■访蒲作英。兼晤恬土及唐十四。偕出,访宝生、蔼杉,蔼杉留小饮,出,过一寺小坐。偕作英访陈小史不值,还过帘卷西风室,余设席为作英饯,同居者有陈瑞云、姿制、明逸,绝似都下第三人。四明风俗无瓜果之会,穿针乞巧,未解痴儿女也。亥正,雇轿归寓。(是日以前后各书寄黍香、蕖城、逸仙,由福顺信局转递。) 从这一天的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出,自午后访晤蒲作英开始直到深夜亥时,王咏霓都把蒲作英带在身边,或一起访友,或在友人处小饮,或过佛寺小坐,晚饭就在一个叫“帘卷西风室”的雅舍里吃,那是王咏霓专为蒲华设的饯别酒席。考诸王咏霓《研精覃思室日钞》,蒲华自七月七日到八月五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不见蒲华在甬上的行迹,估计蒲华是要离开甬上一段时间,因此,或出于答谢蒲华为王咏霓族叔王子颂绘《湖山寻梦图》,或出于酬答蒲华六月廿九日的宴请,更考虑到与蒲华小别一段时间,特意选择了七夕佳期,为之饯行。
  从日记中,我们还了解到王咏霓的思乡之情,他对四明这个地方的七夕,没有瓜果之会、穿针乞巧的传统风俗略表遗憾,可见台州那时在七夕佳期是有这类传统的风俗的。
  这一天,王咏霓还在宁波寓所为台州士子蔡篪作行状。行状,是一种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迹的文体,常由死者门生故吏或亲友撰述, 留作撰写墓志或为史官提供立传的依据。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书记》:“体貌本原,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唐代李翱曾为韩愈写过行状。我们从蒲华为《湖山寻梦图》的题诗的小注里知道,蔡篪卒于同治十年秋天,台州士林为这位博学多才的士人的英年早逝痛惜不已。一年后的秋天, 王咏霓寓居甬上,还不忘为家乡的这位才士撰写行状,可见蔡篪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王咏霓作为当时台州士林的翘楚,他撰写的蔡篪自具举足轻重的分量, 后来的《光绪黄岩县志》果然为蔡篪立传,其素材当采自王咏霓撰写的行状。
  这一天,王咏霓还“各书寄黍香、蕖城、逸仙,由福顺信局转递”。黍香、蕖城、逸仙这几位士子,都是当时台州士林的俊秀,都与王咏霓、蒲华交好。
  黍香,即周郇雨,字叔筼、黍香,与王咏霓一起,于清同治九年中举。郇雨比王咏霓少十一岁,但王咏霓对这位当时仅二十二岁的青年才俊十分赏识。
  郇雨年少时开始学习训诂音韵学,所作的《经说》为当时国学大儒俞樾赞赏。
  后来又学习词章及校勘目录学,打下坚实的学问基础。其才能,浙江学政黄体芳作了非常中肯的评价:“以博物之才,抱经世之志,算术甄明,究心化学,士林中罕与等伦。”王咏霓与周郇雨结下兄弟般的情谊,王咏霓有一篇非常有名的《答周黍香论文书》,文中毫无保留地就他自己所理解的经史之学、文章优劣作了深入浅出的分析。文尾写道“狂简之言,恐得罪于世之作者,惟勿以示人为望!”。白纸黑字,如此坦诚,足见两人关系之密切。这些兄弟情感,我们通过周郇雨和王咏霓的往来书信,以及王咏霓的《雨夕怀周叔筼同年三首》等作品得到印证。光绪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周郇雨逝世,年仅32岁。王咏霓当即撰写《周郇雨行状》,7月又专程赴杭州处理周郇雨遗物。在王咏霓的整理下,汇编刊行了《黍香词》,《全清词钞》收入了词两首。词学大师谭献评其作品“吐属自然,情灵谐趣,质夫杨花,方回梅子。” 蕖城,即王彦威,生平事迹上文已有介绍。他也是与王咏霓同一年中举的士子,比王咏霓少四岁,也是他的黄岩同乡人,情谊非同一般。
  蒲华的挚友逸仙,即葛咏裳(1843—1905),谱名寿同,字逸仙,号叔霓,临海人。他不但与王咏霓同一年考中举人,有同年之谊,而且还结为连襟。据胡平法先生考证,他们还“曾经以举人的身份主讲于太平(今浙江温岭)宗文书院”①,交谊更是非同一般。
  王咏霓与蒲作英自七月七日把酒饯别后,匆匆间又将近一月,蒲华一回宁波,王咏霓得到消息,即赴约会晤。据王咏霓《研精覃思日钞》八月七日日记, 他于那天下午至宁波二境庙,“晤作英、午桥,至傍晚归寓”。二境庙是当时宁波的著名庙宇,也是演戏的场所。据仇柏年《晚清及民国时期宁波城区的戏园影院》一文,在1875年宁波地区出现洋人开办的戏园以前,一般在庙殿宫馆、祠堂以及繁华的街口和河岸等处演戏;戏园出现后,早期由于数量极少,又常被饬令关闭,大多还是在上述地方。据《鄞县通志》称,旧时郡邑两庙几乎没有一日不演戏。一直到1899年,大成戏局京昆各班在宁波城乡至少进行了长达三个月时间的演出,各班轮番在宁波郡庙、邑庙、二境庙、汤令公庙、关帝殿、药王殿、财神殿、都神殿、鲁班殿、天后宫、东岳宫、水仙宫、南号会馆、北号会馆、连山会馆以及屠家祠堂等处演出。现今城区城隍庙、关帝庙、天后宫、秦氏支祠等建筑仍保留着精美的戏台,乡村保留的古戏台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下午会晤于二境庙,至傍晚才归寓,必定是一同观剧。可见他们对当时的甬剧或京昆戏曲的热爱。
  王咏霓在八月十日的日记中写道: 与次远、诗丞、寅生同访作英。偕过蔼初宅小坐,诗丞、午桥先归,访桂□不值,至新昌会馆茗话,三鼓各散。
  王咏霓与蒲华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那一天,王咏霓访晤了作英之后,又一同出来,过朋友处小坐,又再访朋友,后来又至新昌会馆品茗夜话,直到三更才依依分手。会馆是中国明清时期都市中由同乡或同业组成的团体, 主要为同乡官僚、缙绅和科举之士居停聚会之处。据仇柏年《晚清及民国时期宁波城区的戏园影院》,宁波地区晚清时有些会馆还兼作戏场,蒲华与王咏霓到深夜才从会馆分别,也有可能是一边品茗,一边看戏,直到戏场歇息了才各自归寓。
  在八月十二日的日记中,王咏霓写道: 作英来,过三味堂购《段氏说文注》一部、《陈氏毛诗渊》、《路史注》一部、《楚辞集注》一部,又过汲绠书坊购书十馀种。
  这一天,王咏霓偕蒲华过两个书坊一道买书,而且一买就近二十馀种,既有训诂、历史方面的,也有文学方面的,可见两人平时读书涉猎之广、知识面之宽,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蒲华于版本目录学方面也有一定见识。
