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州岩画看瓯越文化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台州文物考论》 图书
唯一号: 110820020210002196
颗粒名称: 从台州岩画看瓯越文化
分类号: K879.42
页数: 20
页码: 165-183
摘要: 2002年12月,台州市仙居县朱溪镇小方岩山麓发现岩画,之后几年内,台州市路桥、仙居各地又陆续发现了不少岩画点。笔者一直十分关注台州岩画, 在仙居县文物管理办公室、路桥博物馆同志的陪同下,对台州各地各个岩画点进行了全面、详细的调查。笔者认为,在科学调查的基础上,通过对台州岩画的解读,我们可以从更宽广的视域来认识瓯越文化的丰富性。
关键词: 岩画 石刻画像 中国

内容

2002年12月,台州市仙居县朱溪镇小方岩山麓发现岩画,之后几年内,台州市路桥、仙居各地又陆续发现了不少岩画点。笔者一直十分关注台州岩画, 在仙居县文物管理办公室、路桥博物馆同志的陪同下,对台州各地各个岩画点进行了全面、详细的调查。笔者认为,在科学调查的基础上,通过对台州岩画的解读,我们可以从更宽广的视域来认识瓯越文化的丰富性。
  一、台州岩画的调查台州地区的岩画目前主要发现于仙居和路桥。
  (一) 仙居岩画群仙居岩画群,从目前发现的情况看,主要分布在仙居南部、西部、北部山区,共有三个区域,9处地段: 1.南部山区5处,分别是朱溪小方岩岩画、余岭岩画、殿前岩画、西塘高山塘岩画、西塘谷卵岩湾岩画(1)朱溪小方岩岩画朱溪镇方岩山,在县东南四十五里,为仙居一方名胜,此山奇峰叠翠,松竹连绵,自然风光优美,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光绪仙居县志·地理志》对其记载颇详: 远望若屏,近视如莲,怪石奇峰,千瓣攒簇,不可名状。其上宽衍平敞,有田二十四亩,旁有五大台,俗称南五台,为宋僧雪岩钦禅师开法处。
  元末方国珍据之,明将汤和率师破之,迁其寺钟于金陵。今西吕之畔名将军营,盖昔时屯兵处也。国初僧湛庵兴为丛林,并竣四塘,旱则决之。山下居民,咸资其利。
  小方岩岩画分为二处,一处在俗名所称的“狮子耳朵”处,一处在俗名所称的“小方岩下”,两处岩壁略呈正方形,相距约300米,皆较倾斜,坐东北面西南,其中名为“狮子耳朵”的山崖海拔590米,为“小方岩”一带最高山崖之一, 站在山崖上,向西南俯视,只见朱溪从西南方向向东蜿蜒曲折而来,自小方岩西南山麓缓缓而过;往东北方向眺望,即是“方岩背”,一座山崖似巨大屏风高高耸立。“狮子耳朵”四周,松杉成片,植被较好。“小方岩下”山崖海拔310 米,此处山土肥沃,松柏更加葱郁,植被丰茂。“狮子耳朵”处岩画,内容丰富, 岩壁上刻有似鸟、似马、似鱼、似人像(图1)、似田字形,似蛇头等图纹15个,大小不等,大者30厘米×31厘米,小者15厘米×16厘米,组合不甚规则,岩壁正上方图纹稍密集,下方较疏朗,刻痕平均深0.5厘米,笔画较粗,线条稚拙, 风格古朴。“小方岩下”处岩画,岩面风化较严重,内容较单一,在岩壁的上方及左右两侧等不同位置均刻“房屋”形(一说锄耙形)图纹,共计七个,大小不等,大者35厘米×37厘米,小者20厘米×21厘米,现存刻痕较浅,平均深0.3 厘米,线条较流畅,风格朴实。
  (2)余岭岩画位于仙居县大战乡西南端的高田村余岭自然村,距县城25公里,村四周群峰叠翠,树木蓊郁,生态环境十分优越。村南俗名“余岭坑”的第三级梯田即村民李再民承包田的外侧,有一胎盘形岩石,岩画就刻于此处,海拔429米。
  其对面50米处,一座山峰突兀而起,松竹连绵,蔚然耸秀。梯田与山峰之间, 一条深壑自西向东跌落,溪水潺潺,如鸣佩环。
