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宋词的文化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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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戴复古诗词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10820020210003997
颗粒名称: 第一节 宋词的文化学意义
分类号: I207.227
页数: 10
页码: 331-340
摘要: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宋代都是中国文学史长河中极为重要的时期,在三唐之后,又迎来一个“东风杨柳欲青青”的时代。就词坛而言,更是万紫千红,绚烂多姿,开千古未有之变局。“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今则繁声淫奏,殆不可数。”文学体式的变化,是推动文学演化的重要力量。在隋唐燕乐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词,作为一种文体,可说是属于广义的诗类,就当时而论,依附于音乐的词则可以说是一种新兴的抒情诗体。为了更好地表现新的内容,人们需要寻找全新的表现形式。这一时期,人们更多地把自己最为细腻、隐秘的情怀被之于管弦。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渊明。
关键词: 古典诗歌 诗歌研究 中国 南宋

内容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十八)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宋代都是中国文学史长河中极为重要的时期,在三唐之后,又迎来一个“东风杨柳欲青青”(晏殊《诉衷情》)的时代。就词坛而言,更是万紫千红,绚烂多姿,开千古未有之变局。“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今则繁声淫奏,殆不可数。”(王灼《碧鸡漫志》卷一“歌词之变”条)文学体式的变化,是推动文学演化的重要力量。在隋唐燕乐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词,作为一种文体,可说是属于广义的诗类,就当时而论,依附于音乐的词则可以说是一种新兴的抒情诗体。为了更好地表现新的内容,人们需要寻找全新的表现形式。
  这一时期,人们更多地把自己最为细腻、隐秘的情怀被之于管弦。作为一种娱乐性的大众化的音乐文学,词与诗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但它终究非诗,词毕竟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学样式,继诗而后兴,因而有其独具的艺术特性,往往保持词本应歌的原生姿态,体式更为灵活多变,情感体验与传达也更见丰富。
  诗词同源,在于言情。与诗相比,词有着不同于诗的抒情功能,更加注重表现细微感受,也更多的成为文人们表现才华风情、表现人生感受的主要载体,乘兴挥洒,才调高迈,以独特意境展现更为广阔的世俗生活画卷,词的世界里也更属于那种自觉意义上的自我性情展露,有时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哀诉。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真”作为词审美价值的判断标准,最为后人所称道: “‘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 路津?无为久贫贱,坎坷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漫。”周颐《蕙风词话》卷一也强调:“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脱稿。”任何文学样式都不可能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定势,传统意义上的词到了宋代也有许多变革,增强了词作表现社会生活的功能,于是就成了煌煌乎一代之制。据统计,宋代词人一千四百三十余人,词作(含残篇断句)共计二万一千二百余首,两者都远远超过唐五代的总和。① “天才和创造力很接近。”②新变和代雄永远是文人一种不可遏止的情感动力。“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有作始自有末流,有末流还有作始。”(袁中道:《花云赋引》)词的情况也大致相似。词人永远是词史的主体。有宋一代,经过苏轼、辛弃疾等集大成者的不懈努力,词终于也像诗一样全面参与了作者的社会生活,赠别寄远、迎来送往、宴游酬唱等等都成了词中应有之义。时代呼唤壮美的文艺作品,与大部分诗歌作品一样,宋代的词作中也展露“年年雁飞波上,愁亦关予” (姜夔《汉宫春·次稼轩韵》)的思想情怀,有着极为深刻的历史文化背景,词的世界也呈现为一个多元化的空间,有着强大的美感力量。