  三味堂、汲绠书坊,都是晚清时期宁波的著名书坊。尤其是汲绠书坊,更具悠久的历史。汲绠书坊,也叫汲绠斋书局,是宁波清代最早的书坊,也是刻书规模最大、刻书时间延续最长、刊刻书籍种类最多的书坊,今天能见到的最早的汲绠斋刻本是清嘉庆十六年(1811)刻的《鲒埼亭集外编》,最晚的则是民国十三年(1924)的石印本《新增酬世宝笈》不分卷,先后延续了一百余年的历史①。汲绠书坊最初由鄞南陈婆渡鲍家土耷人创立于东门大街日新街口。店名源于成语“绠短汲深”的典故。《庄子·至乐》中云:“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即用短绳系器汲取深井的水,比喻浅学不足者以悟深理,说明书的重要性。
  该店自己刻印木版书籍,光绪中后期书局经理鲍永年还引进先进的石印机印刷书籍。清末民初时铅印逐渐风行时也售铅印书。当时的宁波道员、知府等官员,时常便服青衣小帽,随带侍从到汲绠斋书局选购图书。另外像入学儒生、候考学童及其他求知好学者,都喜欢到这个书局来购书、看书,络绎不绝。民国初,汲绠斋书局开始经销“商务”、“中华”、“开明”、“世界”等出版机构的书籍,但还保持着销售古籍的优势。到1938年夏,汲绠斋书局在宁波日新街书店已发展到6家。新中国建立后,逐渐并入国营新华书店②。汲绠斋书局作为出版和销售古今书籍的作坊店铺,对宁波教育的促进和文化的传播起过重要的作用,是宁波最早的百年以上历史的“老字号”。2010年10月,“汲绠斋”品牌获浙江省百年老字号称号。
  从宁波东门大街东门口,折入日新街,第一家便是汲绠斋书局,其店面坐东朝西,双间楼房。在民国期间,也是宁波各书店之冠,有前后两进,房屋很宽敞。前面为经营零售业务的店堂;后进第一间,窗明几净,庄重整洁,里面陈设着茶几、背椅、圆桌、搁几、条幅、对联,为古色古香的客堂,用以接待官绅、学者。民国后,用来招待选购书籍较多的顾客,同时为优待远道而来的顾客,还免费供应吃饭、住宿。
  我们可以想见,蒲华与王咏霓那一天不但在汲绠书坊购书,还在此品茗闲话,心情是愉悦自如的。
  作英在宁波期间,一有空就和王咏霓在一起,在汲绠书坊购书的第二天, 即八月十三日,作英又访晤王咏霓于其寓所,那一天,王咏霓在日记中写道: 作英来,偕出至苎萝茗坐,至传剑眠琴室清话彻晓。
  我们推测,他们是午后从王咏霓的寓所出来的,这样,有可能整个下午在一个叫苎萝的雅舍品茗闲话,然后到傍晚的时候移驾至传剑眠琴室小饮,然后又开始啜茗清谈,直至拂晓。如此长时间的茗坐清谈,谈些什么呢?人生感慨、学问艺术、士林轶事?应该都会涉及到一些,如果不是倾心相交,是不会这样不顾休息地彻夜欢谈的。
  转眼间,又到了中秋佳节,王咏霓为蒲作英更是安排了一个使他终生难忘的艺林盛会。在八月十五日的日记里,王咏霓详尽地记载了那一天的活动: 为作英刻名印。廉始来,荇溪来,陆冀良来,渔笙来,爱甫来。至夕, 同鱼丈、次远、悟土、勺香、作英、爱甫、廉始买舟由迎凤桥出湖西,过天宁寺桥出西门。迓渔笙、芹伯诸人,邀渔笙过船,同泛新河塘一带。明月如洗,湖光浩然,对酒临风,杯盘狼藉。由北斗河入城登岸,已五鼓矣。
  王咏霓善篆刻,他又特地选在中秋佳节为蒲华刻名印,可见他们之间的风雅和交情。从日记中看出,王咏霓似乎为这一天的活动做了精心的安排,廉始、荇溪、陆冀良、渔笙、爱甫这些文士都是王咏霓在宁波结识的挚友,他们在白天鱼贯而来,我们推测那是受了王咏霓的邀约,同来品鉴他为蒲作英所刻的名印。暮霭四起的时候,王咏霓又与鱼丈、次远、悟土、勺香、作英、爱甫、廉始等友人一同买舟出游。在这批朋友中,有一位闻人,王咏霓尊称为“鱼丈”,他就是聘请王咏霓来宁波与郭传璞商榷经义的陈政钥(1817—1878),字鱼门,号仰楼。《鄞县通志》记载他“负才广交,为当道所重。郡县有事,若赈荒、休学、协济邻饷之举,皆倚办之”。太平天国军占领宁波期间,陈鱼门曾受清政府委托执掌善后局,负责筹措浙江全省的军饷,办事干练得力,他也因此受到左宗棠的赏识。陈政钥虽然从未中过举人、进士,却在清道光二十九年被破格拔贡,后来还因“平乱有功”,被授内阁中书,“累擢知府,加三品衔”,地方乡绅于是也叫他“陈太守”。这位陈太守能够在中秋之夜,与王咏霓、蒲华等士子出游,也确是颇具风雅的。想来这些一同出游的朋友中,也都是骚雅之士,比如这个次远,即恽彦彬,江苏阳湖(今江苏常州)人,就是一位诗书画俱佳的饱学之士,他与王咏霓同龄,同治十年进士。此时他作客甬上,与王咏霓、蒲华等时相往来。那一晚,明月如水,湖光皓皓,他们泛舟新河塘,把酒临风,极一时之欢娱。他们完全忘记了各自的身份,都袒露了赤子一般的情怀,尽情畅饮,放浪形骸,醉态可掬,入城登岸,已经五更时分。
  我们再回过头来,考察一下王咏霓那一天为蒲作英所刻的名印。如果翻阅王咏霓的《研精覃思日钞》八月十五日日记所在的这一册末页,盖有“蒲华” 朱文印、“作英”白文印印蜕。我们细看蒲作英的书画用印后会发现,自1872年的中秋佳节后,这两印为蒲作英常用印,一生使用,直至谢世,可见蒲作英对这两枚印章的雅好,也可见他对王咏霓这位挚友深情厚谊的珍惜。
  据王及先生《蒲华年谱长编》,约在1872年八月十七日前后,蒲华为王咏霓画《芙蓉秋水图》扇面①。项士元先生的《寒石草堂杂录》也曾记载了此事,不过蒲华作此图的时间是甲戌初秋,即1874年初秋: 王六潭《芙蓉秋水图》便面,今藏温岭林爵铭处。图为蒲作英写,吾邑周黍香孝廉为撰《芙蓉秋水图序》(时甲戌初秋)。
  项士元先生的记载是可信的。因为上文提到的这个“林爵铭”,是项士元先生的挚友,他们之间时有信札往来。他一定在林家观赏到蒲华的这幅《芙蓉秋水图》便面。林丙恭(1862—1936?),字爵铭,号勺人,又号沧江钓雪叟、破环逸叟等。清末民初知名学者和藏书家。光绪十年秋,以府试第一中秀才。后入杭州诂经精舍,与王舟瑶同窗,均深受俞樾赏识。光绪二十一年,以增贡生加捐试用训导。二十七年,捐升州判,指分安徽。后随盐课大使陈茝臣办理通州丰利场盐务。后结识“百日维新”的倡导者梁启超,颇为其看重和推崇。归乡后,注重乡邦文献的整理,所居凌沧阁,聚书数千卷。著述弘富,有《蕉阴补读庐诗稿》十卷、《蕉阴补读庐文稿》十八卷、《老子索微》一卷、《台郡识小录续编》一册、《台州采芹录》一册、《太平集内外编》九十卷、《校印〈江槛集拾遗〉》一卷等。蒲华好友林俊赏即是林爵铭的弟弟,因此,林爵铭与蒲华也很有可能有交往。林爵铭家藏蒲华的《芙蓉秋水图》,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年,王咏霓对这一幅作品珍视有加,遍征海内名宿题咏。
