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知识类型: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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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出处: 《七里海》
唯一号: 021935020230001875
作品名称: 噩梦
文件路径: 0219/02/object/PDF/021911020230000002/034
起始页: T00023_00.pdf
责任者: 李友华
分类: 文学
分类号: I247
主题词: 小说-中国-当代

作品简介

一 他驾驶着一架中型运输机,航行在自己选择的一条航线上。他双手紧握着驾驶盘,眼睛不时地看看地面和仪表,脸上堆起了笑容。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相貌端丽秀气的姑娘——他的未婚妻。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地图,一会儿指点着机下的地标,问他地标处在地图上的具体位置;一会儿对俯瞰到的广袤斑驳的田野,纵横交叉的衢径,脉状溶溶的江河…——一幅幅斑斓多彩的画面,发表一番感慨之词。 片片积云风驰电掣般地掠过,飞机开始了不断地上下颠簸。 他看了看她——呵!她已经神魂颠倒,欣喜若狂了!是的,她曾经对他说过,如果她能坐上他驾驶的飞机遨游四方,这将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对她说,倘能如此,那将是他最引以自豪的。现在果然如愿以偿…… 倏地,只听他“啊!”了一声,不好!飞机已进入了浓积云。稍微懂得飞行常识的人都知道,飞行的气象要求是最忌浓积云的,因为它是雷公的领地。只要飞机误入,残暴的雷公是丝毫不讲情面的。然而,这时的他,任何解数都将无济于事——晚了。随着一道强烈的闪光,飞机就像失去了平衡,一头朝地面栽了下去。 “啊!——”他大吼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 “真倒霉!在火车上做噩梦。我是回家结婚的,多不吉利呀!”他想。 可是,他又想到,小时候就听母亲说过,梦与事实正好是相反的,“梦恶而实善,梦善而实恶”。不过,他自己却不完全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它缺乏科学依据;再说,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也证实这种说法是不能成立的。他曾经多次做过噩梦,而过后并没有遇到好事;他也曾经多次做过美梦,而过后也没有给他带来不幸。他相信科学,但在他读过的科学书籍中,也没有找到有关噩梦和美梦各征兆着什么的解释。俄国著名生理学家巴甫洛夫说,睡眠是大脑神经的全部抑制,做梦就是一部分大脑神经还没有受到抑制的结果,即受到抑制的大脑皮层的个别兴奋点在孤立地活动。因此,这种大脑的不完全思维,肯定是些荒诞的胡思乱想。 “梦就是梦,梦不等于现实。”他慰藉着自己。 二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4月25日6时一刻了,再过两个小时就到S市了,在车站就要和未婚妻徐枫见面了。和她已经分别了快两年了。多么漫长的两年呀!为了战备,为了执行训练和各项任务,他曾经三次推迟婚期。这次是刚刚完成海上勘测任务回来,团长催他回家结婚的:“小丁,这次任务又完成得很好,你也该回家办喜事去了,不然,小徐该骂我们了!” “她一定会来车站接我的”,他这样想着,因为在他动身的前一天,就给她发了电报,把回家的消息告诉了她。当她接到电报的时候,一定会是非常高兴的,她在每封来信中,都曾经热切地盼望着我们早日再次聚首的时刻,这个时刻不是即将来到了吗? 这时,一个美丽的倩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多么像她?啊!就是她!多么美丽的她呀:苗条匀称的体型;丰满的胸部;白皙丰润的面容,在一张美丽动人的脸蛋上,挂着一双水灵而又多情的大眼睛,面带笑容,在离嘴角不远的地方,嵌着两个诱人的笑靥。这是梦境,还是幻觉?他不知道,反正是他看见了她。 就在这时,一位旅客的连续咳嗽声惊动了他,这才将他的神思,从她的身边拉了回来。这是卧铺车厢,旅客们都已进入梦乡。除了车轮与铁轨的间隙相摩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外,很少听见有其它的杂音。他看了看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又躺下了。此时,魂牵梦萦的记忆,使他伴随着追忆的神经又回到了过去的年代—— 他的家和徐枫的家,同住一条胡同,两家相距不到一百米。在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孩,他叫蒋楠。自己和蒋楠同岁,比徐枫大一岁。孩提时,他们三人经常在一起做游戏,捉迷藏。有一次,他们做起了“捉特务”这个游戏,自己装扮成我公安人员,蒋楠装扮成了特务,结果因为捉拿和反捉拿,两人竟撕打在一起。但因自己力气大,获胜了。可蒋楠不服气,在当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他用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脚被砸破了,鲜血汩汩地流,痛得自己嚎啕大哭起来。蒋楠得意地跑了。这时徐枫跑了过来,她把她刚买来的手帕拿出来裹在自己脚的伤口上。当自己用感激的目光向她表示谢意时,发现她也跟着流了泪。 初中快毕业了。有一次,老师要测验一下学生们的理想是什么。