“北宋前期词与歌舞升平的社会环境相适应,由小令的成熟到长调的繁衍,由风韵的蕴藉儒雅到发露浅俚,主调并未越出风月艳情的樊篱;后期词作则渐渐渗进了较多的身世感喟、人生思索和时代悲慨,隐隐透露出乱世阴影。”③汪莘在《方壶诗余自序》中说: 唐宋以来词人多矣,其词主乎淫,谓不淫非词也。余曰词何必淫?顾所寓何如尔。余于词爱喜者三人焉。盖自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隐焉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其清气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渊明。此词之三变也。
  沈际飞在《草堂诗余》的序言中更进一步指出:“情生文,文生情,何文非情,而 以参差不齐之句写郁勃难状之情,则尤至也。……故诗余之传,传情也。传其纵横古今,体莫备于斯也。”文化具有共时性和历时性双重特征。文学创作总是要表现新的时代精神,南宋初年,受社会变动大潮的驱动,词坛的主色调是悲壮慷慨的,因为战争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经历与思想情怀,唤醒了人们的忧患意识与使命感,也加深了他们对生命内涵的理解。总之,历史情境发生很大的变化,词风自然迅速递变。朱敦儒《雨中花》就打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故国当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马长楸。对葱葱佳气,赤县神州。好景何曾虚过,胜友是处相留。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 胡尘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强学应刘。空漫说、螭蟠龙卧,谁取封侯。塞雁年年北去,蛮江日日西流。此生老矣,除非春梦,重到东周。”历史进程中常有出人意料之处。时代的巨变打破了朱敦儒早先闲适恬静的生活,而品味着乱离后的迷茫。与词人早期的一些作品相比,《雨中花》明显地反映了时代文化的变迁,又能从历史题材中进一步强化现实话题。又如吕本中语近情遥的《南歌子》,找寻到历史与现实的有机结合点,触及一时难于直诉的情感:“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这一表现手法所造成的艺术效果也是惊心动魄的。
  朱敦儒有《鹧鸪天·西都作》“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流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萧散,景中处处洋溢着欢情;也有《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的孤愤,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张孝祥《六州歌头》则是一曲千古绝唱,永久为人传诵: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囊,竞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惊。千羽方怀远,静烽遂,且休兵。冠善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这些构成了时代性词风变迁的总体格局。富有开拓精神的辛弃疾,作为能够引领导一代美学风范的文学巨匠,更是怀抱旋转乾坤的理想,以对国运危机的敏锐感受,并融汇了家愁国恨,政治上探求由乱致治的方略,艺术上展现卓荦不凡的风采,占据了宋词创作的最高峰,建立起一座跨越时空的丰碑。缪钺《论辛稼轩词》指出: 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之诗人,类具三种条件:(一)有学问,有识见, 有真性情,而襟怀阔远,抱负宏伟,志在用世。(二)境遇艰困,不能尽发其志,而郁抑于中。(三)天才卓绝,专精文学,以诗表现其整个之人格。
  如屈原、曹植、阮籍、陶潜、杜甫皆是。宋代词人,如范仲淹、欧阳修、苏轼, 虽具第一二两种条件,而视词为馀事,非专力所注,故词中所表现者,仅其一部分之人格。至于秦观、晏几道等,虽天才高,致力专,而志量之宏伟稍逊。惟辛稼轩既具第一二两种条件,而又以夐异之才,专力为词,所作约六百首,大含细入,平生襟怀志事,皆见于中,故就此点而论,宋词之有辛稼轩,几如唐诗之有杜甫。① 奇特的人生道路成就了辛弃疾的辉煌。在辛弃疾的周围,集结了一批肩负时代命运而又能传达出时代音响的创作群体,如陈亮等。他们多怀弘道济世之志,具有积极参与现实的入世精神,敢于表现重大的现实题材,并以此构成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吴熊和强调:“词至北宋其体始尊,至南宋其用益大。
  辛弃疾诸家的爱国词,把词的思想艺术推向新的高度。”②主要是因为“二帝蒙尘,偷安南渡,苟有人心者,未有不拔剑斫地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