  余岭岩画所在的岩石,呈灰黄色,岩面仰天,略向北倾斜。该岩面长2.8米,通宽1.15米。岩画位于岩面的东部和中西部,与地面形成30°夹角。整幅岩画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共有26个图像,内容为倒三角形(图2)、蛇头形(图3)、舞蹈状人像、圆形凹穴等。大者如蛇头形图像长48厘米,宽6厘米,小者如圆形凹穴,直径4厘米,深1.5厘米。刻痕深0.2至0.5厘米不等。
  (3)殿前岩画位于仙居县上张乡央弄村,距县城23.8公里。村落建在较为开阔的山岙地带,地势南高北低,自然生态环境良好。岩画实际上在建国初期的合作化时即被村民周黄岩囡因清除岩面上的藤络而发现,具体位于村东北殿前山麓一处水田旁,即一块略倾斜、岩面较为平坦的山岩上,海拔412米。岩画所在岩石南边紧挨村民周正义的责任田,坐南朝北,岩石旁边有小水沟,东面10米左右是主水沟,南面为开阔的田地,向南约200米处为俗名“大坪头”的山峰,北面是连绵的高山,俗名“满山岩”。
  岩画所在的岩石呈青灰色,该岩面约4.14平方米,岩画所在的岩面面积约1.15平方米,刻有凹穴、带柄环形、肋骨形以及其他不规则形状(图4),共分两组,第一组位于岩面左上角,刻有2个带柄环形形象,大的长17厘米,刻痕深0.3厘米。笔画粗0.4厘米,小的长11厘米,刻痕深0.15厘米,笔画粗0.1 厘米。第二组位于岩面右下角,刻有肋骨形、凹穴以及其他不规则形形象。其中较大的一个肋骨形形象(图5),高22厘米,宽15厘米,刻痕深0.3厘米,笔画粗0.9厘米,凹穴共有5个,大小基本一致,直径均2厘米,深2.3厘米。
  (4)西塘高山塘岩画西塘高山塘岩画位于上张乡西塘村。该村是高山上的一个平原村,村西侧群山连绵,松竹叠翠,风光宜人,村西的主山脉俗名称“高山塘”,因山上有一口大池塘而得名,海拔600米,西塘岩画目前发现的有三处5个点,一处在西塘村高山塘旁边山坡的一块巨型石壁上, 面积约1000平方米。“高山塘岩画”内容丰富,在1000多平方米的巨型崖壁上,或疏或密地分布着形态各异的清晰图纹百余个。这些图纹似花朵形、蛇形、棋盘形、太阳形、房屋形、柴刀形、人像形,大小不一,大者似蛇形,长达2米多, 小者似花朵形,仅拳头般大。刻痕深浅不一,深者似蛇形,深度达0.8厘米,浅者似部分柴刀形、房屋形,深度仅0.3厘米。
  (5)西塘谷卵岩湾岩画西塘谷卵岩湾岩画位于高山塘东北约350米的一处俗名“谷卵岩湾”的山崖上,海拔450米。此处岩画分为上下两部分,两者相距15米,上面部分岩画所在的岩石向南倾斜,岩面总面积约102平方米,岩面上刻有房屋、米字格、舞蹈人物、棋盘、带柄法器等形象。其中房屋形象居多,共有8个,屋顶均刻饰鸟头型,房屋中间有数量不等的立柱,屋高37—54厘米不等,宽39—62厘米不等;笔画粗犷,宽度大者有1.2厘米,刻痕较深,深者有0.8厘米(图6)。米字格形象有4个,面积大者29×28厘米,小者18×17厘米,笔画粗犷者,宽度有1.2厘米,刻痕深者也有0.8厘米。舞蹈人物形象有4个,大小基本一致,高为9厘米,宽为5厘米(图7)。棋盘形图像高35厘米、宽32厘米;笔画粗0.8厘米,刻痕深0.6厘米。带柄法器形象(图8)高28,宽13厘米;笔画粗0.8厘米、刻痕深0.6厘米。下面部分的岩面向东南倾斜,总面积约80平方米,岩面上刻有梯、米字格、蛇头、两蛇交尾形、长嘴鸟身形、房屋、成排的凹穴、骨节形图像、女阴形象,以梯形和成排凹穴形居多。梯形共有4个,高45—120厘米不等,宽6—13厘米不等,笔画粗0.5厘米,刻痕深0.5厘米(图9)。米字格形1 个,高13.5厘米,宽13厘米。蛇头形图像1个,高43厘米,宽19厘米。两蛇交尾形图像1个长96厘米,宽25厘米(图10)。长嘴鸟身形图像1个(图11)。
  高45厘米,宽20厘米。房屋形图像一个,高21厘米,宽15厘米。凹穴形图像共有4排(图12),计有凹穴40个。骨节形图像4个(图13),高60—88厘米不等,宽4—6厘米不等。女阴图像4个(图14),高14—17厘米不等,宽10— 13.5厘米不等。