  仁和谭献的题诗是: 碧云凝碧空,轻飔一回薄。瑶笙咽凉吹,秋心荡高阁。门前清溪流, 平江赴寥廓。芙蓉浅深色,年年开复落。花开人不归,花落长相思。鸳鸯尚成匹,婉婉惜良时。玉颜如萼红,苦心中自知。罗袖垂不卷,采采将谁贻。层澜送潮雨,棹隔歌烟渚。苕苕出馨芳,照水终自许。弹罢琵琶弦, 驰情渺何所。雾露复分明,见莲有欢语。
  谭献(1832—1901),初名廷献,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清同治六年举人。屡试礼部不第,纳赀入官,署秀水县教谕,历任歙县、全椒、合肥知县。后告归乡里,专心著述。晚年应张之洞之邀,主讲湖北经心书院。谭献晚年锐意著述,遽于诗学、经学,为一时物望所归。词学承张惠言、周济常州词派之余绪,为同治、光绪间词坛重要作家和词学评论家,影响深远。曾选清人词为《箧中词》六卷。有《复堂类集》传世,其论词言论由弟子徐珂辑为《复堂词话》。
  王咏霓与谭献的结识可能始于清同治六年,因为这一年,王咏霓与谭献同时参加浙江乡试,相会于杭州。可惜的是,谭献得中举人,王咏霓却因主考官的一时疏忽,没有得中。事情是这样的:王咏霓参加那一年的浙江乡试,试卷一上,主考官非常赏识,拟置第一,专把此卷放在一旁,至正榜排列名次时遍寻无着,而排名后才找到卷子,于是只得列为副榜第一。至下科同治九年才得中举人①。王咏霓可说是谭献的科考同年,两人都爱好作词,时相唱和。王咏霓《函雅词》中有《满庭芳·雨夕》,词末按注:“谭云:北宋名作,以体气胜,无句可摘。”谭献认为王咏霓的这首词作,堪比北宋名作,以体气取胜,单单摘取好句,倒是不一定有句可摘。谭献有此词的和韵之作《读〈芙蓉秋水词〉,用卷中〈满庭芳〉韵》。
  蒲华画的《芙蓉秋水图》,今已不见,但我们细读谭献的这首题诗,从中倒是可以窥见蒲华的《芙蓉秋水图》的意境:长空一碧,轻风吹拂,门前清溪静静地流淌,直赴平旷而寥落的大江。此时有人闲倚高楼,一曲瑶笙,在逐渐薄凉的微风中,时断时续,就好像一缕缕的秋思回荡在高空中。清溪之畔,一方荷塘,一簇簇的芙蓉花颜色或深或浅,迎风摇曳。诗人由此想到:这芙蓉花年年开放,复又凋谢。花开时节,所思念的人没有如约归来,花落时节,带给人的只有无限的相思。鸳鸯鸟儿尚且知道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成双结对,可是人呢?玉颜如花,无人作伴,心中空有一腔苦涩的相思。于是她无心整理美服, 她想就是有花样的颜色和华美的服饰,又能馈赠给谁呢?从“层澜送潮雨”一句开始,诗人又回到了眼前的画面,但见远处的江水翻卷着波澜,一叶扁舟出没在烟雾缥缈的洲渚之间,渔歌嘹亮,却也时断时续,境界一片清旷。而荷塘里的芙蓉花,此时也亭亭玉立,芳香远播。她清丽的容颜映照在清澈的秋水里,幽幽地孤芳自赏。画中的美人(抑或高士)手抚琵琶,似乎刚刚弹完一曲, 神思也飞驰到好悠远的地方,而此时的荷塘雾气也散发蒸腾,一派空明的景象,面对一池的莲花,真想与之愉快地对谈! 桐庐袁昶的题诗是: 题子裳芙蓉秋水图芙蓉冒渌水,寄此烟江浔。娟娟寒篠里,杳霭含秋阴。眷彼拒霜节, 韵之青玉琴。绚陆既绮靡,缛川亦靓深。霞外标孤赏,西洲阻徽音。脉脉银河曲,踯躅空沉吟。平泉藩草木,独此写遐襟。朱华湔白露,高映妙明心。虽为薄俗贱,绿醑为幽斟。白榆何熠熠,会种天池阴。
  袁昶(1846—1900),原名振蟾,字爽秋,一字重黎,号浙西村人,浙江桐庐人。清末名臣、学者。光绪二年进士,历官户部主事、总理衙门章京,办理外交事务,后任江宁布政使、迁光禄寺卿,官至太常寺卿。光绪二十六年,直谏反对用义和团排外而被清廷处死,同时赴刑的还有许景澄、徐用仪等四人,史称“庚子五大臣”。《辛丑条约》签订后,清廷为其平反,谥“忠节”。袁昶也是同光体浙派诗人的代表。著有《浙西村人日记》等。
  袁昶的五言古风诗作,既能让我们一窥蒲华的《芙蓉秋水图》风貌、意境, 也帮助我们解读此图背后深沉的画意。眼前这幅画作:淡烟笼罩的江边,一丛丛芙蓉掩映在清澈碧绿的水波里。一旁,那娟秀而清寒的竹丛,云雾缥缈, 秋日的暮霭渐渐四起。图中,那位美人(抑或高士)因为眷恋爱慕芙蓉花耐寒不落的节操,因而持着一把美琴,轻轻抚弦弹奏,为芙蓉图景平添了几多风韵。
  芙蓉具体所栖息的环境是优美洁净的,或处绚丽绮靡的皋野,或处曲折幽深的河流。自“霞外标孤赏”一句开始到结尾,诗人主要以拟人的手法,赞颂图中芙蓉、美人或高士的高洁情怀。她(或他)在云霞之外,别具超凡脱俗的雅趣;一出西边的洲渚,便再也听不到她(或他)弹奏优美的琴声。她(或他)的心事有如天河曲曲折折,在旷野上,她(或他)徘徊良久,独自沉吟。她(或他)的远大的抱负,有如平和清澈的泉水繁育的草木,不断滋长。芙蓉红艳的花朵在白露的滋润下,绽放着美好明丽的花心。芙蓉花虽然为浅俗之人所鄙视,但诗人还是愿意为她斟起一杯美酒,幽幽地观赏。她像白榆一样,光彩熠熠,应该栽种到天池上去。
  董沛的题诗(二首选一)是: 碧天如水露华凉,蘅芷中流自在香。听取越人歌一曲,好翻图谱绣衣裳。
  董沛(1828—1895),字孟如,号觉轩,鄞县人。嗜学,好藏书,精史志,以诗、古文负盛名。清同治六年举人。主讲宁波崇实、辨志书院。光绪三年中进士,历署江西建昌、上饶等县知县,所至善于析狱,兴修水利,尤留心地方文献, 表彰前哲,为政以“御下贵严,治狱贵审,催科不求胜于前人,事上不苟同于流俗”自励。继任江西通志馆协辑官,协修《江西通志》。十一年以疾辞官归里,筑六一山房,聚书五万卷,专意著述。著有《两浙令长考》《唐书方镇志考证》《竹书纪年拾遗》《甬上宋元诗略》《甬上明诗略》《甬上诗话》《六一山房诗集》等。
  董沛诗歌的前两句,简约而又形象地描述了蒲华《芙蓉秋水图》的画面内容:碧天清澈如水,白露一地清凉,芙蓉像蘅芷一般的香草,长在水流中央,自在地发出缕缕幽香。诗歌结句流露出对《芙蓉秋水图》的挚爱之情,他说,看着眼前的这幅图画,就好像听取了《越人歌》,真想倩人把这幅图翻成图案,绣在衣裳上,时时赏玩。
  会稽孙德祖的题词是: 望湘人 题芙蓉秋水图,为王六潭同年,即次元韵记虫虫小小,相约涉江,绿襟秋思催满。水芰衣轻,木兰棹短,波上晴霞齐卷。鉴曲凉烟,圣湖秋月,迷离强半。只闷来拗尽红莲,一寸情丝难断。 谁寄闲情染翰,把湘云一角,裁来并剪。算愁谱能描,可惜袜罗尘远。蓬莱海水,也应清浅。那不痴云吹乱。祗骑省,点鬓新霜,莫问当年花面。
  孙德祖(1840—1908),字彦清,会稽县人。同治六年举人,光绪六年任长兴县学教谕,太平天国之乱时居于小皋部,与皋中诸子联诗相唱和,时有秦树铦、孙垓、李慈铭、王诒寿、陶方琦等,著有《寄龛文存》《寄龛诗质》《题楹福墨》等,并曾应邀参加修辑《慈溪县志》和《余姚县志》等,其亦曾参与鄞志的修纂。
  这首词主要咏叹游子的离愁别绪。开头第一节中“虫虫”,灼热的意思。
