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市图书馆

六月十三日，朱棣进入南京，十七日即位后，大肆杀戮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愿迎附的旧臣。先清宫三日，诸宫人、女官、内官多被杀死。齐泰、黄子澄等建议削藩的大臣皆被灭族，御史大夫练子宁宗族弃市１５１人，给事中卓敬灭三族，兵部尚书铁铉被割耳鼻下油锅；刑部尚书暴昭、侯泰，礼部尚书陈迪，户部侍郎郭任、卢迥等皆被杀；佥都御史景清灭九族。“命赤其族，籍其乡，转相扳染，谓之瓜蔓抄，林里为墟。”①最惨烈的是方孝孺被灭十族。
  方孝孺，字希直，台州宁海人。师从“天下道德文章第一”的宋濂。父方克勤，任山东济宁知府。洪武九年（１３７６）十二月，朱元璋借口地方官上报钱谷册书有“空印”②现象，以欺罔朝廷之罪残杀官吏，方克勤遭冤死。建文帝登位，方孝孺以奇才被荐，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朱棣以“靖难”为名起兵后，建文帝发出的征讨檄文，均出方孝孺之手，而且他多方策划，抵御北兵。建文三年（１４０１） 年底，朱棣从北京南下时，军师姚广孝说，攻下京师后，方孝孺不会归顺，务请不杀，如果杀了他，天下的读书种子就断绝了。③ 朱棣一到南京，就要方孝孺做官，被他拒绝。朱棣要发布即位诏书，命方孝孺起草，孝孺披麻带孝，痛哭大骂。朱棣引用周公辅助成王治理国家的典故。孝孺质问：“成王安在？”朱棣说：“彼自焚死。”再问：“何不立成王之子？”朱棣说：“国赖长君。”（国家依靠年龄大的皇帝，建文帝的儿子年龄很小。）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弟？”朱棣温言劝谕：此朕家事耳，先生无过劳苦。命左右授笔纸，并说：“诏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朱棣发怒说：“汝不顾九族乎？”孝孺说：“便十族奈我何？”朱棣大怒，命人用刀割孝孺嘴边肌肉，一直割到耳边。孝孺仍不屈服，最后被凌迟处死，①“十族”②被杀，共８７３人，充军远地者千余人。
  方孝孺被灭十族之后，其后裔有否避过劫难？台州地方志、族谱记载纷纭。清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八八有一则记载，全文为下： 余学夔，宁海人诸生。当逮捕方氏时，金陵魏尚书泽谪宁海典史，得方先生遗孤才九岁，百计复匿。学夔知之，毁形佯狂，乞食于巿，迓魏公城隅，魏公默会于意，乃密致书札，将方文稿及稚子尽托之。学夔逃赴海上， 匿岛屿间弥月，沿及海边各镇，抵松江青村，与其僮日治罾网，易米以给。
  华亭有俞允、任勉，皆正学畿府所造士，学夔潜入城访之，三叩始得见，出魏公手札，乃大惊，遂得安置焉。后十四年，（俞）允以养女纳方氏孤为婿， 因冒俞姓。是时党禁严，俞以为嫌，复改姓余，名德宗，字必昌，迁白沙里。
  生三子，长友直，次友谅、友竹。五传至采，官南昌训导。弟塾以太学生除海宁丞。万历时，始归宗。
  民国《台州府志》记载相同，又曰：“华亭有祠部郎俞允、参政任勉，皆孝孺癸酉畿府所得士”，余学夔将方氏遗孤托付后，“远遁不得迹”。万历己酉（三十七年，１６０９），督学御史杨廷筠访其事于松江司理毛一鹭，捧金檄立祠，为复其姓，令其裔忠枝、忠奕、树节三人归台州。
  朱棣诏天下有收藏方孝孺诗文者罪皆至死。方孝孺部分作品被门人王稌和章朴收藏。章朴，宁海人，永乐二年进士，选取庶吉士。后因事系狱，结识同监杨善（鸿胪寺序班）。杨善得知章朴藏方氏书，向朱棣检举揭发，得以复官（后高升至大臣）。永乐三年十一月，章朴被戮于市。王稌隐居山中，誓不为官，辑方孝孺遗文，录成《侯成集》，遂得行世。至明宣德之后逐渐传布，《侯城集》定名为《逊志斋集》。
  “逊志”取自《尚书·说命下》：“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意为谦虚好学，努力进取，才能达到所希望的目标。方孝孺策励自己，将书房取名逊志斋。
  《逊志斋集》是二十四卷诗文集，友人王绅（义乌人，著名学者王祎之子，受业于宋濂，建文帝时任国子博士，参修《太祖实录》）、林右（临海人，见后）作序。林右序曰：发言诗论一本至于理，合乎天道，自程、朱以来未始见也。天下有志之士，莫不离其言论，将尽弃其所学而从之。希直之文，譬若春气方至，津液之色充满广宇，飞潜动植之物各有生意，天下之人莫不信之。
  明景泰间，赵洪（临海人，任职四川成都）搜集方氏遗佚诗文３２４篇，于天顺四年（１４６０）刊刻行世，称蜀本。弘治间，谢铎（太平人）、黄孔昭（黄岩人）搜集到叶盛（昆山人，正统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谥文庄）、林鹗（太平人）等所藏抄本，加蜀本，共得诗文１２００余篇，编成三十卷，拾遗十卷，交宁海知县郭绅（江西宜春人，成化进士）刊刻，称邑本。郭绅又建方孝孺祠，后官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正德中，台州知府顾璘（南京人）与黄绾（黄岩人，官至南京礼部尚书） 等，根据邑本，删定伪谬，编为二十四卷，称郡本。后刊本尚多，以郡本为底本， 被《四库全书》收入。
  《逊志斋集》主要内容是如何修养心性，成为道德君子。修身指所有日常生活的言行、举动都要讲求修养。学道君子养其心性，体验天道，无所不在。
  “其心虚明广大，与天地同体”，“参配天地，超乎万物之表”。认为“齐家”是治国之本，必须尊祖、重祀、重谱、广睦，才能“叙戚疏，定尊卑”，由此“以爱亲心广于天下”。还要“辟异端”，批判佛、道教。方孝孺说，按以上修养心性方法去努力，“近者十年，远者数十年，周之治可复见矣。” 顾璘、黄绾整理的郡本，凡杂著八卷，书三卷，序三卷，记三卷，题跋一卷， 赞一卷，祭文、诔、哀辞一卷，行状、传一卷，碑、志、表一卷、古体诗一卷，近体诗一卷。《四库全书总目》评曰： 孝孺学术醇正，而文章乃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盖其志在于驾轶汉唐，锐复三代，故其毅然自命之气，发扬蹈厉，时露于笔墨之间。

①《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八《壬午殉难》。 ②空印：明初，钱谷册书上报时，须经各级核实，“省府去部远者六七千里，近亦三四千里，册成而后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以故（指元代）先印而后书。此权之务，所以来久”。 ③ 《明史》卷一四一《方孝孺传》。 ①《明史·方孝孺传》《明史纪事本末·壬午殉难》所记略有不同。 ② 十族：九族之外的一部分门生朋友，如廖镛、林嘉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