  2.西部山区1处,即石盟垟岩画石盟垟岩画位于仙居县淡竹乡石盟垟村东北的俗名“牛鼻洞岩”下,该村南边翠峰如簇,北边溪涧环绕,环境幽静。岩画所在岩石俗称“四方岩”,悬立于村北的淡竹坑边,南对高约100米的悬崖“牛鼻洞岩”, 北对俗称的“龙尾巴山”,岩面略向南倾斜,朝天一面的岩面面积约100平方米,青灰色,岩画大部已不可辨, 现存的岩画岩面位于“四方岩”的右下角,约有1.51平方米,有锄耙形、棋盘形、疑似田字形三个形象。锄耙形长35厘米。宽22厘米,刻痕深0.4厘米,笔画粗0.5厘米。棋盘形长53厘米,宽45厘米,刻痕深0.4厘米,笔画粗0.8厘米。疑似田字形的形象高12厘米,宽18厘米,刻痕深0.8厘米,笔画粗0.9厘米。
  3.北部山区3处,即为送龙山岩画、中央坑岩画、东坪岩画(1)送龙山岩画位于仙居县福应街道赵加垟村北面约1华里处的送龙山东麓,总占地面积约100平方米。送龙山地处原杨府乡金加坑坑门(山门)。金加坑一带,群峰耸峙,围列如屏;山峰之间清溪碧涧,潆迴似带;鸟语虫鸣,啁啾若歌。自然景致,清新恬美,宛如桃源仙境。送龙山在金加坑高耸的群峰之中,是一座略低矮的小山丘。岩画所在的崖石位于送龙山东麓的缓坡处,山脚下有一条宽约10米的溪涧,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站在岩画所在的崖石往东北眺望,有一座山峰特别高耸,松杉绵密,翠色逼人。岩画所在的岩石自上至下呈梯形分为12层,最高处岩石略倾斜,中低处则较平坦,皆宜于先民们摩崖后刻凿图画。
  送龙山岩画所在的岩石自上至下呈梯形分为12层,岩石略倾斜,但岩面平整,适宜于先民们摩崖后刻凿图画。各层岩面上刻凿着人物形、蛇头形、房屋形、太阳形、米字格形等各种图纹约五十个,组合不甚规则,或密集或疏朗, 线条自然流畅,风格简洁古朴。其中尤以房屋形图纹居多,约有12个,大多集中于一块邻近溪岸的东边岩石上。各种图纹大小不一,大者40厘米×30厘米,小者10厘米×10厘米,现存岩画笔画的刻痕深0.5厘米—1厘米不等,笔画较粗,宽度1—1.5厘米不等。
  (2)中央坑岩画所在自然村叫“五份头”,位于仙居盂溪中游,十几户人家傍溪而居。岩画所在的山,俗称“后门山”,位于中央坑村五份头自然村西侧,主峰海拔586.9 米,与五份头自然村东侧的“前门山”近相对应,两山之间是一条落差较大、宽约10米的溪涧。该岩画位于“后门山”东麓的古道旁,目前发现的有2处,占地11.65平方米。1号岩画位于五份头村西“菜园口”左侧石壁,2号岩画位于五份头村西“后门山”左侧石壁,两处岩画相距15米。
  中央坑崖刻目前发现的有2处,1号崖刻所在的石壁略近长方形,宽3.2 米,高2米,有酷似象形文字的石刻图纹4个,刻痕较深,平均深0.6厘米,图纹大小不一,大者20厘米×20厘米,小者50厘米×50厘米,保存十分完好, 历历可辨。2号崖刻所在的石壁略呈长方形,宽3.5米,高1.5米,有崖刻图纹6个,岩面风化较严重,图纹较模糊,但仍依稀可辨,大小不一,大者20厘米× 21厘米,小者12厘米×9厘米,平均深度为0.2厘米。
  (3)东坪岩画位于仙居县广度乡祖庙村东坪自然村,距离县城28公里。岩画在村东边山道旁的一处山崖上,海拔456米,其四周群山叠翠,前方有一条狭长的沟壑和一座悬崖。岩画所在的岩石青灰色,面向东南,与地面成60°夹角,岩画面积2平方米(图15)。岩画中心部位高143 厘米,宽96厘米。画面内容丰富,蛇头形图像及各种不规则的图纹分布密集,其中画面右下方刻有太阳形图像1个,直径25厘米,刻痕深0.9厘米。
  (二) 路桥岩画路桥岩画目前只发现一处,即指共和岩画。
  共和岩画位于路桥区桐屿街道共和村茅草山南麓小山坡顶上约高10米的峭壁上,海拔16米。岩画所在的岩面朝南,高2米,宽4.8米,画面保存基本完整。岩面上刻有钺形、人像形、动物形、太阳图纹至少8个以上。钺形、动物形刻痕较深,约在0.45厘米至0.55厘米之间。太阳纹等图文刻痕较浅,约在0.2厘米至0.35厘米之间。
  二、台州岩画的刻制年代从上述岩画的风化程度、刻痕深浅、岩画边缘凹痕等情况分析,台州发现的各岩画点的刻制时代应该有早晚之分。
