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马大嫂是在前年竞选村长那天以高票当选的。那天，湛蓝的天空上高挂着一轮太阳，给初春的大地送来无限暖意。全村人心情亢奋的来到了村队部的老槐树下。这里是临时的竞选会场，只见搭个很简单的主席台，台上挂一幅横标，上面写着“高淀村民主选举大会”。台下是人头攒动，老头搀着老婆，妇女抱着孩子，好不热闹！ 竞选村长可是件新鲜事。以前都是镇上委派。委派的村长不是当官不办事，就是搂、贪、耍的，村民们心都凉了。这民主选举就是我们大家都来投票，选出我们自己佩服的人当村长。什么是佩服？只有让我们敬佩，才能叫我们服从。看起来共产党今天是真给我们权利了，我们必须要用好这民主的一票呢！只听人们叽叽喳喳的互相议论着。 马大嫂来竞选村长更是新鲜事。哪听说过女人能当官呀？兔子能拉车，谁还买骡子呢？母鸡下蛋、公鸡打鸣，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人们鸡一嘴鸭一嘴的议论着。不过人群中突然传出很大的声音，好像洪钟大鼓一样的说：“女人怎么了？早就是女人能顶半个天的时代了，还这么小瞧女人？古代的武则天不也是女的吗？还能当皇上呢！现如今，人家外国女人还能当总统呢！我看马大嫂这样的女人心细，做事果断，说话算数，而且，能一门心思为咱村办点实事，当村长准行！”“说的也是，中国的女老板、女企业家也不少呀！只是最低级的一把手还真是少听说呢！”另一种声音从人群中也传出来。 人们就这样嗡嗡的喧闹着。只看马大嫂走上台来，台下立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的目光投向了马大嫂。 马大嫂今天穿一身藏蓝色衣服，据说这种颜色的衣服看上去给人庄重、沉稳的感觉。身材虽然微胖，但是，一脸干练又豪爽的表情，衬托那微胖的身形正是得当。齐耳的短发梳理得整齐又潇洒，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不免也晃动着几棵刺眼的白光。毕竟已是近50的中年女人了。年龄不饶人，更何况在农村经受了这么多年的风雕雨饰呢？有些许白发很是正常。 马大嫂今天的竞选纲领只有两点：一是要改变村庄的脏乱环境：二是要改建小学校，给孩子们优良的学习环境。这两个环境真可谓说到点子上了。 马大嫂所在的村叫高淀村。村庄有两千多口人，也是个不算小的村庄了。近年来，修了马路，整了街道，村庄的格局越来越好。但是，人们在公共地方乱堆柴草、乱扔垃圾的习惯却是一点没改。就好像女人那白净的脸上总是抹不掉黑斑点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那种令人心烦的光。每当雨季，雨水流淌发出哗哗的声音，宛如是美丽的女子在墙角发出的呜呜的哭泣声。 每当这个时节，人们走着路，总会愤愤的怒骂着。可是，说归说，骂归骂，村上的领导也用大喇叭广播了几次，就是不见起色。领导们眼见无能为力了，就只有顺其自然了。每当走路的时候，多找找能落脚的地方，多绕几个弯，累不死人。就这样宽心的想，然后天黑了就睡觉，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来。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得去。 可是孩子们上学的地方总不能也这样凑活吧。自打马大嫂嫁到这个村庄来也有二十几年了。结婚那天，马大嫂的丈夫就说自己的小学就是在那里上的。这么算起来，小学校也有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就是人也会浑身生病，何况是没修没改的房子呢？ 说起小学校，更是戳痛了马大嫂的心窝子。那还是十年前的一天，狂风夹裹着暴雨，瓢泼似的从天而降。老师早就告诉过学生家长，校舍早就是危房了，如果是大雨天，赶紧把孩子接回家，免得发生意外。