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戴复古 诗歌的“江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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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戴复古诗词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10820020210003981
颗粒名称: 第三节 戴复古 诗歌的“江湖气”
分类号: I207.227
页数: 7
页码: 294-300
摘要: 平生知己管夷吾,得为万贡堂前客。嘲吟有罪遭天厄,谋归未办资身策。鸡林莫有买诗人,明日烦公问蕃舶。整首诗歌都笼罩在一种“江湖”之气较为浓郁的氛围中。人过古稀,头发早白,流落江湖卖诗糊口,自是不易。不难设想,这囊中的酒钱多半应是“卖诗册”之类所得。倒与戴复古所咏叹的有几分神似。诗人又对自我内心世界作多层次的艺术展示。
关键词: 古典诗歌 诗歌研究 中国 南宋

内容

一、“江湖气”的呈现形态毫无疑问,《市舶提举管仲登饮于万贡堂有诗》这样的作品应该算得上是戴诗中最具江湖气的作品了: 七十老翁头雪白,落在江湖卖诗册。平生知己管夷吾,得为万贡堂前客。嘲吟有罪遭天厄,谋归未办资身策。鸡林莫有买诗人,明日烦公问蕃舶。
  整首诗歌都笼罩在一种“江湖”之气较为浓郁的氛围中。人过古稀,头发早白,流落江湖卖诗糊口,自是不易。诗人庆幸自己在世风衰颓的社会环境中终于有了提举的赏识。纵观全诗,感情强烈而真挚,有突出的画面效果,仍然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诗歌押仄声韵,也使作品的情调显得更为激越不平。全诗的意味还是含蓄而又深长的。刘禹锡当年在《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中慨叹:“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诗豪刘禹锡尚且如此,一生漂泊江湖的戴复古又能够凭借诗歌创作得到什么呢?《舟中》诗自叙: “客行今老矣,秋思日凄然。且复开怀抱,囊中有酒钱。”不难设想,这囊中的酒钱多半应是“卖诗册”之类所得。《醉吟》诗中的“客路偏耽酒,诗囊不贮钱”等语,实际上也从一个侧面涉及这样的话题。作为一生浪迹的诗人来说,无钱可贮,固所难免,但既有酒可耽,则“卖诗册”之行想必不可省却的,从而也展示出诗人自身的心灵世界,正所谓“淫滞江湖久,蹉跎岁月新”(《春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五引《桐江诗话》载:“曹希蕴货诗都下,人有以敲梢交为韵,索赋《新月》诗者。曹诗云:‘禁鼓初闻第一敲,乍看新月出林梢。谁家宝鉴新磨出,匣小参差盖不交。’”这已经是另一种形式的“卖诗册”了。据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下载,许洞以卖诗而得还酒债:“许洞以文辞称于吴,尤邃《左氏春秋》,嗜酒,尝从酒家贷饮。一日,大写壁作歌数百言,乡人竞来观之, 售数倍,乃尽捐其所负。”倒与戴复古所咏叹的有几分神似。严羽《相逢行赠冯熙之》:“与君高会日挥金,击剑谈玄复弄琴。”许志刚指出:“这里所说的‘日挥金’的生活自然不是贫寒之人所能承担得起……严羽的生活费用当有一部分来自这类赏赐钱。”①可见,这在当时差不多成了一种社会风尚。胡仲弓《谈星林汉留求诗》也展现了凄惨的生活情状,这实际上是当时社会心理的真实写照:“君贫卖术我卖文,君贫似我贫一分。君挟天盘走湖海,我携破砚登青云。