  仔细考察上述各岩画点的画面,没有发现一个岩画个体覆盖在另一个岩画个体之上的情况,也就是说不存在叠压打破现象。另外,从岩画的风化程度识别,诸多岩画个体颜色深浅基本一致,仙居的余岭岩画蛇头形图像、上张殿前岩画带柄环形形象颜色稍深,可能与它的表面长期覆盖着藤萝而免受日照、氧化有关。因此,可以判断上述同一岩画点的岩画为同一时期的作品。
  由于地处深山,仙居的余岭岩画、殿前岩画、石盟垟岩画、东坪岩画总体上保存较好,风化现象不明显,它的刻痕深浅基本保持着原生状态。因此,从它们的刻痕都普遍较浅、刻线凹进去的边缘没有呈现锯齿痕等情况看,它们的刻凿工具可以判断为较坚硬的石器,而非金属用具。由此推断,余岭岩画、殿前岩画、石盟垟岩画、东坪岩画应属于史前时期的作品。根据仙居地区近二十多年来发现多处新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遗存的情况,初步定这部分岩画的刻制时代为新石器中晚期,可能较为合理。上张谷卵岩湾岩画刻痕都较深,风化不明显,且刻线凹进去的边缘呈现锯齿痕迹,刻凿工具似乎可以判断为金属工具,因此其刻制时代应该较晚,初步判定为春秋战国时代应该不至于大误。路桥的共和岩画钺形、动物形图纹刻痕较深,从画面看,应该是金属工具所刻,刻制时代初步也可判断为春秋战国时期。太阳纹図纹,刻痕较浅,刻线凹进去的边缘没有呈现锯齿痕现象,似为史前时期的作品。
  三、台州岩画作者的族源从地理位置上看,台州地区处于古代瓯越族的分布范围之内,岩画的作者,笼统地说,是瓯越先民,当然也不会错。但若对台州仙居地域远古时代的自然环境进行考古学观察,同时根据历史文献记载的蛛丝马迹,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
  目前新发现的仙居岩画群,都位于海拔300米以上的深山密林里,而且分布范围遍及全县东南西北各个区域,说明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仙居的大部分山区都栖息着数量不少的古越先民。关于这批古越先民的族源,按常理说,当然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先民,但根据仙居各地普遍流传的“吊船崖”传说,更根据仙居山民近年来在永安溪上游的高山上捡到过贝壳化石,笔者不禁联想到中国东部地区史前时期的海侵现象。由此我们不妨大胆推想,仙居这批与岩画有关的先民,一部分是被海侵赶上高山的别处的族人,那么会是哪一支族人呢?一条短小的地方文献史料似乎透露出了个中消息,也许会让人找到答案。
  《嘉定赤城志》“仙居韦羌山”条记载:“韦羌山,在县西四十里。绝险不可升。按《临海记》云:‘此众山之最高者,上有石壁,刊字如蝌蚪。……俗传夏帝践历,故刻此石。”①这是一条有关韦羌山上蝌蚪文崖刻的记载,笔者关注的是“俗传夏帝践历,故刻此石。”片言只语,虽然短小,却蕴涵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试论述之。
  此处“夏帝”,当为大禹。说明先秦时期,仙居境内也流传着大禹的神话传说,考《临海记》,为南朝刘宋孙诜所著,笔者推测,至迟在南朝宋,这一“夏帝践历”的神话传说,仍广泛地传播于古老的瓯越腹地。那么其产生的时代应该更早。关于禹的神话传说,越文化研究专家陈桥驿先生有极高明的论断,他在《越文化研究四题》中说:“在越人的史前文化中,最最伟大而意义深远的,是他们在海进时期的特殊地理环境中所创造出来的禹的神话。”②关于大禹神话的产生背景,陈先生另在《越族的发展与流散》一文中也有所论证:“越族居民在会稽、四明山地的山麓冲积扇顶端,俯视这片茫茫大海,面对着这块他们的祖辈口口相传的、如今已经为洪水吞噬的美好故土,当然不胜感慨。他们幻想和期待着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神明,能够驱走这滔滔洪水,让他们回到祖辈相传的这块广阔、平坦、富庶美丽的土地上去。”