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市图书馆

２０１１年６月１２日，正值梅汛期。我应温岭大溪新界泵业公司之邀，再次前往温岭市大溪镇策划咨询。临行前，翻阅许尚枢先生赠予的《台州文化学刊》（２０１０年３、４合刊本），其中周琦兄的大作———《东瓯都城考（修订版）》，令我心动，非亲临古城遗址，一睹为快！然而，大溪镇只能逗留一天，第二天必须赶到仙居。为此，只好挤正事之隙，走马观花一趟。加上天公不作美，连绵阴雨，周边山体朦胧一片，难见“庐山”真面目。回杭后，收到丁式贤先生寄来的“天台庆祝中国旅游日的简报”。回电致谢时，顺便通报了去温岭大溪看遗址的信息。谁知这下闯了“大祸”！丁老立即寄来有关古城的资料，请我“从风水角度写一篇文章”。说实话要对某地风水环境作出客观科学的评价，必须拥有相当丰富的地学资料和第一手景观感知，否则就难免信口雌黄。尽管嗣后也查阅了地质、土壤资料，拜读了丁老寄来的两期《台州文化学刊》，还上网浏览了温岭的遥感影像，经台州学者文献研究和考古报告印证，对东瓯都城已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东瓯于越王城遗址，在台州温岭市大溪镇大唐岭南麓；东瓯于越王城始建于战国晚期（前３３３年，见周琦《东瓯都城考（修订版）》；载《台州文化学刊》２０１０年第３、４期合刊；丁式贤《台州东瓯文化研究述评》、田正标《温岭大溪（东瓯）古城遗址考古试掘报告》、陈元甫、黄昊德、郎剑锋等《温岭大溪东瓯贵族汉墓发掘报告》，载《台州文化学刊》２００７年第３期）因此，对这一古城就无需要像“良渚古城”那样甄别真伪了。但仍有必要作１４Ｃ的科学断代，以及多学科研究成果的验证。本文只想回答，越人当时为何对温岭唐山情有独钟，将王城选址于此？这就涉及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秘密———风水情结。要回答上述问题，首先要明确春秋战国时，是否已盛行风水选址、建城立国之风？ 其次是温岭大溪镇唐山遗址，是否具有建城立国（城邦之国）的风水环境？再次是在当时当地，大溪唐山是否唯一可建城立国的基址？ 一、春秋战国是风水选址，城邦立国最活跃的时期风水意识，本质上是一种源于人类漫长生物进化过程的生存经验，通过世世代代总结积累的产物，是一切生物、任何民族都有的环境选择本能。中国风水，又是中华民族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生态经验积淀下来的文华遗产。风水的称谓，从春秋的夏商周时代的民间朴素择地活动（即“卜宅”、“相宅”），如《周礼》载：“土方士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国都。”发展到战国时，成为专业技能性的“地理”和“阴阳”。到秦汉魏晋时，提升为有理论依托的“形法”、“图宅”和“堪舆”。最终定型称名为风水，有晋代郭璞在《葬书》中明确提出风水的概念。由此可见，春秋战国是风水形成中一个关键性的转型期，由民间原生态的风水活动，转型成专业性较强的“地理”、“阴阳”等风水术。在这一时期，按时间前后又可分为二个阶段：前期春秋夏商周时代，以部落首领和国君为风水传承的主线；后期战国时代，以辅佐大夫为风水选址的主体。在历史文献中，有例可证。
  １． 前期商周部落首领和国君的风水选址商代国君盘庚，以风水选址兴国　商第十九代帝王盘庚，继位时国力已十分衰弱。为振兴国家，盘庚亲自考察“相地”，选定能趋吉避凶的殷地，并说服百官迁都殷址，终于使国力回升，商朝又延续了几百年，这就是今人所称的安阳殷墟遗址（陈晓倩《中国传统风水智慧一本通》，中国画报出版社，２００９年）。
