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宁克东 夜，静悄悄的。天空里，星光暗淡，月色朦胧，风清清地吹，热热的但并不闷。树上，整天吵闹不休的蝉此时已没有了任何声息，远处，透过重重夜幕，隐隐传来不知是什么机器的马达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依稀可闻的狗叫。屋内，书桌上花瓶里，早晨新插的几枝茉莉花正在开放，淡淡的香味和着柔柔的灯光弥漫了整个小屋……灯影里、花香中，你青春而妩媚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今天是你遇难两周年的日子，此时此刻，不知身在天国的你是否也感到了这份宁静，闻到了这醉人的花香？ 拜互联网之赐，在进入新千年的第四个春天，我们相识在那个小小的文学网站。网站是天南地北的一帮自称爱好文学的哥们、姐们儿合力鼓捣起来的，起个名字叫作“百草原”。名字的寓意有二：一是想和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拉上关系，沾先生点仙气；二是希望在这片并不肥沃的园地上，文学的花花草草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我们的相识缘于你那篇评论美伊战争的文章，文章中你在某个段落好象对萨达姆有所赞赏。此文一出，即遭板砖无数，一时网上唾沫乱飞，说啥的都有。但当我通读了你的文章后，发现那些拍板砖者大概是在没有认真读你文章的情况下，怀着偏激心态，戴着有色眼镜，仓促做出结论的。其实你的意思相当明确：“萨达姆不是个好人，他专制、残暴，罪行深重，应该受到正义的惩罚。但这不应成为美国不顾国际公理，悍然跑到伊拉克土地上杀人放火的理由，美国同样是在犯罪！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应对此表示愤怒。而萨达姆是在用实际行动抵抗美国，不管他动机如何，结果怎样，光是这个姿态就值得肯定，尽管这并不能淡化他作为一个坏人的主色调。”我欣赏这种看问题的方式，尤其是在无辜的伊拉克百姓正在美国遮天避日的炮火下痛苦挣扎，而我们身边的不少人还在为美国的侵略行径辩解的时候，读到这样的文字，我感到一丝安慰。于是马上把上述意思整理好，发到网上，以示支持。 两分钟后，页面上小手晃动，网站在线短信功能提示，我有短信到来。打开一看，是你的，一共两个意思：先是表扬，表扬我认真学习的态度和乐于助人的精神；再是批评，批评我缺乏耐心，本来你原计划准备挨至少200以上板砖的，可现在100还不到，我的贴子一出，恐怕你完不成计划了。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分明看到了你调侃背后洞若观火的灵光一闪。我回复短信：“兄弟，佩服。”一分钟后，小手晃动，你短信到来：“拜托，我不是兄弟，你肯定没看过我的注册资料，本人是一三十岁妙龄女郎，颇有几分姿色。”我不信，短信捎去一连串问号，半分钟后，小手晃动：“去你的邮箱里看看。”马上打开邮箱，打开压缩文件，一张张玉照呈现在眼前，脸白白的，眼大大的，睫毛长长的，果然有姿色。还是不信，你要了我的电话号码，马上手机铃声响起，接通电话，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女声随电波传来，悦耳动听，磁性十足，动人心弦…… 在读了你更多的文章后，我发现你平时是很少写像谈论老萨那样的道貌岸然的文章的，你真正喜欢和擅长的是那些有滋有味、有情有意、有男有女、有爱有恨的散文和短篇小说，你不但在网上发表它们，在平面媒体上同样攻城掠地。几年来，你在《女友》、《恋爱·婚姻·家庭》、《知音》、《现代青年》、《人之初》、《小小说选刊》以及一些报纸的副刊上，发表文章一百余万字，28岁那年，你成了省作家协会会员。 你文章的好处显而易见。 一是有趣味。老妪能懂，这是为文的一条重要原则，而要做到能懂，就要使之爱看，而爱看的前提就是要有故事。我常想，为什么现如今那么多无聊的小说也能热卖，那么多无趣的电视剧也能热播，这多要归功于里面的故事情节，尽管有些故事编造得实在拙劣，尽管有些演员除了疯子似的乱喊乱叫、乱哭乱闹几乎不再会别的，但他们也有市场，也会红，大众偏爱故事的阅读和观赏心态帮了他们的忙。但是，这些东西也无趣无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坚信，随着大众欣赏口味的提升，它们垃圾般的本来面目一定会被更多的人所认知。而你不同，故事之上，你更有趣味。你能捕捉到生活中一些让人心动的瞬间，然后用你灵动而率性的文字表达出来，博读者心头一痒，眼前一亮，嘴角一笑。你总结出职场女人走向成功的三个条件：“一是漂亮。犁花带雨，顾盼生情，先迷倒领导，再迷倒对手，事业怎能不成功？二是才气。明察秋毫，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才情灿烂，事业怎能不成功？三是脸皮。不漂亮怎么办？没才气怎么办？别急，还有脸皮，只要豁出去这个东西，混个副处、正处不成问题，甚至还能超过那些靓女、才女。”我喜欢这样的文字，透过这些文字，我仿佛看到了你的真诚，你的睿智以及你自以为得计后的一脸坏笑。 二是简洁明快。曾经问你，为什么不写些中篇乃至长篇？你回答，那些大部头作者们是值得尊敬的，长度决定力量，力量造就经典，这是你向往的，但自己真的不具备那个能力。那需要太深厚的生活积淀、太严谨的逻辑思维、太复杂的操作手段、太跟自己过不去的自虐心理，所以你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简单，所以就形成了你简洁明快的文章风格。的确，长度决定力量，但不是所有的长度都决定力量，那些如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长度，那些话痨症作家们自吹自擂的长度，只能引发人们深度的厌倦。