所以，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马大嫂赶紧叫丈夫去接孩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马大嫂的丈夫接孩子回来的途中，不幸发生了车祸。自此，家里失去了顶梁柱，马大嫂成了寡妇。从那时起，马大嫂就立志，一定要重新建造小学校。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东奔西走的呼吁，也没见什么成效。只能每年都要在雨季来临前，亲自去修补房屋，直到自己放心为止。马大嫂无私修补小学校的事情也着实感动了好多人。只是感动归感动，总没能拉来资金。小学校照样飘摇在风雨中。 马大嫂终于竞选村长成功了。马大嫂说，村长的官不大，但是，只要真心为村民着想，为村民办实事，就是大官。村长就是村民的天。这掷地有声的语言，缭绕在高淀村的上空。一时间，高淀村的天空宛如飘起了祥云一样，异常热闹起来。 那还是马大嫂刚刚嫁到高淀村的时候，村里只有一条主街是公路。每到雨季，其余的街道都有两条很深的车辙，雨水汇集到车辙里，如两行眼泪般由这头流到那头。马大嫂结婚那天，又赶上蒙蒙细雨，把前来道喜的人们也搅得心情湿漉漉的郁闷。虽然马大嫂内心爽朗，可脸上也是不见了太阳般的笑容。最忘不掉的是泥泞的街道弄得马大嫂那身漂亮的红衣硬是半身污泥，哭笑不得。 太阳照旧升起来也落下去，马大嫂也照样要早出晚归的做农活。可是，马大嫂心中一直郁闷着，盼望着。哪天能把公路修到自家门口呢？ 有一天，上头传来消息说，国家、集体、个人都拿一点钱出来，把高淀村所有的街道都修成公路。马大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马上到商店买来一箱子一万头的鞭炮，高兴地放了半个小时。那天，高淀村所有的街道都缭绕着火药的香气。 公路修好了，可村民的小农意识硬是没改过来。好端端的公路两侧仍然堆放着柴草，乱丢着垃圾。北风嚎叫的冬天，不知谁家的主人忽然在公路上泼下一盆脏水，还升腾着腥哄哄的热气呢！不一会，结了一层薄冰，走到这里的小孩不小心摔得哇哇哭了。哭着的小孩回家，引来孩子娘的一阵叫骂声；盛夏时节虽然水汽蒸发得快，可是到了晚上，纳凉的人们总是被蚊子叮咬的没了心情，即使月亮很明亮、很美丽，就像人们梦中的情人那样，可人们仍然没有好心情多陪伴一会，只能丢下这孤零零的美人在天空游动。 马大嫂上任了，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马村长出手不凡，上任就搞沼气池。一家一户沼气池，即改变了人们做饭烧柴的方式，又把垃圾处理掉了。一举两得。好好好”。那个洪钟大鼓样的声音又在人群中传扬开了。 “好事肯定是好事。但是，搞沼气池要花钱的，我家可没钱。”一个声音萎缩着说。 “要么说农民永远是农民呢，手里的几块钱不会算计着花！马村长说了，所有的费用施工者垫付，各家按季度还账，这叫分期付款。现在每家烧的液化气将来肯定要涨价，搞个沼气池是一劳永逸。这样算下来，哪家都有便宜！”洪钟大鼓样的声音说。 “还要看看效果呢。如果效果不好，咱们就都不给钱了？” “你就不知道社会上还有科学。如果没有好效果，人家施工的老板敢订合同？”洪钟大鼓样的声音有些急了。“和你们说话真是对牛弹琴”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愤愤的离开了。 村庄大了，什么性格的人都有。正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建造沼气池的事情在高淀村引起了不小的议论。这也正是马大嫂上任伊始允诺的“村中重大事情要经过民主协商”。几轮辩论下来，大多数村民心气顺了、心气高了。不能光说农民的眼光短浅，眼前利益为重，其实他们是很明智的，只是被往届领导忽悠怕了。马大嫂心里这样想着。就这样，建造沼气池的事情在一片鞭炮声和呐喊声中动工了。施工者技术熟练，又赶上农活不是很忙，各家配合着进展很是顺利。马大嫂一再叮嘱施工方：想方设法，克服困难，一定要在雨季来临之前干完。否则，雨水掺和着泥土，会给各家各户带来很多不便。看马大嫂想得多周到！ 晚上，在外操持着累了一天的马大嫂觉得头有些晕，回到家，就想躺在炕上睡一觉。