  公刘，是周朝第一个通晓风水的首领。周部落首领公刘为使部落兴旺，在西安西南的丰水西岸相得一块好地。迁徙后部落开始强盛，后成西周都城丰京，扩展至水东为镐京。蒋介石老屋命名为“丰镐房”，就寓为旺宅之意。
  ２． 后期战国时各国辅佐大夫的风水建城伍子胥，为吴王阖闾选址营建阖闾城。公元前５７４年，伍子胥向吴王阖闾建议：“凡欲安军治民，兴霸成王，从近制远者，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库。” 后由伍子胥主持阖闾城的建设，以“相土尝水，法天象地”的原则，用“其尊卑以天地为法象，其交媾以阴阳相配合”的思想，进行实地调查，观察土壤性状与肥沃程度，考究河泉水源与流域分合，由此选定城址。将城市功能布局与天象相应，为“阴阳调和，四序顺理，两阳以时，寒暑应气”（于希贤《法天象地———中国古代人君居环境与风水》，电影出版社，２００６年），设陆门八，以象天之八风；水门八，以法之八卦。阖闾城这就是今日的苏州城。
  文种，为越王勾践选址营造沟与城。据清同治四年的慈溪进士杨泰享，在光绪年间新修的《慈溪县志》“旧迹前事”篇首页，用明显大标题形式提示：“周元王三年，越王勾践城勾余。”后越王勾践并吞吴国，改勾余城为勾章。至唐开元二十六年（７３８），设慈溪县，勾章城成为县治，以汉朝“孝子迹”命名为慈城。
  据说勾余城由文种大夫相地选址，现城内仍保留“文种巷”，以示纪念（俞义、王深法、陈苇等《地灵人杰的江南古城—析古慈城的人居环境》，载《城市规划》２００３年第７期）。
  勾余城与东瓯王城营建年代相同，均为周元王三年（前４７３）；地形地貌也相似，都为海湾盆地。勾余城处在宁波盆地西北边缘的小古海湾盆地中，三面环山，坐北朝南，面向姚江平原，有“九龙戏珠”的形势和“四灵”围合的形局，成为当地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
  二、温岭大溪古城遗址的风水环境１． 大盘发脉，括苍起祖风水称山脉为“龙脉”。天下山脉，祖于昆仑，下生“三龙入中国”，故素有“三干龙”之说：以黄河、长江为中界，将南北地域分布为南干、中干和北干。
  南干龙，自昆仑南下横断，东转南岭，北上武夷。入浙江江山境内，主脉继续北上为白际山，去天目、黄山，至南京尽；分支为仙霞岭，向东北延伸，起大盘山（１２４５米）。大盘山发三脉：东南支为括苍山，延伸为北雁荡；东北支为天台山，延伸为四明山；西北支为会稽山，延伸为龙门山。为此，大盘山实为六大名山之祖。“上八府”中，除衢州（仙霞岭出脉）、温州（洞宫山脉）外，其余六府（金台丽宁绍舟）之脉均出于大盘山，故有浙东太祖山之名（王深法《风水与人居环境》，环境科学出版社，２００３年）。温岭大溪镇唐山遗址（实为唐山以南的大岙、里宅两村，原属照样乡），自大盘主峰东南发脉，沿盘安、仙居边界，起“冲天大火”的青明尖（１３１４米）、海临尖（１１９６米），入缙云过猛峰尖（９３２米）、白水山（１０６２米），越王山（１１７１ 米）、大峰山（１０９９ 米），至括苍山脉主峰大洋山（１５００米）。后剥换成“土形山”峦的括苍山“过龙大脊”，向东转入仙居、永嘉边界的大洋岗（１２７０米），成为温岭太宗山。过岭背山（１０７８米），到乐清、黄岩边界，再起“火形”大寺尖（１２５２米），然后再呈土形望海岗（１２５２米），为温岭少祖山。然后跌断，进入西南—东北走向的泰顺—黄岩大断裂带，剥换呈５００米以下的“土形”丘陵。过里岙，分南北两支：北支起峰为黄茅山（７７６ 米），成黄岩少宗山；南支到乐黄温三县交界处，起峰为“土形”太湖山（７３３米）， 成温岭、路桥、乐清大荆镇之少宗山（图１）。
