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世界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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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606
颗粒名称: 小说世界
分类号: I247
页数: 38
页码: 4-41
摘要: 小说世界收录小说三篇,分别是父亲森林、望日莲、李奶奶趣事。
关键词: 小说 文学 作品

内容

父亲的森林
  汉卿
  1
  传说段金成年轻的时候力大过牛,现在,他被岁月的风刀雕刻地苍老了。曾经高大的身躯如今有些佝偻了,像失去丝弦的一张风化的弯弓。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一头霜雪似的白发披散着,显得凌乱而又干燥,两只粗糙的手就像断裂的干树皮,脏乎乎的像捧着一一摊黑牛屎。看到他走路的情景你似乎感觉他从未年轻过。二道沟子的人骂他是个疯老头、神经病。他全然不在乎,更是充耳不闻。但是,他一生最出奇的就是那双奇大无比的手。
  年轻时,二道沟子有一头黄牛把老猴顶在了墙上,老猴双手按着牛角喊救命,听到呼救声,很多围观的乡亲不知所措,地獭子的妈说去找段金成,结果他二话没说骑着马来了。他见了便大喝一声,那头牛却不听他那一套,两只椅角依然顶着老猴,老猴开始吐血。段金成气急了,不管这那就轮起了胳膊,一拳头打下去,那头牛应声栽倒。老猴得救了,段金成手指头断了两节,从此,段金成名声大震,人称段大巴掌。
  段大巴掌有一个习惯,他一手掐着腰际一手捏着烟杆站在木屋门前高台上,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他凝望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两眼凝视着拼命燃烧的晚霞,山风在原始森林里旋转着;恣意地扫荡白桦林、樟树和落叶松;扫荡望佛山下的枯枝败叶,甚至扫荡整个昏暗的天空;抱起凋零的树叶直摔向额吉苏里河,于是河面上闪烁着一片片金黄,情景煞是诱人美丽。
  黄昏时刻,段大巴掌还一个人自言自语。黄昏在他眼里变成了绿色,也许大森林给了他一双绿色眼睛,也许他深深爱着黄昏时的大森林。他好像在欣赏丛林中百鸟啼鸣一样忘情,毫不在意风儿的狂啸。但是,望佛山似乎难挨风儿的撕掠了,也在凄凉地哀号……
  望佛山是大兴安岭的一条支脉,东西连绵不断,脊背是一眼望不到边际地原始森林,南山坡上紧连着一片平缓的草甸子,苏里河流经其间,形成了一片浅浅的河滩,每到秋深季节便走向荒凉、寂寞。
  苏里河是以英雄名字命名的。段大巴掌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起过,当年反抗沙皇帝国的侵略,民族英雄苏里被敌人包围了七天七夜,最后由于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苏里宁死也不做俘虏。苏里用枪砸碎冰面,只身跳进了冰窟窿,苏里牺牲的很悲壮。人们怀念他,尊称他为老父亲。一个蒙古汉子跟随他多年,称他为老额吉。用汉语解释就是父亲一额吉苏里河。
  是的,段大巴掌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传说苏里的故事,他也特别崇拜民族英雄苏里。解放前他参了军,结果是国民党的一个杂牌部队。他后悔的肠子疼,同时也打破了他的英雄梦。于是趁着雨夜他寻机逃跑了,然而他迷了路,又被抓了回来。他一心想当苏里式的民族英雄,后来,他所在的部队起义了,打败了日本鬼子,立了功,又赶走了蒋介石,这才回到了家乡。社长分配他看守山林,他说行。这一看不要紧,几十年一晃过去了。当初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岁月雕刻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不过他不计较,他一直尽职尽责,无怨无悔!
  有一年,段大巴掌就险些丧命山下。一场暴风骤雨,造成了山体滑坡,他就成了孤儿。如今他住在小木屋里。这里是进山的要道,看守山林很是方便,也是最好的观望点。此刻,他把双手捅进冰凉的雪堆里,搓了搓手又往脸上抹了两把,使劲揉揉双眼,然后抄起镢头开始刨坑,喘息声清晰可辨,胸膛一起一伏的,犹如破风箱。
  虽然段大巴掌老了,他还不服气,自我感觉良好。尽管皮肤失去了光泽,尽管每挥一下镰头双腿有点发抖,但他极力支持着,并命令自己刨出坑来。他的确老了,那干涩的头发稀疏地飘垂着,手也开了裂,青筋暴突,眼睛红红的,纵横交错的皱纹在脸上拥挤着,声音嘶哑混浊。他戴着一顶长毛帽,脖子上缠着一条破手巾,手掌粗大,关节隆起。这是一位典型的山里汉子,他纯朴、善良、刚毅,也是个饱经风霜的好猎手。
  2
  段大巴掌挥起镰头撞击黑土中砂石发出令他兴奋的声响,虽然虎口震的生疼,终于挖好了坑。他泄了一口气,几乎瘫在地上,扯下破手巾抹了两把汗,又从腰里掏出烟杆,慢慢装烟,用他那双鸡爪似的黑手划着火柴,于是一股呛人的烟味儿从鼻孔里喷出,紧接着是一阵急促咳嗽声,直咳的皱纹里溢满晶亮汗珠儿。这时,他感觉浑身痛快、舒坦极了。
  尽管在林子里落下了毛病,尽管他走路有点儿跛,可他依然坚持每天绕山林转几回。然后回到小木屋里,找来锄头摆弄他种的杂粮,还有青菜,辣椒等。
  每年冬季,雪野茫茫,段大巴掌走在寻山的路上,平生第一次看见浑身毛发通红的一匹小狼。情不自禁地呼唤着一红毛狼。你怎么了?红毛狼好像明白他的心思,呆呆地不动,两眼无神地瞅着他,吱吱叫唤,像呼唤他求助于他。他想红毛狼是饿坏了,大雪封山寻不到吃的。他蹲下身子一看,原来一个铁夹子夹住了红毛狼的爪子。他爱怜地用手搬开铁夹子,但红毛狼的一只前爪已经被夹断了,红毛狼成了三爪狼。他抚摸着红毛狼,看见它流血的前爪心里疼痛,并在伤口上唾了好多唾沫,据说人的唾液可以杀菌,他又把手巾撕下给红毛狼裹好了前爪,用皮毛大衣裹好揣在怀里,最后把浑身发抖的红毛狼抱进了小木屋。过了两天红毛狼的前爪发炎了,流着脓。他慌了神。倒是那个城里女人懂得一点儿医道,告诉他每日用盐水擦洗,不过几日红毛狼就好了。
  红毛狼围绕着他吱吱唧唧呼叫,原来前方有一个雪人,走近了才知道是地獭子,不由分说,举起猎枪就打。段大巴掌大喊一声:“住手!”
  枪声响过,红毛狼瘸着腿没命地跑,而且边跑边回头。段大巴掌对红毛狼说,外边不行你就回来,我喜欢你!他注视了良久。红毛狼停下来,老半天才无可奈何地离去。
  他转过脸来骂着地獭子:“你咋这么缺德呀!”地獭子不服气,“咋啦,那匹狼是你家的?”段大巴掌说“山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管辖的。”地獭子骂道:“老杂种,走着瞧,我早晚连你也收拾了!”
  段大巴掌一听地獭子这么说,他把猎枪口插进地獭子嘴里“小杂种,你动手吧?二拇手指了动我就完了。我知道你想报仇?来呀,杂种!”
  地獭子一时惊慌失措“我啥时候说报仇了?”
  段大巴掌冷冷地一笑“你心里咋想的,我最清楚了!”
  地獭子想起段大巴掌的过去就不敢跟他理论下去了,索性,吐了口痰溜走了。段大巴掌知道,地獭子乘机用铁夹子诱捕红毛狼。他并不恨狼,他说你不招惹狼,狼也不会惹你。大概过了半月的光景,红毛狼疲惫地跛着三只爪子回来了,它走路一蹿一蹦的。红毛狼被狼群无情的抛弃了,它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受伤的地方感染了,正在化脓。红毛狼远远地站着,哼唧,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又一次走近红毛狼。红毛狼很温顺,他伸手抓住后,吃了一惊,然后弄来盐水给红毛狼清洗,开始红毛狼吱吱乱叫,用舌头舔着他的手背,感谢他似的。他抚摸着它说“不要怕,会好起来的。”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布包扎好,最后又给它搭了一个窝,红毛狼很机警,并没有住进去,它总在天黑之后悄悄地离去。
  段大巴掌没有多想什么,觉得狼毕竟是狼,但他觉得红毛狼浑身通红,他这把年纪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后来红毛狼成了他家庭中的一员,只是它不善活动,眼睛虽然眯着,但很警觉,你招呼它时它才起来,表现挺温柔,但是红毛狼总好夜间活动。
  段大巴掌装完烟,又把红辣椒串起来挂在小木屋的上方,远远一看犹如一串火燃烧着。他非常喜欢这辣椒,山林里湿润的气候让他患了风湿性关节炎,他依靠辣椒给自己驱赶寒气。他不厌其烦地年年种植,然而还是抵不住关节炎、哮喘病的侵扰与折磨。这该死的病给他带来了巨大痛苦,他一直默默地忍受着。
  3
  段大巴掌的身影衬着灰蒙蒙辽阔的天空,夕阳似乎也暗淡了,由血红变成了桔红,这会儿呈现出浅红的晚霞泛着嫩黄。仿佛望佛山伸出巨大的黑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段大巴掌在河滩上常常静静地坐上一天,望着款款的流水。
  后来,人们传说他能够听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城市女人唱歌的声音,我会回来的,我怎么能够忘了你呢?这声音温柔而甜美。他喜欢城市女人的脾气,她不声不响,总是抿着嘴笑,尽管那笑声蕴含着忧郁,尽管她遭到了磨难,她总是不肯向他倾诉什么,甚至连走路都没有声响。那是个像一泓池水那么静的城市女人,给人外柔内刚的气质。
  她沉默寡言,在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温柔贤惠,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后来,她在山里学会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和开怀大笑。尽管性格变了,但她从不说粗话,同时感染了他。可是有一天她走了,到临死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她一面。他总是不停地想,想的很苦很苦。她在山里栽了好多树,还研究病虫害。她的一头秀发被一些年轻人剃了十字还被打昏了。半夜时分,她苏醒了就
  四处逃窜,逃进了山林。那个城里女人被他藏了起来,那些年轻人张牙舞爪地来找她,但畏惧他的名气不敢闹事儿。于是,城里女人跟他讲关于森林与人类的关系,这树不能光伐不种,一旦吃光了林子,没了植被,山体就会滑坡,造成的损失是不堪设想的。后来他懂了,他更加爱戴那个城里女人了。
  段大巴掌洗了澡,披着衣服走到床前,在灯下翻看着信封,由于这种习惯,人们传说他害了相思病。
  其实,段大巴掌心里矛盾。那天晚上,他觉得需要安静,希望摆脱孤独的生活,而他却挣脱不了自己对自己的束缚。白天在小木屋又静又闷,没有远方探望的人,有的人却是他不欢迎的。找他的人想通过关卡偷运木材。表示的那意思就是交易。我给钱你给我放行。段大巴掌却死板,一概拒绝。他记住了城里女人的话,守望森林——我们最后的家园。
  窗外的天空没有一点亮度,雾气迷蒙。他觉得空气郁闷,软弱,疲倦,甚至有点儿神经过敏,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房间的寂静好像有点异常,叫人感觉压抑。
  段大巴掌反复翻看着信封,发现里边有一两页信,有时又厚又重,有时很薄,也就一张纸。这是城里女人的来信,他每天整理过的,很整齐,信封和照片都发黄了,他依然保存着,有时就拿起来看看°
  段大巴掌躺下休息,他却睡不着。独居许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可是今天晚上,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焦渴,但不能说是欲望,他梦见和年轻的城里女人在一起,她有活泼的性格,会说话的眼睛。人真是奇怪,有些男人对于女人不仅仅是需要,而是一种痴迷,他痴迷城里女人,他却成为孤家寡人。一直寄予遥远的相思。
  他孤军奋战在林区。那时候外面的生活不安宁,非常猛烈的口号笼罩大地,一个女人突然闯入了他的小木屋--
  多情的额吉苏里河呀,你是一条母亲河。每年的夏天,河水暴涨,两岸绿树成荫,一群野鸟落了一河,波光闪闪的,鱼儿从你身上游过,仰泳在水里,白云就在眼前晃动,你只管坦然地亲近,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有时,他就像鄂伦春人一样,撑一叶独木舟,用标枪射鱼。行到浓荫深处,宛若进入仙境一般。水很纯净,云彩沉在水底,鱼儿游来游去。
  这种世外桃源的情境富有诗意,这种安静的生活令人羡慕呢。
  这时,段大巴掌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向河里跑去,不像洗澡,要是想洗澡咋没脱光衣服呢?但他离投河的女人很远,情急之中他就招呼他的猎犬,那条猎犬奔驰而去,很快把城市女人叼出了水面。等他赶到,这才把城市女人拖上岸。他把城市女人背进了他的小木屋,他发现城市女人的头上被推了个十字。没等她完全清醒,他就给城市女人剔了个光头。城市女人醒来后就呜呜地哭了。他心里发毛,你哭啥?剔光了头发还能长,要不你咋整呀?人不人鬼不鬼的。城市女人让他挺失望,问清了原由,结果她不希望有人救她,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这话让他震惊,姑娘,你年纪轻轻的犯糊涂?啥事儿呀让你寻死觅活的?你说给我听听?姑娘不说,他却说不管遇到啥难事儿,总会有办法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身子骨是爹妈给的,要珍惜,更要好好活着!你不应该回去,你说你在我的小木屋里谁敢欺负你?有我,你甭怕!
  可我不是坏女人,我没有里通外国,我不是……这话我相信,你认为你不是就不是。好了,穿上衣服吃点儿东西。要不你喝口酒?
  4
  城市女人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了红润,吃了点东西,段大巴掌却要赶女人走,说是送她回家。城市女人又哭了,我哪儿还有家,你不救了我吗?我就跟你一起生活。我再也不逃走了,我要为你生儿育女。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无奈,他只好暂时答应了她。
  后来,在段大巴掌的开导下,城市女人想开了,她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她每天成了他巡逻山林时的一个伙伴儿。他说话虽然粗鲁,但心肠软,乐善好施。
  城市女人像个男人,三个多月时间她的头发才长好了。有一天她照着镜子,泪珠儿悄悄地流了下来。段大巴掌一惊,心想姑娘是想家了,虽然她说没有家,她是怕回家呀。他知道城市女人的心思。他不是不想要她,他觉得她对那个深深爱着她的男人还抱有幻想。他也想法儿成全了他们。
  地獭子说,哼,别白话,你救的人家?你就想趁人之危干了人家?
  你小子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咋能说是干!
  好好,我说错了。孤男寡女的你能坐怀不乱?少给我装人!
  那是后来才有了感情,她是主动的。我想也是,积了几辈德才遇到了一个像花儿一样的姑娘,那就凑合着过日子吧。只要她不嫌弃我,我没有挑剔人家的道理。那是多么好看的人儿。要不是你们逼她,她为啥寻死觅活的?你们想强奸她?
  我可没有那么想。那时都说她是特务。
  不,她搞了一个香港有亲戚的男人,还没结婚就被说成了特务。
  噢,她到底是干啥的?
  林业学院的老师。后来她就住在我的小木屋里,你们来捣蛋,我就放出狗咬你这个鳖犊子。她一躲就是好多年。段大巴掌一时挺感慨。
  你一定是看上人家长的漂亮了?要不你敢冒那么大风险留下她?
  那是,她长的多么出众呀。眼睛会说话似的好看。
  那你为啥好几年以后才和她睡觉呢?你应该早点儿下手?
  天天在一起,后来就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她要嫁给我,我当初没立刻答应,我劝她给她的男朋友写信,后来她说她的男人死了,没指望了,我们才在一起的。谁知刚过了几年,她男朋友来了,他是从内地逃往了香港,通过关系找到她旗里书记出面接她走了。
  你咋舍得让她走?哼,你才没那么好心眼呢?
  唉,咋说呢?开始我不同意。不过,细细一想,人家才是天生的一对,我是趁火打劫了。开始她是不走,她说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她的男朋友跟我说了一宿,他啥也不计较,她是为了他才寻死的。他们是真心相爱。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没结婚。我信了,那小子说的话也让我感动。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有见到我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人哪,吃点亏算不了啥,关键是不能坏了良心。不能欺世盗名!
  玩去?人没良心,鸡巴没有骨头。人的心一凉,还不就死了吗?鸡巴要是有了骨头还不把女人干死?
  杂种,好话你也没个好说法。
  不是我说你老鬼,你呀,一个天字号的大傻子。到嘴的肥肉你让鹰叼走了。多可惜!
  人家是文化人,我咋忍心死乞白赖地纠缠人家。留人留不住心哪,那样过着有劲吗?你就是弄了天仙似的女人,她和你是在一起睡觉,但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你心里就好受?一个人可以被弄死,但弄不死的是人心啊,是一种精气神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按你的想法,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留下她?让她跟我在山里受罪?生下孩子怎么养活?
  你呀嘴上这么说吧,谁不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没少摸女人?
  我摸过你妈。
  老杂种又胡说!
  这可是真的,她找到山上来的。
  放屁,跟你这个老鬼说话真没劲,费尽心机连个种子也没给自己留下。还有脸说呢?没劲,睡觉!