因为自己是班长,老师首先问:“丁志恒,你先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自己当时很干脆地回答:“当一名人民飞行员,保卫祖国的领空,飞向宇宙,飞向太空。”当老师问到徐枫的时候,可她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样回答为好。只见她那张美丽的脸颊憋得通红通红;她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从她的表情里,自己已经看出了这是她在求援的信号;自己咳嗽了一声,旋即拿出一本《物理》书,朝她晃了一下。顿时,她茅塞顿开:“我要像居里夫人那样,当一个人民的科学家,为人类造福。”后来,当老师问到蒋楠的时候,他却回答得非常流利:“我要当一个像希特勒那样的军事家,征服帝、修——”当他要说的那个“反”字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同学们都哄堂大笑起来了。从此,同学们都管他叫起了“老希”了,以至后来人们好像把他的真实姓名都忘却了似的。 “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学校分成了两派。一派称“追派”(全称是“追穷寇造反兵团”),另一派称“东派”(全称是“东方红造反纵队”)。蒋楠一开始就成了“追派”的总指挥。而自己却参加了“东派”。然而,后来当自己发现,这两派组织不仅是在造反,而且更是在“造乱”的时候,便毅然退出了组织,开始攻读航空理论。徐枫呢,她一直是一个“逍遥派”,任何组织她都不参加。她认为,什么“造反派斗争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纯粹都是欺人之谈;少搞点舌战,少砸点门窗,多上些课,比什么都好。于是,她开始自学尚未读完的高中课。 由于徐枫和自己都已成了逍遥派,而且又都励志自学,所以,俩人有更多的机会谈天论地。对于“史无前例”运动的看法,对于社会的看法以至林林总总的问题,都能趋于一致。如果说在孩提时代二人两小无猜,那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情窦初开,已使俩人的心里都开始出现了爱情的萌芽。 不久,征兵开始了,自己被批准应征入伍。在临行前的一天晚上,自己和徐枫紧紧地靠在一起,想到俩人马上就要分手而极度感伤。自己的感伤不仅是出于对自己恋人的依依惜别,同时还因为自己已经知道,知青的上山下乡运动即将开始,而徐枫也已决心响应党的号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自己为她的前途感到忧虑。 自己在陆军连队锻炼了不到半年,就被空军挑选为飞行员。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由于自己入伍前就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航空知识,所以,进入飞行训练时,其进度一直名列前茅;不到两年就飞完了四种气象的所有科目;并且很快又成为全师有名的技术尖子。到了1975年,就已经担任了飞行大队长的职务。 徐枫下乡后,从她给自己的来信中得知,在农村,她受到了贫下中农们的热诚拥戴和赞佩,不久就被推荐上了大学。1974年被分配到S市纺织机械研究所任技术员。 使他难以忘怀的是,徐枫刚刚毕业即1974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自己第二次休假归队的前一天下午,他们俩人在喧宾湖上荡起了一叶小舟,海阔天空地谈论着,从部队谈到农村,又从社会谈到了建立家庭……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位俄国诗人说过:‘过去了的,再也不会回来。’你不感到时间对待我们太无情了吗?”徐枫说。 “是的。自然法则对待我们的确是太残酷了。不过,它对每个人来说都能一视同仁,我们还没有见到,也没有听说过,它对哪个不幸的人,有过恻隐之心。” “志恒,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呀?” “只要我不死,还活着,明年我一定回来,咱们结婚。” “看你,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你说话为什么非要带上个‘死’字呢?” “作为一个军人,就得要时刻想到死。不然,就失去了军人的价值。当然我是不会自我丧命的。但是,我要是万一出事,你怎么办呢?” “你走到哪里,我会跟你到哪里。假如你为国捐躯,我也绝不会苟且偷生地活在世上。” “不要这样,不要亵渎自己的生命,只要不忘记我们的过去和今天就行了。” “假如我有个不幸,你又会如何?”她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地问我。”自己朝她粲然一笑:“怎么说呢?总之,跟你一样。”这时,自己忽然看见一群小鱼在争夺着一个豆粒大的食物,指了指鱼群:“你看见了吗?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就像那群鱼所争夺的食物一样,葬身鱼腹!” “同志,换票啦!”列车员在呼唤他。根据他的旅行经验,现在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想起了开头做的那场噩梦。旋即,似乎在他的心头放上了一块冰,一下子将他那高温的心绪降下了足有20度。 “梦是假的,荒诞无稽。”他这样宽慰着自己。 三 车站出口处。 下车的旅客蜂拥川流;来这里接客的人们嘈杂乱叫。他在人群中寻视着,两只眼睛像雷达一样地在搜索着目标。然而,却始终没有发现徐枫的影子。 “哥哥!”待他回头看时,一个姑娘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我找了你好一会了;我刚才那样大声叫你,你都听不见。