这时，听到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她的儿子满身污泥的进来了。 “怎么弄成这样？小燕没和你一起来？”马大嫂看到儿子这样情形，一连串的问道。小燕是马大嫂没过门的儿媳妇。 马大嫂儿子醉醺醺的没答话，径直回屋了。 “看样子不像是和人打架，准是喝多了，跌跤了”。马大嫂心想。顿时，心里也凉快了一半。 马大嫂的儿子真叫人费心。说起来也是马大嫂自己找的。 马大嫂的儿子叫草根。农村人都相信“孩子的名字贱一点，好养活”的说法，所以，白白胖胖的儿子落地后，马大嫂立马就起了草根的名字。说什么孩子长的太俊了，命薄，用草根做名字，就能像草根那样随处生存，生命就一定旺盛。马大嫂自从失去了丈夫，草根更成了她的命了。这么多年来，草根是娇生惯养，要星星，马大嫂不去摘月亮。“失去了丈夫，儿子就是自己的命呀”，马大嫂总是这样对人家说。所以，不管儿子在外惹了什么祸，马大嫂总是拿自己的脸去求人家放过自己的孩子。乡里乡亲的都知道马大嫂爱子如命，也在背后说：虽然马大嫂能做得一村之主，但是，这样教育孩子的方式，不知道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那是马大嫂丈夫去世后不多时间的夏天，本来这个时节，人们穿的都很单薄，草根也正是刚刚有了萌动的男人意识，所以，看到女人就产生了好奇心理。一天中午，大人们都在睡午觉，只有隔壁那五岁的小女孩在庭院中玩耍。草根一看，就哄骗说要给小女孩葡萄、丝瓜的，小孩子信实，就跟着来到了马大嫂家的庭院。马大嫂的勤快是村里出了名的，她家的庭院整洁有序：哪里放柴，哪里撂镐总是规规矩矩，一丝不乱；东边种丝瓜，西边种葡萄，很有那种田园格调。草根把小女孩哄骗得很是高兴，此时，他要看看小女孩的私处，小女孩很顺从的给他大开了眼界。如果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可是，小女孩有嘴没心呀，到家后高兴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妈妈。当妈的可是又恼又气，还不敢声张。左思右想的来找马大嫂，要讨个说法。马大嫂顿时翁的一下，头像炸开了一样。先上医院吧，检查结果小女孩没受到伤害。马大嫂很是气恼，但也没对草根责备什么，只是想自己的命好苦呀，要是丈夫还活着该多好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子不教，父之过。可是没了父亲的孩子，马大嫂怎么也不舍得惩戒式教育，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孩子说上学太累，就随他辍学了。不上学的孩子，就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简直是胡作非为了。今天打了这家的孩子，马大嫂要去讨好人家；明天叫人家孩子给打了，马大嫂也要去讨好人家。草根这种无事生非的性格一天天就这样养成了。 总算熬到了草根该娶媳妇的年龄，马大嫂说，不管女方家提出什么条件，我都接受，只要给儿子娶上媳妇就行。马大嫂就是这种胳膊折了往袖子里吞的性格。这不，有个外村叫小燕的要过门了。马大嫂儿子喝酒成性呀。今天又是喝多了，还好没和别人打架。马大嫂在心里庆幸着想。 一夜难熬，当天空微亮的时候，马大嫂就起床准备烧火做饭。一想到沼气池工程还有几天就能结束了，马大嫂心理畅快了一些。 “马大嫂，早呀！”马大嫂刚出门，就听到了洪钟大鼓样的声音传过来。 “早呀，他大叔。”马大嫂答应着。 “太阳刚出来就这样高的温度，今天又是热天了。” “是呀，他大叔。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雨季要到了，你给算计一下改造小学校要用多少资金呀？” 洪钟大鼓样的声音说：“揭瓦，重新粉刷，再磊好院墙。怎么也要十几万吧。” “哦！”马大嫂应着。“还有，下个月十六是草根结婚的日子，我找你给操办的。别忘了日子！” “好呀！