  你这个鳖犊子,歪心眼儿倒不少。你就是我的根!我是你亲爹!
  哼,你呀也就嘴上沾个便宜罢了!多没劲!
  段大巴掌也觉得没劲,干啥非要人家承认你是他的亲爹呢?唉,一个雪白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虽然她寄来过一些钱,他又按原地址退了回去,但是,她用的是假地址。他只好不情愿地接受,他也在寻找时机还给那个心爱的女人,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就非常思念。
  虽然金钱不能弥补损失,但对于他已经足够了,她一定很艰难,她没有忘了他。细想想不能怪她。人怎么活也是一辈子呀,但任何时候人也得讲良心。不能数典忘祖!
  5
  段大巴掌有自己的人生理念,一直认为人是缘分也是命运。那阵儿具有同命相怜的味道,当然没有发展到一塌糊涂的地步。人们以为,他有老婆孩子,城里女人也有男人。他可以帮助城里女人,不过,他一直觉得城里女人心怀夙愿,他想还是成全她,她有学问。他的想法完全归功于他的善良。
  地獭子说段大巴掌不是突然想越轨的,那是早有的思想意识,只是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环境,所以没有污染彻底。结果城里女人的纠缠扰乱了他的内心。他小心翼翼,开始还迟疑,他不敢做什么,他已经给过城里女人适当的忠告。好啦,一个人要是没有坚持和果断的能力,那就不能配做人,我就不能配做你的大哥。他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城里女人的一些非分要求。生活久了,人就越没自信,其实,
  他在日常生活中,非常需要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心理和身体比较。怀疑、感伤、孤独与心灵的悲鸣。他脸上划过一丝微笑,城里女人的心思虽然重,还没有完全失去自己。她的言谈举止给粗野的山沟子带来了的文明启蒙。
  当然,人们猜测,段大巴掌想结束这段孤独的生活,对于有关同女性享受生活的种种乐趣他应该想入非非了。女人从天而降给他带来生活的希望,应该和城里女人早日成亲。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为了荣誉他压迫和压抑自己太久了,突然意识到她可以借助他的环境来达到她的目的,从而改善了目前孤寂落寞的形象。总而言之,他想拥有一个女人陪伴,他发现女人比他更能克制。远在国外的亲戚朋友也许暂时没有音信,将来会好的。城里女人希望生活安全。他看的出来,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他非常佩服她的知识,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他强烈呼唤的声音,从而及时关心体贴。
  那天段大巴掌刚走出自己搭建的浴室,城里女人在外面等待他,让他把门打开,她说就在门口。
  段大巴掌知道城里女人不是开玩笑,一本正经的。他一边说话一边开门,结果城里女人躺着进来了,同时把他也砸倒了。他挣扎着去关门,城里女人却压着他不动,答应不答应?城里女人喝了很多酒,无奈他点头答应了。
  城里女人越来越疯狂,确实把他弄的狼狈不堪。段大巴掌左右为难。给她安排好了睡觉的地方,她说一个人害怕,总听到狼叫。他要维护自己的形象,不能让城里女人乱了他的方寸。他在午夜醒过来时却发现城里女人躺在他的身边。为什么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城里女人不吭声,你答应照顾我的。段大巴掌无法理解她的心情,这不是罪过吗?面对这种情景,他胆怯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做成。城里女人笑着。我想报答你。他说,我不需要这种方式。
  段大巴掌惊醒了过来,觉得外间的灯光还亮着,他没有起身,习惯地喊道,哎?从那边传来一阵轻蔑地鼻音,嗯,啥呀,好像是女人的声音。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是你吧。
  外面的城里女人回答,是我。由于那声调耳熟。也许由于刚从梦中惊醒似的,他一惊。他说,哦,刚才做了个梦。
  你呀,因为这个做梦吧?
  他手里拿着一摞信。
  是的,我怎么办?
  你问我。我不知道。
  6
  段大巴掌眯着眼睛瞅着她,等城里女人走过来,他看到她的胸部起伏,并且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儿。他提高嗓门说,哦,城里女人,你怎么回事呀。半夜三更的喝什么酒呀!现在要注意,非常时期,你应该注意……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疙瘩,那是因承受传统观念而产生的压力,段大巴掌时常感到纠结,因为和城里女人的关系使他忍受着麻烦,不说革委会的,就是地獭子也在找他的麻烦。他知道城里女人遇到了难处,给她提供了避难所,她非要他承诺一辈子照顾她。难道那只是依靠的心情吗?那是彼此之间存在着质疑,那是一种交换。城里女人直言不讳地表示,你说你需要我怎么做吧。别给我绕弯子,东北人都义气,我们直来直去。
  段大巴掌也有怜香惜玉的缺点,但是,虽然是缺点,他作为大哥却有义务去关怀她,可是她,城里女人现在醉了,所以才在半夜找到他。他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呢?再说,你这样,我觉得不好。
  城里女人向他走了过来,段大巴掌注视着她,看到灯光下她有一双修长的腿,她的脸部却是忧郁的,像哭泣以后的那种表情。他觉得城里女人格外美丽,但很忧伤,她的脾气不好把握,有点喜怒无常。平常神情非常忧郁。
  城里女人没有回答他,他只看到她的那个阴阳头晃了晃,她的一只手在胸前上下划拉起来,然后双手插进那蓬乱的头发里,一股强烈的酸臭味儿传来。
  段大巴掌知道,城里女人确实是喝醉了。要是今夜他的行为传出去,那是多大的影响。他叹了一口气,一颗非常沉重的心,所以在他相当惊慌之后,他冷静地意识到,他还没有猜透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神秘的表情。他走过去,抚摸她的肩,强忍粗暴态度而故意关心的说,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样,难道遇到了难处?你不要这样。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沉默良久,城里女人没有回声,她双手抱肩,像吸毒的人犯了毒瘾颤抖不止,看到那种神情你会同情,后来,她安静下来,但沉默不语。
  段大巴掌不耐烦地说,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城里女人脸上出汗,说话的表情让他感到恐惧。她越说没醉,他心里却越害怕。让我看看你。你怎么啦?他非常担心她他惹是生非。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正要递给她。
  城里女人突然跪在了他面前,这让段大巴掌倒退了两步。这是干什么呀?城里女人却发出一声锥心的长叹。救救我,我没有办法,大哥,我的亲大哥。
  段大巴掌急忙扶起她,弯腰侧脸细看城里女人的面孔,感觉城里女人没有开玩笑。他没有见到过她那惊慌失措的眼睛,那副惊恐的怪样子,好像抓住他不肯放开,双手抱住他的腿,救救你?
  哎呀,你放开手!原来,城里女人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量把他的腿掐出了血,段大巴掌慌张极了。
  天呀,不可能吧?段大巴掌压低了嗓门,把门关好。这才把城里女人拉起来。他把她扶到凳子上,她浑身颤抖,双手抱住细瘦的肩,沉默了半天,突然双手撕扯乱蓬蓬的头发,大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双手抱住她,感觉她瘦削的肩膀在痉挛,直打哆嗦。他明白了,他安慰她别怕。冷静点,你想告诉我什么?
  哦,快给我吧。城里女人说。那种情景叫人难受极了。
  段大巴掌正迟疑,城里女人却忙乱地说,大哥,地獭子他们批斗我。要我陪他们睡,我怎么办?还有人总是动手动脚的。我想死!
  段大巴掌一惊。你——?
  城里女人哭泣起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后来很镇静地说,为我想个出路……
  有我在,他们不敢把你咋样?
  城里女人抓过杯子喝完了水。我抗不过去的。早晚是他们的一块肉。
  城里女人突然抬头细看他的脸。谦卑地问他,我做的不对吗?她这样问,是担心没有达到段大哥对她的意思,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凝固了,他那么冷漠,因为他那可怕的脸色由笑急速地变成了冰块。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铁手掐住了。整个身体失去了水分。她想让他告诉自己逃走的路线,僵硬的四肢钉在地上一般,无法挪动脚步,整个人陷入惊恐之中。
  每一天她都要付出,集中她的全部精力,直到自己觉得一点又一点地进步,彼此无话不谈,直到她感到自己内心平衡了,他的喜欢逐渐上升为温柔,最后肯为她做事。就这样,她渐渐向他敞开了青春之门。
  7
  段大巴掌说起话来震的她耳鼓嗡嗡响,那声音令她发抖。他一天到晚喜欢早晨起来和她转山,那是他感兴趣的。但一等到晚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几乎每天早晨能够做到无话不谈,他整个人变的如春天的小雨,缠绵排恻,难以形容。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让她心里发空。地獭子说过,他的脾气令人难以捉摸。
  她确信他和她一样,没家了,没有亲人了,内心非常需要对方的关怀,甚至女人更加渴望男人的温柔,她只是不让人看不出来罢了。她能忍,他却忍不好。她说段大哥,哦,大哥,你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个人在一起时,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谈,但是晚上不能睡在一起,只能各自进入自己的床铺。而且他的木屋从来不让她进去,他随手锁上。她一直寻思着,她要在他身上解开这个疑团,她非常好奇,可能会有什么东西怕我知道?这样下去,折磨着她的神经,在这种情况下,她想到了朋友,可以联手行动。那里边的秘密她非常想解开。
  段大巴掌知道,她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女人。因为落难和他的私交甚好,因为环境才能有幸成为朋友,女人妩媚、气质高雅。放松的时候她手舞足蹈。他们默契地开始了守林工作。她惊慌地说,天呀。你千万别让屯子的人知道。他们知道了就揪我回去。他也担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不可能和她享受人生的快乐。我以为我没有资本,那只能在地下默默关怀……
  段大巴掌知道,地獭子知道城里女人在他这儿躲藏。那是很危险的。因为害怕折磨,她才逃到山里,因为形势的缘故,她搬进了小木屋。要不是他的儿子地獭子折腾,他不会特别关照她。没有发现她对他有什么可怀疑的。那么,也要小心谨慎,那是你的责任。你得保护她。不能让地獭子犯浑,做错事。
  段大巴掌教训过地獭子,地獭子却说也怪你自己,看看形势多逼人,你却把她藏了起来。
  胡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如果我报告了,包围你的木屋子,你就傻眼了!
  两个人的世界,也可叫做是他的金屋吧。他可
  以在窗口向外看,能够看到对面城里女人的床头,一旦她找他,他可以主动地调动她。但他没有动歪心思。
  段大巴掌沉思了片刻,但愿别出什么意外?他很关切地拍了拍地獭子的手,你冷静冷静,做事要给自己留下后路。说吧?你要啥条件?
  地獭子笑了。他却笑而不答。
  沉默不语,面面相觑,也可以说不知所措。后来,段大巴掌突然俯身把一信封拿出来。他知道,既然地獭子来找他。早晚他得摆平这件事。但是地獭子没有接那些封信。
  地獭子说,明天我再跟你谈。你明白这些事的处理方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为什么要害那个女人?
  段大巴掌摸着脑袋,在地上转圈,心想,我该怎么办?
  赶紧打报告?
  段大巴掌说,你不说,我说。他腾起站起来,抓过墙上挂着一杆双管猎枪,匆忙推上子弹。地獭子,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取决于我们俩的生与死。
  一时,地獭子惊慌失措,你想咋样?
  段大巴掌说,今天不搞个水落石出,不来个了断你休想走。
  地獭子镇静下来,用手推开猎枪,别那么冲动?我就是打几只狗子?你跟谁睡觉我不管。
  还有呢?
  那个城里女人跟我没关系。但你不能欺负她。
  两个握手言和。那就手撕肉,大碗喝酒。
  城里女人想了想,想透这件棘手的事情,真是出乎意料,真叫他为难。可是,地獭子不顾及后果。一点连贯的神秘行动却被他打乱了。
  段大巴掌觉得城里女人心软,那是她第一次跟她见面,并告诫她,你以后不能跟陌生人有什么联系。后来,地獭子是通过他打听她的事儿,一心想接触她。说的相当委婉,但是还是被他挡住了。
  终于喝了一顿酒。没有多少话语。地獭子却振作起来。
  段大巴掌抚摸了地獭子的头,突然的抚摸,使地獭子面红心跳。他知道,地獭子非常敏感,地獭子知道他和城里女人的关系密切以后,他的脾气非常暴躁,你们一定瞒着我。别让我知道,嗯,我知道了非要……
  那张苍白的脸,那对仇视的眼睛,那双发抖的手。段大巴掌见了很反感,但是地獭子陷入恐惧和厌恶的混乱情绪之中,他感到一阵无奈的刺痛。他摇晃着地獭子的肩说,你为什么那么莽撞?有些事情你去问问你妈。我是什么人!
  段大巴掌摸到他冰凉的手,望着地獭子冷酷的表情,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说她是个麻烦,而你给我制造了太多的麻烦。我的儿子!
  他突然叫喊,地獭子格外吃惊。城里女人也担心地瞅着他们。
  我的天呀。莽撞,我多么莽撞。喝高了。
  那一城里女人的心一惊,她决定走出里间,直面他们父子。也许毁了三个人的一生。也许成全了他们。凡事总得有人做。
  段大巴掌没有强追城里女人,他想自己处理地獭子的事情。不让他汇报他们的情况。那样城里女人就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年代由于缺乏平等意识,偏执地做事,时而做另一件事。替人解忧,掌管自制力不理智的人,对于地獭子这种人来说,容易受到利益的支配,也决不会因为爱能够自制。地獭子怀疑他们里通外国,这种想法在运动后就助长了复仇的感觉,你怎么处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起谈谈。段大巴掌需要息事宁人,使城里女人放松一下,省得弄的她筋疲力尽。
  8
  从城里女人逃出来那天起,下了最大决心要回到城里去,但是,她回不了家,后来在段大巴掌的照顾下,安静地留在了山里。
  城里女人和段大巴掌的交往中,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但是,他不知道城里女人以后的打算,就觉得自己非常小心。所以,要是有时间能够送她回去,想到了这个挣扎的女人,恐怕他也无法挽救这种突然而来的迫害。那个年轻的女孩子非常真诚,在以后的岁月当中,她能够和我一起生活吗?
  段大巴掌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爱情。为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还伤害了女人。城里女人是个非常能够控制自己性格的人儿,像个修行者。认准的事情坚持到底。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困难是,他能够给她安全的日子过吗?这样继续下去会是啥情景?
  女人,一个城里女人,走近生命的拐点了。她认为在这里应该安全,是的,那天早晨,段大巴掌和那个女人在他的小木屋里守望了一夜,度过了一天一夜。他们面对面,大多是沉默,目光交流时,反射的质疑就是怎么办?怎么办?
  在山里生活安静,可这不是安静的日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给她添乱。反抗的结果谁都会懂,地獭子会去告密。
  段大巴掌多想在恩爱的安慰中暂时让她忘掉恐怖和畏惧。她不该向他坦白呢?那是她已经答应他不要求什么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考虑了她处在无可奈何的地步。她的生命会受到了威胁。她的生存环境被人污染了,只能生存在森林,自己的专业又是林业,应该还有希望。
  她伫立在明亮的衣橱前,她瞥见了自己的身影。又悲惨又狼狈。还不如身心自由的囚徒,更不如段大巴掌身边的那些宠物。
  她突然回忆记起有多少次在床上,和他休息时,他亲吻那条黄狗而不亲吻她,给狗吃生肉,她得学会爱屋及乌,谁让人在屋檐下呢。其实,他最早的承诺是缓兵之计,人与狗不同,但是狗比人有地位。一条命运好的狗,不会流落在街头。
  多少年来了,不会忘记,她没有奉献什么。她想,将来孩子应该有个爸爸,有个健康的生活环境。
  漂亮的人儿,实际上没有玫瑰色的命运。她曾经和段大巴掌商量长久住下去,但是,他想给她一次性报酬。因为她频繁的要求,他感觉非常痛苦。他望着她的脸,感觉奇怪,我们有啥子感情呀,又不是买卖关系。
  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的话语,他也说的出口。城里女人已没有安全的地点可以居住,她等待他的开恩与救命,她将永世不忘,她跪在他面前,说了一些滴血般的誓言,那是一种满含深情的温存和羞涩,表现在羞红的面颊,最初的温暖在那里,她对他那么真心感激。
  当初你情愿委身于段大巴掌的。那个人儿呀,他再也不拒绝她了。到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抑制自己。在他眼里她是个不幸福的人,在批判会上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里通外国。现在的价值观确实完全不同了。怪事,生活中那些怪而又怪的事情。人们不责怪地獭子那种人,却说城里女人是特务。为情报才悄悄进入大山的。
  后来反反复复的批斗会,以及地獭子的张牙舞爪,让段大巴掌明白,这是个颠倒黑白的年代,运动让有些人疯狂起来。
  保护女人的结果,段大巴掌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哦,谁能像他那样深沉、稳健,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样对自己所做事那么有把握?不是有把握而是拼了。
  面对厚脸无耻的人,社会渣子。你们想暗杀她还是想暗害她?
  那时候段大巴掌站在门口,手握一杆猎枪,要人没有,要命有一条,谁想抓走她,谁就先把我打死。地獭子,你给我往后退!
  因为她是特务。现在你粗野的像狂徒,对于这样的女人你为何要保护,你得彻底交待?