来,把东西给我吧!”她是他的亲妹妹,叫丁志梅。 “你徐枫姐呢?她怎么没来?” “徐枫姐……哥哥,妈妈听说你回来,一夜都没睡觉,还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的吃的。咱们走吧!” 他那两只谛视着妹妹的眼睛,看到妹妹的神情,骤然间变得悲戚与凄楚起来。妹妹“顾左右而言它”,他感到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也许这就是一种不吉利的信号。此时,他如坠五里雾中,心里像吊上了一块铅。 他急不可耐地问:“徐枫她到底是怎么啦?你快跟我说实话。” 妹妹犹豫片刻说:“看把你急的本来妈妈说,等你回到家后再告诉你的。徐枫姐,她……她被捕了。” 清明节的前两天,徐枫听从北京回来的人说,天安门广场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周围,放置了好多好多悼念周总理的花圈,到处都张贴着悼念周总理的诗词。随即,她找到了他们所里的两位和她要好的姑娘以及丁志梅共四人,决定也做两个花圈,在清明节这天放到市中心广场;徐枫还自告奋勇地提出,由她写一篇悼念周总理的长诗,诗题定为《英灵颂》,也在清明节这天张贴在广场检阅台的墙壁上,以表示她们对周总理的崇敬和怀念。第二天,她们所里的打字员蒋婉——蒋楠的妹妹——也要求参加这一悼念活动。丁志梅极力反对,说她哥“老希”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她这个人靠不住。而徐枫却说:“我了解她,她跟她哥哥不一样。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 蒋琬来研究所还不到一年,现在徐枫和她也算是好朋友。这不仅是因蒋琬的文静、深沉的性格与她有相同之处,而且还因为她俩小时候就是好朋友的缘故。尽管人们常常议论说,她哥“老希”比当年的希特勒还要坏,可她总认为兄是兄,妹是妹,妹不等于兄。近半年多来,蒋琬曾领着她到蒋家去过两次,自从“老希”当上市公安局副局长后就搬迁了,搬到了原来一个资本家住的别墅。 清明节这天上午,她们五人带着花圈和诗卷,来到了市中心广场的检阅台。当她们把《英灵颂》诗卷刚刚张贴完毕,一辆卡车开过来停在了她们跟前。从车上跳下来七、八个警察,一拥而上把她们围住了。 “谁叫你们这样干的?”一个领头的警察气势汹汹地问。 “怎么?难道悼念周总理也有罪吗?”徐枫反攻为守地回答。 “少罗嗦!不许你们这样做。这是上边的指示。把她们都带走!” 她们被带到了市公安局一个麻子处长审讯了她们。当天下午,除徐枫外,她们都被释放了。而徐枫呢?麻子处长说她是聚众闹事,煽动群众,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涂脂抹粉;尤其是在《英灵颂》这首诗中,有“眼镜蛇”这个词,这不是明明在影射和攻击中央首长吗?这完全构成了现行反革命罪!就这样,“现行反革命罪”之冠就戴在了徐枫的头上。。 至于以后的情况,丁志梅就不清楚了。不过,最近听说,徐枫在十天前已被押到了齐北监狱。 丁志梅对于这件事的发生和结局感到蹊跷。开始,她怀疑是蒋琬搞的鬼。不是妹妹串通了哥哥,就是哥哥串通了妹妹然I而,蒋琬一口咬定,她从来没有跟她哥哥透露过悼念周总理这件事。但她承认,她跟母亲透露过。因为在清明节前一天晚上,她为做花圈而回家很晚,在母亲的追问下,她不得不婉转地说出了这件事。为此,她母亲还当场痛骂了她一顿,从大门口,一直骂到她哥哥的门前 听完了妹妹的陈述,丁志恒心绪万千——愤恨、悲痛、敬慕、忧悒……总之,苦、辣、酸、甜、涩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精神恍惚,四肢无力,心情格外郁闷,犹如飞行在6000米以上的高空没带氧气面罩一样。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振作起了精神。他坚信,徐枫是无罪的。尽管太阳能被乌云遮住,甚至下起了暴雨,但总会雨过天晴的;邪恶是不能长久的。 他试图倾自己的全部力量营救徐枫。 他首先想到的是应该先找到“老希”。虽然妹妹说他很坏,但他觉得自己和“老希”,毕竟是发小和同学,找到他叙叙旧情,他也许会肯帮忙的。可是,他想错了。每次去公安局找他,那个麻子处长不是说他开会,就是说他学习去了。他无可奈何。但又想到,无论“老希”怎么忙,中午也一定是要回家吃饭的他决定中午去家里找他。然而,门岗根本就不让他进门,称蒋副局长工作太忙,不接待任何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他归队的日子已越来越近。看来,在这里,靠自己营救徐枫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但他仍不甘心这件事就此了结。他想起了某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不见输赢,决不下赌场!”他决定给省里写信,给公安部写信。而这些信发出后,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彻底失望了。看看日历,距离他归队的日子只有四天了。现在,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痛苦与忧戚;他的大脑神经做着布朗运动在加剧,他的心里犹如有一只小鸟一样在颉颃着。因为他知道,上级不论对于飞行员本身还是配偶,在政治条件的要求上,都是极其严格的。虽然他和徐枫的关系早已得到部队领导机关的承认和批准,但是,只要没有结婚,就不成定局。且不说她现在已经坐牢,就是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那今后他们也是难以结合在一起的——除非以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为代价。 