  朱熹《书张伯和诗词后》曾言:“右紫微舍人张伯和自书其父之诗词以见属者。
  读之使人奋然有擒灭仇虏、扫清中原之意。”都显示了文学批评的文化指向。
  任何艺术作品都必须接受时代的选择。众所周知,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有这样一番话:“要刺激人的才能尽量发挥,再没有比这种共同的观念,情感和嗜好更有效的了。我们已经注意到,要产生伟大的作品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第一,自发的,独特的感情必须非常强烈……第二,周围要有人同情,有近似的思想在外界时时刻刻帮助你,使你心中的一些渺茫的观念得到养料,受到鼓励,能孵化,成熟,繁殖。……人的心灵好比一个干草扎成的火把,要发生作用,必须它本身先燃烧,而周围还得有别的火种也在燃烧。两者接触之下,火势才更旺,而突然增长的热度才能引起遍地的大火。”①这要是用来论述辛词之所以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是极为切实的。刘永济《词论》卷上《风会》也指出: “文艺之事,言派别不如言风会。派别近私,风会则公也。言派别,则主于一二人,易生门户之争;言风会,则国运之隆替、人才之高下、体质之因革,皆与有关焉。盖风会之成,常因缘此三事,故其变也,亦非一二人偶尔所能为。”②艺术的意志反映了时代的意志。如吴潜(1196—1262)《满江红·齐山绣春台》立意高远,情感沉痛,文体特征与表现手法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十二年前,曾上到、绣春台顶。双脚健、不烦筇杖,透岩穿岭。老去渐消狂气习,重来依旧佳风景。想牧之,千载尚神游,空山冷。 山之下,江流永。江之外,淮山暝。望中原何处,虎狼犹梗。句蠡规模非浅近,石苻事业真俄顷。问古今、宇宙竟如何,无人省。”崔与之《水调歌头·题剑阁》刻画出一个忧国忧民、呕心沥血的英雄形象,所咏绝非一己的情绪:“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发,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涧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到家山。”南宋灭亡后,周密以遗民身份重游西湖,作《探芳讯·西泠春感》,通过自然景物的真切描写来表现其情性。词中景象全是时代气氛的写照,铺叙详尽,深婉沉挚:“步晴昼。
  向水院维舟,津亭唤酒。叹刘郎重到,依依谩怀旧。东风空结丁香怨,花与人俱瘦。甚凄凉,暗草沿池,冷苔侵甃。 桥外晚风骤。正香雪随波,浅烟迷岫。废苑尘梁,如今燕来否?翠云零落空堤冷,往事休回首。最消魂,一片斜阳恋柳。”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一七“蒋敦复”条有言:“宋末词人语馨旨远,浅涉者每视为流连景物而已,不知其忠愤之忱,恒寓于谐声协律中。”周密的作品很有代表性,眼中所见的风物几成诗人情绪的外化形象。正所谓:“一 种文学体裁的出现,总是表现特定的内容;但是作为内容的载体,伴随时间的推移,它的表现作用会愈来愈大,逐渐地能够容纳更多的内容。”① 艺术审美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而艺术的产生与发展也离不开它赖以存在的社会文化土壤。这社会文化土壤正是美的渊薮。欧阳炯《花间集序》说: “有唐以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这里透露出这样的信息:词自从产生开始,便成了一种最适合歌咏爱情的文学体裁,固然呈现出一种偶发、自在的状态,但已经善于深切地表现审美主体心底那深曲的思恋之情,倾诉相思之苦,又在总体上局促于浅斟低唱、剪红刻翠的狭小范围,体现绮靡婉丽的特点。钱锺书说: 宋人在恋爱生活里的悲欢离合不反映在他们诗里,而常常出现在他们的词里。如范仲淹的诗里一字不涉及儿女私情,而他的《御街行》词就有“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这样悱恻缠绵的情调,措辞婉约,胜过李清照《一剪梅》词“无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② 可见宋人多拥有浪漫情调。爱情生活本是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方面,贵在相知, 永结同心。就宋人而言,这一情意多展现于词中,有着较为纯粹的爱情抒写, 正所谓:“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盖声出莺吭燕舌间,稍近乎情可也。”(张炎《词源》卷下)沈松勤《宋代文学主体论纲》着重强调:“他们在词里表现的‘恋爱生活’,并非现代意义上的爱情,而是属于婚外恋;其所恋的对象又是当时特殊的社会阶层成员歌妓。”③流连风月日久,词风也就多艳媚香软。一直到《四库全书总目》还有这样的论调:“词曲二体,在文章技艺之间。厥品颇卑,作者弗贵,特才华之士以绮语相高耳。”(卷一九八《词曲类一小叙》)这些现象之所以产生有着深刻的文化根源,而文化本就是人类意识活动的综合反映。