提前给大嫂道喜了”说着，双手抱握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笑了。 那个洪钟大鼓样的声音的人是村里有名的全才，姓李，绰号李巧手。意思是说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起话来声音洪钟大鼓一样。其实，他心灵手巧，各门手艺，一学就会。前些年，农村人家条件好起来了，各家各户开始翻盖新房。可是村里没有建筑队，只能去几十里外请。李巧手就利用给别的建筑队当小工的机会，硬是偷偷学成了大工，而且自己成立了建筑队。村里人都信服他的手艺，据说他不挂线，照样能把砖码的倍直。他算计好的工程料，保准一点不浪费。 “回头你仔细算计一下，我听个准信。好不好？”马大嫂说。 “好的。保证完成村长交给的任务。”李巧手开玩笑的说。 李巧手在村里也是名人，是个谁家婚丧嫁娶、大事小情的离不开的人物。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可细着呢。他操办的事情，真是滴水不漏。所以，在村中，李巧手的人缘很不错，他说的话也就很多人信服。 虽然都知道李巧手生性耿直，待人真诚。可是，李巧手力推马大嫂当上村长后，还是有很多的闲言碎语传出来。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李巧手和马大嫂同龄，又曾传出过他俩差一点成为夫妻的说法呢？农村人总有些闲着没事爱嚼舌根子的人，三五成群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说什么昨天谁家的狗发情了，今天谁家的女孩穿的妖精似的。好像总有传不完的新鲜事。有一天，李巧手喝醉了酒，想起有人说他和马大嫂有一腿的事情，就借酒撒风的骂起海街来，直骂得天都昏暗了。李巧手说自己眼里不揉沙子，谁好谁坏分得很清楚。李巧手说谁要是糟践他，他要日那个人八辈祖宗。最后，还是马大嫂出面，把李巧手弄回家。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李巧手遇到马大嫂，显得很是难为情的样子。马大嫂说，脚正还怕影子斜吗？时间自有公论。从那次后，李巧手更是对马大嫂尊重，更加支持马大嫂的工作了。 其实改造小学校这件事情，村民们一直是各有各的想法，意见没能统一。上次马大嫂把大家叫到一起开会，专门对这件事情进行研究。会上，有人说改造小学校是政府的事情，村中不能管，管的话就是村民的包袱，也很沉重的；有的说要想富搞建筑，改造小学校当官的就有贪污受贿的嫌疑；也有人说，小学校是应该改造了，再穷不能穷孩子呀；更有人说，改不改和自己没关系，反正没孩子上学。这时，李巧手站起来说：改造学校不是哪家的事情，更不像种庄稼那样，今年种的棉花，明年改种辣椒。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长远眼光，我们的子子孙孙总是要上学的。当然，改造小学校，村中就要花钱，但是大家想，今天花的钱换来明天孩子们好的学习环境，村里多考出几个大学生，我们脸上都有光呀！这也是造福子孙的好事情呢！大家看李巧手说了话，也就同意了。不过，人们建议要把预算公示出来，村中花钱，村民们要明了。李巧手很痛快的答应了。 几天来，李巧手跑了学校跑料场，然后回家仔仔细细的算计工料款。就这样，最后出来个明细，要十三万才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马大嫂点头答应了，然后张榜公示，开始招标。 招标那天，李巧手来了，草根也来了。草根来招标，可是马大嫂没有预料到的。马大嫂对草根问道：“你有资质书吗？”草根说：“没有。”“那你没有招标资格呀！”马大嫂有些气愤了。草根这才明白建学校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自己满意为马大嫂当了村长，村长的儿子还不优先吗？哪知道，第一关就被刷了下来。草根又羞又气，对马大嫂很是不满。这孩子，啥也不懂；要么说娇养的孩子不成器呢！来看热闹的人逼视着、嘟囔着。