他,一个飞行大队长,回家前师长又告诉他,师党委已经决定,准备叫他担任团参谋长职务。在前途与爱情面前,他的心情是多么矛盾!难道前途与爱情就不能统一起来吗?他感到迷惘,他感到费解。“不,她是无罪的;他现在是在蒙受奇冤。”他的心声在呼唤他。“我不能抛弃她,不管她的最后结局怎样。否则,我对不起她,我会受到正义与良心的责备。”在这前途与爱情的抉择时刻,他毅然选择了后者:朝着爱情——不,朝着正义和真理的彼岸驶去。 他决定马上到齐北探监,并把自己的现实情怀全部都告诉她。 四 齐北监狱的面积很大,据说是当年日本人建的。日本人曾经在这里屠杀了无数中国同胞。1947年秋,被我军在清风店俘获的国军中将罗历戎就曾在这里羁押过,后来才转到辽宁抚顺战犯管理所的。这里除了有一幢楼房外,其余全是清一色的平房被一道很高的围墙包围着,围墙上面布满了铁丝网。进了大墙内,让人感到格外阴森恐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丁志恒提着一个手提包,和他妹妹一起由狱政科长领着,向监狱的卫生所走来。 “徐枫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他问。 “什么病?畏罪跳楼自杀!”狱政科长答。 “什么?畏罪——跳楼自杀?”他故意把“罪”字拉得很长。 “哎!真是罪有攸归、自食其果呀!” 沉默。 这是一间专门供女犯人住的病房,摆了两张病床。现在就徐枫一人住在这里。 当他们走进病房时,徐枫正躺在病床上,好像还在睡觉。在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六、七岁的妇女。经狱政科长介绍,她叫李慧颖,是这里的护士。就在他和李慧颖寒暄的时候,徐枫醒了。当她看到丁志恒就站在自己的身旁时,便倏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神经质地看着她,面部肌肉开始抽搐,眼泪夺眶而出。她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后,才说了句:“赶紧离开我!” 他把手提包中的罐头、糕点、奶粉、巧克力等食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堆在床头柜上。 “不!你拿走!我不要!你赶紧离开我!”她局促不安地说。这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枫!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赶我走?”他深情地望着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已判若两人:双眼凹陷,面容苍白而憔悴,头发蓬乱,眼角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显露出来;过去的那种动人艳丽的光彩,已经完全消褪;而且在她的左臂上还系着一副醒目的夹板,估计这就是她住在这间房子的原因了。这一切,很难想象到她已经蒙受了多么严重的肉体摧残和精神折磨。虽然徐枫刚才讲的话,使他感到难堪,但他理解她的心情,更了解她目前的处境,他没有理由去责怪她。 “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忘记过去。”他说。 “志恒同志,请原谅,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但我现在不得不这样称呼你。我希望,我们过去的,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对于这个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的,你比我更清楚。” “我一点也不理解,也更不清楚。我要求你,向我解释和说明造成你现实的一切;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一点,但我需要知道全部。否则,我绝不会轻易而又莫名地离去的。” “不行!我恳求你,必须离开我!必须!” “枫!你到底怎么啦?你说清楚好吗?不说清楚,那我是不会走的!”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忧伤 沉默片刻后,“那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你要把我们的过去和我,要一起永远、永远地忘记。” 五 事情的缘由,要追溯到他们的学生时代。 还在上学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上第二性征的出现时,蒋楠就开始暗暗地追求着徐枫。在他的心目中,徐枫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可是,当他主动接近她时,她对他却总是冷若冰霜。他发现她跟丁志恒的关系,又是那么火热,他失望了。他嫉妒丁志恒,他埋怨上苍为什么把他与丁志恒安排在一起,而又让自己身居下风。因为论长相,他比不上丁志恒这个美男子,论体魄,他比不上丁志恒那么强壮饱满,论学习成绩,丁志恒在全校是名列前茅的。他甚至埋怨父母,为什么当初不把他塑成一个像丁志恒那样或胜过他的人。然而,他的意志并没有被自卑感所吞噬,他没有沉沦,他觉得徐枫虽然是一条美丽的彩虹,但自己如能一步登天,也可以将她抓到手。他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在自己生下来刚满百天的时候,母亲请了一位算命先生给他算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有官运,长大了要做大官。