  ２． 太湖开帐，阳龙结穴太湖山雄居温岭西北（天门），伸展两翼，如大军“升帐”。东翼，沿北界经鸡冠岩（３３４米）、凉棚尖（３３４．８米），出唐岭至塔岙山（２９０米），转东南过天皇山（３４７米），尽于丹崖山（１３４米）；东南翼，沿西界越盘山，跨洪武尖（４７８米）， 过隘门岭、方岩山（４６３．５米），经元宝山（４３７米）、斗米山（５５７米），到大雷头（４４５米）。然后跌断过峡，北上昂首东南（社门），成狮岩头（３９０米），如雄狮回头盼顾太湖山。将整个温岭地域围合似“罗城”，成东北（生门）开口的“马蹄形”海湾盆地。盆边丘陵，又向盆内延伸出众多余脉（呈半岛），相互环抱，又构成次级港湾小盆地。温岭犹如一个大小港湾层层相套，大小盆地层层相扣的世外桃源。
  在大帐东翼延伸过程中，在黄岩井头村和唐岭村的两溪源头，作了两次“结咽”束气。到塔岙时，又分出一南支余脉，尽于冠屿山（９２米），与东南翼隘门岭余脉相向环抱，构成照样乡小港湾，自成“太极”小盆地。小盆地北缘中心即为唐山（唐岭西侧之山），抽出一支余脉（风水称“芦鞭”），向南伏降呈“土形” 低丘垄岗，后又连续生出二个“金星”宝盖（１０７米，５７米），圆若贯珠，为阳龙入首结穴，唐山就成了古城之父母山（“玄武”、主山）。至此完成了五行相生的龙脉“剥换脱煞”，由老变嫩的全过程。“穴星”，为一片中心缓凸的晚更新统古洪积扇缓坡地（Ｑ３２Ｐ１），海拔１０—４０米，是风水中最理想的“突穴”。这就是唐山脚下的原照样乡的大岙、里宅、塘山等村宅和旱地，这里正符合《管子·乘马篇》“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的地形要求。
  ３． “四灵”围合，“四水”归堂温岭市、大溪镇、原照洋乡，三级行政区域，实为三只不同空间尺度的港湾盆地。照洋小盆地，处于大溪盆地的北缘，温岭大盆地的西北隅。北倚唐山为“玄武”；近案冠屿山、远朝岩头山及南部诸山为“朱雀”；东以塔岙山为“内青龙”、五峰山为“外青龙”；西有隘门岭为“内白虎”，洪湖尖至岩火山等界山为“外白虎”，形成“四灵”围合。南面诸山的朝、案之功能，也随空间的拓展，由朝变案，使案山出现一重、二重和多重。可谓“四灵”俱全、“罗城”高筑的形局，这在群雄争霸的年代尤为重要，是建城立国的首选条件。其次是《管子·乘马篇》中“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的基址水文地质条件，以及生产、生活所需的足够的土地条件。
  唐山结穴的古城基址，是万年前形成的古红土缓坡地，地面排水畅通，地下水资源丰富，地基为沙砾石洪积物，承压力高，无旱涝、地质灾害。
  遗址前，有太湖溪与大溪衣襟环抱，使周边丘陵山水会聚明堂（低洼的平原），即谓“四水归堂”。风水称穴前之地为“内明堂”；一案之内为“中明堂”；一案之外为“外明堂”。具备三明堂者，称之“三阳开泰”。温岭大溪（照洋）遗址，因大小港湾连环相套，案山多重拱卫，故有多重明堂：一案内为照洋河谷平原（Ｑ４ａ１）；一案外、二案内有大溪河谷平原（Ｑ４ａ１）；二案外是海沼平原（Ｑ４２米＋ １ｈ）；三案外（狮岩头山外）为滨海平原（Ｑ４２米）。这些平原明堂，都是高产水稻区。这就给城邦之国提供了丰富的水土资源，同时也构成了自然山水的军事防御体系（图２）。这就符合了《管子·度地篇》“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而择地形之肥饶者”的立国条件。