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农历四月十五。晚上，圆圆的月亮挂上中天，抬头望去，就像马大嫂那喜气洋洋的笑容。马大嫂家灯火通明，进来出去的人流不断。明天是草根结婚的日子，按照农村风俗，今夜，马大嫂家会和过年一样热闹。 李巧手喜笑颜开的前来祝贺，也是大操。大操就是农村人家有个婚丧嫁娶事情的，前来给操办事情的人。定车队、写礼帐，安置饭桌、挂喜字，总之是尽能力使喜庆日子圆圆满满。 李巧手一一查看明天迎亲需要的各种东西，一边查看，一边笑着说：“马大嫂是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眼看着就要省心了！”马大嫂说：“头发见白了，你还不知道我有多操心吗？”人们心里想：这么多年马大嫂也真是太不容易了，儿子一直不是省油的灯。但愿结婚后，孩子能收心过日子，马大嫂的后半辈就算享福了。就这样，人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忙活着。马大嫂家充满了欢乐气氛。 早晨，安排好迎新娘的车队，草根就带着车队出发了。草根今天是新郎，当然满面喜气。洗了三次脸，梳了五次头，一改了往日邋邋遢遢的面孔。李巧手又开始安排各种程序了。从迎新亲入门开始，谁接物，谁放鞭。哪些人陪着吃果茶，新媳妇坐在什么位置……农村的风俗就是繁琐，只见李巧手驾轻就熟，不会乱了方寸的。只是忙活的嗓子有些沙哑了，头上汗渍渍的。 近中午时候，只听大门外鞭炮声声，汽车鸣笛。只见草根从车里抱下新娘，一路抱进新房。新郎喜形于色，新娘面若桃花。令所有在场的人艳羡不已。又过了一会，只听李巧手敞开洪钟大鼓样的嗓音喊道：“马上举行新婚庆典，请主婚人、证婚人入场，录像师准备！”大家早就聚拢到了结婚庆典现场。一个个含着喜糖、嗑着瓜子，笑闹着要看草根的表现。 虽然草根平时不苟言笑，但今天还是有些害羞和胆怯了了。当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的时候，草根手中的酒不小心撒了自己一身，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高淀村办喜事的风俗是中午要有大席面。新郎新娘挨桌敬酒，说一番喜庆话、祝福话。前来贺喜人的心情也像满桌的酒菜那样热热的、香香的，缭绕在高淀村的上空。 吃完午饭，下午李巧手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了一觉。晚上，是孩子们闹洞房的时间了。 虽然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一天下来，马大嫂还是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要好好睡一觉才行。人呀，不服老不行呢！但是，小学校要改造也是迫在眉睫，晚上吃完饭，马大嫂还是强打精神把李巧手留下，具体研究改造小学校问题。这时，草根醉醺醺的进来了。“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怎么喝成这样？”马大嫂一边生气一边说。李巧手赶忙站起来。草根坐到炕沿上，笑嘻嘻地说：“今天高兴，喜酒不醉人呢！”马大嫂赶忙叫草根躺下，然后站起来去安抚闹洞房的人们。李巧手哀叹一声，心想：草根什么时候才能叫马大嫂真的省心呢？摇摇头长叹一声，然后回家了。 这些天，马大嫂家一直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小燕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姑娘，总能帮马大嫂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利索。虽然草根还是任性，但也收敛了不少。这让马大嫂很是宽心。人们都说，什么秉性的婆婆使唤什么秉性的媳妇，小燕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媳妇！