  相比于唐代,宋代都市商业可以说是全面繁荣。吴自牧《梦粱录》卷一六“分茶酒店”条载:宋代城市“诸店肆俱有厅院廊庑,排列小小稳便阁儿,吊窗之外, 花竹掩映,垂帘下幕,随意命妓歌唱,虽饮宴至达旦,亦无厌怠也”。文学总滋生于现实生活的土壤,人类的情感生活与心理结构又会随历史的发展而变化。
  于是,男女恋情,就成了词作中最普遍的题材与情感的内涵。柳永以才气自负,但一生遭到社会的挤压和戏弄,于是混迹青楼,暂借绮香翠软来抚慰内心的孤寂,词作多为男女情爱题材,充分展现市民阶层的文学趣味。词人最为垂爱的是少女“虫虫”,如《集贤宾》: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 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柳永一生专注于爱情的描写,这一类作品多抒发心中的绮思绮情,以此来忘却世间的愁烦。如《河传》其二:“淮岸,向晚。圆荷向背,芙蓉深浅。仙娥画舸, 露渍红芳交乱。难分花与面。 采多渐觉轻船满。呼归伴。急桨烟树远。隐隐棹歌,渐被蒹葭遮断。曲终人不见。”吴衡照在《莲子居词话》卷二中曾说: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河传》词正属此论。柳永又有《凤栖梧》其二:“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宋翔凤《乐府余论》对这一现象有所论述:“中原息兵,汴京繁庶,歌台舞席,竞赌新声。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这样的作品难免吹拂着红香翠软之气。秦观的词也以写情见胜,但多具备诗意化的独特视角,如著名的《鹊桥仙》,与纯尚轻艳者不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言:“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娼伎之别。”诚为卓见。文学作品都“是创作主体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中对特定历史和生活事件、情绪感受、理想抱负的记载、描绘或感受,作者的生活经历、性格气质、自身修养、趣味好尚、审美习惯、艺术追求等皆会对作品的体裁选定、题材取舍、观照方式、切入视点、风格特色等形成直接而鲜明的影响。在影响作品面貌的诸因素中,趣味好尚、审美习惯、艺术追求等是特定时代风尚的具体体现;而生活经历、性格气质、自身修养等又取决于这一时代的政治、经济状况”。①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吴世昌《唐宋词概说》一文强调:许多人奇怪,为什么宋诗中几乎没有爱情诗?为什么宋诗中没有形象思维?这理由也就在眼前:原来宋代的“诗神”把爱情诗委托“词神”去主管,在诗神的王国里,大家只是发牢骚、讲道理、谈学问、咏史事,乃至叹老嗟贫、描写风景,却不许谈情说爱、描写女性美或相思之苦。这样被“净化”了的宋诗,读起来自然有“味同嚼蜡”之感。② 与诗相比,词有自己独特的表情达意方式。当然,秦观也有一些“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的作品,用意含蓄隐微,更是贵在情真。秦柳之外,宋人也多有一些反映男女情爱的词作传世,或赏叹花前月下的相聚之乐,或吟咏一别之后的殷切相思。从一定的意义上看,这些题材占据着词体创作的主体地位,男女间的情爱成为词最主要的表现对象。沈义父《乐府指迷》甚至认为“不着些艳色,又不似词家体例”,作情感上的认同,如陈与义《菩萨蛮》:“髻钗初上朝云卷,眼波翻动眉山远。一曲杜韦娘,当年枉断肠。 佳期如好月,拟满还须缺。别易见应难,长须仔细看。”陈与义更有《南乡子》这样的艳情作品:“袅娜破瓜余,头蔻梢头二月初。众里腰枝遥可识,应殊,暗里犹能摸得渠。 醉侧不须扶,唤作周家行画图。背立欠伸花絮底,知无, 未信丹青画得知。”王炎在《双溪诗馀自序》中指出:“盖长短句宜歌而不宜诵, 非朱唇皓齿无以发其要妙之声。……长短句命曰曲,取其曲尽人情,惟婉转妩媚为善,豪壮语何贵焉?”总而言之,“诗庄词媚,其体元别”(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李东琪语)一直成为宋代文化的主导观念。正如赵维江所论:“尽管五代和南宋战乱不止,但南方地区一直相对稳定,也不存在北方社会的民族问题,一般来说士人未有突出的生存之虞,生活的享乐特别是性爱的满足便自然成为他们一种普遍的精神追求,因此作为歌词的词体文学,在‘词为艳科’观念的影响下,以艳情为主要内容也就不足为怪了。”①于是,绮丽柔靡之风在全社会弥漫,作家的审美心理也有所扭曲。朱彝尊的担忧是有一定缘由的:“言情之作, 易流于秽。”(《词综·发凡》)当然,这也涉及到唐宋词学中有关雅俗观的问题。