  两穷相值君莫笑,卖文有时饥可疗。天边一点少微星,会与太阳来合照。”日籍诗人牧野默庵(1795—1848)《送穷》诗构想有些相似,但平添了几分诙谐:“落魄江湖业卖文,寻常酒债奈纷纭。回头身亦一穷鬼,岁晚何心欲送君。”杨万里曾经有《乞米韵》:“鲁公尚有粥为食,卢老今无僧作邻。文字借令真可煮,吾曹从古不应贫。诗肠幸自无烟火,句眼何愁著点尘。俗子岂知贫亦好,未须容昜向渠陈。”遇到这样的境况,诗人照样旷达豁然。把江湖派的相关作品与杨万里诗歌一比较,问题也就彰然。
  与唐人相比,宋人更善于在日常生活里发现诗。“独有诗人货难售,朔雪寒风常满袖。孤馆青灯不自聊,短帽鹑衣竞相就。獬豸峨冠岂无事,不触奸邪触诗士。虽当圣世尚宽容,滔滔宁免言为讳。轩瑟齐竽本难遇,长编巨轴添忧虑。松菊荒芜归计迟,欲向何门诵佳句。”(周弼《戴式之垂访村居》)戴复古落魄江湖多年,人间百味无所不尝,就把心底的话语表露出来。《谢史石窗送酒并茶》也展现了与上诗接近的一些生活内容:“遣来二物应时须,客子行厨用有馀。午困政须茶料理,春愁全仗酒消除。不胜欢喜拜嘉惠,无限殷勤作谢书。君既有来何以报,一床蕲簟两淮鱼。”《谢王使君送旅费》也是戴诗很有代表性的一篇,呈现的也是这样的诗风,尤其是最后的“黄堂解留客,时送卖诗钱”一句展示人性美好层面,直白中见真情,如周弼《戴式之垂访村居》所说的: “君不见古者防川不禁口,里谚村谣无不有”,同时又透过个人命运反映社会生活。《南安王使君领客湛泉流觞曲水》中,诗人从眼前的流觞曲水,遥想当日的东晋风流,以情驭象,使作品丰厚的内在之美得以畅达完美地表现:“横浦堂前举一卮,古榕阴下坐多时。连朝好雨千山润,昨夜清秋一叶知。梅岭向来逢驿者,兰亭今日又羲之。传家尚有风流在,如见初寮说好诗。”《客中岁晚呈何宏甫》也应该属于这一类的内容展示,情真意厚,吐露肺腑:“多谢主人贤”,属于势之必然,而“不知身是客”,那就完全是对生活的痛切体验了。至于有主人待人既厚,奉送买山钱,再准备刊刻诗集,那诗人更是感恩戴德了。《见淮东制帅赵南仲侍郎,相待厚甚,特送买山钱,又欲刊石屏诗置于扬州郡斋,话别叙谢》便表达了“如公当向古人求,识面何须万户侯”的深情,诗人不禁发“受恩多(一作深)处难为别”之叹。赵葵,字南仲,衡山人,赵方次子。赵葵少即从父赵方于军中,败金人、破李全,屡建军功,累官至枢密使兼参知政事。理宗淳祐九年(1249)除右丞相兼枢密使,未赴,封冀国公。《宋史》卷四一七《赵葵传》:“(绍定)六年十一月,诏授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端平元年)范上表劾葵,诏与全子才各降一秩,授兵部侍郎、淮东制置使,移司泗州。”这些都属于所谓“有时酒兴兼诗兴”(《江州德化县漪岚堂尽得庐山之胜,醉中作此呈赵明府》)的生活, 酩酊一醉,然后赋诗唱和,亦为人生乐事,《庐州帅李仲诗春风亭会客,有“尘” 字韵诗,和者甚多,韵拘无好语》即记载了这样的一种生活。《晚春次韵》也有“世路多殊辙,人生贵识机。低头饱一粟,仰首愧云飞”的慨叹,这一叹息传达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酸楚心声。诗人深知“读书增意气,携刺减精神”(《都下书怀》),但《访严坦叔》诗还是展示了“携刺投诗社,移船(一作赍钱)傍酒家”的生活情状,《见赵知道运使》也有“又把乡人刺,来投使者车”这样的真实叙说,客观事物引发了诗人的深思。