每当马大嫂听到这样的议论，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天还没亮，马大嫂就风风火火的起来了，小学校屋顶还漏吗？上不漏，下不坍。马大嫂深知其中道理。虽然李巧手改造好了小学校，但是，还没经过一场风雨，马大嫂不放心。那屋的小两口还没起来，马大嫂赶紧点着了火，做点饭吃。刚要踏出门的时候，小燕两眼红肿着来到了马大嫂面前。 马大嫂看着很受了委屈的小燕，心里盘算着一定是草根闹出了什么乱子。这刚刚省心了几个月，草根就反腥了！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但是，儿大不由爷，再说，这么多年娇惯成性了，一时还真是改不掉坏习惯。自己以为给儿子娶上媳妇，叫媳妇拢着，也好让儿子收收心。但是，这孩子就是这么不争气呀！这不，早晨起来，两口子就阴云密布。小燕哭红了眼，儿子还没起来。马大嫂说：“小燕，好闺女，别哭了。和娘说说好好的日子，为什么生气呀？”小燕听到这话，更是委屈起来，弄得马大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马大嫂气急了，疾步冲进屋里，来到儿子头前，高高扬起手，照着儿子的屁股打了下去。高扬手，轻落下。马大嫂哪能真的打儿子呢！马大嫂不忍心呀！此时的小燕看到马大嫂真的急了，又劝马大嫂说：“妈，别生真气了，气坏了身子，也是我俩作孽了！”马大嫂也不便再说什么，心想：小燕真是懂事的媳妇。等我从小学校回来再说吧。 自从草根结婚后，还真变个人似的。村上人们说草根知道过日子了，以前是油瓶子倒了不去扶的主儿，结婚不几天，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工厂上班。进步不小呢！甚至，人们把草根当成了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就说再懒的话就早早给你娶媳妇，叫媳妇管教你。就这样，草根还真是安分守己的上班有三个多月了。 昨天晚上回到家，草根就像热锅上烙饼——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他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悄悄地捅醒了小燕。小燕以为草根是想自己了，虽然很困，但还是去到草根的被窝。小燕隐约只听见草根唉声叹气的，没有别的动作。就睁开眼，问怎么了？草根就像阳光下暴晒的青草样蔫蔫的，说自己赌钱输了，不但工资没拿回来，还有一身的赌债。小燕一听，马上没了困意，愤愤的坐起来。草根这次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任凭小燕捶打也不吭一声。小燕累了，小燕哭了。小燕就这样哭了一夜。 马大嫂从学校回来了，草根还是那样蔫蔫的。等问明了情况后，马大嫂气得浑身哆嗦，就好言相劝，对小燕说：“你也别生气了，差多少钱我给补上，以后别再赌了就好。”小燕想：自己这样生气下去，给婆婆气病了，结果就更不好收拾了，所幸听婆婆的。然后洗脸，吃了点饭，就下地干活去了。草根越想越没趣，饭也没吃，草草洗了脸，赶紧上班了。 农忙时节，小燕和马大嫂一起早出晚归，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母女俩呢。婆媳俩有说有笑，和和睦睦。棉花苗墨绿墨绿的，辣椒苗也钻出了头。看情形，秋后又是个好收成。草根继续在那家工厂上班。不赌钱了，据说有了很大进步。这时的马大嫂经常在梦中笑醒。她经常梦见自己抱着孙子，在村队部那棵老槐树下乘凉；又梦见孙子给奶奶买来好多吃的。孙子比草根可是强太多了。马大嫂梦里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呀！ 昨天，镇里发来通知，叫马大嫂今早去镇上开村长会议，研究开发高淀村南边那一千亩洼地的事情。 高淀村南边是一片千亩的洼地，自打包产到户，这么多年没有开发。