  地獭子想讨个说法,情理一样。段大巴掌不想让他们互相伤害。
  突然后边有人拉段大巴掌,城里女人出现了,要是有人来找她,就说我是你的人。一个人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在恐怖之中她自动出击,不想连累他。
  可是,诺言已出。谁没有理由让我们的生活紊乱。一点善心没有吗?不能断送她的生命,那些人的残忍行为,其实是对自己的报复。你们知道吗?应该做个好人。
  是呀,你讨厌他,却也恨他该死。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地獭子是我的儿子。
  哦,为什么冷酷地刺痛我的心呢?
  她的眼睛好像在说,是吗?我知道。我想改变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一天到晚很累,身体吃不消。非常想和你做一个公平的买卖。
  这时,地獭子一阵高呼口号,人群围了上来。他们要抢走城里女人!
  段大巴掌瞅着惊慌失措的城里女人,他把猎枪举起,都给我站住,你们不要难为她,有事冲我说,你动手我就开枪!
  地獭子说,你敢开枪?
  段大巴掌说,咋不敢?你敢动手抢人我就开枪!我可不管你是谁!
  地獭子不听,依然那么气势汹汹的。
  对峙良久,地獭子退却了,但是人们的嘲笑,让他再次蛮横起来,革命的小将们,勇往直前。带走那个里通外国的城里女人!
  然而,他真的朝天打响了枪。
  段大巴掌端着猎枪,面对一群疯狂的人,他没有后退半步,直到逼走了他们。他才长呼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9
  日子暂时收获了平静。
  两个人互相支撑着,趴在床上相视而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个模样儿总算是幸运的。男人喜欢相貌鲜明而有光彩的女人,也是如今赚钱的资本。房间里隐藏男人和蔼可亲的目光。为什么男女干了那种事叫做勾当,人的脸面呀。现在,她的头脑清醒了,她的脚步加快了。她遇到了麻烦,需要段大哥出面解决。
  因为消息太突然,让她宽松的心情变的压抑起来,而她奇怪的心情不明白,他们能在地獭子眼皮子底下偷着溜了,真是后怕。
  地獭子他们为了利益搞在了一起,无话不谈,甚至胜过同性恋。小人们在一起没好事,出坏主意。到头来都被段大巴掌赶走。真可恨。那个城里女人能够脱身,现在只有撑握了那个女人才能引起他的心里恐惧。
  段大巴掌从来注意影响,一条道走到黑的守林员,他怎么可以和偷猎者做朋友?你什么也不了解,而且也想不到,他稳扎稳打的在山上多久了?谁能跟这种人处的来呢?变成了自己的对手敌人,这可就糟透了。地獭子记住了他的话,但还得听,压制自己的感情。感叹地,原来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人是自己呀。
  段大巴掌的忧虑不是一天两矣的事情了。他想经过他的努力消除烦恼,这是一种毫无意义毫无进展的努力。许多人横了在你的前面,你的路就不好走。尤其以欺骗起家的小人。
  为了安全,段大巴掌找到了一个山洞,让城里女人住在里边,隐匿好,安了门,来到门前,门没有人打开过,他拿出钥匙自己开,却打不开。急出了一身汗水。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呀,没有告诉你上面又上了一把锁吗?他用鞋底打碎了门锁,他刚想开门,地獭子满脸胡须,黑着脸走了出来,瞪着充血的眼睛盯着他,他咳嗽了一声,吓了段大巴掌一跳,钥匙从手中掉在了地上,他骂了一句没有理睬他。打开门走了进去。叫他心里掀起一阵恐慌的情绪。这么快就变了?城里女人你在哪儿?
  段大巴掌喊着,脸上露出尴尬的微笑,觉得自己的微笑那么令人讨厌。他总是想证实什么?活的十分疲惫。
  段大巴掌不能在这里久留,他对自己说。不过,你没有想到,我们度过多么恩爱的日子。他摸了摸他衣兜里的刀子,他焦急地看了看,他是不放心那个地獭子的,想给他一些钱。但是,他又摇摇头,他不会接受的。
  我不会留下你的钱的,我是说,认识你会得到更多的钱。但谢谢你对我的关怀。对于恩情,我觉得比钱更可贵。我会报答。地獭子走了。
  是的,青春时生涩的声音仍然回响在耳边,让我宁愿死掉,不愿继续过我现在的生活。现在我已失去了自尊。难道你觉得我奇怪,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到底能支持多久?这种失去自尊的日子。你不会理解。你向我保证。她愤怒的声调和沙哑的声调责备段大巴掌,请他换位思考一下。
  终于打动了段大巴掌,但是他不说话,也不动手,就是沉默不语,一直很安静。他有几句话挤到了嘴边,他恐慌地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放心不下自己创造的儿子,那个不争气的地獭子。
  段大巴掌有点好运气,他想,城里女人把他们赶走了。也许她自己选择好了,她不会纠缠你的。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挤了出来。是不是女人想歪了,他在谈论与她的命运呢?连他也会变。
  段大巴掌一直认为有这个山洞可以放心了,是的,他相信自己的那种能力,精神领域的冷静,理智来自他的神经系统。在城里女人哭泣时,他就失去了英雄姿态。
  但是,他很少从根本进行反思,他有点独断专行,他是讲究实际而又武断的人,随心所欲地运用他的想象力,使感情服从理智的时候,人们就不会怀疑他这种正直的人也会金屋藏娇。结果他和城里女人拥有了同一个爱好。享受和地獭子斗智斗勇。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在吃饭的时候,就需要那种家庭气氛,段大巴掌没见到她离开那座小木屋,他对那些跳来跳去的人曾经怀着轻视,觉得那种表现弱智、可鄙,他不可能为女人而误了前程,话到此,那么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所以他几乎完全不能聚精会神地思考下去。可是,由于女人有力地反击,那种骨感和肉感,他会失去威严,也许是他必须思考的问题之一。
  10
  微微南风飘来使人容易疲劳的温和气息,可这是清明时节,雨总算停了。他所思考的内容让他脸色变得像晦暗的天空,许多往事没有处理干净,时常涌上心头,他的心思沿着拥挤的树木,忧心如焚地走着。
  地獭子诅咒他为了城里女人,截断了他另一个的财路,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段大巴掌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他没能好好地想一想,就把保护城里女人责任承担下来,他的脑海里有一幅图画,不可辩驳的事实城里女人比地獭子聪明。然而,地獭子不是真心做绝对的事,但他的冲动没有顾及后果,他很感伤,他曾经真心想做的事情。不管将来怎样,这样生活着很好,你老也不必在她身上枉费心机。与城里女人的同居了,可是,还有别人呢?她自己隐瞒了应负的责任是利用了你。老实说,自己没有亲自出马。问题出现了。她不声不响地躲藏起来。
  段大巴掌也考虑过地獭子的话,两个人都拥有不同的心思。也许女人比男人更细腻,假如生活中的问题不是问题的话。倘若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查出来,还信任谁,她不连累你吗?这种靠男人达到目的女人是一路货色,像六月的天气反复无常。不管她躲藏到哪里去,总会有一种阴影秘密笼罩他。想起来真糟糕。他内心实在感到疼痛。城里女人没有害我的意图,但是,另一个什么人呢。
  段大巴掌总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幻想来安慰自己,想到城里女人不会背叛他的理由,她的相貌是慈眉善目的,看来很消瘦,城里女人挺可爱的,他眼看着城里女人的遭难勉强答应的,他供给城里女人,并且就城里女人的行为给予规劝。城里女人比他小十几岁。爹妈也去世了。形势大好却让城里女人变成这样的人,像个要饭花子。那种生活他非常讨厌,尤其到了山里,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到处忍受寂寞。他内心有点儿疼痛,他给了城里女人许多建议。
  城里女人认为假如不这样,你给我安排未来,来实惠的。我就住在山林,这儿就是贫民区。让狼吃了我也不回去。这种沉闷的不舒服的回答,让他心里不痛快。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有点儿刻薄了。后来,城里女人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转向大河跑去,城里女人的意思是,你不关心我,我关注我自己的生命。
  这是城里女人对段大巴掌非分之想的回答。走上一条绝路。别的不敢保证,吃口饭还是没有问题的。你做赔本的生意?不,那是一座桥,把两家人连接在一起,他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段大巴掌佩服城里女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从从容容地转向他说明了条件。这是他发现城里女人最真实的地方。
  现在吃喝不是问题,利用金钱诱惑不了他。她说她没有钱,有的只是一张嘴。你管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这样许多期待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城里女人说的并不含蓄,但目光锐利,城里女人的声音很像一个气质文弱的女尼。她认定段大巴掌是她的救星。
  段大巴掌拿出了所有,展示给城里女人。他甚至从这个年轻女人身上得到了享受,得到了安慰。除了城里女人和自己以外,城里女人怀有病态的心里,想通过他走向安全。忘情床上,理智在床下,他说出了他的秘密。
  段大巴掌清楚他遇到的许多问题的内容之一,他的眼里露出冷冰冰的逼人的寒气,义正词严地反驳,多种恐惧消除了,只能是忍耐。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拿起她的手说,女人应该温柔也应该勇敢。他喜欢听她秘的呻吟的声调,他在所不辞,这真是奇怪的病态感觉。
  段大巴掌的聪明在于区别对待两个女人。城里女人比较文明,既然看到光明又要人有素质,她家的花园没有黑暗和荒凉的地方,她既不是狮子大开口,也不娇艳滴滴地纠缠,把握理想的尺寸。不会翻口袋。城里女人的脑筋灵活而清醒,做了一件很聪明的事。
  地獭子的妈是个不理想的女人,行成秘密之后发现了也晚了。他和女人之间因为有了地獭子,他承担了父亲的义务。
  现在,一切要看地獭子了,假如跟他的关系被发现,一是勒索,二还是勒索。那就要看你自己是不是挺得住,啥也不说,直接面谈。也许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冷酷,而是要挟段大巴掌的一种手段吧。
  11
  春风微寒呼啸着,黑色的墙体建筑在风中似乎飘忽不定,恍若行走起来。走进院内,一股清新的味道直扑鼻孔。段大巴掌关上了门。这个房间里都充满着了忧伤的气息,房间内出奇的静,吊架空置在床头,仿佛是告诉他这种情况下的病人开始了生命倒计时。
  尽管段大巴掌乐观看待一切,甚至对待人生。但是他不能努力制造心理平衡了,他也没有能力破坏这沉闷的气氛,仿佛有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过来。房间里,一个男人正在自己安慰地望着窗外,他曾经是一个无忧无虑少年。他的城里女人总希望他忍耐、乐观。尽管他孤独的可以,但欢乐的日子并不多。女人却倔强的说你应该考虑你的安全。细雨飘下来,屋外刷刷作响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就像他流泪的脸。
  段大巴掌现在活的很累,问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只能夜间出来,还得是感觉山路上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影儿。几乎没有一家窗户不是明亮的,他心虚,但作了一个自以为是十全十美的决定,其实是冒险的行动。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想摆脱困境的人,甚至生活受到威胁的人,才习惯于拼命,不接受审查,不自首,心存侥幸,临时抱佛脚的人才能这样做。严峻的现实逼迫他想亲自看护她。他和她在门前散步,很显然,他是特别熟悉这个门的,说是门,其实是栅栏,几个木棍捆绑的。挡不住小人的。
  但是,白日里他没有打开,只有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才为她打开,他也能自己悄无声息地打开。
  段大巴掌站在门前静静地长吁一口气,这才掏出那把较大的钥匙。钥匙捅进去正合式。但是,令他非常焦急,门打不开,他又不敢敲门,他怕有人发现他。
  段大巴掌站在那里就犹豫不决了。他必须要了解她,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告诉她赶快逃走,决不可使她和孩子陷入惊慌甚至被追杀。可是必须逼着她逃走,牺牲她的痴情。可不能让城里女人当作情敌看待,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不能让城里女人插手,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没有得到回报。还为女人奔波,不,是两个人的命运。马上离开这里,干脆去找城里的家。
  那神情倒很自然,处事不惊,一脸的冰霜。那是段大巴掌给予优惠条件充分培养出来的结果。很灵验,她却冷笑一声,喊,喊什么喊?至于大惊小怪的吗?
  段大巴掌的手发抖,他想把门打开。走了两步感觉眼前黑洞洞的,那是他的心口传来的声音。城里女人手急眼快,一把扶住了他,坐下。冷静点。我是你的老婆。
  段大巴掌被城里女人一把抓在床上。
  他松了一口气说,哦,原来是你,城里女人。
  你为什么欺骗我呢?
  大哥,请你理解。我也不想欺骗你,可你行吗?我怎么不行?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你的保护,我希望你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像真正的男人?
  城里女人不语,任段大巴掌说什么也不理他。
  在一阵惊呆之后,段大巴掌双手抓住了她,这时,他感觉到城里女人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挺拔的乳房从单薄的浴衣里顶住了他的后背,香气扑鼻,那种温暖让他的身体紧贴在城里女人身上,随后,他的身体加上喘息慢腾腾地缩了回去,发出了可怕的令人惊慌失措的低语。
  城里女人感觉他的身子正在往下堕落,段大巴掌颤悠悠地说,城里女人,我怕——
  12
  屋里寂静,城里女人简直可以听到钟表的滴嗒声和心脏跳动声,又可以听到段大巴掌自己的手抓拿衣服的声音。那情景,他一旦抓紧她恨不能撕碎了她。但是,他没有能力,他是个病人,只能倒在沙发上,在静静地忍辱负重,他看到门开了一道缝,他闭上了眼睛,他希望自己年轻像个英雄。这一点,他的个人的心理高度一致,他只能逃避。一走了之。
  一个不像英雄的男人,卧在那儿,身子是僵硬的,显然他对目前发生的事情只能听之任之,他没有权力独占城里女人。城里女人非常年轻,她需要滋养,而他却给予不了什么,为什么还不放手?要不是城里女人温柔地抚慰,说不定他会一头栽地上,一命呜呼哀哉了。
  手,那么冰凉?
  让你吓的。
  城里女人的脸以及长发,看上去非常神秘、浪漫。仿佛她就是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出生的,没有人能够躲避她的身体诱惑。她的脸苍白之后就很红润。她那吓的瞪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唇,形成了转折点,她脸上有太多的迷人魅力,她那奇怪的柔弱声音得到了大哥的同情,大哥虽然不容易对女人动情,却深深爱上了城里女人。
  段大巴掌和蔼地说,你不必害怕。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可以敞开思想跟我谈谈吗?他握住城里女人的手说,假如你不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处理地獭子的问题?
  段大巴掌有这样的印象,城里女人仍然没有动情,他突然抱住了她,她像一个精灵那么欢呼雀跃。
  一下子骑在了他的胯上,那时竟然怀着奇怪的想法奇怪的运作,城里女人对于这些动作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她乐此不疲。
  段大巴掌看了看窗口。目光回到室内,一切干净而雅致,空间绿色,有穿衣镜,铺的砖地面,桌子和床。他拥有十多年了,这样的房间送给了城里女人。当然也给了自己。他说,你坐下来好吗?我很累了。
  但是,她还是抱住不动,只是低低地哀求说,请你快点活动活动?你这样,我受不了了!
  段大巴掌心里恐惧,突然超越了他的承受能力,他怯懦地说,我是你大哥。
  她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让大哥的心一阵冰凉,
  她失望地推开了大哥,倒在了床上。段大巴掌看到她拖着一双拖鞋,裹着衣服,意犹未尽的遗憾,从她的叹息声和神色来看,她很坦率,她需要爱。吃惊的是他不需要。他拉了一把椅子,双手捧起她的脸,然后说,我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你得原谅我,你可以——
  他原以为她会畏缩和不安,但她只是把他的手推开了,然后说,是这样吗?
  你不要自作聪明了,他什么都知道,你的病情,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和地獭子……
  你说什么?我的病情?我不就是心脏不好吗?
  不,你还有!
  开什么玩笑?
  后来,段大巴掌心里真的感到不舒服,甚至恐怖起来。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抱住城里女人,低语哀求,哦,请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是的。其实并不可怕。
  忽然间,城里女人察觉到,段大巴掌的坐姿开始瘫软,像一堆泥慢慢地倒下去,他不敢做声了,眼盯着城里女人。
  是的,他低声呼求,难道是报应?
  城里女人看到段大巴掌往下倒去,怎么说出那种话。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奇怪的是驯服后的失望啊。这个过着异常生活的男人给女人身上增添了悲剧色彩,究竟有什么小动作让城里女人产生一种怜悯之情呢?哦,大哥的病。
  看上去,你很有想法。段大巴掌问。
  城里女人摇摇头,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段大巴掌感到她的嘴唇在吻他的手。绵软而湿润,温柔的接触使他内心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点儿残忍的感觉是他不能满足城里女人,心里包含对地獭子的担心。他抽回手。好像警告她,城里女人的要求有点过分了,所以他反感起来。但她突然转过身子,非常讯速地说,你打算好了,别留遗憾?