③可见大禹的神话传说与地理学上的“海侵”说有关。关于地质史上的“海侵”现象,目前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已不少, 通常引用的是王靖泰、汪品先的《中国东部晚更新世以来海面升降与气候变化的关系》一文④,根据他们的研究成果,我们知道,最近一次海侵的高峰时期在距今约6000年前,浙南的灵江、瓯江及飞云江下游河口附近曾经发生过局部海侵现象。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居于海湾与海峡之间的瓯越先民一部分人为了生存,不得不离乡背井流散到瓯越内陆腹地的崇山峻岭之间。同时,浙东的宁绍平原也由于海侵造成的环境恶化,带来了于越族人的大规模南迁。笔者推测,一部分瓯越先民和于越先民循着灵江上溯,来到了仙居永安溪畔,或居于高山丘陵,或居于河谷平原,与当地土著先民一起继续繁衍生息。
  正如陈桥驿先生所论证的那样,他们虽然蛰居于瓯越内陆腹地,但仍缅怀故土,希望伟大的神明大禹治好水,让他们重返家园。于是在这瓯越内陆腹地的仙居境内也产生了“夏帝践历”的神话传说了。
  综上,笔者认为,仙居岩画的作者,其族源应该是仙居境内的土著瓯越族先民和由于海侵而内迁的原居于沿海一带的部分瓯越人以及原居于浙东宁绍平原一带的部分于越人。
  四、岩画的文化性质(1)环境的文化信息目前,学者们比较普遍的认识是,解读岩画所蕴含的文化含义,必须全面考察岩画所处的具体环境,比如岩画的面向、位置,周围的山脉、河流的分布及人类活动的状况等。杨超认为:“岩画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环境的艺术,它的出现总是处在或者出现在某种特定的氛围之中(与某种特殊的氛围相伴),与其周围的环境连在一起,才能构成岩画所要表达的整体意义。”①阿纳蒂认为:“史前人类和现在部落的人们一样,他们通常(对环境)寻求意义。自然、石头和山的形状通常被认为是祖先神灵传达给人们的某种信息。……那些被选择制作岩画的地方,是神灵表情达意的所在。”② 考察余岭岩画所在的岩石,它独立处于一个较为空旷的地带,前方为三级开阔而平坦的梯田,颇似一处天然的祭坛。前方近50米处,有一条流动不息的溪涧,一座挺拔巍峨的单体山峰,隔溪而立。观察这座山峰,顶部圆浑而略呈圭角,向天而挺。殿前岩画面朝高耸而连绵的满山岩,其南面也为开阔平旷的梯田,也似一处天然的祭坛,再向南不远处,也有一座山峰拔地而起,突兀而高旷。谷卵岩湾岩画,上部份所在的岩面突兀而平旷,下部分所在的岩面也平坦空旷,也是古人理想的祭祀场所,其东南、西南方不远处皆有一列山峰似屏嶂般高耸,气势十分雄伟。石盟垟岩画坐北朝南,其正对的前方 ,就是巍然挺拔的牛鼻洞岩,岩画所在的四方岩为一块独立的岩体,总体平旷空阔,颇似祭坛。东坪岩画所在的岩石,其面向东南的方向和它的背后,也是高峰耸翠。
  我们可以想见,在先民眼里,这一方方天然的祭坛,和它对面或周遭的高山,总体构成了一个神秘、奇异的特定氛围,他们择取此地刻制岩画绝不是偶然的。
  新石器时代至春秋战国时期,仙居境内的族人总体上属于越族,或者更具体地说,属于瓯越族。近年来,我国南方瓯越地区的先秦时期考古发现表明, 瓯越族人似乎普遍存在着较强的“尚高”意识:土墩墓、石棚墓还是石室墓、悬棺,或葬于山坡高处、山巅之上,或置于高岗之上,或面朝高山和天空①。考察仙居目前已经发现的诸多岩画点,大多地处海拔300至500米的大山深处,且岩画所在的岩石面对一座或多座高大的山峰,由此可见古越先民在选择岩画地点时,心中应该存有某种意识或理念,那么,这是一种怎样的意识或理念呢? 有学者这样认为:“从同期南方其他地区主要墓葬形式来看,不管是土墩墓、石棚墓还是石室墓、悬棺葬,都有尚高倾向,这可能反映了古代南方民族的崇天观念或灵魂归天的观念。”