  二、“江湖气”之情意审视《长沙道上》中诗人自叹“未了一生事,难禁两鬓霜”,传达了一种无奈的心境。这“一生事”中应该是包含着丰富深刻的人生体验的,并不是纯然地陷入个人哀戚之中,人生思考的触角应该伸向了社会政治,绝非所谓江湖意识所能容纳,成为文学史上一种合理的存在。《辛丑岁暮三首》之一中的一番表白: “白首未闻道,清贫不愧天”,《侄孙亦龙作亭于小山之上,余以“野亭”名之,得诗五首》之三的自嘲“诗礼家声重,田园活计饶。自甘为野客,不愿仕王朝。时为花开眼,谁因米折腰。此心安出处,何日不逍遥”,所抒发的感情不是一般的穷愁之叹,也不能说全是一副虚情假意的面孔,而是具备了诗歌的客观认识价值和社会功能。诗人又对自我内心世界作多层次的艺术展示。象《久寓泉南待一故人消息,桂隐诸葛如晦谓客舍不可住,借一园亭安下,即事凡有十首》这样的作品就不是“江湖气”几个字所能牢笼的,表达了“寄迹小园中,第一薪水便。逐一炊黄粱,兼得鱼虾贱”的生活趣味,如其二:“寄迹小园中,岂不胜旅舍。俗事无交加,客身自闲暇。邻家有酒沽,杯盘亦可借。吟侣适相过,新诗堪脍炙。足以慰我怀,留连日至夜。”诗虽以叙写“寄迹小园中,倒指五十日” (《久寓泉南……》其十)的客居生活为主,并无多少社会内涵,近于散文式的直露,但坦率真诚,一无伪饰,并且诗艺探讨的主题定位,还是使作品具有较大的社会价值。要说《祝二严》诗的前半还略有那么一些江湖人的口吻:“仆本山野人,渔樵共居处。小年学父诗,用心亦良苦。搜索空虚腹,缀缉艰辛语。糊口走四方,白头无伴侣”,那后半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抒发了作者与严氏兄弟之间的深情:“前年得严粲,今年得严羽。我自得二严,牛铎谐钟吕。粲也苦吟身,束之以簪组。遍参百家体,终乃师杜甫。羽也天姿高,不肯事科举。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持论伤太高,与世或龃龉。长歌激古风,自立一门户。
  二严我所敬,二严亦我与。……”可以这样认为,戴复古的作品给后人提供了一个全景式观照南宋中晚期社会生活状况的契机。从一定的意义上说,这也是诗歌表现深化的结果。
  三、与其他江湖诗人之比较“荷叶披披一浦凉,青芦奕奕夜吟商。平生最识江湖味,听得秋声忆故乡。”(姜夔《湖上寓居杂咏》十四首之一)当时,这一诗人群体心理与情感上均漂泊无依,多以诗依附公卿,优游度日,一些甚至沉湎其中。刘过《郭帅遗蕨羹》一诗展现的就是这样的审美风貌:“书生穷无食肉相,老不能官犹崛强。一杯紫蕨江西羹,万户封侯犹未当。主人幕下三千士,谈王说伯如蜂起。日日椎鲜与击肥,厌饫腥膻饱而已。此生只愿吃此羹,坐看将军勋业成。金山乞取一片山,要看濈濈儿拳短,穷人更是知田汉。”又如高翥(1170—1241)的《忆西湖》:“西湖春二月,结客少年游。骏马黄金勒,长身紫绮裘。爱花论担买,嗜酒满船浮。两载缘何事,台州又越州?”钱谦益《王德操诗集序》:“诗道之衰靡,莫甚于宋南渡以后。而其所谓江湖诗者,尤为尘俗可厌。……彼其尘容俗状填塞于肠胃,而发作于语言于文字之间,欲其为清新高雅之诗,如鹤鸣而鸾啸也, 其可几乎?”王士祯《带经堂诗话》卷一○:“刘过改之《龙州集》,叫嚣排突,纯是子路冠雄鸡、佩豭豚气象,风雅扫地。”所论又并不完全切合当时的实际生活与创作境况。方回《瀛奎律髓》卷二○评戴复古《寄寻梅》诗时说: 石屏戴复古,字式之,天台人。早年不甚读书,中年以诗游诸公间,颇有声。寿至八十余。以诗为生涯而成家。盖“江湖”游士,多以星命相卜, 挟中朝尺书,奔走阃台郡县糊口耳。庆元、嘉定以来,乃有诗人为谒客。
  龙洲刘过改之之徒不一人,石屏亦其一也。相率成风,至不务举子业。干求一二要路之书为介,谓之‘阔匾’,副以诗篇,动获数千缗,以至万缗。如壶山宋谦父自逊,一谒贾似道,获楮币二十万缗,以造华居是也。钱塘、湖山,此曹什伯为群,阮梅峰秀实、林可山洪、孙花翁季蕃、高菊涧九万,往往雌黄士大夫,口吻可畏,至于望门倒屣。石屏为人则否,每于广座中,口不谈世事,缙绅多之。
  既指出戴复古亦是江湖群体之一员,更强调戴复古与一般江湖诗人的不同所在。戴复古是江湖诗人群体中在立身行事等方面最少受后人否定的人之一。换言之,在这些江湖诗人群体中,戴复古可以说是较少具有种种“江湖气” 的人。《嘉靖太平县志》卷六赞:“台之诗派始自唐项丹徒斯,迨石屏而益显。
  然石屏能不以谒客为囊橐,其所可称道诗焉已哉!”诗人并不为风气所囿而完全丧失个性,一些作品往往能够做到江湖世性与士人文心的有机糅合,从而展现出独特的美学品格。所以,与其他的江湖诗人相比,戴复古创作上自然也体现出一些特异的秉性,戴诗中所谓纯是“江湖”风味的作品实在是并不多见的。