后来,他从书本和电影中看到,凡是做大官的人都能得到美女。希特勒临死的时候还娶了一个名叫爱娃·布劳恩的年轻漂亮的妻子呐。他认为,一切女人即爱钱,又爱官。所以,有了官就有了一切。他决心要走这条路。 虽说他的能力有限,但他有两个一般人是不具备的特长。其一是他的嘴皮特别薄,能说会道,善于言辞,一个极其平淡的故事,如果出于别人之口,听起来也许会感到索然无味;而如果从他的口里出来,那就会变得绘声绘色,娓娓动听了。其二,嬗变,会看风使舵,具有俄国小说家契可夫所描绘的《变色龙》的本领。他就是凭着这两套本领,在那造反和浩劫的年代里,应了算命先生的谶语——做上大官了。 就在他当了造反派的总指挥的当天,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徐枫的家里。告诉她,现在他已是大名鼎鼎的总指挥了。他同时还叫她也参加他们的组织,与他们一起去揪斗走资派。他还说,如果她能参加到他们的组织中来,他将感到无限欣慰,他还叫她担任他们的宣传部长 “我不想当官,更不想参加你们的组织。你们整天揪这个,斗那个。校长、书记、市委书记、市长们,难道都是走资派?我们建国以来所取得辉煌成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枫,你别误会,我这不是别出心裁,这是党报社论中讲的呀!‘斗争的矛头要指向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社论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 “别说了,我不想听!反正我不参加你们的组织。” “难道你就这样情愿地当一个铁杆保皇派吗?” “如果你觉得我是一个保皇派,那么,我这个保皇派算是当定了!”她双目怒视着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可你们到底又算什么?要我说,你们正在做着我们的敌人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太可悲了!”说完愤怒地转过脸去。 这时的蒋楠,其面目已经赧红耳赤,他已无言以对。说了句:“再见。”悻悻地走了。 当全市所谓的“造反派”实现大联合的时候,蒋楠一跃变成了“红造总”(全称是‘红卫兵造反总部’)的副总司令。这一天,他又来到了徐枫的家里。这次,他来的目的有三个:一是报喜,他已当上大官了。二是对上次发生口角的事表示忏悔,三是来此征求徐枫的意见,问她能否跟他一起去外地搞串联。还说,这次串联是由他亲自组织的。串联的路线是南京-上海-杭州-广州,完后经京广线返回本市。他说,串联活动是件特大的好事,吃饭、坐车都不花钱。还可以游山玩水,大开眼界,其乐无穷!他还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去,可同他编一个小组,他可以随时照顾她。 可是,徐枫却说,她近来身体不好,不宜远征,拒绝了蒋楠的要求。 蒋楠再一次被拒,又灰溜溜地离去。 就当蒋楠走后不久,丁志恒就走进门来。 “枫!咱们串联去吧!” “怎么?你也想去串联?” “是的!这是个机会。我要去。你呢?” “那,我——怎么?你真的要去吗?” “我要去南京。” 原来,他刚刚接到表叔的来信。他表叔是南京航空学院的老教授,在航空界颇有威望;早年曾留学英国,获博士学位。表叔在信中说,眼下院里风声很紧,随着“造反”的深入,听说最近要搞一次大的“焚书坑儒”运动,他非常担心自己的著作手稿和航空教科书被焚。所以,他决定要把这些手稿和教科书转移到表侄丁志恒家里来。因为他的家庭属于工人世家,即使社会上有再大的政治风浪,也不会危及到此。 “我把这些手稿和教科书拿回来,我还可以学一学。” “好!我也去!跟你一起去!”徐枫高兴地说。 两年后蒋楠的生活中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红造总”的总司令是个姑娘。虽然这个女司令长得不算漂亮,但根子很硬。她的一个亲戚是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不要说蒋楠想巴结她,就连省、市的头头脑脑,对她也要退避三舍。由于他俩长期接触,遂发生了暧昧关系。后来致使这位女司令怀了孕。这时女司令提出要与他结婚。老实说,从蒋楠的内心讲,他并没有看中她,他不愿意做她的丈夫。可是当女司令说到你要对一切后果负责时,他怯懦了。他觉得惹不起她。他害怕丢官。害怕丢掉一切。他想起了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答应她的结婚要求。尽管当时他还不到国务院提出的结婚年龄。从此以后,女司令也自动退出了政治舞台,而由蒋楠完全取代。 1975年冬,有一天下班后,蒋婉把徐枫领到自己的家里,她是让徐枫来帮她解决织毛衣的一个技术难点的。这是徐枫第一次来到她们的新居。正巧,蒋楠夫妇也在家。徐枫的到来给蒋楠带来了无比的欢乐。他对她就像久别重逢的战友一样的热情款待。水果、可可、点心、糖块等,整整摆了一桌。他们攀谈了起来。蒋楠问到了她的下乡生活,大学生活,以及她现在的工作情况。徐枫觉得,他当时已经建立了家庭,对于过去的事,不能总是耿耿于怀。所以,她没有顾忌,而表现得温文尔雅,谈笑风生。可是三个月后,她第二次去他家时,他妻子不见了。原来,他们已经离婚了。后来听蒋琬说,主要是因为她哥哥嫌弃妻子长得不漂亮,并称没有夫妻感情而离婚的。 徐枫被捕后,一共被审讯了四次。其中有三次是由麻子处长秘密进行的。通过秘密审讯,才使徐枫明白了被捕的真正原因,也彻底看清了蒋楠的庐山真面目。 麻子处长的三次审讯,主要是让徐枫答应一件事:她必须和蒋楠结婚。他说,徐枫虽然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反革命罪,但刑法也是可以灵活掌握的。蒋楠虽然是个副局长,但他的权力很大,连局长都得听他的。