  开门去,有人敲门。
  有人,在那儿,她从段大巴掌身边急冲冲走过去。
  13
  敲门声更响了,段大巴掌意识到自己心里感到恐惧。会是谁呢?他说过,城里女人除外,没有别人知道这里的秘密,那么还会是谁呢?敲门声又响起来,这回声音更大了。他冷静地,城里女人开门。但是,他靠在墙上,听到她开了门,并且有气无力地说,谁?哦,请进。
  灯光在对面的墙上映出昏暗线条。答话的声音是大哥所熟悉的,是他的朋友。一见是他,段大巴掌就命令城里女人把门关上。
  天呀。朋友,原来是你干的事,他进来的时,没有随手关好门。而是来到段大巴掌床前,跪在那儿胆怯地说,谢谢,原谅我。我没有和你儿子整治城里女人,她是想通过这种情况刺激你的欲望。
  城里女人愤怒地咆哮如雷,随后就听到朋友退出去的脚步声,门关上了,段大巴掌感到她又回到他身边。
  她的青春和秀丽的面容,曾经感动了段大巴掌,并且使他觉得温暖。现在这种青春和秀丽的面容折磨他的心,他咳嗽起来,也许因为激怒的原因。这种男女完全是一路货色,不会说实话的。他粗暴地说。你对我说过你不会走的。
  你不能误解我。
  她的声调和眼色,她的诚挚而深陷的眼睛不像弄虚作假。段大巴掌最初想象的那样美丽,而她的脸蛋非常漂亮。那是一张让男人想入非非的脸,尤其眼睛笑眯眯的诱人。
  也许由于段大巴掌对城里女人的真诚。跟这个三十岁多的女人混在一起,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五十多岁了,深通世故,在职业上看惯了人的阴阳面。但他能帮女人好多忙。
  他举起她的手,把手放在心口上咕哝地说,告诉我,她的情况?
  她很好。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病吧?
  你知道我的病?我是……
  知道。就你不知道。
  我们过着隐匿的同居生活。根本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解决了孤单寂寞。可是解决不了郁闷。尤其我的病。
  说着,段大巴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结果城里女人递给他软纸时,发现了一口鲜血。
  她看了一眼段大巴掌。
  我们的故事在这里演变成了传说,假如他们发现了,地獭子会找麻烦吗?
  这回答是以相当克制的情绪说出来的,她把两手绞在一起继续说,为了女人,你陷入危险之中了,我真替你担惊。
  段大巴掌举起手说,那是感情。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城里女人那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段大巴掌,他看到她脸上发现她的悲哀表情。
  假如事情越弄越糟的话,线索追到你们身上,你不会把我抛出去的。段大巴掌很冲动,他的嘴唇抖动起来,但他低下头。他忽然发现她紧站在他的身边,几乎在跟他说悄悄话,请你不要跟我分开,我非常担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但是,假如我不能看到地獭子,我有时真想死掉。请你不要让我们分开。他用双手死死抓住城里女人的手,拼命地摇晃她。
  城里女人惊愣了。
  一个声音让她恢复了理智,我做主吧。我来安排一下,必须由我做主。但是,你不能失去同情心。
  城里女人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她决定把他给她的一切东西都留下,他发现给她的一枚戒指带在手上。现在,她不会留下他的任何物件,只有这个戒指她喜欢。因为那是狼牙做的。
  14
  年连着年,月连着月,日子挤着日子,岁月周而复始,春天多风,夏日阴雨,秋天多霜,到了冬天寒风呼啸,大雪封山,一个人囚在小木屋里也不觉得寂寞、孤单。如今段大巴掌知道自己真的衰老了。他总唠唠叨叨地说该走了,不能在世上浪费粮食了。对人对大山对森林无欲无求,从未细细地想过孤单。满山的绿树鲜花给他做伴,以白桦树为妻子认马鹿
  为儿子,每天骑着一头马鹿,肩背一杆双筒猎枪,自由自在地来往于丛林之中的羊肠小道上,高兴到哪儿就到哪儿,像个快乐的流浪汉。更让老人兴奋的是他有一只渡鸦,他在森林里巡逻时发现的,有一只光秃秃的小渡鸦还没长毛,肉乎乎的挺可爱。于是他抱着渡鸦回了他的小木屋。他精心饲养它,长大后就落在他的肩上,随时随地跟随他。渡鸦经过长期的训练,懂得了他的意图,指引他狩猎。他不仅仅收养了渡鸦,凡是弱小的遇难受伤的动物他都像爱护孩子那样保护起来,并默默地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即使最孤独的时候他也不感觉寂寞。只要他说飞起来,渡鸦就展开翅膀飞起来,在密密地森林里盘旋。有时一挥手渡鸦就落在他的肩上。他骑着马鹿悠闲地哼着小曲,妹子哟,你好恨心,如今留下俺一个人。一个人怎么活?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也爱死个人呵。喝一口老酒想起你,嘴里不说心里急。知冷知暖的妹子哟,贴贴你的心暖暖我的背,亲一口小嘴一天也不累,想你想你我的妹子哟……
  段大巴掌唱完了,把烟杆插进腰里,目光落在身旁的那头马鹿身上。这是他为马鹿掘的坟墓。马鹿临死前身子还发热,流出的血还能喝,他知道那是滋阴壮阳的最好补品。可他舍不得喝,这头马鹿跟随他多少年了,他记不清了。只知道马鹿小的时候他就收养了它,马鹿成了孤儿。它的父母在一个春天被地獭子打死了。他把它抱进了小木屋精心养大了,如今被枪杀了,他又气又恨,拳头握的嘎嘎响,嘴唇咬出了血。他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马鹿活着时驮着他由山下到北岭,从东沟到西坡;不知劳累地转悠,很不容易。他懂得动物也是有灵性的,也像人一样有感情,动物能够听懂他的话语,能够给他带来欢乐,在看守山林的漫长岁月中他与动物们相处的十分友好和亲近。是鹿儿伴随他度过冷漠的冬天、寂寞的岁月,为了他的伙伴为了山林他活的起劲而有精神。
  段大巴掌把马鹿拖进坟坑又堆起土,然后默默地站在那儿,像是作最后的祈祷。他知道打死心爱的马鹿的人是那个杂种地獭子!
  段大巴掌管偷猎的人叫杂种。他从心里鄙视他。他不是一条真正的汉子,枪法不准,功夫没到家,要是一一枪打死它,把它弄走,他看不见也许不会那么伤心。关键是把马鹿打成重伤。马鹿一口气跑到他跟前,双腿一跪,甚至顾不得向他告别,便一头栽倒地上,流了一大片鲜红的血。他老泪横流了,嘴里不停地诅咒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个杂种,没摸着打红毛狼却转身打死了他的马鹿。杂种,我跟你没完。他抹了把浑浊的老泪,收起撅头扛着猎枪向小木屋慢悠悠地走去。失去心爱的马鹿就等于失去了双腿。他常常自言自语或是按着马鹿亲呢地说,你是我的好伙伴,你是我的双腿哟!
  段大巴掌每天骑着马鹿穿过一片白桦林,爬上—个又一个山头,巡视着茫茫林海。山林养育了他,他热爱山林,山里长啥他就吃啥,木耳、蘑菇、榛子、核桃、土豆、高粱、大豆、蔬菜,牙格达,他多少种上一点儿。有时他也爱打个飞龙、乌鸡、狗子。不过,最爱吃的还是辣椒,偶尔还种点大烟,以备哮喘厉害时用。几十年雨雪风霜地熬日月,人们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公家供他的口粮他也不要,也没有人来看他,只是到了打猎的季节,猎人们常常借住他的小木屋。不过事先说好,除非是国家允许打的猎物,不然他对你不客气。
  15
  段大巴掌是山里有名的老猎手,而且熟悉各种动物的习性,天长日久生活在山里,便积累了丰富的狩猎经验。他骑着马鹿走着走着,猛然间发现了什么,翻身跳下来,在一串核桃大小的兽蹄子印边上停下,猫下腰仔细用手摸了摸,又抓起一把黄土闻了闻,拍拍手向青幽幽的草地望去,得意地点点头,脸上挂满了笑容。他知道有三头梅花鹿昨天晚上从这儿走了过去,而且有一对夫妻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段大巴掌凭多年的经验判断是十分准确的。心想,我等你,到时候你会回来吃这片绿草的。
  段大巴掌得意地笑了,他的笑惊动了树枝上的飞鸟,而飞鸟成群结队向天外翻飞,给寂静的山林带来一派生机。
  那时候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小路进入密林深处,山上阔叶林,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流泻下来,显示着空间的透视感,映着古木的虬枝和苍老的树,以及那些绿意,组成了一幅色彩明艳的油画。
  清晨的时光,山林显得淡然,那些淡淡的薄雾环绕其间,远远眺望又若隐若现,仙女身披轻纱般在柔软的阳光里舞动着。哦,诗意的山林,让人忘情。
  穿行在山林间,那些郁郁葱葱的绿叶便有了深浅的色彩。沐浴着阳光,山坡上芳草如茵,一丛丛、一簇簇野花开放,犹如姑娘的笑脸,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动,鸟儿在枝头欢快的鸣叫,好像在歌唱,又好像欢迎他们的到来。
  静谧的山林因为有了歌声便有了生机。林海苍莽,班驳的阳光映入眼帘。这里每天都在演绎自然天性,古朴的松涛,哦,相伴岁月任春夏秋冬默默交换。绿荫深外,晃动着参差的光与影。血肉丰满的森林,清澈见底地流水,千缕万点阳光,如写意诗画,穿透心灵真实,那些真实物语,让人逐渐忘记世间忧伤,穿越了岁月沧桑,品读大森林吧!当他们闪烁的眼神互相注视时,低落思绪和忧伤一扫而光。
  浓雾中景色尚不分明,唯有阳光把枝叶上欲滴的露珠捧在你面前,远处只剩下朦胧的情景,眺望天空陶醉在大自然里。
  身披上了一层轻纱,在晨光中飞翔,哦,万籁俱寂的森林,父亲般的身躯拥抱了人类。处处鸟鸣流水欢唱,美丽的声音唤醒了新的世界。
  段大巴掌一直听从城里女人的话,不像其他猎手那样,靠着暗使圈套下铁夹子狩猎。他只不过打几只狗子来维持生活,打只飞龙招待客人。他爱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大森林养育了他。他决心一辈子守下去。哪怕还有一口气,一滴血也要染红山里的杜鹃。他知道鹿是很机敏的,俗话说,鹿有三分寿,走一步就担忧。人若不小心弄出一点动静,那鹿儿会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地,你还没有应过来,那鹿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段大巴掌放开马鹿,亲昵的拍拍它,马鹿就默默地走到一边。他自己隐藏起来,坐在草棵里开始抽烟,偶尔起身环顾四野,等待梅花鹿的出现。蓦地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他立刻机警地尾随而去,同时拉开枪栓推上子弹。那人出没在杂木乱草丛中,时隐时现,只是一晃,很快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狡猾的家伙看你躲在哪儿?你想干啥?我等你。
  段大巴掌一时又很沮丧,使劲揉揉眼睛,眼睛有点儿模糊不清了,而且近些日子总发红和刺痒。要是前几年,说啥你也躲不过他的眼睛。他索性蹲在高坡的乱草丛里,静静地察看着动静。他知道可能是地獭子,他是来打梅花鹿的,或许偷猎东北虎?他不允许任何人私自侵扰他守护的山林。这样想着,焦急又耐心地等待地獭子出现。
  段大巴掌有时喜欢他来小木屋,有时就特别厌烦他,他酒量特大,说话间一瓶子酒就给你喝干了。除了喝大酒以外,他常来给他做伴,把二道沟子的新鲜事儿说给他听。当然,他知道地獭子是雁过拔毛的主儿,就像贼不走空一样。发现你的东西好他就厚着脸皮要,你不给他就千方百计地偷走。段大巴掌拍屁股打腚的,我咋揍了这么样一个儿子!
  段大巴掌不喜欢他的人品。在烦人的期待中,前边暗地里终于传来刷刷声响,杂草丛中露山一对鹿角,那双玻璃球似的眼珠闪光。那只梅花鹿仍不敢放松警惕,走走停停,像是探寻着什么。然而危险正逼近它们。不时仰起脖子四处环视的公鹿,当确信前面没有危险时,便轻轻地叫了两声,于是草棵子里有一只肥大的母鹿走了出来,身后跳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幼鹿,两只老鹿把孩子夹在中间,轻脚慢步地走向河滩。就在这时,偷猎者的枪响了,母鹿应声栽倒,临死前发出一阵惨厉的哀嚎。公鹿惊慌失措随即跳入额吉苏里河,小鹿绝望地趴在地上哭泣着。其哀鸣之声足以让人心碎。公鹿一头扎进水里,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动不动双目瞪圆仇恨地盯着急冲冲跑过来的地獭子,又把目光落在地上作垂死挣扎的母鹿身上,并发出一阵凄惨的悲鸣,像哭泣又像是呐喊。
  然而这时,段大巴掌的马鹿也惊慌地窜了出来;地獭子又一枪,受伤的马鹿跳了两跳,身上鲜血喷溅,跑到他面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个狠心的地獭子用枪捅了捅死去的梅花鹿,开怀大笑了。他一连几天都在这儿转,空手而归叫他格外沮丧,今天好不容易甩掉段大巴掌的监视打了一只,不,还是头马鹿,他能不高兴吗?就在他面对猎物得意忘形之时,他的枪响了,子弹嗖地一声飞过他的头皮,打掉了地獭子的一撮头发,他吓了一身冷汗,像母鹿一样瘫痪在了地上,浑身颤栗着,脸上一阵痉挛,似乎连手脚也在抽筋,一脸的汗水涌了出来。我的妈呀!地獭子一身泥,惊魂未定之时,他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
  地獭子不敢看一眼段大巴掌。他愤怒地满头白发直立起来,一脸又深又密的皱纹都在颤动着,古铜色的脸,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眼,似乎怒睁出来一般。他双手握住猎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谁让你打的?你这个杂种!
  我乐意,我喜欢。
  你骗谁呀,我知道你是个杂种!
  可你就是老杂种了?
  小子,你是我的小杂种!
  你是谁养大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我抚养大的,小子你不想活的话,我就一枪嘣了你!
  啊,谁说我不想活了?老鬼你说,我咋是你养活大的?
  这还不知道,我是你亲爹哩!
  呸,我还是你爹哩!你说咋的?不就是一头马鹿吗?
  你懂不懂山里的规矩?今天我就嘣了你!反正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别,别……地獭子乞求他,跪在了段大巴掌面前。
  站起来,我不愿看到你这个熊样。
  16
  段大巴掌这么说,地獭子神情慌乱了。他爬过来跪在他脚下求饶。
  段大巴掌更加愤怒,嗓音沙哑,但声威似雷,地獭子的心在颤抖。他鄙视地发现地獭子像狗一样搂住他的双腿,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
  段大巴掌没犹豫,便勾动了枪机,枪口打掉了地獭子的一只耳朵,但没伤着筋骨,他用放血来教训他。地獭子捂住耳朵在地上打着滚,疼的直骂娘,你这条老狗,有种你打死我。
  你是我的种,不信你去二道沟子问问?
  地獭子失望了,一腐一拐地离开他,边走边回头,不时咬牙切齿,他很遗憾,很仇视地盯着段大巴掌,又无奈地转过身去。
  夕阳的最后一线余辉在山坡上跳跃时,额吉苏里河上蓝幽幽的闪着金色光亮。大山和丛林的色调更加浓重,犹如一幅油画色彩斑斓。长长的山影顺着河床铺去,一直延伸,顿时色彩鲜明,一片血红,流目四野,层林尽染,格外灿烂辉煌。庄严的黄昏绿溢四流。那情景令人陶醉。
  风停了,周围变得寂静,山影开始重叠起来,段大巴掌高大的身躯站在小木屋的门前,可见山下几十里以外的蓝色炊烟。每到这时,他便送走黄昏,仿佛完成了一件心事似的,往事萦怀,思念不绝,情绪忧郁,心神飘荡。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段大巴掌划着一叶独木小舟,面前坐着如花似玉的城里女人,独木舟划进河床深处,两岸弯曲的树枝纵横交错,就像搭起的一个若大的凉棚,晚霞从枝头的缝隙间透了下来,情景很美丽。城里女人唱起了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
  两个人都忘乎所以了,段大巴掌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小船失重了,一下子翻在水里。他奋不顾身去救城里女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城里女人抱上岸,在密密地树林里他们相对无言。他浑身颤抖,他很久没有这样抱女人了,何况是一个雪白的裸体女人。城里女人颤抖地说,你想收留我吗?你没有女人,我想活下去。
  段大巴掌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她在他的怀里扭动着、挣扎若,那情景像是笑又像哭。城里女人没鼻子没脸的吻他,恨不能把他撕碎了也不放手。他一阵惊慌像瘫痪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耳边传来女人的叫骂声,你一走那么多年,是死是活咋知道?
  孩子是谁的种?
  狗熊的。
  妈拉个疤子的。段大巴掌举起巴掌看着女人,又垂下了手。
  女人是地獭子的妈,现在有了另外一个男人。另外一个男人姓侯,尖嘴猴腮的很老实,但很会爬树,屯子里叫他外号猴子,地獭子妈说,他是三脚踹出不一个响屁的主儿,要不他救了命,八杆子也打不着他。地獭子妈喜欢烈性的男人,背着爹娘跟了段大巴掌,他却抛下家当了兵,大雪天,偏赶上地獭子妈生地獭子,没人管,是老猴子帮她剪断了脐带,烧开了水,一直照顾着地獭子母子。
  老侯回到家,和段大巴掌见了面,刚想叫段大哥,獭子妈昏倒了,他赶紧抱起了女人。他一把抓住了老猴来,你说咋办吧?
  老猴浑身颤抖地说,我听你的,你说?
  段大巴掌松开手说,你要多少钱?
  老猴子吃了辣子一般,急的抓耳挠腮,两眼瞪圆,你这是人话吗?钱算啥犊子?两条人命,你自己说?