  《萧飞卿将使赴湖北戎幕,诗送其行,兼简秋壑贾总侍二首》之二中“世有一秋壑,时无两石屏”,颂美之意洋溢笔端。这其中固然有一些献媚的意味,但当日贾似道还没有显现出全部面目,总体上看诗歌的称颂还比较得体,自非宋自逊之流所能比拟。宋自逊,字谦父,号壶山,金华人,居南昌。《蓦山溪·自述》: “壶山居士,未老心先懒。爱学道人家,办竹几、蒲团茗碗。青山可买,小结屋三间,开一径,俯清溪,修竹栽教满。 客来便请,随分家常饭。若肯小留连,更薄酒,三杯两盏。吟诗度曲,风月任招呼。身外事,不关心,自有天公管。”又有《西江月》词:“何敢笑人干禄,自知无分弹冠。只将贫贱博清闲,留取书遮老眼。 世上风波任险,门前路径须宽。心无妄想梦魂安,万事鹤长凫短。”作品表达的完全是一副自命清高、安贫乐道的样子,与生活中真实的宋自逊判若两人,谁也没法与“一谒贾似道,获楮币二十万缗,以造华居”联系在一起。自称学诗“初由放翁入”(《刻楮集序》)并在晚年自诩为“尚可攀追老学庵” (《病起》)的刘克庄也有谀贾似道事,以致《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五《〈后村诗话〉提要》有“克庄晚节颓唐,诗亦渐趋潦倒”之讥刺。正如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所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单就这一点而论,唐人李白、杜甫、王维、高适这些人当年的政治识见能力(如与李林甫、杨国忠等人的复杂关系)也并不在戴复古之上。总之,这样论定并不是有意为诗人护短,而是一个有案可查的事实。
  戴复古这一情况实际上也可以与以《竹坡诗话》为人所知的周紫芝称颂秦桧、秦禧的所谓“祝寿诗”作一简单比较。周紫芝(1082~1155),字少隐,号竹坡居士,宣城人。有《太仓稊米集》。周紫芝有为秦桧父子生日所写的一系列“祝寿诗”,《时宰生日诗三十绝》的《序言》清楚地道出写作目的:“是宜讽诵章句之流,皆愿作为歌诗,以祈吾太师相公无穷之寿,以为社稷生灵酬报功德之万一也。”这些作品包括《时宰生日乐府四首》、《时宰生日乐府七章》、《时宰生日诗三十绝》、《秦少保生日诗三首》、《秦观文生日诗三十韵》以及《大宋中兴颂》,计9题60首。所以,《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一六称周紫芝“其诗在南渡之初,则特为秀出,足以继眉山之后尘,伯仲于石湖、剑南也”,但《四库全书总录》卷一五九却指出:“集中有《时宰生日乐府四首》,又《时宰生日乐府三首》, 又《时宰生日乐府七首》,又《时宰生日诗三十绝句》,又《时宰生日五言古诗六首》,皆为秦桧而作。《秦少保生日七言古诗二首》(二首误,实为———引者)、《秦观文七言排律三十韵》,皆为秦禧而作。又《大宋中兴颂》一篇,亦归美于桧,称为元臣良弼,与张嵲《绍兴复古颂》用意相类,殊为老而无耻,贻玷汗青。” 与已经高居庙堂之上的周紫芝如此连篇累牍的不适当而且无节制的颂赞相比,身处江湖的戴复古一句附带性的祝语又算得了什么。

附注

① 许志刚:《严羽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3页。

知识出处

戴复古诗词研究

《戴复古诗词研究》

出版者:上海古籍出版社

本书既宏观地把握宋诗及戴诗的艺术走向,同时又对经典名篇进行较为具体的艺术剖析。对各种复杂的现象尽可能作出准确的解释,挖掘其中文化内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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