如果徐枫答应能和蒋副局长结婚,蒋副局长已经答应要什么给什么,不仅可以自由,还要住洋楼别墅,可以坐小汽车,可以吃山珍海味,能进上流社会……总之能获得一切。麻子处长还说,这是徐枫面前的唯一出路。 最后一次审讯,当徐枫说到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不能答应和蒋楠结婚时,麻子处长说:“听说你那个未婚夫是飞行员?很好。不过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知道飞行员是什么人物?那都是国家的宝贝!那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家的祖宗三代的政治历史都是清白的你想,他还能要你这个反革命吗?即使我们把你放了,你这个反革命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人家也不会要你的。当然了,除非他自己解甲不干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有谁会为一个反革命的女人而放弃自己的美好前程呢?所以,我劝你,还是要明智点,不要坐失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走运的时候到啦!” 他吸了口烟,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蒋副局长为了你,他都已经跟他的老婆离婚了。他付出的代价多大呀!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再那么执拗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徐枫愤怒地说。 麻子处长把烟蒂往地下一甩:“我们不希望这样,但你一定要坚持走这条路,那只好让你受委屈啦!” “你很清楚我是无辜的,你们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一个清白无辜的姑娘进行阴谋陷害,以达到某人占有我的目的。告诉你吧,我宁可坐牢,也宁可被你们杀头,但想要我嫁给一个魔鬼,办不到!不要啰嗦了,怎么处置,请便!” “好哇!你敢谩骂我们的蒋副局长,你,你顽抗到底!”他揿了一下电铃。走进来两个民警。 “把她押送到齐北监狱!”麻子处长喊道。 她被押到齐北监狱的第三天,狱政科长就传唤她,叫她到监狱的办公室去一趟。办公室设在这座监狱唯一一幢楼的第二层。当她被带到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里时,她怔住了:蒋楠正洋洋得意的坐在沙发上。 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他打了个手势让她坐下:“没想到吧,老同学!哎!这些日子我没在家,这个麻子处长怎么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了,我回去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他给徐枫倒了一杯水:“听说你已经被关到这里来了,我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过来了。我已经跟局里打过招呼了,现在就准备释放你。过一会你就去准备准备,坐我的车,一块回去。” “你怎么这么慷慨?”她话中带有揶揄的口气。 “看你说哪去了,老同学说话还能有假?” “那有没有什么先决条件?” “这个嘛……还是那句话,咱们是老同学,在你危难的时候,我帮你一下,这是应该的。虽然我这样做也许会有悖于法律和纪律的尊严,受到追究。但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恢复自由,即使我被撤职,也是心甘情愿的。当然了,我相信你是绝不会辜负我的一片心意的,不会叫我失望。” 徐枫听出蒋楠话中的味道出来了。她郑重的告诉他:“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报答你!我已经跟麻子处长说过了,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不能让你满意。” “枫,我不明白你对我怎么这么没有感情。你要知道,我是非常爱你的。不错,我结过婚,但我那是违心的呀!难道我真的那么让你感到讨厌?” 一阵沉默。 “走吧,跟我走吧!”他说着站了起来,挨到徐枫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给我滚开!”她用双手推了一下他的胸部。蒋楠却趁势一下子把她抱住了,她拼力地挣脱着,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耳朵,只听他“哎呀”惨叫一声松开了双手。徐枫趁机冲出门外,朝走廊的东端跑去。此时,蒋楠也迅速跟了出来,并掏出手枪朝她的背影连开两枪,但没打中。她冲出走廊,跑向平台,然后越过栏杆,纵身一跳……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病床上,正在等待手术。她感到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一样。然而,当摔断了的左臂使她感受到撕心揪肺般的疼痛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不是梦,是事实。她感到自己受到了蒋楠的莫大侮辱,她感到无心再活下去。她要求李慧颖不要再护理她,打算在这里默默地死去。可是,李慧颖却视她如同亲妹妹一样关怀备至地照料她。