  哦!啊!
  要不你还是问问女人吧?她说跟你,我立马就走。他说跟我,你就给我滚!
  那好!
  段大巴掌答应了。他以为了解自己的女人,也能把握自己的女人,然而,他错了。女人面对两个男人,醒来后只是哭泣。
  段大巴掌说,你是跟我过还是跟他走?
  女人瞅着老猴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么,我呢?你看看我是谁?
  女人看了看段大巴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段大巴掌说,你看见了吧?你走吧?她向我点头了呢。
  老猴子说,她也向我点头了呢?我还是听她的。
  段大巴掌一巴掌下去打掉了老猴子两颗门牙,嘴里直流血。女人一头撞在段大巴掌身上,你为什么打我的男人,你走!
  老猴子见段大巴掌不走,他抄起一把菜刀,老段,你个犊子,有种你杀了我!
  段大巴掌愣了,杀了你?
  老猴子愤怒了,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女人夺过菜刀放在脖子上,我死了你们再打。
  地獭子抱着他娘,女人抱住老猴子摇晃着。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你才是地獭子他爸!
  地獭子的娘喊着地獭子说,你将来长大了,你给我杀了他。
  段大巴掌瞪大了眼睛,二话没说,甩手走了。
  一堵气就上了山。直到老猴子死了,他也没进过屯子。
  17
  月亮升起来了,树影重重,鸟虫低鸣,夜,寂静极了,静得彼此能够听到彼此猛烈的心跳,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他们享受着生命般的快乐与美好。是的,失去的太久了,总也抓不住那美好的一瞬间骨肉相交的感觉。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城里女人浑身颤抖,她推开段大巴掌,她瞪大了眼睛,慌乱地套着衣服。
  段大巴掌两眼搜寻着,明晃晃的月光下,草丛里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咳嗽了一,下说,可能是鹿,不是人!
  段大巴掌并没有呼喊,而是一直笑着望着她。城里女人像一股春风吹绿了他寂寞的心野。他总是默默思索着,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山里的女人,因同情而有了爱;一个是城里女人,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饥饿的年代男人和女人寻找温饱。而温饱的年代寻找精神享受。
  那么非常年代的遭遇便产生非常的爱情。也许就是缘分,也许是不可把握的命运!
  红毛狼来了,它摇着利剑一样的尾巴,段大巴掌一惊愣,这时他就和红毛狼一起嬉戏,红毛狼极有灵性,它一身血红的毛发,并没半点杂色,两耳直立,尾巴翘起,不时吐着血红的舌头,见了他总是那么温顺,然后摇摇头,兴奋地跳几下,接着后腿支地,前爪搭在他胸前,用它柔长细软的舌头舔净了他的鼻涕和涎水。他拍拍红毛狼乐呵呵地笑起来,心里甚是惬意、满足。接着迎接他的还有黑儿和鹿儿。鹿儿比较怠慢,时常喷一声响鼻,而后兴奋地呻吟着。黑儿是一只健壮的大狗熊,但它的动作显得笨拙,却学会了站立,前爪捧起欢迎的姿式。俨然组成了一个和谐的家庭。他和它们相互依存很久了,它们给他带来了欢乐。
  你们又闹了,一边等着去,等着呀,别急别急。我就给你们弄吃的。我累了我也要歇一会儿,你们也歇一会儿吧。动物们似乎能懂段大巴掌的话,他也懂得它们的习性。他颤微微地走进小木屋,躺在狗子皮上,然后抽烟,心里琢磨着该存放肉干了,一阵秋风吹来山里就特别凉了,接着就要下雪。想到这儿他立即翻身下床,拿着尖刀开始割狗子皮。这只狗子还挺肥,是他半路上捡来的,受伤,一定是地獭子那个杂种打的?他又骂了一句。接着把绳子网成套子,把狗子吊了起来,用刀子从前腿间划开,于是把狗子皮划开了,不过五分钟一张犯子皮被剥了下来。留下五脏,去掉下水,把狗子内脏放在凉水里,经过一段时辰去掉腥味儿再用火烤,撒上盐巴,喝口烧刀子,那才是一种享受呢。拾掇完毕,他把狗子肝洗净,段大巴掌要吃狗子肝喝烧酒了。喝的兴奋之时,不是唱《打渔杀家》就是《徐策跑城》,尤其偏爱林冲夜奔一场。
  “大雪飘,扑入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虽然五音不全,但唱的凄凉、悲怆!
  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城里女人手里高高举起一个酒瓶子。
  段大巴掌一看,两眼放光,你给我做了生肝?哎呀,好长时间没尝到这滋味儿了。为啥想起来了?
  哦,我得给你补补身子骨呀!
  吃生肝是从猎民们那里学来的,那是传统习惯,尤其段大巴掌更是偏爱,每每吃起来浑身舒服至极。在长期的接触中,段大巴掌教会了城里女人做各种风味小吃。例如吃生肝。就是把狗子的肝用水洗净,用刀剥开,逐出里面粘糊糊的软组织,甚至还有血丝渗出,再用辣椒,糖混合在一起,当然,那是他自己调制的,吃到嘴里酸辣甜咸的滋味儿,有透不过气来的灼热之感。他每天如此,坐在小木屋前的木墩上,旁边架起一堆火,案上有一瓶东北老酒烧刀子,喝一口烧刀子吃一块生肝,再偷偷瞅一眼城里女人,真舒心。这种即有凉、软、滑、咸、甜、微苦还涩的滋味;他常常吃的大汗淋漓。
  最近以来他虽然吃,但不放辣子,比如像今天他一点也没放。吃多了,以至感觉太难受,体力不支,底气越来越弱了。不过就着炭火吃生肝,烟火烤了,满嘴油腻,谁不佩服段大巴掌的胃口呢。当他意识到不能放辣子了,他的确承认自己正在衰老,而离坟墓越来越近了,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放辣子了。但他对吃生肝依然偏爱,每次制作十分耐心,而且从未感到过厌烦。他喝一杯城里女人满一杯。她虽然也拿着筷子,但很少吃。只是瞅着他眯眯笑。
  等待汗水慢慢让他干瘦的皮肤吸收,他不紧不慢抽上一袋烟。星星跳上天幕,风儿似乎又从林子里卷土重来。一弯新月散着昏黄的光亮悬挂在山头,段大巴瞥了一眼天色。不知怎的,他心里涌出一阵凄凉,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袭上了心头。他想没有人知道他,他满腹心事与谁诉说?段大巴掌磕掉烟灰,双手捂住脸,把头埋在胸前像疲劳过度,又像做短暂的休息。不,自从城里女人走了,他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只是回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
  18
  莫非段大巴掌又想起他的马鹿?马鹿是他看护山林的坐骑。它比马儿温顺,能驮东西,而且脚步稳,轻松,骑上它舒服极了,因为马鹿没有任何粗暴的行为。他特别喜欢骑马鹿,每年要下山几趟,驮回他需要的盐巴、糖、针线,也忘不了到集市用狗子皮换来他喜欢喝的烧刀子。既然是长途跋涉,骑马鹿并不感到疲劳,如果在大雪天马鹿一天往返,四五十里路不在话下,可地獭子把马鹿打死了。要不是地獭子……他非一枪结果了他的狗命!
  段大巴掌年轻时也喜欢烈马,老了自然腿脚不利落了,他为自己寻了头马鹿。他很喜欢马鹿的两只长角,每每骑上马鹿用手轻轻搬着鹿角,那马鹿极乖巧,顺服,每到这时他抽出腰间的长箫吹起来,悠扬而深沉的声调在森林里飘荡。有一次他吹箫,城里女人跳起舞,城里女人那身条、那双腿、那一行一动透着一种诱人的气质。就像黑色泥土中长出的一朵红牡丹。爬上山头,机警的狗子、梅花鹿们侧耳静听,常常引来百鸟鸣叫,茫茫森林顿时活跃起来,汇集美丽的音流,传的很远很远。
  段大巴掌骑一头褐色的马鹿,背部和腿上的毛色总比腹部深,而腹部和前胸通常又是乳白色,沿着嘴直到前胸长着美丽的白色长毛。他知道,这些长毛不能剪掉,一剪掉马鹿就会死去。这是猎人们很珍惜的也是不约而同地恪守的规则。
  城里女人不仅懂得如何治理森林的病虫害,还懂得一些动物的习性。她告诉段大巴掌,马鹿是以食苔藓为生,苔薛经常铺满高山低岭,尤其山的北坡,像绿色地毯一样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苔藓。马鹿不喜欢吃地衣,如果雪把苔藓覆盖起来,马鹿就用前蹄扒开雪层,因此马鹿一年四季都可以觅食。如今他备下的苔薛也没用了。他知道,马鹿除了吃苔鲜以外,还有蘑菇,树和草的嫩芽,这些是它们喜欢吃的,像人偶尔换口味一样以便增加食欲。但是没有苔藓,马鹿是活不成的,它不吃苔薛就要瘦弱,吃过一段时间很快又肥又壮起来,茫茫森林,巍巍群山,万物各按其本性顽强生存,你若想了解它们,必须接近它们,用赤诚的心爱它们,使你从中获得巨大精神享受。
  段大巴掌年轻时,简直像头雄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就在那一年的一个雨夜,亲人们被压在了下面。那是个向阳的坡,周围一片白桦林。为躲避日本鬼子烧杀掠夺,他们一家人和几户猎民涉过额吉苏里河来到了这里。
  夏末的一天,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连下了七天七夜,山洪暴发了,望佛山发生了滑坡。恰巧他去二里地以外的镇子驮盐巴,被困在了那里。就在那天夜里,他的父母、兄弟全被泥石流淹没了。他赶了回来什么也没有了。要不是日本鬼子乱砍乱伐呢?要不是毁山烧林呢?怎么会出现山体滑坡?不能这样活着,要想反抗必须拿起枪,于是他投靠了队伍,为了报仇雪恨,他毅然决毅然走出了大山。
  回到故里段大巴掌发誓一辈子守在山上植树造林。他怀念亲人。自从住进山里的小木屋,他也没有萌发娶妻的念头。他一直觉得愧对地獭子的妈,地獭子他爹老猴子带着猎枪打猎,他没能打死了一只黑熊却被黑熊夺去了性命。扔下一个女人家拉扯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他很同情他们母子,他也想过,他自己留下的一条根吗?这个想法没有得到了女人的认同。女人不让他认亲,因为她自己生了两个丫头,地獭子也是她的希望。好吧,不认就不认。他一如既往,把晒干的肉干、猎物,在山里种的粮食趁着夜色送到她的家中,他在默默地承担着有其实无其名的一个父亲的责任。
  段大巴掌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黄昏,他从北坡转到西山口,在狭窄的道口处传来两声枪响,随后便是黑熊的怒吼。他立刻意识到有猎手遇到了受过枪伤的黑熊,他跑过去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猎手身上一片血污,猎枪被黑熊摔碎了,黑熊守在路口大有谁来谁先死的气势。他知道躲是躲不过了。受过枪伤的黑熊对铁器特别敏感而又深恶痛绝,是要发现就夺过来毁了;然而他的枪药已经打完,只好扔下枪快跑,转念一想,人是跑不过熊的。其实黑熊早发现了他,大声吼叫着蹿过来了。他虽说年轻力壮,但还敌不过黑熊,慌逃时又被石头绊倒,脑袋撞在树上顿时起了疙瘩,黑熊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他立刻觉得一阵晕眩大脑发胀,两眼发热。熊这一屁股要人命。但他在挣扎时,恰巧碰刮百年苍松露出的粗树根,奋力抽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麻绳,一头拴在熊的蛋丸上,一头拴在树根上,平心静气屏住呼吸,黑熊以为人死了便抬起屁股,他就势抽出来。黑熊再度扑过去却被睾丸上的绳子牵了回去,一时疼的黑熊嗷嗷直叫,不久便在挣扎中死去。
  19
  段大巴掌逃脱了,猎手却永远闭上了眼睛。为此,地獭子的妈误解了他,说是为了得到她才加害他爹的。他有口难辩。痛苦地一下子跳下了山崖,倒没死,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骨折了,从此落下跛足。可是今晚上他猛地想起那个地獭子与十几年前的毛头小伙子,极相似的,尤其那双惶恐的眼睛,笨拙的动作,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段大巴掌自言自语,然后点点头,似乎顿悟到什么。地獭子为什么总是跟他作对?莫非他妈临终前也不肯原谅我?
  段大巴掌的回忆被红毛狼惊扰了,也许红毛狼担心他受凉,也许它感到饥饿了惊动了他。他笑眯眯揉了揉双眼,光顾自己了,没有给你们弄吃的,这个拿去吧。他把一块狗子肉扔给了红毛狼,红毛狼摇晃尾巴,吱扭了两声以示谢意地叼着肉走了。他又把黑儿和鹿儿喂饱,这才钻进他的小木屋。躺在防潮御寒的狗子皮上,虽说疲乏、四肢无力,浑身酥软,却无法入睡,只是望着窗外满天繁星数了起来,数着,数着又忘了。浅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冷漠的光环;星光在眼前变幻着、跳动着,仿沸清水洗过,显得冰清玉洁,煞是美丽空旷。红毛狼跳到床上卧在他身边,把柔长细软的皮毛贴近他并给他以温暖,他心里感到了踏实和惬意。就像城里女人那双细长柔软的手,半夜时分轻轻给他掖一下被子,他咳嗽厉害时轻轻捶着他的背。他觉得愧对她,你这么白我这么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让你受委屈了。城里女人不让他说,我是爱你,你虽然野性,但心地善良。你不收留我,我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透过窗口能看见一轮弯月,月下的大山、丛林格外寂静,月色涂抹了树林,额吉苏里河静静地闪烁着微黄的鳞光。段大巴掌默默地想着自己走过的岁月,精神依然饱满,兴奋。他每天如此观望、揣摸,仿佛这样可以使孤寂落寞的思想飘入神秘的天空,揭开什么秘密似的执着、耐心、不厌其烦。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开始冒凉气,原来红毛狼跑了。没超过十分钟又回到他身边,趴下来用,头舔他的胡须。每到这时,他晕晕乎乎,浑身舒服。也许他在疲乏朦胧中睡去,他梦见了一河月亮花。月亮花是—个很美丽的城里女人,可是美丽的女人离开他很久,很久了。
  窗外青悠悠的天色,山谷里腾起千军万马般的云雾,怒涛滚滚,只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大气的音流在耳边嗡嗡直颤,在林子里回旋,偶尔又从森林走向山谷深处,小孩子哭声般的狼嚎,老虎的长啸,在寂静的山野之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段大巴掌不是睡去,这气势这情景,对他一定充满诱惑。他雄风犹存浩气凛然,恨不能随狂风巨浪扯起他生命的帆,在与自然的搏斗中,不,在与自然亲密的接触中,让他感到其乐无穷。
  那阵阵松涛,那悦耳的鸟鸣,那深谷下潺潺的溪流,在夜风中撩拨梦的衣衫,午夜中的木屋呵,当段大巴掌和城里女人走出门外,总有清新的芬芳扑面而来,那朦胧的星光,那黑悠悠的远山淡景,那茫茫林海,给了城里女人无限的感慨。哦,杜鹃花,你在尽情绽放。还有野花、野蝴蝶、山蜻蜓和知了,简直是编织着美丽的梦。仿佛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夜晚,一切都在悄悄地生长!
  夜晚,点起篝火,小木屋很温馨,篝火让这山里的汉子满脸红光,那跳动的火星子,映红了木屋,也温暖了夜,夜色让人无声地交谈,躲避屋外的风和雨,啜饮野果酿的酒,醇酒的芬芳慢慢地进入灵魂深处,当林涛涌来,宛若托举他们的梦,迷人的大森林,哦,你像威严的父亲。
  每当月光恬静地吻着山林,段大巴掌就会久久地凝视,而且两眼闪光、深邃、心情愉快,坐在巨石上望着额吉苏里河吹起长箫。箫声悠扬、古朴、恰似额吉苏里河款款的流水,微波荡漾。那情景让人陶醉。而他的心常常乘着月光,在整个山林上空飘荡,然后进入甜美的梦乡,他总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熊。就像受过枪伤的黑熊,对铁器有着特殊的嗅觉与愤怒。
  天刚放亮,段大巴掌就醒来了,他并不急着起床,而是披上衣服,拿过烟杆开始抽烟,把痰引上来,继而咳嗽不断。这种办法迫使他沿袭下来,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凡事成了习惯就不容易改变。城里女人临别告诉他把烟戒了,他答应下来,但他一直没有戒。尤其想起城里女人时他抽的更凶。
  段大巴掌把老羊皮袄穿好,推开门站在院子里,俯视远眺,天阴沉沉的令他忧郁,原来下了场早霜,雾气阴沉。他就烦气这样的天气,不知为啥心里堵得慌,他喜欢起身就看见太阳,看见太阳心里就滋润、就兴奋、就感觉一天过得愉快而平安。女人对于他就像阳光,他离不开女人的。城里女人走了,仿佛一夜之间他就苍老了。
  20
  山林笼罩着茫茫雾气,氤氤的雾吞噬着远山近岭,挺拔的樟树、笔直的白桦,都披上了白色轻纱,犹如一群圣洁的仙女在这虚无缥渺的世界翩翩起舞。幽深静谧而生庄严,给人以扑朔迷离的神秘之感。倘若去打猎、或是巡视山林,都将给人带来极大的困难。不管多难,他仍要坚持出巡,他不放心那个地獭子,担心他会来偷猎。可他除了埋怨天气外,确实承认眼睛因苍老的原因时常变得模糊了。因此,走到哪儿也离不开一条爱犬的引路。但是他的听觉极灵敏。他能够听清是山里那种野生动物的脚步声,猎人爬山的咳嗽声以及飞鸟飞动的翅膀声。
  段大巴掌扛着猎枪,带着砍刀,踏着雪雾上路了。不带砍刀不行,杂木丛林有各种各样的大树小树和蒿草藤蔓。杂乱无章纠缠在一起,只有砍刀才能为自己开辟一条路,丛林深处枝繁交错,密密层层,连山羊也难走过去。
  立秋时节登上北山坡,一轮红日冲山云雾像朵大花苞,在山梁上蹦了两蹦,猛地爆裂开磷火似的花束。刹那间,天地之间花雨倾泻,枫叶似火片片飞旋,温柔的光线给山林抹上一层胭脂色。踩在树梢上的花椒籽,黑蓝色的野鸟,小嘴一张一合的,鸣叫时犹如撇下一串串响珠,一群群柳木鸡、棒子鸡、懒子、野鸭子在头顶上空飞过,寂寞的山林顿生一派生机,令他精神抖擞,心热不已!