  沈松勤指出:“作为唐宋词学中的一个重要论题,雅俗之辨的侧重点不尽相同, 因而其内涵也随之有异。综观当时的雅俗之辨,最突出的有两类:一类侧重于词的艺术风格;一类侧重于传统儒学中的诗乐观”。② 王灼《碧鸡漫志》卷一“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条指出:“古人善歌得名, 不择男女……今人独重女音,不复问能否。而士大夫所作歌词,亦尚婉媚,古意尽矣。”戴复古词作则无时代通弊,与一般宋人陶醉于颓废感伤的情调中不一样,而是不涉艳情,不描色相,绝没有宋词中常见的那股绮艳香泽之气,也少有那种春花秋月的流连与闲愁。就是现在人们认为属于这一情感范畴的《木兰花慢》,可能是追忆往日情事的恋曲,表现了追怀伤悼之情,也是别有一番深情在其中,真可谓是句句有人,笔笔含情:“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念著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惟《临江仙·代作》由于是拟作,稍涉此道:“误入风尘门户,驱来花月楼台。樽前几度得徘徊。可怜容易别,不见牡丹开。 莫恨银瓶酒尽,但将妾泪添杯。江头恰限北风回。再三相祝去,千万寄书来。”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作词不拘说何物事,但能句中有意即佳。意必己出,出之太易或太难, 皆非妙造。难易之中,消息存焉矣。”正可以论此。 作为一种审美品格而言,“时代风气孕育了豪放词的气势和精神,豪放词是陡然骤变的时代风云里生命主体弹奏的响遏行云的悲歌。……凸透出生命主体壮浪纵肆的激情,宣泄出生命主体无限的悲愤”。① 作为具体的词人,陶尔夫、刘敬圻在《南宋词史》中强调:“只有擅长婉约词而又同时创作有特色的爱国豪放词的词人,才能攀上词史的高峰,成为伟大词人,只写婉约词的词人可能在艺术上做出巨大贡献,但终难成为伟大人物。”②这样的结论是符合创作的历史实际的,气盛志满、特立独行的辛弃疾就是将词发展到极致的杰出词人, 以大视野写大题材,英风豪气溢于笔端。从这一意义上看,查礼《铜鼓书堂词话》所谓“词不同于诗而后佳,然词不离诗方能雅”的说法就是极为正确的了, 而潘德舆《与叶生名澧书》所论的谬处也就彰然:“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罗宗强在《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从更广阔的视野总结出这样一种普遍的文学现象,实乃睿智者之言:“一个伟大的作家的出现,需要合适的社会生活的土壤(例如,一个思想比较活跃的社会),需要一定的民族文化的积累,需要有一大批有成就的作家组成的创作环境和创作基础等等。”③这也许可以对词艺术领域中的“辛弃疾现象”作出科学的解释。

附注

①详参许伯卿《宋词题材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页。 ②〔德〕爱克曼辑录:《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64页。 ③孙望、常国武主编:《宋代文学史》(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64页。 ①缪钺:《诗词散论》,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9页。 ②吴熊和:《唐宋词通论》,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版,第144页。 ①〔法〕丹纳:《艺术哲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36~137页。 ②刘永济:《词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9页。 ①王洲明:《诗赋论稿》,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7页。 ②钱锺书:《宋诗选注·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0页。 ③王水照等编:《首届宋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 ①王胜明:《李益研究》,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66页。 ②吴世昌著,吴令华编:《诗词论丛》,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4页。 ①赵维江:《金元词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2页。 ②沈松勤:《唐宋词社会文化学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287页。 ①祁光禄:《词艺术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页。 ②陶尔夫、刘敬圻:《南宋词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13页。 ③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3页。

知识出处

戴复古诗词研究

《戴复古诗词研究》

出版者:上海古籍出版社

本书既宏观地把握宋诗及戴诗的艺术走向,同时又对经典名篇进行较为具体的艺术剖析。对各种复杂的现象尽可能作出准确的解释,挖掘其中文化内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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