村民们只是种上不怕雨涝的高粱什么的，经济产值很少。前些年，李巧手曾经想过要全部承包过来，然后重新规划，使之横竖有沟渠，利用挖沟渠的土给地加高，这样能形成千亩良田。但是算来算去，没有那么多的资金。贷款吧，没有担保支持，也没办法给村民补偿，所以只好做罢。 马大嫂从镇上回来，李巧手就急急忙忙的来马大嫂家打探消息。马大嫂说，下午开个村民会议吧，传达一下镇上的指示，再来合计一下我们村应该怎么落实。 中午吃过饭，趁着村民们休息的时候，马大嫂用广播把村民们召集到了村队部的院落里那棵老槐树下。 此时，那棵长了百年的老槐树正是槐花点点、香飘长空的季节，中午的太阳照在老槐树上，槐花四射着醉人的光。老槐树很粗，要两个好小伙子合抱才能围拢过来。听老人们说，抗日战争的时候，村民们硬是把一个八路军伤员藏到老槐树中，才躲过了敌人的搜捕。至今，老槐树的根部主干里也是空空的，树干上有一条能钻得进人的空子，小孩子们经常到那里藏猫猫。老槐树可谓经风雨见世面了，它见证了高淀村的兴衰历史，或者说，老槐树就是高淀村浓缩的一部书。所以，高淀村的人们都叫它祖宗树。自打改革开放后，老槐树更是老树发新芽。村民们惊诧之余，每年的三十晚上，都自发的来到老槐树下。尤其是李巧手，总要把第一碗酒洒在老槐树的根部，盼望着能给人们带来新年的吉祥和丰收。当然这是迷信，但这迷信好像成了高淀村人的信仰了。 马大嫂站在老槐树下，俨然一个将军指挥即将出征的军队，只见她高声宣布着镇上的决定，然后从容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征求大家意见。 马大嫂说：“要把这千亩洼地统一改造：五百亩发展养殖，利用这五百亩开挖出来的土加高另外五百亩，使之成为五百亩良田。这样，就把这千亩洼地变成了两个五百亩，然后各自招标，承包期限为十年。这就是借鸡下蛋，何乐不为？” 李巧手第一个大声赞成，并且暗下决心要承包那五百亩水面养鱼。要养好多好多的鱼：鲤鱼、草鱼、鲶鱼、甲鱼，呵呵。好多好多池子，好多好多欢蹦乱跳的鱼，然后换来好多好多的票子。李巧手越想心里越开心，偷偷的笑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马大嫂觉得离自己很近，近的能看清楚那棵桂花树和正在树下休息的小白兔。看着看着，马大嫂心里想：自己为官一任，村民们得到了实惠，也对的起死去的丈夫和自己的良心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办成农村书屋，尽快提高村民素质。尤其要尽快提高像草根这样的年轻人的素质。草根是自己惯坏的，如果家家的年轻人都那样，家家的父母就都会有操不完的心了。社会还怎么进步呢？等农村书屋办成后，自己也像小白兔那样安详的休息。自己不可能当一辈子村长，还是退下来给年轻人干吧。年轻人会干的更好。就这样左思右想着，忽然感觉有些胸闷，就赶紧回到屋里，吃了药，躺下休息。 冬天来了，马大嫂觉得高淀村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觉得几十年没遇的样子。昨晚，草根又不知什么原因和媳妇闹起了别扭。前几天，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的小花小产了。这件事情闹得马大嫂好几天没吃好饭，心里一直堵得慌。小燕属于小月子，当婆婆的也要好好伺候呀！如果草根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好伺候媳妇……马大嫂越想越觉得草根不省心。当妈的能跟孩子过一辈子吗？ 早晨起来，马大嫂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吃了药，也就没在意。她想：今天开个班子会，首先研究一下农村书屋的事情，顺便布置好明年工作。正走着，看李巧手领着孙子从前面走来。李巧手忙指引着孙子叫马大嫂奶奶。马大嫂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忙说这孩子真懂事，长的真俊。