  青幽幽的额吉苏里河上漂游密集的野鸭、大雁,油黑黑的像蚂蚁搬家,兴致勃勃地追逐,快快活活地游戏。一头扎进水里,又突然窜出,溅起雪白的水花细浪,仿佛在美丽的额吉苏里河上做告别北方的最后表演。站在山坡上的犯子不时扬头竖耳机警地窥探,稍有动静,它们就像灵巧的黄羊一样钻进林子深处。他和城里女人在河水里游泳,鱼儿不时撞到身上,他们摸到鱼儿,就像怀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兴奋。他爱的女人走了,如今只留下一河破碎的月光闪闪烁烁的。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等着我,我会回来的。段大巴掌笑了笑,唉,恐怕我已经等不及了。
  段大巴掌的心情渐渐平稳下来,眉头舒展了;当他向高坡攀登时,红毛狼向他跑了过来,而且向他吼叫着。他知道红毛狼发现了敌情或是猎物,他点点头会意地跟着红毛狼,四处望望,在阳光的光线被挡住的不远处有一个黑点浮动。渐渐地,他看清了,那是一只狗子,爬上一块岩石正低头闻着什么,偶尔竖起耳朵倾听,像欣赏山林中的风景和悦耳的鸟鸣。他端起了猎枪,他想试试自己的枪法,试试眼神。
  段大巴掌刚想勾动枪机,又犹豫起来。这是一头多好的狗子,又肥又大,肚子圆鼓鼓地像怀了小崽,实在不忍心杀了它,放了它吧。可是早起碰上猎物总是要打的,不打一天不顺心。几十年来他总是恪守这个原则,他也舍不得到手的猎物。他太爱吃生肝了。据说狗子肝能治眼疾,吃了心明眼亮。这样想着,眼前就飘来一堆火,飘来手抓肉的香味儿,口水溢了出来,就着烧酒吃生肝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呀!他抹了一下嘴唇,又把口水咽了回去,—咬牙勾动了枪机,但是手发抖,气喘的不均匀。
  枪声响过,狗子一窜一窜地倒下了,忽儿又腾地跳起来,仓惶逃去。他颤抖着双手又是一枪。但已经晚了,犯子钻进了林子。
  红毛狼快上,别让它跑了。
  随着段大巴掌的一声吆喝,红毛狼叫了一声,一箭头般追去。心爱的红毛狼,多年来一直伴随着他,与他配合的很默契,每次打伤或打死猎物,都是红毛狼率先追上叼回来,叼不动的时候就给他发出信号。他知道红毛狼不会使他失望。他并不急着追狗子,而是沿着地上的鲜血判断打到了什么部位,并断定它逃不脱,一定会被红毛狼咬死。走了一段路便不见血了。他只好停下来,并打起了口哨。口哨也不清脆响亮了,显的嘶哑、声调又低又杂。人老了就是这样,连底气也不足了。
  狗子拼命地向密林深处逃去。它看见周围的树在旋转,耳畔塞满了杂音。它跑的极快极猛,脖颈极疼,这会儿发麻。前面是一片水洼,白得耀眼,抬头一看是条宽阔的河。它泄气了,瘫在地上。真不想起来了,这样死去了多好,血快流尽了吧!腿脚咋这么无力?它闭上了双眼。脖颈上的疼痛使它想起胎儿躁动腹中时引起的阵痛。如今孩子孤独地守在家里,它不能失去妈妈。仿佛听见了孩子的哀嚎,它鼓起了生存的勇气,看到了蓝天、白云以及它喜欢的山林、草地。终于它一抖身子挺起来,迅速地朝密林深处拼命逃走。
  21
  红毛狼嚎叫着,似乎断定它能够追上受伤的狗子。就在离狗子一米远的时候,红毛狼纵身一跃扑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想咬住狗子的脖子。然而狗子急速转弯时把红毛狼晃倒了,红毛狼看见鲜血染红了狗子的整个脖颈,狗子跑到小狗子身边停住了,恰巧红毛狼叼住了狗子的伤口,狗子筋疲力尽,绝望地跪倒在草棵里,两眼凄迷地望着它的孩子。幼小的狗子靠近它怔怔瞅着,眼里淌下两行热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它只能发出几声哀鸣,脖子上涌出的一股股血流,喷了红毛狼一脸。它顾不得舔干脸上的血,想把老狗子置于死地。就在这时,它被小狗子凄伤的哀嚎和那娇小哀怜的目光震慑住了,它不敢看下去了。狗子既不反抗也不挣扎,而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肚子充满气似的鼓动着,两眼紧闭等待红毛狼的吞噬。又是一股腥血喷在红毛狼的身上,它一惊楞,放开狗子。它不知道在它同情地放开犯子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它疲劳气喘地趴在那儿,静静地观望着。母狗子挣扎着爬过去把带血的头凑近小狗子,小狗子亲呢地与它交颈,它抚弄着用嘴舔着小狗子。小狗子依偎着老狗子,不时跪在那怔怔瞅着红毛狼,满脸恐惧地扎进老狗子怀里一动不动了。红毛狼倒吸了一口冷气,红毛狼一抖,浑身被热汗浸透了,红毛狼想起,它在受伤的时候就失去了家族,是段大巴掌把它从旷野上抱回了小木屋。从此,它跟一头梅花鹿睡在一起,吮它的奶,睡它的怀,在温暖中进入梦乡,在饥饿中醒来。每到这时,那头梅花鹿就倒在地上,翘起一条腿露出鼓鼓的奶子,爱抚地让它尽情享受。是他把它的伤口治愈的。
  后来红毛狼整天价跟着他在山里转,它学会了听懂人的语言、爬山越沟,蹿高蹦低,捉野兔、斗山鸡、追、叼、捕、咬,这是它的拿手本领,颇受主人的青睐。每次把猎物叼回来总会得到他的赏赐。他从不打骂红毛狼,总是那么耐心而又爱怜地与它默默对视默默交谈。
  红毛狼现在身强体壮,威风凛凛,本领很大,能帮助主人嗅到野兽的气味儿,从而发现猎物的踪影,引导主人捕猎。它从不伤害梅花鹿,有时还吃它的奶。
  这时红毛狼看到它们母子亲热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它发现它们那善良而哀伤的眼睛仍湿润。它摇摇头立刻变的气馁了。
  红毛狼像是感到了难受,又像是莫名的愧悔袭上心头。它紧紧闭上嘴,又觉得嗓子眼干渴地冒烟儿。它伸长舌头舔舔地上的血,然后抖抖身子,夹起尾巴悄悄地走开了。
  红毛狼舔着嘴边的血迹,它不愿让他发现,它背叛了他。它顾虑重重,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人是善良的,因为善良也把别人想象的善良,有些人就是善于利用他人的善良,段大巴掌是善良的,而红毛狼绝对不是真正的善良。
  焦急等待它的段大巴掌,见红毛狼无精打采地跑了回来,心里怒火立刻顶到了脑门子。他知道红毛狼耍了滑头,失了职,嘴上没有血迹,凄惶的眼睛望着他。胆怯的摇着尾巴,似乎乞求他的宽恕。
  段大巴掌怒不可遏,他不允许红毛狼越轨、玩忽职守,拿他的猎物当儿戏。他气喘嘘嘘大骂红毛狼,你是不中用的东西,废物!我的狗子呢?你放它跑了?
  红毛狼害怕了,浑身微微额抖,尾巴刚刚翘起想向主人献媚、乞怜,主人却端起了枪,红毛狼闭上眼睛甘心情愿地受罚。枪响了,红毛狼吓了一跳,尾巴痛了一下,结果被打断了一截儿。红毛狼也没叫一声,依恋地望着段大巴掌,一跛一跛地,然后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远方。
  段大巴掌转脸一瞅,是地獭子开的枪。他愤怒了,你这个杂种。
  地獭子也不示弱,他偏打,你以为红毛狼多仁义呀?它背着你不干好事。把二道沟子的牛羊都咬死了。
  段大巴掌一挥手,你给我滚。我不听你说废话。
  段大巴掌瞅着红毛狼悄然地离去,心里失望极了。今儿个是咋啦?他特别懊丧。但他又不肯原谅红毛狼的过失。红毛狼不是家养的猎犬,而是一匹受过伤的野狼。
  22
  森林一片沉寂,太阳在密密的树林后面发红了,落叶松的秃枝挂满了银霜,落日的柔光温和地来到积雪覆盖的森林之中,忽而又钻进神秘的黄绿之间。段大巴掌失去了往日的欢乐,转来转去,心里却空落落的。
  太阳完全沉没了。段大巴掌悻悻在回到了小木屋,放下猎枪,挂好砍刀,刚想掏出烟来,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音空旷而有回声。他意识到有人,急忙跑到门口眺望环顾,没有红毛狼的踪影,是伐木工下山的吵闹声,他虚惊一场。慢慢装烟倚在门框眺望。满山枯黄一片,偶尔凋零的枫叶孤独地落在雪地上,黑中发紫,色彩混浊。一阵风吹来,他以为红毛狼的声响,搞的他心意惶惶,六神无主。
  段大巴掌觉得红毛狼一定恨他了,他慢慢悠悠地迈进院子里。目光落在与红毛狼朝夕相伴的小木屋,仿佛一切都陌生了。红毛狼别怪我,我的伙伴,你在哪里?倘若你遭到不幸,叫我怎么办?红毛狼,我不能没有你呀!他的眼里溢出了两行热泪。他想念它,久久地盼望着红毛狼的归来。直到月儿爬上树梢,给院子里涂上了一层银粉,他才回到屋里。小木屋比以前阴冷寂寞了,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各种怪念头猛然纷纷袭来。
  看山守林,白日以阳光为伴,夜晚星辰为他照亮。有红毛狼的嬉戏,即使大雪封山也从未觉得孤单、寂寞。眼前一片迷茫。最近咳嗽的更加厉害了,身子骨愈发的感到笨重、懒散、乏力。他知道患了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这种病正悄悄地、无情地摧残着他的身体,消耗他的气力。他那张苍老而消瘦的脸更加灰暗,眼睛总是红红的像发炎。两条腿有时候就不大听他的指挥,心脏的跳动也渐渐不规则起来。
  段大巴掌把帽子推向脑后,露出黑亮干瘪的前额,弯腰爬起来坐在床头,垂着脸,像是愧疚,又像失望,还是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对付红毛狼呢?因此,困惑一直缠绕着他的心头,使他吃饭不香,睡梦不甜,而且闭上眼就是红毛狼的身影。
  在山林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人们都说他是个疯老头。长长的白发披散着,满脸黝黑,厂脸花色老年疲,皱纹纵横,胡须粗糙而又灰白。两腮上肉疙瘩紫里泛红,不时颤抖儿下,模样挺凶。其实段大巴掌心地善良,只是不溢言表。也许大山赋予了他倔强、执著、沉默寡言的性格。年轻时守在这里颇感寂寞、凄凉,随着时间的推移、山林博大广阔的胸怀使他一度失去平衡的心渐渐得到抚慰,是红毛狼、黑儿、鹿儿抚平了他心灵的创伤。有百鸟悦耳的啼鸣,尤其那不尽的思念使他暂时淡忘了痛苦。只是近来他的脾气易怒易暴,有点儿喜怒无常,温和时犹如一只山羊,粗暴时犹如受伤的雄狮怒吼。为值得不值得的事儿心中兴奋或郁闷不乐。似乎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儿。他很想变的温和起来,像头马鹿多好,让人永远爱抚你,欣赏你善良的秉性。乐于吃苦、安于雪野驮着主人跋涉,从不埋怨自然气候和人的无端指责。似乎又觉得那样活着太窝囊,不像一条山里汉子。人与动物不同,人是有血性的,怎能跟马鹿相比呢?他这么想,心里一时很乱,情绪波动起来。是的,任何欢乐也难以抚平他的相思之苦呀!梦一样的城里女人,如今你在哪里?为什么杳无音信呢?莫非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也消失了。不,不是梦,她是含着泪水走的,她是怀着他的孩子走了,她是让两个陌生男人押着走的。在那个年代,她就像织女,而自己就像牛郎,眼看着要追上织女了,可恨的王母娘娘却划出了一道银河。不,他没追,他没有理由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城里女人与他挥泪告别。
  凡是进山狩猎的人必须听从他的指挥,他说梅花鹿不能打,你就不能打。打了,他饶不了你。山上的老虎是他的。他常这么说。久而久之,按时令狩猎的猎人们模淮了段大巴掌的脾气,上山来总要带上几瓶烧酒塞给他。他便放行了,开怀大笑了。他说他们看的起他,没把他这个槽老头子放在眼底。但是,不管兴奋开怀,还是酒后微醉,你打了他禁打的猎物,便翻脸不认人。国家的山林让我看管就是我的。他不仅照看山林而且植树、插花种草,自己生产一些杂粮,周而复始地履行着他的职责,默默地奏起生命的交响曲。他就这种性格。粗犷而又博大的北方汉子。
  23
  当天空悄悄飘起雪花,转眼变成鹅毛大雪时,四周骤然暗淡下来,远山近岭一派迷茫。举目流盼,千山万岭像有无数只飞蛾翻飞抖动,天地之间顿成了灰白色。山林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铺天盖地而来。早晨是最冷的时刻,从嘴里喷出的哈气,很快在他的眉毛上、胡须上变成了一层白霜。这时他架起一堆火,拿出烧酒,用鹿肉蘸着盐巴边吃边喝,油很快在嘴唇和手上凝固成冰块。北方无情的冬天,北方的寒夜似乎也那么无情漫长。只有下过一场大雪后,风停了,天气才缓过劲儿来。不过一切都显得庄严、肃穆、单纯、宁静、纯洁而且诱人。千奇百怪的冰塑构成一个玲珑剔透的世界!
  空气清澈、冬季寒冷。春天乍暖还寒,夏季阴雨,秋叶凋残,山里不到十月便会结冰,这种气候常常使人忧郁。段大巴掌却不以为然。当你打到飞龙、乌鸡、雪兔你不也狂笑不止吗?死一般的寂静走进这片神奇的原始森林,默默为人们提供着丰富的物产和矿藏,成为猎人骄傲的家园。山里的小木屋就是那一年旗里的社长帮他盖上的,从此,他再也没有走出大山一步!
  冬天是分外冷酷的,上山打猎必备辣椒、盐巴、烧酒、火柴、鞋垫和糖块,一耳走迷了路没火柴点火便会冻饿而死。辣椒防止潮气和寒气浸入体内,烧酒可以给人壮胆,打了猎物就地火烤没有盐巴是不成的。游荡于山林深处狩猎,是一种精神和意志的抗衡,是对勇敢者的考验。
  当山岭都被白雪给占领了的时候,山上的珍禽野兽到处觅食,成群结队地从山林深处走出来,扑向二道沟子,踏进场院,涌向道口,千方百计地觅食。饿急了的野物甚至连人也不怕,时常闯进院子里。
  狩猎的人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甚至不费多大劲便能打到猎物。
  段大巴掌每年也是在这时节才允许猎手进山,不然深山太冷清,太寂寞。他要让你欣赏林中积雪,银妆素裹的童话般的世界。那景色十分壮观,额吉苏里河为冰雪覆盖,恰似一条光练穿越山腰低谷静静地沉默着。然而春夏的喧闹、夏秋的灿烂是寻不着的。这倒给爬犁、雪橇带来了方便,打猎人有的划雪橇,有的坐爬犁,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山林的怀抱。他们唱着山歌、喝着烧酒、骑着骏马,显得威风凛凛。
  山野茫茫、丛林茫茫、雪雾茫茫。一切都好像静止了。气温通常在零下三、四十度。滴水成冰,吐痰成钉那是事实,并非人们主观的夸张。
  老天刚刚堆积一层大雪,走在上面很软很滑,风一旦刮起来,枝杈上的积雪便纷纷飘落,偶尔就飞进他的脖领子里,他本能地缩起脖子,又竖起皮衣领子。风雪呼啸,偶尔传来马达声进山的伐木工开始行动了。载重大卡车一辆顶一辆连接着山里山外,犹如绿色的长龙在银白色的雪地上蠕动着。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把耀眼的光反射过来,看的人眼生疼,一阵发黑。雾气稀薄时,他把目光伸向远方,他清楚,伐木运木的黄金季节随着大雪封山的气势又从容地走进了山里。那一年那个城市女人来了。当然,她离开后一直没有她的音信,她现在生活的好吗?我们的孩子该是大学毕业了吧?工作了吗?你怎么不来看看大森林?额吉苏里河?你不说永远记住大山吗?你们活的好吗?
