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市图书馆

艺术创造都是情感的宣泄。离别诗在创作的时候，既要注入审美主体真实、自然而又充沛的情意，既以情为本，又以情为归，更要把这样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深情，化为具体可感的审美艺术形象，在言愁悲别、慰人慰己中揭示出诗人内心的情感波澜，展现出诗人广阔而深远的内心世界，笔墨也比较灵活。杨载《诗法家数》对此有阐析，基本上把握离别诗写作的基本构想格局：“赠别之诗，当写不忍之情，方见襟怀之厚。……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第一联叙题意起。第二联合说人事，或叙别，或议论。第三联合说景，或带思慕之情，或说事。第四联合说何时再会， 或嘱咐，或期望。于中二联，或倒乱前说亦可，但不可重复，须要次第。末句要有规警，意味渊永为佳。”一般来说，送别诗可以从两方面进行艺术构思。
  一、直抒胸臆对于离情别绪的抒发，人们在诗歌创作方面已经积累了极为丰富的审美经验。戴复古一些作品采用的仍是传统的直抒胸臆的方式，如《送张子孟（彬阳有鬼哭山，桂阳有神愁岭）》：“君为郴桂客，听说道途难。不过神愁岭，须经鬼哭山。心平无险路，酒贱有欢颜。早作还乡计，高堂鹤发斑。”这种对友人旅途的系念只是一片不可抑制的真情，信手写出，纯任自然。《怀何宏甫》表现了一种诗趣的追求，也是一种理想的道德和人格的追求：“何郎好兄弟，爱我往来频。人作交游看，情如骨肉亲。茅庵思共隐，蕙帐暖生春。别后长相忆，寄书无便人。”诗歌植根于诗人笃于情谊、感情丰富的性格特征，以“何郎好兄弟”振领全篇，传达出追念友谊的深情，首尾相承，纯任性灵。张耒《贺方回乐府诗》强调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性情之至道也。”戴复古的作品应该就属于这样的审美风范。《别钟子洪》在写实中融入主观感受，率真坦诚，性情毕现：“识得潮阳钟子洪，今人可想古人风。文章有气吞馀子，天地无情负此翁。问舍求田非细事，参禅学佛见新功。欲知别后真消息，莫惜频书寄海鸿。”《送黄教授日岩之官章贡》情意高远，境界开阔：“久矣闻名不相识，江湖还有见君时。出人意表发高论，入我眼中多好诗。欲对春风开笑口，不堪世事上愁眉。
  凭谁寄语谢安石，莫为苍生起太迟。”（自注：时召崔丞相不出。）《别严沧浪（羽）》情感深挚，视角新颖：“三生汉严助，笔阵抵千兵。雅志从南隐，吟诗到北征。结交疑泛爱，惜别见真情。来岁春花发，相期在上京。”《送侄孙汝白往东嘉，问讯陈叔方诸丈》告诫、嘱咐自在其中，虽然有些直白，依然情深意切：“子去寻名胜，何惭着布衣。出门知所向，在旅亦如归。道谊无穷达，文章有是非。
  寄声陈与赵，相赏莫相违。”名胜：名流。《世说新语·文学》：“宣武集诸名胜讲《易》，日说一卦。” 二、委婉深曲与朋友离别之际，往往是满腔愁绪一时难以言说。离别诗也就讲究抓住离别这一使人情感跌宕的特殊环境，将笔触伸向人的心灵深处，多层次、多方位地展示人们情感的大千世界，与人生社会契合，深隽的感情从字里行间溢了出来，感人肺腑。包恢《书徐致远无弦稿后》强调将情感表现得执着、深沉：“诗有表里浅深，人只见其表而浅者，孰为能见其里而深者哉？犹之花焉，凡其华彩光焰，漏泻呈露，烨然尽发于表，而其里索然，绝无余蕴者，浅也；若其意味风韵，含蓄蕴藉，隐然潜寓于里，而其表淡然，若无外饰者，深也。”戴复古一些送别题材的作品就能达到这样的艺术深境，把一腔真情转化为美的情境。《鄂渚张唐卿、周嘉仲送别》贯穿着诗人对友情的渴望：“武昌江头人送别，杨柳秋来不堪折。汉阳门外望南楼，昨日不知今日愁。英雄握手新相识，人情正好成南北。酒阑人散最关情，一雁西飞楚天碧。”武昌多杨柳，前人多有吟咏，如李白《早春寄王汉阳》：“昨夜东风入武昌，陌头杨柳黄金色”，等等。诗歌虽是赋景， 情已跃然。运用悲戚、伤感的色彩抒写人生境界。诗人对自己与友人的深情进行了和谐而完美的艺术表现，又如《代人送别》：“南浦春波碧，东风送客船。
  别君杨柳外，挥泪杏花前。粉壁题诗句，金钗当酒钱。一声离岸橹，心碎楚江边。”诗歌物随意驱，景物铺排与心境陈述完美合一，有唱叹之致。