②笔者受这一观点启发,认为形似祭坛的余岭岩画、殿前岩画、谷卵岩湾岩画、石盟垟岩画等所在岩面,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宗教祭仪场所,先民们所选的崖刻对面的高山向天而挺,似乎反映了他们具有强烈的崇尚大山、崇尚高天乃至“通天”的原始宗教意识。瓯越先民的这种思想,实际上在远古时期就具有“普世性”。汤惠生曾经谈到,“天”是中国传统文化信仰体系中的一个核心,而“通天”则成为古人生命过程中最主要的实践活动内容之一③。余岭岩画等诸多刻制地点的选择,正是先民们精神生活的具体实践活动。这些在如此神秘、奇异氛围中刻制的岩画,极有可能是古越先民原始宗教思想的外化形式和心态密码。
  (2)岩画的文化意蕴远古时期,人口成活率极低,先民们为了种族的繁衍和群体的兴旺而普遍产生了生殖崇拜现象。黑格尔说:“东方所强调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识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创造力。 ”①生殖崇拜或者说性崇拜是世界岩画的三大主题之一。这一主题在余岭岩画等仙居新发现的岩画中也得到了体现。
  余岭岩画最明显的是蛇头形图像,昂扬向上,颇见力度,谷卵岩湾下面部分、东坪也刻有蛇头形岩画,谷卵岩湾下部山崖还刻有两蛇相交的形象,根据中外学者的广泛研究,现在普遍认为,蛇与生殖文化关系密切。英国学者哈雷克特涅研究认为:“蛇象征色情、性欲及性姿。”②杨知勇先生也说:“几千年来, 蛇一直是性激情的象征。”③原始先民早已注意到蛇的某一外部特征与男根相似,故以蛇喻男根。据《路史·后纪一》注引《宝椟记》:“帝女游于华胥之渊,感蛇而孕,十三年成庖牺。”所谓感蛇而孕,就是与某男子交媾而孕,蛇在这里象征男根乃至男性。余岭第三组岩画中的男性图像的阳具坚挺而前伸,似乎是岩画作者特意更具体地表达生殖崇拜的意识。余岭岩画中的呈倒三角形的图像,也曾在内蒙古的阴山、乌兰察布、新疆的阿尔泰山、昆仑山以及蒙古发现过,中外学者如比利时岩画学家布日耶那、我国历史学家卫聚贤都认为此类符号是崇拜女子生殖器的象征④。
  在世界岩画中,用男女性器官表达远古人类的生殖崇拜是普遍的现象。
  黑格尔说:“具体地说,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⑤周予同也说:“生殖器崇拜,实是原始社会之普遍的信仰,……他们对于这产生生命之生殖力认为不可思议,因与以最高的地位,而致其崇拜,实很普遍自然。”⑥余岭岩画中那个男性前伸的阳具,接近倒三角形的图像,实际含有男女交媾的意思,在这两个图像的前方,即肩背婴儿的人像, 明显的表示先民们希望通过交媾,实现子孙繁衍、族类兴旺的理想。
  凹穴形岩画,现在普遍被认为是象征女性生殖器,认为凹穴,就是“性穴”, 意义在于“母胎归元”,即“再生”。此类图像是世界上出现很多的岩画题材,我国内蒙古阿拉善左旗、阴山、乌兰察布、巴丹吉林和宁夏的贺兰山、河南的具茨山都有发现;同样类型的岩画也出现在日本和朝鲜半岛。余岭岩画中共有19 个圆形凹穴,谷卵岩湾有55个圆形凹穴,殿前岩画有5个圆形凹穴,也应视作女阴的象征物。
  说仙居岩画表达的是先民们生殖崇拜的原始意识,实际上从某些岩画所在的岩石形状和它周围环境也能考察出来。余岭岩画所在的胎盘形的巨石, 使人不得不想到它,似乎象征了生命的母胎和生殖力的繁盛;考察岩画对面不远的高山和溪涧,容易使人想起《大戴礼记·易本命》的“丘陵为牡,溪谷为牝。”两句话,它实际上体现了远古先民们的普遍的一种原始思维,即敬畏和崇信高山和溪谷,在他们眼里,高昂突兀的山峦颇像男根,低凹流动的溪谷则与女阴相似。瓯越先民们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中祭祀、祈福,会达到地形交感的效果,从而实现生命的丰产。