  想起女人的离去,想起往事,段大巴掌觉得不能怪城里女人。
  可怜的大森林被大气寒流掠去绿色的衣帽,向人间展示着刚烈与赤裸,暴露着冷酷。严寒统治了北方大地,飞龙在林子里隐蔽起来,很少出现。太阳高挂空中,山就显得巍峨苍茫,孤鸟飞越山顶随即箭一般插入山林深处。他站在高山上一览无余。每次出现飞鸟他总是心儿一动,默视良久,总是期盼着它再次出现。好给他寂寞的日子带来一阵惊喜。
  狂暴的风雪温顺下来以后,山林犹如玻璃碎片堆积而成的透明体,洁白剔透,金光四射,置身其间,望着一轮很好的太阳,眼里是白的.心也是白的,白得发黑,五彩缤纷,让他走进梦幻一般心神飘荡。
  24
  太阳虽然高悬当空,天气却贼腊的冷,冷有冷的美丽。段大巴掌特别欣赏,这时他从怀里掏出被自己的体温焙热的烧酒喝上几口,然后一抹嘴,大森林哟,我死了也要埋在你的怀抱!他向天空吼着,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路过这里的狩猎人和伐木工们以为他想念亲人都想疯了。再加上他那副倔强脾气,认死理的性格,从此谁也不敢与他说话。可他今天感到很孤独。
  皑皑白雪把茫茫林海塑造成起伏的海洋,绵延无际,异常壮观。狂风在林子上空旋转,卷起缤纷的花絮,威力雄厚的山风巨头怪兽似的吼着,把树枝上的积雪扔下来抛向整个天空。他最欣赏这庄严雄浑的气势了,似乎体现了他的意志和寄托。当天空灰暗,风势变的轻柔时,又传来一阵凄楚哀怜的狼嚎,老虎的长啸,在漫长的夜里此起彼伏。
  段大巴掌偶尔看一眼天色,奇怪的天气,云儿露出一道缝,仿佛一线绿色的夕阳闪烁着,他发现映在夕阳幕布上的烟火和蓝色的剪影。哎,是谁在那儿架起了火哩。他气鼓鼓地奔了过去。
  当段大巴掌快接近火堆时,传来狗的狂吠声。他心里一热,以为是红毛狼,其实是一条灰色猎犬,猎犬正在那儿啃骨头。他凑近一看,篝火旁一个人.正忙活着,火光把周围的树映的通红闪亮。吊锅子冒着热气,冷风送来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儿。他一闻便知是飞龙,他咽了一口唾沫。猎手发现了他,便急忙制止了猎犬的狂吠,把目光射向他。他心里一惊,又是地獭子。
  有种你吃口刀肉!
  地獭子用刀子在烤黄的狗子身上一刮,一块冒着糊味流着黄油的狗子肉插在了刀尖上。段大巴掌受到了后生的挑战。他觉得地獭子的目光在鄙视他。他大步跨过来,他以同样鄙视的眼神欲从地獭子手里接过刀肉。地獭子却缩回了手,示意他张开嘴,他暗暗吃惊,他知道这是猎人们为了争夺地盘而延续的一种古老的叫板方式。他不能让他击败,没有迟疑张开大嘴让他把刀子肉扎了进去,实际上是他自己吞的。足有三寸。地獭子抽回刀子,那块肥肉已经溜进了他的肚子!
  还行,宝刀不老!地獭子佩服了。
  段大巴掌笑了,地獭子也笑了,笑过之后,地獭子让他喝酒,他自然高兴,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半瓶烧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了,两个人餐风露食,一人一口喝的有滋有味。肉没吃完,两瓶烧酒已经干了。
  喝着烧刀子就容易沟通了他们的情感,消除了以往的敌视。看看天色,他邀他到小木屋里过夜,养足精神明天再下山。地獭子听了诡秘地笑笑。他不得不佩服他,他是条真正的北方汉子。他们抬着狗子肉、提着吊锅子朝小木屋走去。
  狂风摇晃着山林又汹涌扑了过来,篝火被强风压向一边,愤怒地扶摇长烟。漫天雪雾又恣意发狂了。两个人很快把火压灭。
  这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火光周围飘落的雪花如同缕缕轻纱,很快把灰烬覆盖了。段大巴掌听到了狗叫,于是加快了脚步,回到小木屋,他没有发现红毛狼,却发现黑儿也不见了。怎么不打招呼就走呢?他有点怪黑儿了,转而一想,黑儿受过枪伤,它是恐惧地獭子。
  老伯,你的红毛狼又咬死了一道沟子的两头牛!
  放屁!你咋知道是红毛狼干的?
  现在旗里都张贴了广告,悬赏三千元绞杀红毛狼。
  我不相信,红毛狼是我驯服好了的。它咋背着我伤害牲口呢?
  老伯,跟你说句实话吧,我追赶了它一整天了,红毛狼很狡猾,它总是跑在射程以外,要是离你近了,它就跑之字形的路。我们对它一点儿咒念都没有。
  咋没咒念?
  骑马追不上,用枪打不着,下套它不上当?他奶奶的比人还狡猾!
  嗯,谁说的悬赏打狼呀?
  旗长在旗电视台上公开表扬了我,由旗里出钱!
  我不信!你胡说。
  老犊子,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25
  段大巴掌瞅着他,半天没有吭声,他为此也有点内疚,暗叹,自己的儿子没有教育好,也因宽恕他的妈才弄成这样的结果。于是他深情地说,孩子你为啥不学好?你说你啥时候能成个人吧?
  地獭子说,能怪我吗?我是孤儿,我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我学啥?地獭子眼圈红了。
  你这个熊样子!还算个男子汉?我知道你命苦,但要学会做人。第一就是诚实,第二……
  地獭子问道,我不是诚实的人吗?
  段大巴掌瞪起眼,你个人觉得呢?为啥你有地獭子这个外号?城里女人和你仇恨吗?
  都过去了,说那个做啥?你老现在应该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明天我给你放录相,你以为我说瞎话呀?红毛狼也上了电视。要不你跟我下二道沟子看看去?每家每户的墙上都画了白圈圈。
  你小子?哼。
  我要骗你,我是你儿子!
  哦,骗不骗一个样!那好,明天我帮你逮住它。不早了,睡吧。
  夜深了,段大巴掌与地獭子又喝了点飞龙汤,应该说是酒足饭饱了。他很想钻进狗子皮里睡一觉,却难以入睡。地獭子的话一直让他心神不安,腾地坐了起来。
  干啥呀?吓我一跳。
  睡不着啊。我认为……
  你认为鸡巴毛呀?你这个老鳖犊子该死了,好坏不分。红毛狼是你救的,那又咋的?你得为民除'侔!
  我没那意思。我是想……
  想女人了?
  胡说啥呀?
  哼,二道沟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把一个城里女人的肚子偷偷搞大了。
  你这个小鳖犊子,我还把你妈的肚子搞大了呢?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种!
  放狗屁!
  你回二道沟子打听打听去呀,你妈是谁花钱发送的?是我。是我养活了你们。我是你爹!我给你起的大号叫段连水。
  老杂种,就会扯王八犊子。你快死了想找个打幡抱罐的?我理解你的心思,你花钱我认你做干爹还差不多?别的你少跟我扯,扯也是白扯!
  段大巴掌一时无语,他盯着地獭子,他觉得跟他说不清楚。但他心里一阵酸楚,他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地獭子的妈临死前说过,一定好好教育孩子。让他长大成人。可是他不明白,她咋说话一时一变呢?然而地獭子更怕有人提起这种不光彩的事儿。他送去的粮食和衣物,地獭子给扔出来。
  段大巴掌伤心极了。事儿也凑巧,这期间就来了一个城里女人,一头撞进了他的小木屋,当然城里女人比地獭子的妈温柔多了。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白白净净的,挺忧郁的脸。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像是笑,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潮起伏,夜里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折腾,要不就坐着直愣愣地盯着梦中的城里女人。有一次他悄悄地伸出了手,他想摸一下城里女人,由于身不由已他就压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城里女人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瞪着一双恐慌的眼睛。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欺负我,我就死!段大巴掌慌乱中直打自己的嘴巴。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觉得你挺好看。后来城里女人让他去了一趟镇子,让他打个电话问一个人。啥人?我的领导。他回来告诉他她说,你的领导进了监狱。他要你离开他。城里女人哭了一天一夜,后来就病倒了,每天说着胡话。他照顾了她好长时间。一晃过去了好多年,旗里来了两个人要她去旗里工作,说是防治林区的病虫害。那阵儿她的肚子也鼓了起来,临走她说这是你的孩子一
  想到这,段大巴掌长叹一声,他打一下地獭子的脑袋,跟你逗两句你就急了,你这个傻儿子呀!
  地獭子说,那个城里女人是真的吧?你告诉我,我就认你做干爹!
  段大巴掌啪地一拍地獭子说,这回我这个爹是当定了!
  地獭子撇着嘴,说你呼哧,你就上喘,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个是啥德行,你以为你是山里的神仙呀,告诉你吧,你也就是一根鸡巴毛而已!
  段大巴掌一时瞠目结舌。
  地獭子凑近他说,咋样,说病根上了吧?哎,城里女人好不好?
  段大巴掌说,好,当然好,比你妈更像个女人呀!你就知道女人。
  我知道你妈!段大巴掌一瞪眼睛,狠狠地说。
  地獭子急了,老鬼,你活腻歪了!说话,不想活了我给你一枪!
  26
  段大巴掌没有理他,像地獭子这种人,亲近不行,太冷落了也不成。你不理他,他可是找你的麻烦。咋叫他地獭子呢?就是无赖的意思,没理也得缠你三分的主儿。二道沟子的人都敬而远之。他可不在乎,不仅仅因为他是他的种,也因为段大巴掌嫉恶如仇,天生的眼里不揉沙子的直肠子脾气。
  段大巴掌也有顾虑,他不愿意把这种事儿告诉地獭子。可他又禁不住他的追问。想起来那个城市女人也是被逼无奈,处于走投无路,她一头扎进了他的小木屋。后来他们留下了生命的种子,她赤身裸体地跳进额吉苏里河,他总是回忆他们在月光下亲热的情景,她是他见过的天下最好的女人!
  窗外风雪依然咆哮着,段大巴掌渐渐入了梦乡。他梦见雪地上奔跑着一匹枣红马。在昏暗的天色中,看不见太阳的光芒,只有灌木林冷漠的呼啸。他几次想套住那匹马,终因气力不支而告失败。他气喘嘘嘘,满头汗流,那匹马仍自由地奔跑着,穿梭于森林之中。
  容然,段大巴掌扑向枣红马,一手搂住马脖子,一抬右腿,他干瘦的身材便压在了马背上。马儿嘶鸣,前蹄腾空直立,想法甩掉他,折腾了半天总是徒劳。枣红马喷了几声响鼻,浑身汗水淋淋、他得意地捋着胡须笑了。那情景仿佛得胜归来的将军。
  一片灿烂的绿色在森林里跳动、闪烁,然而段大巴掌疑惑地跳下马,莫非老眼昏花了,真的老了吗?红马咋变成了白马呢?这么快,雪染的一匹雪青马长嘶一声在林子里奔跑着。他相信自己还能制服它驾驭它。雪青马不比枣红马,它性情刚烈,脾气暴躁.就在他使出浑身解数勒住缰绳时,那匹马踢了他一下,疼的他哎哟一声,恍然从噩梦中惊醒。
  段大巴掌完全清醒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做了梦,顿觉浑身燥热,嗓子眼干渴的疼痛。他翻下床,弄了半瓢凉水一直脖子喝了,定神一看,窗外发亮了。转身再看那个地獭子,不知啥时候溜掉了。这个鳖犊子!又要搞啥鬼名堂。他睡意全无,索性披上羊皮袄,找来猎枪走出了门外。
  段大巴掌很快就卷入雪野之中。走着走着,他发现一串血迹,用手一抹,放在嘴里舔了舔又吐了出来。他知道这是狼血。一定有一只受伤的狼从这儿走过去了。他起身追了起来,他发现雪地上的血迹越来越灿烂了,一片血开始凝固变黑。一刹那他明白了,这儿曾发生了狗与狼的血战。寻视四周,真的发现雪窝里躺着两条狼。其中一条死了,另一条有气无力爬不起来,苟延残喘的灰狼嘴上含着一撮红毛。莫非那是红毛狼身上的?他心里一阵颤栗,那该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场肉搏呀。红毛狼老了,当它咬死一只狼时,另一只狼肯定冲上去咬住了它的皮毛。他这样猜想着。他觉得应该把红毛狼找回来。他刚想拔腿走,那条受伤的狼忽然挣扎了几下,无光的蓝眼盯着他。他想,你挣扎啥?反正你要死了,干脆给你一枪岂不快乐?这样是让你少受罪。他受不了那条灰狼轻蔑的目光,抡起枪托砸了下去。顿时,狼的脑浆子迸裂,一下溅了他一身。他抖抖老羊皮袄骂着上路了,嘴里不时打几声口哨,呼唤着红毛狼,沿着庄严的河滩走在冰雪上。冰雪在脚下发出一阵爆裂声。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找了,不找了。相信它会回来的。不,想法儿逮住它。不能让它再祸害老百姓了。
  段大巴掌继续跟踪地獭子。同时,他早早起身,满山遍野地开始寻视,他计划用几天的时间,设下圈套,等待红毛狼来上钩。他埋好了铁夹子,看见东方的天宇露出粉红色的早霞。没有风,早霞显得懒散而灰暗,似乎由于云雾稀薄而造成的这种景象。他一直艰难地走着,不,他骑着马,正在四处设置陷阱,他恨不能立刻捕杀掉红毛狼。尤其地獭子给他搬来了电视和放像机,他知道红毛狼造孽之后,感到惭愧和内疚。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二道沟子的乡亲们一定对他怨声载道,说他引狼入室!
  27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段大巴掌在一百多里地的范围内下了圈套,埋好了铁夹子。他要亲手捕杀那匹红毛狼。地獭子说的是真的,他又亲自下了山,听了镇长的劝告。老人有点儿不知所措了,红毛狼咋还有这两手?在他面前表现的温良,暗地里却到处搞掠杀。两三年的功夫,红毛狼已经祸害了一百多头牲畜。悬赏价格涨到了三千元。倒不是为了钱,而是他觉得自己养大的红毛狼不应该是这种德行。忍受了一天一夜,他开始骑马巡逻,结果发现有一个铁夹子夹住了一匹灰毛狼,他一枪砸下去,把狼头砸碎了。
  段大巴掌非常懂得,那是一条发情的母狼,他断定它跟随着红毛狼很久了。狡猾的红毛狼又一次逃脱了。他想了半天,毅然割下灰母狼的性腺,把所有的陷阱和铁夹上抹上灰母狼性腺的气味儿。他要利用美人计诱捕,才能杀死红毛狼。
  然而过去了三天,当他寻视回来,红毛狼并不上当,它又一次躲过了他布下的陷阱。
  段大巴掌的愤怒是深刻的。他怀着对山林深沉的爱,对珍禽异兽的高度责任感,心里滋长着要毁灭什么的困惑情绪。他痛恨红毛狼的欺骗,唾弃地獭子的失信,不管他进山来打啥猎啥,总要弄个明白,绝不允许他乱杀东北虎。他的脸因愤怒而变了形,脸上的肉疙瘩一颤一颤的,嘴角和胡须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前面一块险要的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平时他总是绕行的。他花大半天的功夫,就是为了尽快追上地獭子,他想从这儿攀上去。光滑的岩石,只有一棵歪歪树可以攀登。地獭子显然是从这儿攀上去的。他也要冲过去。但他的身子骨巳不像当年那么灵巧,几次努力都败下阵来。他不服气,也不认输。他放下猎枪,运足气力,倒退十几米、然后助跑,跑到树下纵身一跳,猛然间如老鹰展翅,一只手抓住了树干,紧接着那只手也搭在树干上。他倒勾双脚往上卷,那姿势恰似一只倒挂的老鹰。他头朝下,脸憋的通红,顿觉得眼发黑,太阳失去了光亮,好像在山林上空旋转,耳边嗡嗡直响,山风呼啸一般塞满了大脑。
  段大巴掌心想,这下没救了,完了,这把老骨头就要搁在山野里了。但他命令自己绝不放手,一旦放手非把脑袋撞裂不可。他这样倒悬着,双腿疼痛之后开始发麻,雪粉不时掉在他的怀里。难道就这样死去了?他心里没底了。背部酸疼,开始漫延到全身。他担心的是这双脚还能坚持多久。一只脚倒勾着,一只脚插进树干缝里,不死也得折断一条腿。
  雪地上的阳光很刺眼,可恨的太阳也跳出来折磨我?山林倒是一片灿烂绚丽,云儿也躲进了山的背后。段大巴掌眯缝着眼,作短暂的休息。
  段大巴掌非常想念红毛狼,要是红毛狼跟在身边,它会火速跑回小木屋叼来飞抓。飞抓是打飞龙时备用的。如果一旦飞龙飞越山涧,来不及跨过去,他便抛出飞抓抓住对岸的树木。飞抓就像一只铁手,那上面有锋利的尖刺,可以抓进树身里面三、四寸深,用力扯了扯,觉得牢靠了,纵身便可荡过山涧,逃跑的飞龙落在枝杈间不久,惊魂未定举枪便打,味美肉鲜的飞龙垂手而得。当然,这是年轻时的所作所为了。
  段大巴掌自言自语,就这样死了吗?连个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只要一泄气,人就掉下去,不是腿断就是胳膊断,要不就脑浆迸裂。咋也得为自个准备一口棺木呀。此刻,他像一只笨拙的狗熊,能上树却下不来。那只好凭运气往下摔了。不成,老了骨头发脆,弄不好就丧命。不,不,我要活下去。他想到了山里的黄羊,黄羊轻巧灵活极了,两只弯角往树干上一挂便作休息。他甚至嫉妒和仇恨起黄羊来,他不是黄羊,他是人,没那个生存本能。当生命受到威胁时,脑子里总会出现各种怪念头,仿佛往事都涌上了心头,让他心里一热一缩的难受!