  《诗·大雅·云汉》:“旱既大甚,蕴隆虫虫。”毛传:“虫虫而热。”宋王安石《酬王浚贤良松泉二诗·泉》:“虫虫夏秋百源乾,抱瓮复道愁蹒跚。”这里用“虫虫”表示炎热的夏秋之际。“涉江绿襟”四字,使人想起《古诗十九首》里的《涉江采芙蓉》里的意境。《涉江采芙蓉》原诗是这样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此诗的主人公应该是位女子。她采摘了芙蓉和兰草,想送给心上人,可是心上人却在遥远的故乡,这束芙蓉和芳草送给谁呢?想到同相爱的人分隔异地,诗人不禁悲从中来。表面看来,全诗所抒写的,乃是故乡妻子思念丈夫的深切忧伤。马茂元先生说得好:“文人诗与民歌不同,其中思妇词也出于游子的虚拟。”因此,《涉江采芙蓉》最终仍是游子思乡之作,只是在表现游子的苦闷、忧伤时,采用了“思妇词”的“虚拟”方式:“在穷愁潦倒的客愁中,通过自身的感受,设想到家室的离思,因而把一性质的苦闷,从两种不同角度表现出来”(马茂元《论〈古诗十九首〉》)。词上阕第二节“水芰衣轻,木兰棹短,波上晴霞齐卷”,描摹出水荷花的轻盈灵动的丰姿和采荷人乘舟把棹时的美景。人们总以为,倘要表现人物的寂寞、凄凉,最好是将他(她)放在孤身独处的清秋,因为那最能烘托人物的凄清心境。但是否想到,有时将人物置于美好、欢乐的采莲背景上,抒写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忧伤,更具有以“乐”衬“忧”的强烈效果。接下来的“鉴曲凉烟,圣湖秋月,迷离强半”即以略带凄清的境界,正面烘托主人公的迷离忧愁的心境。在此基础上,词人于上阕的最后直抒胸臆:“只闷来拗尽红莲,一寸情丝难断”,表达了愁思难遣的意绪。
  此词的下阕开头以疑问发端,实则赞美了蒲华这一幅《芙蓉秋水图》的悠远意境,他说,是谁将这一腔闲情别绪寄托在这一幅《芙蓉秋水图》上?而且还将湘云的一角也裁剪入画?就算那一腔愁绪都能描摹,可惜的是意中人还是远去了。这真是世事翻覆,变化无常。“罗袜尘”即“罗袜尘远”的典故,出自曹植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意即洛神步履轻盈地走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细细的涟漪,就像走在路面上腾起细细的尘埃一样。这里以“洛神”比喻意中人。“海水清浅”,比喻世事翻覆,变化无常。唐李白《拟古》诗之十:“仙人骑彩凤,昨下阆风岑。海水三清浅,桃源一见寻。” 钱塘张预的题词是:梦横塘 题六潭同年芙蓉秋水图西风江上,似镜明漪,晚来寒碧千里。眗眼芳姿,乍隔着,盈盈一水。琼质扶霞,瑶情孕雪,天然幽媚。耐凌波小影,似近还遥,传多少,相思意。 天涯容易凉秋,鬓丝衫影,畔冷淡,如此儿女。人间浑未解,微波心事。更谁向闲鸥归处,携手清歌暮烟里。便使兰棹,一枝亲载,有何人堪寄。
  张预,字子虞,号虞庐,室名崇兰堂。钱塘人。工诗,善书。光绪九年进士。历任编修、松江知府候补、会试同考官、湖南学政等。
  张预此词格调明丽清雅,如画的写景中,隐隐流露出幽微的心事。上阕开头几句,也仿佛使人一睹了蒲华《芙蓉秋水图》的格局、气象:西风吹拂的江面上,荡漾着一丝丝明镜似的涟漪,晚来又让人感受到千里碧波的清冷。在这样的景象中,隔着一条盈盈之水,芙蓉的芳姿出现了,让人一见之下,惊奇不已。
  她的高雅的气质来自于云霞的孕育,纯洁深挚的情意似乎也孕育于晶莹的冰雪,其幽美的姿态,浑然一派天机。你看她乘着碧波轻盈而来,倩影隐约,似近却远,眉眼间透出无限的相思之意。下阕词意转折:时光易老,秋水间的芙蓉,恰似美人迟暮,一腔幽绪,无人能解,更无处可寄的情景。“更谁向闲鸥归处,携手清歌暮烟里。便使兰棹,一枝亲载,有何人堪寄”,意思是:有谁能够在暮霭沉沉的闲鸥归处,与芙蓉(美人)携手清歌?便纵使泛舟湖上,亲手采上一枝,载上兰舟,又有谁可以托寄?词人借题咏此图,表露了古今士子怀才不遇、英雄老去的幽怨。
  蔡鸿鉴的题词是: 满江红 题六潭芙蓉秋水图影瘦装酣,谁慰此,小红岑寂。抵几许,香云粉雾,湘绮一拭。我亦波心寻梦惯,画图省识愁如织。便回头,秋色已无多,眉峰碧。 情不胜, 魂娇绝。风扇紧,露华湿。奈胭脂冷艳,如何凉夕。翡翠江乡人面好,鱼欺鸥妒君须惜。怕来时容易怨飘零,谁收拾。
  蔡鸿鉴(1854—1881),字菉卿,号季白,一号琴笙,别号秋蟾。鄞县(今浙江宁波)人,侨寓上海。父荣禄为宁波富商。自幼勤读,藏书甚富,在上海沪西建有“墨海楼”、“二百八十峰草堂”藏书楼,镇海藏书家姚燮“大梅山馆”的藏书于道光二十一年流入“墨海楼”甚多,而“天一阁”、“抱经楼”部分藏书亦为其收藏,为清末著名藏书家。蔡鸿鉴与王咏霓、蒲华均交好。
  蔡鸿鉴这首词借蒲华的《芙蓉秋水图》,抒发了花事难久、终将飘零的惆怅,进而表达了青春易老、年华流逝的哀怨之情。在词人眼里,芙蓉花的娇艳有如美人的“香云粉雾”,难禁一拭,最后都将叶肥红淡,进而只剩下消瘦孤单的影子,最后归于沉寂,那是不可抗拒的事实。词人说,他也惯于在芙蓉所生长的波心寻找、寄托一种梦想和愿望,但细读眼前的《芙蓉秋水图》,但见秋色暗淡,眉峰攒簇,最后只是读到了如织的愁思。词中“眉峰碧”,似语出宋无名氏《眉峰碧》(即《卜算子》)的“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蹙破眉峰,是妇女离别时的愁苦情状。
  周郇的题词是: 秋波媚 题六潭芙蓉秋水图秋波明媚画桥东,绛雪亚花丛。倩霞颜色,藕丝衫影,忒也相逢。 烟云明灭一江空,容易又秋风。一弯流水,半山残照,目断归鸿。
  周郇的词作上阕对蒲华笔下的《芙蓉秋水图》作了诗化的描摹:画桥之东,秋波明丽,芙蓉花沉甸甸地开成一片,犹如绛色的雪。这画中的芙蓉,有的花正盛开,恰似美丽的云霞,有的已经成熟,暗生藕丝,绿衣摇曳,各种芙蓉都相拥在一起。下阕以略带惋惜的心情,题咏时光匆匆,转眼又到了秋风萧瑟的时候,芙蓉想必很快也将凋谢,江上的烟云也明明灭灭,空旷沉寂,只见半山的残阳映照着一曲流水,江畔之人,怅惘地眼送归鸿消失在暮霭将起的远处。
  王彦威的题词是: 浪淘沙 题旌夫芙蓉秋水图三十六陂秋,水软波柔。一枝红影漾中流。仿佛玉人闲伫立,怅望灵修。 日暮碧云浮,凉意悠悠。好传芳讯下西洲。风露夜深还自爱,莫惹闲愁。
  王彦威词中的“灵修”在古典诗词里有多种含义,细细揣摩,此词中的“灵修”表面意思当指思慕的恋人,深层含意或为人生美好的理想。词作仿佛让我们观赏到了蒲华画作中的境界:一带湖泊,水波清柔,芙蓉花儿正怒放着,其中一枝特别红艳,倩影倒映于水流之上,荡起阵阵涟漪。这一枝娇艳的芙蓉花,仿佛一位美人悠闲地伫立,惆怅地想望着远方的恋人。可是眼前,只见暮霭沉沉,水天辽阔,碧云浮荡,阵阵秋凉袭人而来。美人苦苦等待着,总盼望着传来“芳讯下西洲”。“西洲”,典出南朝乐府《西洲曲》,地名,未详所在,诗歌中往往指男女共同纪念的地方。词人在词作结尾善意地劝慰:夜已深沉,风露浓郁, 美人千万要多加保重,还是早点回家歇息,不要再久久伫盼,惹上缕缕的闲愁。