相反，你的短小精悍、你的简洁明快，在某种意义上却正在造就一种经典。你笔下的爱情故事，情节都相对简单，一对男女，一段韵事，一丝苦涩，一缕甜蜜。比如你写一个警察小伙子和一个盲人姑娘的爱情：新婚之夜，一对情侣相拥一处，小伙子发誓：“我一定要让你看到这个世界！”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小伙子不幸牺牲，牺牲时他的双手紧紧护住了双眼，衣袋里是一封遗书：“此次任务很危险，如我遇到不测，请把我的眼睛移植给我的妻子。”妻子终于见到了光明，而她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丈夫的遗书，她泪如雨下，在丈夫的墓前她轻声说：“你放心，我会坚强地活下去，我会用你的眼睛，把这世界看个够……”当我们被琼瑶阿姨的爱情故事甜倒了牙，当我们厌倦了那些三角恋、多角恋的破烂事儿的时候，读这样清纯而美好的爱情故事，是不是会感到一种振奋？ 三是表达当下。这是一个作家分内的职责，现在看来，践行这一职责，在许多作家那里正变得越来越奢侈。他们要么把眼光投向过去，拿祖宗开涮，啃食祖宗留下来的残羹剩饭；要么只关注现实生活的表面，淹没于平庸的日常生活经验中不能自拔。而你不同，你的不少作品不但取材于当下的现实，而且忠诚地表达这个现实，并努力挖掘这个现实背后的某些真实。2001年，一则发生在某个偏僻山村的悲剧深深震撼了你，经过一个多月的实地走访，你写下了一篇报告文学。悲剧的主人公是个女孩，那个女孩曾以优异的成绩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然而极度的贫困使她无缘大学梦。她到镇里一家私营工厂打工，工厂老板又强暴了她，她开始告状，然而处处碰壁，求告无门，还落得个声名狼籍，她只得远走他乡，走上了女人最不该走的那条路。两年来，她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聪颖奔走于各高级宾馆，周旋于各权贵大佬，她用极度的屈辱，挣下了75万元，然而她也患上了可怕的艾滋病。她在家里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陪伴她的是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全村、全镇人铺天盖地的鄙薄和嘲讽，她的父母一定要还女儿一个清白之身，他们在女儿坟前焚烧了那凝聚着女儿屈辱和血泪的75万元巨款，然后双双自杀。在文章的最后，你写道：“这个女孩和她的父母一定是怀着无限的绝望离开这个人世的，在他们肉体死亡之前，他们的心灵已经死去。如果这个女孩能够步入大学的校门，如果女孩的冤屈能得到及时伸张，如果女孩和她的家庭能得到理解、同情和真诚地救助，那么结果一定不是这样。多一些关怀，就多一些温暖，少一份绝望，就多一份希望，请这不幸的一家原谅我们吧，愿他们在天堂安息。”我想，你写完这段话的时侯，一定是泪流满面。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你用自己极具个性和饱含真情的笔触，寄托了对文学的虔诚、对生活的热爱。文章之外，你是一个笑对生活的强者。面对生活中的某些困境，你表现出的是坚强、执着、潇洒和从容。上小学的时候，你的父亲去世，你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帮母亲支撑着家，操持家务、照看弟弟，你付出了很多同龄人没有经历过的艰辛。但你的成绩一直优秀，高中毕业后，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一所著名大学。大学毕业后你进入一家外企工作，从此便在商海职场的血雨腥风中沉浮。你从普通文员做起，做过策划部主任、分公司经理、集团办公室主任，30岁便成为这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集团的副总。你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热情奔放的女孩。面对如火如荼、活蹦乱跳的生活，你全身心拥抱它们，尽享生活的乐趣，播洒豪情和友谊。你能歌善舞、性格开朗，你人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友情就到哪里。你挥舞网球拍，能把自恃球技高超的公司老总打得狼狈逃走；你端起酒杯，那些久经沙场的“酒坛”悍将们往往自叹弗如。你不自命清高，不妄自菲薄，在你眼里，上级和下级都是一样的同事，都是朋友，是那种在一起能说能笑、能打能闹、从不犯酸、从不装相、从不藏着掖着暗地里使拌儿的朋友，是那种不但能同享福还能共患难的朋友。你知道，友情需要付出，事业需要付出，人生需要付出；你常说，干工作别耍奸，办事情别偷懒，为人做事坦荡荡，吃亏才是福。 或许上天也嫉妒你在人生舞台上的精彩表演，才让你过早地谢幕；或许天堂里也需要像你这样美丽、热情、聪慧、豁达的女孩，才让你的生命之花过早地凋零，两年前的今天，一场意外的车祸让你33岁的美丽人生戛然而止。你身后留下了近二百万字的文稿，以及圈内、业内朋友们的巨大赞誉和深切怀念，公司为你举办了追思会，并优厚地抚恤你的家人，网友们相约替你照看好博客，文学界的朋友们四处奔走，尽快让你的散文集出版…… 是的，你走了，你把悲伤和遗憾留给了我们；你走了，但你把宝贵的精神财富留给了我们。死亡是一所黑色的学校，它让人们体验到生离死别的痛苦，也教会人们学会爱人、被爱和坚强。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今夜，注定是一个充实而美好的夜晚；今夜，我斗胆篡改徐志摩的诗句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轻轻地你走了，正如你轻轻地来，你挥一挥衣袖，留下满天的云彩……口 责任编辑：戴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