  上张谷卵岩湾岩画刻有4个表现骨架的形象,上张央弄殿前岩画刻有1 个肋骨形形象,连同以前在仙居广度乡中央坑村发现的人头连着肋骨的形象, 使我们不得不想到出现在世界各地的X射线风格的岩画。欧亚草原大陆中这种风格的岩画不胜枚举,美洲和澳大利亚也发现不少,我国新石器时代最著名的“骨架风格”的艺术是仰韶文化彩陶盆上的X射线风格的人形图案。同样的形象也出现在青铜时代的岩画中,如宁夏中卫岩画和贺兰口岩画①。根据学者们的研究,这种风格的艺术形象的出现,应该和萨满教的死亡和再生观念有关。
  在很早以前,人们就已发现骨骼是生物最持久、最具抵抗外界侵蚀的人体组成部分,并认为骨骼是赋予尘世生命的载体。早期狩猎者认为:骨骼是动物生命的根基,是生命更新不绝的源泉。他们相信:动物和人死后,会化为精华附在骨骼上,通过自然间不间断地永恒循环,生命得以再生。南西伯利亚的突厥人,把一个宗族或一个部落看成是一具骨骼,因为骨骼是祖先死后留下的唯一可以辨认出的遗物,是浓缩保存生命过去与未来属性的载体。“这就是为什么狩猎部落的人们从不将动物骨头砸碎,而是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再根据不同的习俗加以处置如掩埋、置于高处或树上、投入水中等等。由此看来,无论人或动物,其灵魂都寄居在骨头里,而通过骨头便可再生出生命。”①艾利亚德在其名著《萨满教———古代迷狂术》一书中专门辟出一章来讨论骨头与再生的问题,如“在萨满神话和仪式中,骨头还扮演者另外一种角色。比如当一个威斯于干—奥思特亚(VasyuganOstyak)萨满去寻找病人的灵魂时,他要乘船去另外一个世界,而这只船是用一个箱子做的,桨则是肩胛骨做的。我们还可以援引使用羊的肩胛骨进行占卜作为例证。在卡尔梅克(Kalmyk)、柯尔克孜(Kirgiz)以及蒙古等人中都流行用羊的肩胛骨进行占卜;在柯尔亚克(Koryak)人中,则用海豹的肩胛骨。占卜本身便是一种使萨满教的基础——— 精神世界具体化和更易于交流化的手段和技术。在这里,动物骨骼再次象征着生命继续和再生的神秘……”②汤惠生先生认为,既然萨满教是世界上普遍流行过的原始宗教,那么包含在其中的“再生”的文化内涵,也应普遍见诸世界各地的早期文化中③。仙居刻有骨架形象的各岩画点所在山崖,平旷空阔,颇似天然祭坛,前方或周遭都有高峰耸立,其环境的神秘性,也说明此处很有可能是古人进行祭祀的场所,祭祀前后瓯越先民在山崖上刻制骨架,借以表达崇敬祖先或崇尚、追求“再生”、“生命”等萨满教中二元对立中的肯定因素。
  瓯越族也和世界上其他许多民族一样,对太阳非常崇拜。至少早在新石器时代早期,瓯越族先民就有这种原始宗教意识,2002年,浙江萧山跨湖桥文化遗址出土八千年前的“太阳纹”彩陶④就是明证。仙居的送龙山岩画、对山岗岩画、广度乡的东坪岩画、路桥的共和岩画中的太阳纹岩画,也应该是瓯越先民太阳崇拜的体现。
  仙居是个内陆山区,境内万山叠翠,树木蓊郁,生态环境十分优越,自古以来,禽鸟遍布,种类繁多,据《万历仙居县志》卷四“禽属”条记载,仙居山区比较多见的鸟类有“鹳、鹊、鹰、鸠、莺、凫、燕、鹭、雉鸡、竹鸡、山鸡、郭公、画眉、啄木”等29种之多,我们可以推想,古越先民与这些鸟类朝夕相处,对它们非常熟悉,也十分愿意与它们“结亲”,终而把它们作为图腾而加以崇拜。古代越人的鸟图腾崇拜现象,已被文献资料、考古发掘报告和民俗学资料所证明。根据民俗学调查,至今仙居许多乡村仍将燕子等益鸟视为吉祥动物,家中屋檐下若做燕窝,则认为是吉事、喜事,全家小心呵护,不得骚扰。家中外墙上若安有鸟巢,家中长辈则会认为是福气降临,屡屡告诫稚童不得乱掏,另外,仙居方言将小男孩的生殖器亲昵地唤为“卵雕(鸟)”。所有这些,都应该是鸟图腾崇拜(连带也有生殖崇拜)的一种文化孑遗。仙居上张谷卵岩湾下部分岩画中,刻有一鸟头人身形图像,上张殿前岩画也有一个疑似鸟人的形象,以前发现的广度中央坑崖刻也刻有至少两个鸟头人身形图像,四肢还做舞蹈状,这些岩画图像应该就是古越人鸟图腾崇拜的一种反映。