  海宁羊复礼的题词是:高阳台 题旌夫芙蓉秋水图花影搴红,波光翦碧,断肠人在江湄。一水盈盈,天涯何处寻伊。东风不解同心结,只啼红、写尽相思。最难禁,靓佩明装,梦幻迷离。 湘皋我亦寻芳讯,怅烟波渺渺,琼佩谁贻。独立无聊,夕阳愁上纤眉。从今怕向澄波照,任凉烟、吹瘦燕支。更何时,解识婵娟,淡写琼姿。
  羊复礼(1840—1892后),字干生,一字敦叔,又字敦夏,号辛楣、心梅,又号褆庵,海宁人。羊咸熙子。同治三年举人。官至广西泗城府知府。性喜刻书, 重视乡邦文献。书室名“传卷楼”。著有《海昌诸家诗文钞》十六卷、《六唐人斋藏书录》、《蚕桑摘要图说》、《辛楣诗钞诗余》;辑有《广西通志辑要》(与苏宗泾合作)、《海昌丛载》、《容庵遗文稿》、《容庵存诗钞》、《止溪文钞》。(见《海宁州志稿》卷二十九,《清代朱卷集成》卷二百五十六。) 羊复礼这首词从蒲华《芙蓉秋水图》的画境出发,抒发了有情人对恋人的无限思念之情。起拍由景及人:平静的水波,在清风的吹拂下,似剪出缕缕平齐的碧翠的涟漪;水面上,一簇簇芙蓉花的倩影摇曳着动人的娇红;江岸上,一个销魂失魄的游子伫立怅望。全词的基调由此奠定。上阕接下来几句,情景交融,游子的到处寻觅之状、不尽相思之意以及人生如梦之感,都寓于诸多的景物之中:水波盈盈处,伊人难觅;春风浩荡,一味吹拂,却不解游子与恋人的忠贞之爱;杜鹃啼血,声声都是相思之苦;眼前的芙蓉花如此明艳,游子却突然感到虚幻迷离。词的下片开头,犹如画笔继续染翰,进一步描写寻觅芳讯而不得的苦闷。句中“湘皋”,亦称“兰皋”、“汉皋”,是古典诗词中著名的意象,如姜夔《小重山令》上阕起拍有“人绕湘皋月坠时”之句,“湘皋”,湘江岸边。屈原《离骚》:“步余马于兰皋兮。”注:“泽曲曰皋。”水滨江岸往往是情人幽会的理想场所,加之芙蓉掩映,更富诗情画意的美感。然而此刻词人写的不是相聚时的欢乐,而是写寻芳而不得的哀愁。“怅烟波渺渺,琼佩谁贻”,主人公面对渺渺的烟波,怅然若失,不禁问道:谁能馈赠我玉佩呢?“琼佩”,加上“湘皋”,不禁使我们想起历史上的一个著名的典故,即“汉皋解佩”,典出汉刘向《列仙传· 江妃二女》:“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二女)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说的是郑交甫在汉皋台遇到两个女子,女子解玉佩给他,指男女相互爱慕而赠答。“独立无聊,夕阳愁上纤眉。从今怕向澄波照,任凉烟、吹瘦燕支”这几句,是游子想象所思念的女子,也像自己一样孤苦思念对方的情景:她独立夕阳,百无聊赖,愁上纤眉。从今往后,她更怕临水自照,但又禁不住要到江岸去等待意中人的归来,久等不得,只有任凭清冷的风烟,吹瘦玉颜。结句回到游子的一方,游子说,什么时候,我真正读懂你的兰心蕙质,为你勾勒一段美好的丰姿。
  会稽陶方琦的题词是:满庭芳 题旌夫芙蓉秋水图江上秋心,樽前衫色,窈窕都是珍丛。青鸾屏背,人面旧东风。千叠绛云飞岫,明镜里、吹作红绒。琴心远,凉烟瘦雨,扶梦到花中。 朦胧。前度事,粉钗香坠,难认芳踪。漫赢得、樱桃门巷相逢。解识珍珠旧约,相思字、不付啼红。空怜取,明波浅黛,清照玉人容。
  陶方琦(1845—1884),字子缜,一作子珍,号湘湄,一号兰当,谱名孝邈,会稽(今浙江绍兴)陶家堰人。生于书香官宦之家,自幼受其家庭熏陶,刻苦攻读,期冠补诸生。清同治六年补甲子科举人。其兄陶方管同时举榜。光绪二年进士,官授翰林院编修,督学湖南。
  陶方琦的《满庭芳》,依然借蒲华的《芙蓉秋水图》,写男子对昔日恋人的无限相思之情。男子眼前,一丛丛的芙蓉花开得正艳,可是花色依旧,人已不见, 他伫立江边,满是悲秋的意绪;一樽独饮,悲不成欢,明日依然是行色匆匆。
  “人面旧东风”,使人想起崔护《题都城南庄》中“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表达的是桃花依旧,但人面不见、物是人非的悲叹。从“千叠绛云飞岫”到上片结尾,实际上是“人面旧东风”词意的具体展开:芙蓉花依然是那么娇艳,好似天上红色的云霞,又好似空谷里的飞岫,在明镜般的水面上,又仿佛幻化成绯红的丝缕。可是抚琴的佳人已经远去,琴声所传达的情意也邈远难寻,空剩下一片烟雨苍凉,我只有在梦中才能重见如花美眷。上片词句中的“红绒”,似暗中用典,让人想起南唐李煜《一斛珠》的词句“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该词描写了心爱的女子咬下红丝线头,不断咀嚼成泥,嬉笑着吐向自己的情郎的情景。此处用此暗典,意在表露主人公当年也曾经有一段纯洁无瑕、天真烂漫的爱情生活。下阕进一步抒发物是人非的感慨: 岁月蹉跎,往事朦胧,美人不见,难觅芳踪。寻寻觅觅,竟然来到了一条樱桃落尽的寂寞门巷(词句中的“樱桃门巷”,暗中化用南唐李煜的《临江仙·樱桃落尽》的词境词意:“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楞帘珠箔,惆怅卷金泥。 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陶方琦在词中说,我心中当然还记得旧时的美好盟约,分别以后,我把写满相思字句的信笺,展开而又叠好,一遍一遍地翻看,为了与你相见,尽量豁达乐观,保重身体,而不像杜鹃那样为相思之苦泣血不已。
  看到眼前的芙蓉花,在波心中摇曳荡漾,就又仿佛看到你的倩影,徒叫我心生怜爱,却又不得相见。
  王咏霓自己的题词是: 望湘人 自题芙蓉秋水图便潭心倒影,花外送春,恨苗随地栽满。剑服愁长,袜尘样短,又是秋云初卷。恼我孜煎,放伊济楚,看看将半。奈晚风、吹皱江流,一曲一回肠断。 谁问红衣翠翰,耐游丝百尺,縠纹双剪。恁天末王孙,旧事梦和烟远。如今纵有,碧波清浅。细石依然凌乱。厮觑著、皓镜圆时,照取人人蓉面。