  ４． 虎压龙势，有嫌欺主结穴龙脉，形势不足　古代城市选址中注重都邑的脉络形势，《阳宅集成》云：“若都省府州县邑，必有旺龙远脉，铺第广大”，“干龙尽为州府，支龙尽为市村……龙气大则结都会省郡，龙气小则结县邑市村”。如何分干、支？《地理人事须知》云：“以水源为定，故大干龙则以大江大河夹送，小干龙则以大溪涧夹送，大枝龙则以小溪涧夹送，小枝龙则惟田源沟洫夹送而已。”温岭大溪镇的“大溪”，实为山涧小溪。而唐山主脉两侧，只有季节性冲沟和小涧。因此，唐山只能称为枝龙。“枝龙尽为市村”，建乡镇、集市却如其分，建城立国确为其难。
  祖坐偏位，脉出偏心　温岭“马蹄形”“大帐”的中心，在温峤镇的岩火山———楼棋尖。而作为温岭市少宗山的太湖山，且处于“大帐”的西北一偶，左翼短缩、右翼长伸，可谓“偏位”。而结穴之脉的唐山，虽处照洋小盆地（小帐） 中心，但在温岭大帐中，处于短缩的东翼，仍属“偏心”。
  白虎亢奋，青龙卑弱　在遗址“四灵”形局中，内外白虎均为活跃亢奋，海拔都在二百米以上。而内外青龙，不仅低矮（海拔５０—１００米），而且与主龙分离、断裂（冠山、五峰山），呈潜伏入地的断块山。风水要求：“青龙蜿蜒，白虎训俯”；“青龙要高大，白虎不抬头”，此地龙虎之形，正与风水原则相悖。
  朝案虽多，脉无“特朝”　“四灵”格局中，朝案多重、“三洋开泰”均为吉祥。
  然而风水又称：“单独发脉，特朝为贵”，但此地案朝之山都是白虎兼之，无他山独发之脉，无特来“朝贡”之龙。
  三、春秋战国晚期，在括苍山地区能建城立国者，唯独温岭大溪在距今２４８４年前的春秋战国晚期，由括苍山脉延伸展布的青田、永嘉、乐清、温岭、黄岩等五县市境内，温岭大溪镇唐山之穴，虽有来龙形势不足、脉出偏心、虎强龙弱、又无特朝，尚有欺主之嫌。但综观全局，括苍山境内实无比它更好的建城立国环境了！青田、永嘉境内，虽有好溪、楠溪江两大水夹送的旺龙壮脉，但无山前古洪冲积扇的穴位，无作城治基址（更新世洪冲积扇［Ｑ２ ３Ｐ１ ａ１］，是最受古人类青睐的栖息地，在南方新石器遗址，大都出于此类地貌。如嵊州小黄山、仙居下汤、余杭良渚遗址等）。也无“三阳开泰”的多重“明堂”，可作生产基地。乐清境内的大荆和淡溪镇，虽有大片可作建筑基址的古洪冲积扇，但也均无大水夹送的龙脉，又无“罗城”、“大帐”，无险可守，更无多重平原“明堂”，土地资源明显不足。只有黄岩的沙埠镇，也是一只山前古洪冲积扇，同样具有多重“明堂”（洪积平原，冲积平原和海积平原），土地资源丰富， 也有“四灵”围合，结穴龙脉相对粗壮。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来龙是一条北上的阴龙。阴龙结穴成山北水南的阴地，这是建城称王者所最忌讳的。由此可见，温岭大溪镇的照洋盆地，是括苍山境内唯一具有建城立国基本条件的风水宝地。“金无足赤”、“地无完形”，且是二千多年前的城邦小国，加上风水理论也尚未发展到秦汉时期的完整体系。尚有虎压龙势、欺主之嫌的形局不足，实所难免，这也许就是古城被人废弃、遗忘的原因。
  四、结语春秋战国年代，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封建社会，诸子百家的涌现，易经、八卦、阴阳、五行的兴起，为风水理论创造了肥沃的“土壤”条件；群雄争霸、诸侯割据，“方国城邦”体制下“立国必建城”的潮流，又为风水实践提供了广阔的舞台。风水选址建城，从首领、国君的权力象征，开始向大夫、宰相的专业转移。
  始建于战国晚期的东瓯越王城，理应效仿同时代建造的勾余城，重视风水相选址，势在必行。在当时统令温台处三地五县的括苍山境内，唯有台州温岭大溪镇北部（原照样乡），具有大帐罗城、金星玄武、阳龙结穴、穴星起顶、四灵围合、四水归堂、朝案多重、明堂联袂的山水环境。这里既具山海之险的军事优势；又有农林渔猎之便的资源条件。虽有形局不足，但仍不失为当时当地城邦方国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