  上张谷卵岩湾下部刻有至少3条的梯形图像,上部刻有8个房屋形图像, 各个房屋屋顶刻有鸟形象,还有2个房屋屋顶刻有向天的线条。这些图像如果联系起来考虑,不禁使人想起远古人类的“通天”的宗教意识。如果把上张谷卵岩湾上下两部分的岩画内容联系起来,我们不妨进行大胆推想:那下部的梯形图像,是古人心目中的天梯,那是登上“天庭”的必经之“路”;那8个房屋形图像,是他们居住的村落的缩影。那屋顶鸟形的图像和向天的线条,似乎喻示着古人希望借此飞上高天的理想。在先民的思想中,“天”不可触及,它无边无际,主宰万事万物,而鸟有翅膀,赋予它有自由翱翔的能力,这是人类无法办到的①。因此,在先民的眼里,它被赋予“通天”的本领,可以与天进行对话。
  谷卵岩湾上部那4个舞蹈状的图像(可以理解成巫师的形象)和带柄法器的图像也似乎暗示我们,这里就是瓯越族人举行宗教祭祀的场所,他们希望自己“登天”、“通天”的宗教意识通过巫师的祭祀得以实现。

附注

①徐三见点校:《嘉定赤城志》卷二十二《山川门》四,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328页。 ②载车越乔主编《越文化实勘研究论文集》,中华书局,2005年,第9页。 ③陈桥驿:《吴越文化论丛》,中华书局,1999年,第46页。 ④ 载《地理学报》第35卷第4期,1980年12月。 ①杨超:《论岩画阐释中的多元视界》,《东南文化》2010年第1期。 ②转引自杨超《论岩画阐释中的多元视界》,《东南文化》2010年第1期。 ①张峋:《瓯越先民“尚高”意识的考古学观察》,《台州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 ②黄舟松:《先秦瓯族史初探》,载《东方博物》二十二辑,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9页。 ③ 汤惠生:《玦、阙、凹穴以及蹄印岩画》,《民族艺术》2011年第3期。 ①〔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册,第40页。 ②〔英〕哈雷克特涅著,方智弘译:《性崇拜》,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71页。 ③杨知勇:《宗教·神话·民俗》,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33页。 ④杨超:《北方生殖型岩画原型浅议》,《西夏研究》2011年第3期。 ⑤同①。 ⑥ 周予同:《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 ① 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岩画》,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115页、116页、126页。 ①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岩画》,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115页、116页、126页。 ②AliadeM.Shamanism,犃狉犮犺犪犻犮犜犲犮犺狀犻狇狌犲狊狅犳犈犮狊狋犪狊狔.Princeton University,1974.pp. 160 165.③同①。 ④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萧山博物馆编:《跨湖桥》,文物出版社,2004年,彩版一八。 ① 郑琳喆:《从古代袖舞中透视鸟图腾文化》,《大舞台》2010年第2期。

知识出处

台州文物考论

《台州文物考论》

出版者:上海古籍出版社

本书包括:先秦史记、青铜文化、佛道遗存、岩画石雕、墓葬墓志、谈人说物、文史札记等内容。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