  王咏霓的自题词,借咏芙蓉花的行将凋零,发抒了时光飞逝、美物佳景难久而应珍惜当前的感慨。上片以幽怨的笔调起拍:就算是潭中央倒映着芙蓉花的倩影,花丛外送来迷人的春色,我也有点后悔当初到处栽满芙蓉了。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常心情,因为词人感到芙蓉花毕竟还是要凋谢,给人带来的是剑士服饰一样长的愁思,而且芙蓉花像佳人一样步履轻盈地走在平静的水面上所荡起的涟漪也越来越短暂、微弱,转眼间又是秋云初卷之时。我愁烦地看着不久前整齐娇艳的芙蓉花,已经差不多大半凋零。我带着无奈而怅然若失的心境,伫看晚风吹皱一曲曲的江波。下阕以疑问句开头:谁关心芙蓉花能不能够长葆“红衣翠翰”的丰姿,能不能在春光里永驻,和紫燕一样,有着差池双剪于水波上的活力?“游丝百尺”,语出李商隐《日日》:“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写诗人整日为尘世俗事所萦绕不得安宁,竟觉得自己反不及这春日里无声无息、自由自在的飘动着的蛛丝,因此,“游丝”在古典诗词里也比喻春景、春光。词人开头的疑问,实际上是出于对芙蓉的挚爱和关怀,或者说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的境况是:“恁天末王孙,旧事梦和烟远。如今纵有,碧波清浅,细石依然凌乱。”意思是:那天边的游子,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常常赏爱、关怀秋水中的芙蓉,只能在忆念中重温旧事,但那也是如梦幻、似烟缕一样缥缈无凭。如今即使有清浅的碧波荡漾,但芙蓉所生长的水中细石依然一片凌乱,无人能收拾整理。
  词中的“王孙”,原指贵族子弟,后来也泛指隐居的人,它在古诗词中的更普遍的意义是指“游子”,这一含义始于西汉。西汉初年,赫赫有名的淮南王刘安的门客淮南小山所写的《楚辞·招隐士》就有这样的诗句:“王孙游兮不归, 春草生兮萋萋。”它是此后尤其是唐诗宋词中大量应用“王孙”来表示“游子”、“离人”、“情郎”的滥觞。
  此词结句中的“蓉面”,即“芙蓉面”,典出《西京杂记》卷二卓文君“脸际常若芙蓉”,后遂以“芙蓉面”喻美人容颜。词人似在提示雅士们,趁着当下皓月当空,好好观赏芙蓉花美人一般的容颜,背后的深层含意似乎是劝勉士子们, 倍加珍惜当前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光阴)。
  综上,为蒲华《芙蓉秋水图》题咏的文化名流,地籍范围遍及两浙,多为举人、进士,个别为出身于富商之家的学者、藏书家,他们不但学问博赡,而且工于诗词,文艺才情名播一方。他们所题的诗词,清丽典雅,内涵深厚,与原作相得益彰,为发生在蒲华与台州士子间的风雅胜事锦上添花。
  蒲华为王咏霓作《芙蓉秋水图》后,他们两人或同在宁波,或各自在宁波、台州两地居留,即使不在一起,但音问不断,王咏霓的《研精覃思室日钞》留下了他们继续交往的史迹。同治十一年九月十七,王咏霓在台州家中,“以竹英书画由森堂转致珪甫”。可见王咏霓的一些朋友通过他向蒲华请到了不少的书画作品。
  同治十三年,王咏霓在宁波,蒲华或在台州,或在宁波,或在嘉兴。九月十四日,王咏霓“得作英书”,九月廿一日,“为作英篆书屏对。”光绪元年三月二日,王咏霓在黄岩,“得周少庵柬,时将有四明之行。作书与蒲作英”。四月十三日,王咏霓在宁波,“晤李炳甫、范樵卿磬、王西青、邵子和,得觉轩柬,以午刻招饮,不赴。尹秋□来。晚,同剑白、叔筼至金峨山馆同坐,蒲作英、王松圃、董觉轩、陈骏孙、孙岘卿、陶子珍、吴铁君、杨定旉及主人怡士共十二人,分韵‘杏树潭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余得‘花’字,作英为作图,席散归寓。《金峨山馆雅集分得花字》:瀼西草堂旧浣花,频年相望天水涯。即今衣盖集荷芰,无复秋水生蒹葭。载酒客来扬子宅,藏书富抵邺侯家。劝君莫作清贫怨,约共青门学种瓜。” 金峨山馆,为晚清时鄞县(今宁波)著名的藏书楼,主人即著名学者、音乐家、诗人、藏书家、金石书画收藏家郭传璞,日记中的“怡士”即他的号。他是同治六年举人,既工骈文和词章之学,又雅好音乐,精通音律,自能制曲和工于诗文,著述丰富,有《金峨山馆文酌》一卷、《金峨山馆文甲乙集》、《劫余随笔》等。
  他风雅潇洒,才华横溢,王咏霓、蒲华等名流都喜欢与之交游。台州民间藏家缪含博先生收藏有王咏霓的“天台桐柏宫祠禄官考证”札,用的是其好友浙东名士郭传璞的私笺“金峨山馆集”,这也从一个侧面见证了金峨山馆主人郭传璞与台州士子之间的交往①。
  四月十三日晚的雅集,还有一个台州士人参加,即日记里提到的杨定旉, 即杨晨。杨晨(1845—1922),名保定,字定孚,字蓉初,又字定旉、定夫,晚字定孚,晚号月河渔隐,黄岩河西杨家里(今属路桥)人。同治四年举人,考选内阁中书,光绪三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国史协修。十年升任御史,后历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山东道与河南道监察御史、刑科掌印给事中。后辞官归里,创办实业。著有《三国会要》《崇雅堂集》等。与蒲华也多有交往。
  王咏霓此诗从诗意看,是针对金峨山馆主人郭传璞写的。当时的郭传璞, 虽然已经名满浙东,也中了举人,但依然白身,未得世用。他乐于收藏金石书画和古籍,耗金也多,生计艰难,有时难免有清贫之叹。所以王咏霓在诗中一面借杜甫在夔州所居的瀼西草堂、西汉时的扬雄的宅第、唐代邺侯李泌的富于藏书等典故,歌咏他的风雅和渊博,一面也慰勉他清贫乐道,做大隐于朝市的高士。结句中的“青门”,特指中国汉代长安城的东南门,泛指京城东门,此处指朝市。“青门”与“种瓜”两个词语,使我们不禁想起清周之琦的《夜半乐》中的句子“邵平瓜卖青门路”。邵平,秦故东陵侯,秦亡后,为布衣,种瓜长安城东青门外,瓜味甜美,时人谓之“东陵瓜”。读罢此诗,笔者也不禁想到当时的蒲华,他孑然一身,漂泊浙东,靠鬻画为生,他的生计实际更为艰难,王咏霓的诗作实际上也寓含着对蒲华的慰勉之意。
  不管怎样,那一晚的雅集应该是愉快的。出席雅集的人员,堪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比如,董觉轩,即董沛(1828—1895),字孟如,号觉轩,宁波人。
  同治六年举人,光绪三年进士,以知县分发江西,补建昌,调上饶,以疾归。在《续碑传集》和《清儒学案》中有传。他著述甚丰,有《六一山房诗集》《正谊堂文集》等。又为光绪《鄞县志》后期总纂。
  又比如陈骏孙,即陈继聪(1822—?),字骏孙。镇海(今属宁波)人。自幼博览群籍,尤好志史。清同治九年由岁贡生乡试中举,后两应礼部试不第,遂绝意功名,自号退安居士。先后在鄞县、镇海、慈溪协修地方志。卒年六十余。
  著有《达蓬山馆诗稿》《海巢诗抄》。