  美的文学作品，都应该具有美的语言。戴复古《送蒙斋兄长游天台二首》发乎真性，写景、叙事、议论风调具佳，意味微妙，可谓不同凡响。如之一：“方丈蓬莱去渺茫，天台只在白云傍。羽衣金策群仙过，珠阁琼楼八桂香。采药有时逢道侣，挑包遇夜宿僧房。寒山拾得如相见，指点人间笑几场。”袁甫，号蒙斋。诗歌主要借助景致、环境的敷陈渲染来映衬主体深层的微茫意绪。之二也是寓意婉曲，最后归结到送别之意，笔势腾挪：“山林胜处说天台，仙佛多从此地栖。司马八篇通道妙，丰干一语指人迷。时逢好酒从容饮，莫把新诗取次题。白日看云思我否，惠连无分共攀跻。”陈伯海认为：“一切文学创作都是建立在人的审美体验的基础上的，审美体验以人的真切的生命体验为出发点，而又在生命的意象化观照中达到自我超越。”①戴复古《送蒙斋兄长游天台二首》庶几达到这样的美学境界，都是委婉有致的佳作。翁卷《送人游天台》也以山水意象作为立诗之本，情感基调与构思方式都很接近：“暂借行李少，几日到天台？船带落潮发，月从前浦来。花源香不断，药地绿成堆。莫学他刘阮，经年忘却回。” 戴复古的一些作品并不是一般的摅写离乡别井之愁，而是将个人的情感与社会人生的感受结合起来，表达时代盛衰的感受，感伤情调往往也更为浓郁，具有深厚的历史感。抒写失意之情，发出强烈感人的艺术力量，层次脉络中体现了感情的发展转变，进一步丰富了诗歌领域的艺术成就，把特定人物在送别场合中的短促的一瞬，凝结成一幅鲜明完整、亲切感人的形象画面。《别许季如》：“久不相逢喜合簪，相从未久又分襟。扁舟自逐便风去，却恨无情江水深。”诗歌将痛苦的经历和伤感的心境藏之诗后，展现了感情的起伏变化，也体现了曲折变化的艺术特色。但诗人的深情通过水这一意象得到了完美的表现，深化离情，低徊婉转。有论者认为：“诗歌最重要的本质，就是诗美的发现， 也就是对于独立的审美意象的发现。”②《船过桐江怀郭圣与》也属于那种即物达情之作，洋溢着诗人的思念之情，与《别许季如》诗意同而写法却自有别：“只言君在桐江住，及到桐江不见君。日暮空山独惆怅，不知又隔几重云。”在创作中注重感情的投入，虽是淡笔点染，不着愁字但浅貌深衷，离忧深长，追求诗意的精美。
  又如《萧飞卿将使赴湖北戎幕，诗送其行，兼简秋壑贾总侍二首》之一：“文章萧颖士，一剑去从军。远望西关路，愁看两浦云。九霄腾意气，万里取功勋。
  马上一杯酒，须斟满十分。”既写别后深情的怀念，也注意到眼前的送别场景。
  诗从胸中出，情深意笃，高古劲直。戴复古一些送别时特别推许友人的高洁情怀。如《送刘镇叔安入京（谪居三山二十余年，真西山奏令自便，赵用父使君为唱饯其行，坐客二十八人，分韵赋诗，得“君”字）》：“二十余年谪宦身，此行便可上青云。西山一手为推毂，南浦几人争送君。横水流传无垢集，海神惊见老坡文。回头莫有关情处，别酒须教满十分。”刘镇，字叔安，号随如，南海（今广东广州）人，嘉泰二年（１２０２）进士，谪居三山（今福建福州）二十多年，后经真德秀奏报，终得自便。有《随如百咏》，已佚。题后自注部分极为完整地交代了刘镇的人生遭遇、性格特征及本次饯行与分韵赋诗等详情。诗篇充分肯定刘镇的品德与才气，对其不幸遭遇给予深切同情，这一切都在充满愁情别意的满满一杯酒中。再如《送湘漕赵蹈中寺丞移宪江东》：“持节复持节，因循霜鬓侵。盛衰关大数，豪杰负初心。宇宙虚长算，江湖寄短吟。番阳秋水阔，湘浦未为深。”赵汝谠，字蹈中，号懒庵。时从湖南转运使改任江东提点刑狱，戴复古作诗赠之，希望他不忘初心，固然白发侵身，仍需为国事操劳，因为国家盛衰才是最应该关注的。
  正如论者所言：“他敏感地发现，我国古代诗歌，不论是感慨时事、托物喻志，或者是即景抒情、描写爱情，都不同程度地与客观景物的描绘融成一片，从而形成即景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传统艺术手法。这一点，在唐宋诗词中表现尤为突出。”①作为在山水诗创作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的诗人，笃于友情的戴复古在送别诗也多能运用这样艺术手段，审美构思和传达手段极为精妙，情态表现得逼真如绘。同时，戴复古的词作也对此有所探索，如《清平乐·兴国军呈李司直》：“今朝欲去，忽有留人处。说与江头杨柳树，系我扁舟且住。 十分酒兴诗肠，难禁冷落秋光。惜取春风一笑，狂夫到老犹狂。”

①陈伯海：《中国诗学之现代观》，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６年版，第６８页。 ②龙泉明、邹建军：《现代诗学》，湖南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第２３０页。 ① 陶尔夫、刘敬圻：《南宋词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第４３７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