并鼓励她,叫她正确对待现实,不要悲观沮丧;告诉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有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事实上,李慧颖是非常同情她的遭遇的,当她看到徐枫因摔断左臂而被剧烈疼痛折磨的样子,她也跟着潸然泪下。她还告诉徐枫,蒋楠临走时说,徐枫是个顽固透顶的反革命分子,她拒不交代自己的罪行,并畏罪自杀。你们不能轻易地让她死去,待她苏醒后,就把她的左臂锯掉。然而,对于锯臂问题,出于革命的人道主义,医务人员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 徐枫讲完了。这时,丁志恒的眼睛早就被泪水糊住了。在他的心里,对徐枫除了爱慕之外,敬佩和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 六 在爱情问题上,如果说丁志恒当得知徐枫被捕入狱的消息时,曾经有过矛盾的心理时刻,那么,徐枫从她被捕的时候起,这种矛盾的心理之波就已经猛烈地向她袭来。对于麻子处长讲的,今后她再也不会见到丁志恒的那些话,她是相信的。关于这一点她甚至比麻子处长还要明智。丁志恒早就告诉过她,并日当时她听了后,还曾经以其引以自豪过:对飞行员及其配偶政治条件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她了解丁志恒,他是一个执着好强、年轻有为的飞行指挥员。所以婚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她不能拖他的后腿,影响他的前程。假设将来能够和他结合在一起,那自己将给他带来什么?是幸福,还是累赘?她认为是后者。她不情愿这么做。虽然过去她曾真诚地、倾心地爱着他,现在更没有不爱的理由,她觉得爱情与夫妻不是等号关系。因此,她认为,如果真正爱他,必须做到今后不再见他,把这份爱深深地埋在心底。 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天,李慧颖手里拿着一封信,神采飞扬地闯进门来。 “徐枫,你来信了!” “我的信?哪来的?” “给你,自己看吧!” 她看了看信封,上面写的是“李慧颖收”的字样,但字迹却是丁志恒的。当打开信笺的时候,才知道是丁志恒写给她的: 亲爱的枫: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让我这样称呼你的,但我还是要这样称呼你。因为我的正义感和良心叫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就要“葬身鱼腹”的。 也许在这段时间里,你会埋怨我一直没有给你写信,这正是我今天在这封信里向你说明的主要内容之一,我要把我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 就在我离开监狱返回部队的第五天,我们的团政委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说:丁志恒同志,你这次回家都搞了些什么名堂?看看这个吧! 他把信交给了我。我从字迹中看出了是“老希”以S市公安局的名义写给团党委的。他在信中说:徐枫策划并直接参与了跟天安门广场事件完全相同的反革命事件。根据公安条例,她已被逮捕法办。但是,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她的未婚夫、你部的丁志恒同志,不但对其罪行不引起憎恨,反而却百般庇护和同情。他甚至到处求亲告友,设法让专政机关将其释放。我们认为,这是一种严重丧失党性和阶级立场的行为,可以说,他完全和反革命站在一起了…… 这是最卑鄙的诽谤!我气呼呼把信一扔,咆哮起来:徐枫是无罪的,她是被人陷害的! 当我把你蒙冤受辱的过程讲完以后,政委说:根据你讲的这些,我同情她。不过,她的问题是与天安门广场事件联系在一起的。天安门广场事件是中央作了决定的,属于反革命事件。徐枫即使属于蒙冤受辱,也要由中央才能平反。丁志恒同志,现在我正式通知你,团党委已经作出决定,责成你从现在起,必须与徐枫断绝关系。对于这个问题的利害关系,我相信你是清楚的。而且你也应该明白,这是我们对你的关心和爱护。 这一次谈话,使我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重创。我的精神萎郁、颓唐,无法振作起来,我只好强制着自己。然而,不能爆发的怨怼是难耐的。这不得不使我磨练着一种新的性格——使我逐渐变得深沉、含蓄和寡言了。 从此以后,我开始学起做戏来了,一种罗曼蒂克式的,或者换个贬义词就叫它西洋镜吧。我表示我在爱情问题上,已经遭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和折磨,它已经给我留下了一道深邃的伤痕,我已尝到了爱情给我带来的难耐的苦涩。从现在起,我发誓,要与爱情绝缘了。据说越南的主席胡志明就终身未娶,他不也过得很好吗。我也要跟他一样。没想到这戏作出之后很灵验,人们都以为这是我与你已经断绝了关系的信号。于是,人们纷纷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说人都有七情六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理,自然规律,连动物还要找配偶,繁衍后代,何况人呢!更有甚者,有人出于好心,居然给我介绍起对象来了。还有个别的姑娘主动提出要和我交朋友。对此,我都以婉言谢绝而回敬之。 可是,过了不久,一件更麻烦的事出现了。 我参加了军区举办的“航空兵战术研讨班”。这个研讨班是由军区夏副司令主持的。在一次研讨会上,我对于运输机27机编队的战术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没想到,夏副司令对我的这一见解大为赞赏。他约我个别交谈。在我们的交谈过程中,他询问了我的一切,从单位到家庭,从飞行到生活。