  又比如孙岘卿,即孙德祖(1840—1908)字彦清,号岘卿,又号不亲学人,会稽皋埠人。同治六年举人,历任长兴、淳安县学教谕、严州府学讲席。光绪三十年告假回乡。初居昌安门外半塘桥故居,后迁居皋埠。与诸子组“皋社”唱和,一时称盛。著有《寄龛文存》《寄龛诗质》《词问》《饮雪轩诗集》《寄龛文赓》。
  又比如吴铁君,即吴滔(1840—1895),字伯滔,号铁夫、铁君、疏林、稣林, 室名来鹭草堂、萧萧庵,石门(今浙江桐乡)崇福镇人。自幼聪颖,无意功名,醉心于艺术,终年杜门挥毫,不预外事。能诗善画,尤擅山水。
  雅集中,他们把盏清谈,分韵赋诗,蒲华还为王咏霓的诗作作了图画。
  这次雅集后的第七天,即四月二十日,王咏霓在宁波寓所,“蒲作英、王莘原(名衡)来,同定夫至鱼丈处”。这鱼丈,即陈鱼门,上文已经介绍,他是“甬上闻人”,虽然官至太守,却“广交游,琴酒无虚日”,又极喜玩耍,精通纸牌,是一个富有情趣的风雅之士,蒲华和王咏霓、杨晨等台州士人均喜欢与之交游。四月二十一日,王咏霓“为永康(今浙江永康)莘原篆对,午后至江北晤质甫,至英领事馆访戈研畇不值,至招商局晤谷兰亭,访蒲作英不值。进东门过汲绠斋”。
  王咏霓刚刚头一天还和蒲华在一起交游的,第二天午后又去拜访,虽然可能是顺路过去的,但也足以证明王咏霓和蒲华的交谊之厚。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他们似乎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你看,在四月二十三日的日记里,王咏霓又有“作英来”的简略记载。四月二十八日,王咏霓已经回台州,仅仅过了几天,蒲华又作书寄给王咏霓,在这一天的日记里,王咏霓写道: “是日学使入城,得作英书。”到了这一年的六、七月间,蒲华也回到了台州,王咏霓在六月十九日的日记中写道:“作英以画士女帐门来。”这是蒲作英能作人物画的最早的信息,据王伯敏先生一九五六年三月十四日的日记记载,温岭丁儒铨先生旧藏蒲华工笔设色《一行和尚像》,又据王及先生在《蒲华年谱长编》中说,他曾见到蒲华所画的士女图,可见蒲华是能够作人物画的,至今难以见到,是因为他画得并不多,没有更多的作品流传于世。六月二十一日,王咏霓在台州,“为作英书琴条”。七月九日,王咏霓在台州,“为作英书琴条、小对”。
  这之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联系。估计王咏霓在宁波忙于校订《鄞县志》①,蒲华也不愿去打扰他。直到光绪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王咏霓大概校订工作稍微可以放松一点,就又想起蒲华这位老友,这一天的日记这样记载:“雨,作书与蒲作英。”过了一天,又“作书与季白、作英”。十二月十八日, “作书答作英,并赠宝琴洋蚨二枚”。
  从光绪四年夏天直到冬季,蒲作英都在沪上,王咏霓则是夏间在宁波,五月十二日,他的日记里有“得蒲作英书”的记载。十一月初五,王咏霓抵达上海,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和蒲华又频频会晤,或一起出访,或一同参加诗酒雅集,又度过了一段愉快的光阴。且看这段时间的日记: 十一月初五,“晨抵沪上,登岸,寓抛球场蔡氏壶隐草堂。晤邬日新、蒲作英、韩和卿、蒋幼节、王可人、冯瀛洲。出,过王弢夫(彦威)寓,归”。
  十一月初九,“偕作英至法大马路宝兴西里访董子珊太守不值,归。(是日同作英访星谷,又访郭植三,听弹琴三曲。)” 十一月十四,王咏霓赴蔡鸿鉴宴请,“季白设洋人大菜,同坐朱定甫、蒲作英、叔匀(周郇)、嵋青……叔匀以是夕下江宽轮舟”。
  十一月十五日,“季白是夕再设洋人大菜,同坐长云衢大令、陈紫英(湖州人)、作英、嵋青、瀛洲诸君”。
  十一月十六日,“季白复设大菜,同坐作英、可人、幼节、馥荪诸君。夜为季白书《墨海楼》篆额。听朱蓉卿女士弹琴,初鼓《水仙操》,次为《梅花三弄》,又为《平沙落雁》《潇湘水云》二曲,令人悠然神往。为季白书《桐云蕉露轩》篆额, 为作英、可人、华卿、茀轩书楹帖”。
  十一月二十日,“吴益三来。蒲作英以手书朱素来、陈慧娟两女士诗见贻。
  夜,同嵋青、季白、作英、益三食大菜”。
  从上述日记可以看出,在上海,除了登门拜访作英外,凡是出访、赴宴,蒲华都是同坐的。这里还牵涉到另外两个在上海的台州士子,他们都是王咏霓、蒲华的好友,一是王彦威,一是周郇,其生平事迹,上文已经介绍,此不赘述。
  王咏霓和蒲华访晤、交游的人物中,既有仕宦中人,更多的是风雅之士。
  他们所访的董子珊太守,可是一个“新派人物”,他曾自筹经费在上海里虹口独力试制成汽轮一艘行驶苏州、江宁、安庆,引起当时官场和整个社会的极大注意①。王咏霓偕蒲华同访董子珊,到底意欲何为?今天我们已不得而知。如果联系到王咏霓四年前曾在宁波访问当地的招商局人士,我们似乎可以揣测到一点什么。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王咏霓和蒲华对萌芽于宁波、上海的现代资本主义商业、企业等似乎都有了解的兴趣,对一些新派人物,也喜欢交往。
  除了这些,他们对西方传入的生活方式也不排斥,似乎也津津乐道于其中。上述日记中,有四次提到“季白”(即蔡鸿鉴),蔡氏连续三个晚上设洋人大菜招待王咏霓和蒲华,过了三天,王咏霓、蒲华又和季白“食大菜”,就是很好的说明。何为“洋人大菜”?从有关资料看,它就是刚刚兴起于沪上的西餐,时人也称为“番菜”。所谓“番菜”,是西餐的贬称。过去中国人以老大自居,看不起西餐,林语堂说过,英语里原没有cuisine(烹饪)一词,西方人只晓得cooking (烧煮),哪有中国人“炒”、“煮”、“蒸”、“炖”、“腌”那么郑重其事。西餐在上海兴起,得益于上海开埠,早在19世纪50年代,洋人开设的西餐馆就在虹口一带出现。此后,华人依样画葫芦,开设番菜馆,标榜“英法大菜”、“中外咸宜”。