心里又不免酸溜溜的，心想：自己等有了孙子，享受着天伦之乐，也像李巧手样神仙样的美了。 这一年，李巧手一跃成了高淀村的富户。李巧手承包了五百亩水面养鱼，到年底挣了六万元。现在是领着孙子买东西去的。李巧手对马大嫂说，还有一池鱼是等过年的。过年给马大嫂几条最大的鱼，不是贿赂呀，是看马大嫂为村民办事犒劳马大嫂的。说着，俩人都大笑了起来。 马大嫂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黑，两腿发软，就倒在了地上。李巧手赶忙丢下孙子，大声喊人，把马大嫂抬到了家。 医生来了。李巧手一直守护在马大嫂身边，守护着马大嫂输液。等马大嫂醒过来的时候，知道自己得了偏瘫。马大嫂哭了，那样呜呜的大哭。李巧手看着平日里刚强的马大嫂突然间象个孩子似的大哭，心里酸酸的，眼睛里充满了泪花。这时，李巧手回忆起二十几年前的情景： 年轻时的李巧手虽然心灵手巧，但是家境贫困。他和马大嫂年龄相仿，住的又是相邻村庄。经常是赶集上店的碰到一起，自然早就熟悉。等各自到了当婚当嫁的时候，就有同龄人给他们牵线。或许不是姻缘不成亲吧。这事传到了马大嫂父母的口里，她的父母害怕孩子将来的生活照样贫困，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就这样，虽然李巧手很是喜欢马大嫂，但最终只能擦肩而过。这也成了李巧手一生的心痛。 马大嫂结婚后，李巧手也结婚了。好像生活故意和他俩开个玩笑，以后的李巧手凭借自己的聪明灵巧，日子越过越红火，马大嫂却有了后来的丧夫之痛。可李巧手没有忘掉马大嫂，他默默的帮助马大嫂。当马大嫂竞选村长成功后，李巧手暗下决心一定要帮马大嫂一膀之力，治理好村庄，助她青史留名。 马大嫂太累了。不只是草根叫她累心，一个女人坐镇一村之主更是累心。李巧手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扪心自问起来：是不是帮助马大嫂当村长错了？如果她不当村长，是不是就不会倒下呢？李巧手又埋怨起马大嫂来：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否则草根也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马大嫂就不会这样快的倒下。此时的李巧手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埋怨。总之李巧手觉得马大嫂虽然治村有方，但教育孩子是失败的。 清晨，暖融融的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来，家家烟囱上的袅袅炊烟照样升起来。世界仿佛没发生任何变化。 马大嫂的病终于渐渐好转了。这时，马大嫂辞去了村长职务，只是在辞职的时候，马大嫂对自己没能办成农村书屋一直心有不甘，这也成了马大嫂永远的心痛了。 草根的变化最大，一夜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草根开始学着做饭、学着料理家务了。草根还是在厂子上班，歇班的时候料理农活。 一天，小燕觉得一阵阵翻心，要呕吐的样子。又过了些天，小燕说想吃酸东西。马大嫂看着小燕，乐在心里。自己离着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生活不远了。 草根今天下班早，回到家勤快的叫小燕好好陪妈妈说话，说自己去做饭。只听小燕说：“煮几个鸡蛋给妈补补身子，妈会尽快好起来的。”话语间带着诸多的温暖。草根高兴地答应着。此时，屋外飘起了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洋洋洒洒的，宛如给世界送来了无数的精灵；屋内，一家三口高兴的议论起了明年的生活，满屋里充满了暖烘烘的气氛。马大嫂爱怜的看着小燕。看着看着，眼光溜到了小燕的肚子上。小燕羞赧的脸红起来，扑到马大嫂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