他问我结婚了没有,我回答没有,可他还是不放过,硬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非要问我找没找对象。我该怎么回答呢?是说有还是说没有?如果说有,我觉得事情就麻烦了,这就意味着我自导自演的罗曼蒂克式的戏剧就败场了。而如果说没有,我又不知道这位老头子,当时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在这骑虎难下的情况下,我还是回答了没有。也许老头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我当时就是抱着这样一种侥幸心理的。 然而,事实却偏偏出乎我的侥幸心理。当天晚上,军区司令部的肖副参谋长给我当红娘来了。他说,夏副司令很欣赏你的才干。他有个女儿,名叫夏虹,比你小两岁,人长得很漂亮,现在是军区门诊部的医生。你看怎么样? 叫我怎么回答呢?我当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我只好寻找各种借口和托词进行推辞,但都无济于事,他非要让我第二天到他家里去和夏虹见面。 不知是天有意,还是人有情,夏虹见了我,就一见钟情了。我当时告诉她,我家境贫穷,她说我不嫌弃。我说我家是庶民百姓,我们不门当户对,她说我不计较。我还能找出什么理由用来刺伤她的心呢?我搜索枯肠,最后终于想出了一条:‘我身体有病,你和我结合,不会使你得到幸福的’。她问我你有什么病啊?我说什么呢?如果说有严重疾病,那她肯定是不相信的,因为有严重疾病的人,是当不了飞行员的。但还是编造出来一个“精索静脉曲张”。她笑着说,嗬!好大的病啊!你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咳!真糊涂,我竟忘了她是个医生。原来,我满以为可以用这种与性器官有关的疾病,把她吓唬住的,没想到又失算了。 就这样,我违心地与她恋爱了,不,不叫恋爱。应该说是——是什么呢?我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反正是她爱我,我不爱她。 她对我百般温顺,缠绵缱绻,主动地采取各种进攻式的恋爱手段。她给我送来了日本的电子表,袖珍电子计算机。星期天,她主动约我去逛公园,看电影……不管她采取怎样的方式,当时都不能调动起我对她的感情神经的运动,我依然如故。有一次,她恼怒了,骂我是冷血动物、不近人情、大脑不完全、缺少感情神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太监后裔。这下子我火了,我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她哭了,但我可出了气。我虽然觉得,我不能这样对待她,我这样做会受到良心的责备。但没有办法呀?谁叫她心甘情愿地卷入到我的倒霉的生活中来呢? 你和她都已经闯入到我的生活中来。然而,在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你。自从在监狱的病房里,听了你蒙冤受辱的遭遇以后,我对你的认识又出现了一个飞跃。你的觉悟,你的思想,你的品德,都大大地教育和鼓舞了我。在那邪恶压顶,阴霾充斥的环境里,你敢于挺身而出,写出了讴歌敬爱的周总理的诗篇和声讨群魔的战斗檄文。当老希用自由、别墅、汽车和荣华富贵来诱惑你的时候,你刚直不阿,并嗤之以鼻。你为了恪守我们的爱情,情愿坐牢并且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如果说我以前曾经是火热地爱你,那么我现在应该说更加炽热地爱你,因为你比以前变得更美了! 我觉得应该把我的以上心曲告诉你。所以,我决定给你写信。 信写了,可是,它却给我招来来了大祸。因为我在信封上写了你的名字。这封信没有发出去,而被扣查了。厄运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被戴上了许多政治帽子,“反革命的朋友”、“同党离心离德”、“站在反动派的立场上”等等。先是小会检查,后是大会批判。紧接着宣布暂时停飞、隔离反省,三是撤销了团参谋长的任命,并解除了飞行大队长的职务。至于那个夏虹,毫无疑问,她早已与我分道扬镳了。 亲爱的枫,我们的爱情正在暴风雨的洗礼中。我相信,待到这场暴风雨过去之后,我们的爱情之树将会变得更加枝叶扶疏,一片葱绿。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一首诗,以此作为我们的共勉吧: 菟丝从长风, 根茎无断绝, 无情尚不离, 有情安能别? 七 当徐枫看完信时,她已经泪水如注了。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喜还是悲。 起风了。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她忽然想到英国著名诗人雪莱的一句名言:“冬天来了,春天怎能遥远?”可不,在严寒的冬季里,人们是多么向往春天呐!如果演绎一下,在如今八月酷热难耐的夏天里,人们又是多么向往秋天呐!因为春天和秋天都是气候宜人的季节,它即给人们带来温暖,又给人们带来清爽和惬意。 她蓦地站了起来,打开了前窗。啊!一块块浓积云正在不断地消散,天空正在逐渐晴朗,树上的绿叶中夹杂的黄叶,有的已经片片的落了下来……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啊!秋天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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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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