  1883年在申报馆供职的黄式权出版了《淞南梦影录》,书中称:“近日所开一家春、一品香等番菜店,其装饰之华丽,侍应之周到,几欲驾苏馆、津馆而上之。” 清末小说家孙家振在小说《海上繁华梦》中描述:“说那一品香番菜馆,乃四马路上最有名的,上上下下,共有三十余号客房。四人坐了楼上第三十二号房间,侍者送上菜单来点菜……”这个描述证明,一品香规模不小,分间设座,每个“包间”都有编号。至于它的经营,1898年出版的《海上游戏图说》是这样说的:“大菜仿西洋,最驰名,一品香。刀叉件件如雪亮,楼房透凉,杯盘透光。洋花洋果都新样。吃完场,咖啡一盏,灌入九回肠。”不过,招隐山人的竹枝词《申江纪游》却对一品香略有微词:“登楼呼酒劝加餐,花样全翻旧食单。消费何曾钱十万,谁知下箸尚嫌难。”这首词,透露了以下信息:菜品虽新,消费亦贵,然而“下箸难”。“下箸难”,似乎是初尝西餐国人的通病。黄式权就说,他初见“非酸辣即腥膻”的“大菜”(即西餐),“则掩鼻不惶矣”。但在当年,“吃大菜”和“坐马车”一样,作为一种社会时尚,也是不争的事实,所谓“异味争尝,津津乐道”。从王咏霓、蒲华连续几天赴季白的洋人大菜之宴看,他们是能够适应西餐的异味的。从十一月十六日、二十日的日记看,他们的宴会,堪称中西文化的合璧。他们吃着西餐,但宴席后的活动仍不失为传统的风雅之道。王咏霓擅于篆书,可能又受了季白的诚邀,酒后,他为季白的藏书楼“墨海楼”篆额。席间,还有朱蓉卿女士为诸位雅士弹奏古琴,所弹都是古典名曲,由于琴艺娴熟,琴声优美, 不禁使人悠然神往。王咏霓一时兴起,又为季白的庭园书“桐云蕉露轩”篆额,为作英等书写楹帖。蒲作英也不失风雅,将两位女士的诗作书赠王咏霓。
  这里提一下,这个几次设宴款待王咏霓和蒲华等士人的季白。这个季白, 即蔡鸿鉴,上文已有介绍,他是宁波籍著名藏书家、学者、诗人,曾为蒲华的《芙蓉秋水图》题《满江红》词,此后在沪上,与蒲华又有诗酒唱和,竟至三叠前韵。
  他与王咏霓、蒲华的交谊都很深厚,此时仍旧侨寓沪上,王咏霓、蒲华也正好同城寓居,蔡鸿鉴无比欢欣,连日设宴款待,度过了又一段风雅的时光。
  光阴荏苒,王咏霓与蒲华的交情,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他们自沪上分别之后,就天各一方。王咏霓宦游各地,其中自光绪十年起,他还任派驻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奥匈帝国公使兼摄比利时使务许景澄的随员,三年后归国。
  蒲华浪迹于杭州、台州、上海、宁波等地,期间还远渡日本。虽然他们远隔天涯,但时相牵念,不曾忘却。光绪十八年,蒲华与王咏霓又相见于台州。七月,王咏霓为蒲华作琴铭:“德愔愔,孰禁尔,云傍山,月在水。光绪壬辰七月为作英铭,咏霓。”这一年十一月,王咏霓在安徽安庆,蒲华在沪上,曾有书信给王咏霓,这一月的某日,王咏霓在日记中写道: 恭甫送眷口来。得作英书,得邬筼溪书。
  这个恭甫,就是姜景华,字恭甫,黄岩人。姜丹书从子。詹事府主簿职衔。
  此时正任王咏霓安徽幕僚。与蒲华也有交情。筼溪,即邬佩之,王咏霓妹夫。
  上文已有介绍,与蒲华也有交往。
  按目前存世的文献,我们没有发现,他们在这一年十一月之后的交往事迹。近年,台州民间发现了王咏霓的不少信札,我们期待着有新的信札等史料发现,这之中,或许就有王咏霓与蒲华交往的信札也未可知。
  王咏霓与蒲华的交往时间之长、感情之深,台州诸多士子无人能比。
  蒲华与黄岩士子江若梁交情也较深,光绪二十年,也即蒲华寓居台州的最后一年的夏天,他为江若梁画《山居图》。江若梁,字梅渡,号梦逊,江伯震之弟。光绪十四年举人,福建候补知县,署长汀知县。蒋文韵先生在《蒲华在台州(续篇)》中对蒲华与江若梁的交游以及所赠画作的艺术价值作了较详细地描述:“江梦逊,中举后,放福建龙岩知州,一任三年。甲午夏,回黄岩,得交蒲华。江家旧藏蒲华《山居图》山水一大幅。此幅水墨淋漓,莽莽苍苍,堪称力作。”①这幅《山居图》,为水墨山水大中堂,今为黄岩江载清先生所藏。款题: “山居图。梦逊吾兄正之。甲午长夏,蒲华。” 王葆桢与蒲华当也有所交集。王葆桢(1872—?),号漱岩,黄岩(今椒江)人。诸生。初学诗于其家六潭先生,继而泛览诸集,出入唐宋,熔冶变化, 自成一家。雄奇倜傥,去古不远。凡登山临水,送别怀人,时复有作,作则惊服侪辈。清末游幕江苏、安徽等处,并参加柳亚子等组织的“南社”,为著名南社诗人。善书法,自苏颜入魏晋,于北魏尤多着力,书名远播海内外,曾为南社社刊题写刊名。年十三即习篆刻,得天台陈醉石、张韵石指导,于浙派赵之谦、赵之琛用力最多,后以目疾不再奏刀。所著有《长勿勿斋诗集》五卷、《文集》四卷、《诗话》六卷、《杂记》十卷、《江草》六卷、《杜苏合镜》十卷、《书髓》四卷、《累累轩印史》四卷、《漱簃小品》四卷、《虎林消夏集》二卷、《南洋劝业会杂咏》二卷。
  王葆桢学诗的老师六潭,即蒲华挚友王咏霓,他既然与王咏霓交游较多, 与蒲华当也有所交往。
  王葆桢有一首《题蒲作英〈风雪关山图〉》,载于《长勿勿斋集》卷二《横江集下》,诗云:作英秀水老画师,青衫落拓识者谁?僧寮道观寄眠食,酒酣兴发笔乃随。独师造化郁奇气,云雷十万腕底驰。十日一山五日水,此语不受古人欺。其人其画空一世,此幅墨渖尤淋漓。吾友爱画兼爱诗,风窗横轴索补题。十载饥驱走江海,两足重茧仆马疲。披图绕屋有寒色,风雪动我关山思。曰归何日故乡远,得句先报梅花知。
  从诗意看,这首诗歌当作于蒲华的中晚年,此时蒲华作为青衫落拓的老画师的形象已经基本上印在台州士人的心目中。作者试问:这样一位落拓一生的书生,有谁真正认识了他?关于他的画、他的诗歌,世上真赏者有几个?蒲华在台州有“蒲邋遢”之称,正像诗中说的那样,他生计艰难,眠食于僧寮道观, 只要有酒畅饮,就能起兴挥毫。作者既富才情,诗书兼擅,又有满腹学识,是能够赏读到蒲华丹青的妙绝之处的,他看到蒲华的《风雪关山图》,又加上平日里的印象,认为蒲华的画作取法自然,独师造化,郁然有奇气,仿佛腕底奔驰着无数的云雷。为什么如此,那是因为蒲华的性情不同凡俗,因此,其画作也是横绝一世,就好像这一幅作品,笔墨淋漓,意趣横逸。“十载饥驱走江海,两足重茧仆马疲”两句,是《风雪关山图》中的马匹的形象,它十年来带着饥饿,驱驰在江海之畔,两足积累了层层的茧子,已是疲倦至极。这风雪之中羸马驱驰的形象,不正象征着蒲华漂泊江湖的人生境况吗?也许作者也从中触动了自己的人生感悟。他在晚清也是离别家山,游幕于各地,深感漂泊之苦,所以他说,披览《风雪关山图》画卷,感觉绕屋尽是清寒之气,画中的风雪也触动了他的关山之思。他想回故乡,但故乡路程迢迢,就先写下这些诗句,报送梅花知晓吧。
  王葆桢在诗歌中没有透露出他与蒲华有没有直接交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蒲华的生活状况与艺术成就是非常理解和敬佩的。

知识出处

丹丘之旅:蒲华与晚清台州士林

《丹丘之旅:蒲华与晚清台州士林》

出版者:上海古籍出版社

本书分为五章,主要内容包括:游幕缘由、游幕之初:花前共举觞、长期寓居:台山游历路三千、蒲华艺术成长中的台州元素、风雅之盛:蒲华与晚清台州士林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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