  他想起望佛山下丧命的亲人。想起红毛狼明里暗里欺骗他,想起城里女人的音容笑貌。眼下只有鹿儿了。但它终日不说一句话,默默地,睁着一双诚实、善良的眼睛。
  28
  段大巴掌心绪不宁,面色发黄,眼里流露着茫然的神情。他很痛苦,害怕自己总是想红毛狼,每天每夜,都是红毛狼陪伴他度过寂寞时光。是红毛狼给了他无言的安慰。它怎么就轻而易举地背叛他了呢?是啊,地獭子没说错,狼毕竟是狼,不是你家养的一条狗。狗对主人绝对忠诚,而狼绝对是残忍的。你还一心一意地盼望它像个温顺的狗,但是事与愿违。不要看它的表面现象,要看其实质呀!
  段大巴掌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不,他是作片刻的休息,以便备足了力气翻身爬上去。他反复试了好几次,均以失败而告终。
  段大巴掌站在一块平缓的岩石上,气愤的不知所措,他因愤怒哮喘的更加厉害,前胸鼓起来又瘪下去。鼓起时如皮球,瘪下时筋骨一条条清晰可见,他敞胸露杯,浑身冒着热气儿,威风凛凛地站在那一儿犹如一座古铜色的雕像。
  真够烦的,他在山里不仅仅要提防人的袭击,还要提防红毛狼的背信弃义。他做梦也没料到红毛狼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不管咋样,碰上啥算啥吧!
  段大巴掌休息了一会儿,喘匀了气儿,这时他听见渡鸦飞出了山林,抖着翅膀呱呱鸣叫。他猛地想起飞抓,他必须把猎枪捞上来。他惦记着受伤的红毛狼,红毛狼的腿有点跛了,它怎么会跑那么快。他多想亲手逮住红毛狼呀!他想念它,想在捕杀它时看上一眼,可是红毛狼畏惧地停也没停就走了。它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呢?他无从知道,他只是遗憾愧悔地拍着大腿。当然,他认为还是有机会捕杀它的,他必须跟着渡鸦。渡鸦在头顶上空鸣叫、给他送来消息。说明前面有猎物。再说那个地獭子这会儿躲在了哪疙瘩了呢?也许他早已隐蔽起来。实际上他昨晚喝酒时并没料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他原谅了他并相信了他。轻易相信了一个不可相信的人,他后悔莫及。就像他以前十分相信红毛狼一样,狼也会故弄玄虚,狼是不让人相信的。甚至在极度饥饿时它也会袭击人!
  段大巴掌不能过多地考虑红毛狼了。渡鸦在盘旋中似乎发起了脾气,怪叫声刺耳。他仰脸望了望,他慢悠悠地跟着渡鸦走。长期的山林生活,使他懂得了人与动物间的那种无言的默契,也可以说是一种依赖关系。渡鸦能敏锐地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去打猎?如果发现了你没带枪,它会毅然飞走,如果发现你带着枪而且是它熟悉的身影,那么渡鸦就发出呼叫,向着某个有猎物的方向飞去,飞行缓慢,像是特意等待着猎人似的。如果不懂得渡鸦的出现是个好兆头,你就会轻易地放过一次狩猎机会,在山里苦苦跋涉,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幸运的时候你能打到猎物,但绝不会猎得你所期望得到的猎物。他抖擞精神扛着猎枪,几乎一路小跑跟随着渡鸦。但有一条,当你打到猎物时,你必须把一部分碎肉和五脏分给它吃,不然,它再也不会理你。每当你慷慨赐给它碎肉,它便飞过来接受你的猎物,并在吃之前向你发出一种奇异的啼叫。他称之为感谢的笑声。毫无疑问,这种鸟儿从森林的高处向低处俯视,总要比人更能发现猎物。对于渡鸦的诱惑,并不为进山狩猎的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漫山遍野地转,不相信渡鸦的怪叫,所以不跟它走。他每每见了渡鸦,心中暗暗发笑。今天一定能猎到猎物,猎物就在前面,渡鸦在引导他,时刻伴随他。有时替他着急便飞落在他的肩上,然后叫着飞向猎物。
  29
  段大巴掌由于躲得急,乂被绊倒了,而且一下子滚了起来。他隐隐听见笑声,爬起来定神一看,在他的上方是地獭子探出了头,居高临下地向他做着鬼脸。鄙视地调笑他。他愤怒了。显然地獭子看到了他的一切行动。
  段大巴掌唾了一口唾沫,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他看见地獭子身边正燃烧着一堆火,地獭子你这个杂种,别太得意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地獭子瞥了他一眼,诡秘地说,段大巴掌呀段大巴掌,等着吧!等我打了猎物分给你一半,算我谢你。
  段大巴掌气呼呼地骂着,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浑身都在颤抖,你这个小地獭子,根本就没安好心!他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小地獭子听见了没有?也许他装作没听见,也许他慑于他的威力,他注视着前方,猛然间扑过去,可能发现了什么。
  段大巴掌端起猎枪朝小地獭子跑去的方向冲去。这时,那只渡鸦重新出现在他头顶的上空,扑楞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怪叫依然盘旋着。他意识到地獭子发现了猎物,或许是来了黑瞎子,或许是只老虎。他不顾一切地向上攀,手被枯枝刺破了,他不顾疼痛,尽管气短,力不从心,但他咬着牙从容地,一步一步地逼近。
  段大巴掌还未攀上高坡,传来虎和熊的吼叫,渡鸦也在树枝上助阵。等他爬上来,他看清了,那只虎和黑熊正在雪地上搏斗。
  那只老虎比较灵敏,向前一蹿跳出十几米,扑到黑熊身上,黑熊摔倒了,它又吱吱地爬起来,用它粗大的前爪,正好打中老虎的屁股。但老虎的尾巴翘直,恰似一把利剑,讯速扫过来.又把黑熊打倒了。老虎再度扑过来,黑熊仍用前爪打着,把东北虎打翻在地,老虎一声长啸,与黑熊厮打在一起,把雪地上的雪搅得四处飞扬,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地獭子蹲在树后窥探着,还嘿嘿直笑。段大巴掌心里捏着一把汗,地獭子端起枪正在瞄准。
  杂种,不能打,打了熊谁也跑不了!哦,别伤着老虎啊!
  老鬼,你知道个鸡巴,看我的。
  地獭子根本不听段大巴掌的劝告,依然瞄准,老虎和熊瞎子绞在了一起,吼声震荡着山林雪野,几乎把树上的积雪震落。狗杂种地獭子,他骂着喊着,你不能打,老虎是国家要我们保护的。把枪放下。地獭子哪儿听的进去,终于勾动了枪机,老虎尖叫一声,猛然间朝林子深处跑去。雪地上出现了血迹,老虎受伤了。紧接着又是一枪,然而这一枪打偏了,打在了黑熊的肚子上,鲜红的肠子窜了出来。黑熊大爪子在枯草丛里划拉,拔了一把乱草塞住伤口,便朝放枪的地獭子冲过去。黑熊是不好惹的,尤其受过枪伤的黑熊,简直对枪的气味儿甚至对铁器深恶痛绝。猎人若碰到这种情况算是背运了,十有八九在劫难逃。
  段大巴掌震惊了,他看见那黑熊迎着地獭子的枪声,声嘶力竭地扑上去。地獭子一时慌乱了,手脚不管用了,傻子似的呆楞在那儿浑身发抖,腿脚发软,然后就瘫在地上。
  放下枪,快躲起来,你愣着干啥?不要命了!
  段大巴掌的呼喊在山里回旋,声声刺耳。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气力,而且浑身皮肉发紧,心里一热一缩的,血液刹那间凝固了一般。当看到这种情景时,立刻意识到一场悲剧就要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在劫难逃。
  段大巴掌一边呐喊着,一边急冲冲地奔过去,他看清了,那黑熊像是跟了他多年的黑儿,他眼前一亮,咧嘴笑了。心想,我能制止它对人的伤害。但是晚了,地獭子扔掉枪刚想跑,黑熊扑了上来,前爪子一搂,接着往地上厂按,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轻松,黑熊随心所欲地把地獭子一下子坐在了屁股底下。那情景讯如闪电一样,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黑儿,你不能呀!
  段大巴掌呼唤着,黑熊只是愣了愣神儿,屁股颤动着,地獭子鬼似的嚎叫着,老伯,快,快救我!
  段大巴掌只好举起双简猎枪,一狠心向黑熊的前胸打去。一连数发,黑熊惨叫一声扑向他,但同时也栽倒了。地獭子得救了,他战战兢兢地望着他。只见他一挥手,鄙视的意思让他快走。然而他已经躲不开了,这时黑熊吱吱吼叫着扑了过来。他一闪身黑熊扑了空。由于地獭子惊魂未定,恐惧未消,腿脚一软,又瘫在了地上。
  30
  段大巴掌一眼认了出来,那只黑熊背上方少了一块黑毛,就是地獭子伤害过的那只黑熊。他急忙逃避,黑熊却扑了上来,夺下他的猎枪,几下子把猎枪摔碎了。他嘶哑地喊着,地獭子快跑,晚了就没命了!
  段大巴掌的脸色因焦急和愤怒憋的青紫了。地獭子从地上爬起来,双腿颤抖着,没等他站稳一下子滚下了山坡。
  段大巴掌只顾呼唤他了,没料到黑熊摔断了枪支接着向他扑来。黑熊把粗大的爪子凶狠地一抡,只听啪地一声,黑熊的大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跌跌撞撞地滑了下去。他的手抓住了枯树迅速地爬起来,想逃时又被绊倒了,回头一看是地獭子刚扔下的猎枪。他抓过猎枪装上子弹,朝追来的黑熊打去。黑熊受伤了,伤口涌流鲜血。结果没打着致命的地方,这真让他非常失望。黑熊没事似的仍朝他扑来。在这危急关头,不容他多想,更不容他怠慢,他把枪扔给了地獭子,自己迎着黑熊走去,他的头部已被鲜血染红,是黑熊打的,他机警地躲在一棵白桦树后,围着树转。然而头上的血流进他的眼里,流在肩上,很快凝固成了冰块。似乎已经不顾寒冷,耳畔有一阵可怕的狂风呼啸。黑熊追着他吱吱直叫,大有弄死他才肯罢休之势。然而他力气耗去了一大半,偏偏又摔倒了。黑熊终于抓住了他。他仰面躺着刚想挣扎着起来,眼前犹如一道黑墙向他压来,他看见黑墙上有一块白点,本能的求生欲望,使他憋足最后一点气力,迅猛地朝白点抓去。原来是黑熊的肚子被枪打破的伤口。他拼出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把手插进去,猛地一攥,一时觉得很热、很滑,腥味直刺鼻孔。他使出全身的劲儿,狠狠抓住往外提着,黑熊掺叫一声,举起黑瓜子又向他头部劈去。他一阵晕眩,栽倒了,但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攥住了黑熊的肠子。他把黑熊的肠子扯断了,他和熊滚在了一起,血在涌流。人血和熊血在雪地上灿烂地像花似的开放,不久,血便凝固了。
  黑熊似乎也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在逼近,它极力挣扎着。但是段大巴掌双手死死地抓住不放。黑熊跳起又立即栽倒了。这一次又砸在了他身上,他顿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他好像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世界恢复了原来的沉静,山风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它还会进攻吗?他残存的一点儿理智告诉他,愤怒和恐怖刹那间消失了,他疲惫地睁了睁眼,仿佛看见那只渡鸦朝他飞来,而且落在他面前的树枝上悲鸣。生命和永恒正在怒火中燃烧。他的眼里一片黑暗,不,一片光明。他能意识到就是死也不松开手,也许是命运,是的。性格决定了人的命运。这是那个城市女人说的,他记下了。其实,他一直很怀念那个有知识长的很美丽的城市女人。只是在眼前一闪就消失了。
  段大巴掌挣扎着想站起来。虽说恢复了一点儿知觉,他却无能为力。他心里明白,浑身酸疼的难以忍受,一点儿也不能动弹,随即疼痛消失了,接着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地獭子一身雪花爬了过来,颤微微地爬到他面前。老伯,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我,我悔不该不听你的话,是我连累了你,我真该死,我真该死呀!
  段大巴掌问,熊死了?
  地獭子说,死了。
  段大巴掌没有责怪地獭子的意思,脸上毫无血色,慈祥地望着地獭子,但嘴里汹涌地往外喷着血。
  真的死了!
  你这个杂种!
  段大巴掌骂了一句,脸上浮出了笑容,手颤抖着努努嘴微弱地说,受过枪伤的熊不好惹,弄不好要丧命的。再说那只老虎不能打,再打要绝种了,国家的,要咱保护就不能乱来,进山打猎要懂山里的规矩,你扶起我。我想……
  老伯,别说了,你累了。
  噢,看来我杀不了红毛狼了,你要想法子除了它。它欺骗了我!
  别说话了,我背你走。
  不。我不累,就是眼不行了。有酒吗?段大巴掌极力支撑着自己说。
  有,有!地獭子掏出酒壶给段大巴掌喝了一口,再给他喝第二口酒时,他摇摇头急促地咳喘起来,脸色由黄变的惨白,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巡视着山野,他咧了咧嘴笑了笑,问道,小子,啥时辰了?
  天晴了。太阳发红了。
  哦,你记住了你娘的话,一直想杀了我是吧?我不是让狗熊杀死的。我是……
  老伯,你……
  段大巴掌挥动了一下手你看看,这山多好,这林子多美,绿油油……他说不去了,哮喘的很厉害,接着吐着血块。
  老伯,别说话了,你挺住,你不能死呀!
  不,没有用的。哦,刚才你叫我啥?我不是你的老伯,我是你……
  啥?你是我亲爹?
  段大巴掌说,是我,我对不起你娘呀。
  地獭子愣了啊,你是我爹?你怎么会是我爹呢?
  段大巴掌说,儿子,我没有尽到当爹的……那一年我还在部队,你妈生你难产,老猴子救了你们母子!我,我是……
  话没说完,段大巴掌脑袋一歪,身子一挺,失去了平衡,一头扎进地獭子怀里。不声不响地告别了生他育他的茫茫大森林。
  良久,地獭子撕心裂肺地呼唤着,摇晃着段大巴掌。随即又趴在他身上呜呜地哭了。悔恨吗?痛心吗?然而一切都晚了,流多少泪也挽不回他的生命了。的确,老人没说错,他一直记住娘的话,定杀了他。可他一直没有得逞。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段大巴掌静静地躺着,仰面朝天,满脸皱纹渐渐舒展开来,躺在大山温厚的怀抱里。他居住的小木屋依然耸立着,远山近岭一派寂静无声。仿佛白色松涛自天而降,到处呼啸、飞旋,像是痛悼他。他就这样匆忙地告别了山林、额吉苏里河、小木屋,告别了他眷恋的生活。从此,爱与恨也与他一起走进了深深的山里。
  地獭子做梦也没想到,段大巴掌就是他的生身父亲,这让他心里有点承受不住了,他不敢相信却又疑惑不解。这个遭老头子,临死咋说了这么一句,让地獭子吃不下睡不着。想起自己凄凉的身世,开始他有点儿怨恨他。可是望着他静静躺在雪地上,他怎么也恨不起来了。他懂得他的人格与为人。他为了他和母亲啥都拿出来。尽管母亲恨他,难道他真的是我爹?唉,活了这么大还不如这位老人。他才是真正的北方汉子啊!
  地獭子沮丧地扶起段大巴掌,他想让他再看看蓝天、白云、岩石和森林,血色黄昏。可他的脑袋一阵轰鸣,刺心的疼痛渐渐消失了,地獭子用手一抹,血已在他的头上结了冰。地獭子只好掩埋了他。
  后来,他还为段大巴掌立了碑,以示他对救命之恩的感谢和怀念。屯子里的人告诉了他实情。段大巴掌真的是他爹!之后,进山的伐木工看到了墓碑,不知什么时候石碑周围郁郁葱葱葱的林木不见了。段大巴掌抚养的那只红毛狼回来了,红毛狼趴在墓前不动,只是一阵儿接一阵儿嚎叫,声音凄惨,令人心碎。
  地獭子举起了猎枪,红毛狼看了看他,两眼流着泪水,四脚趴在坟墓上,地獭子打消了领赏的念头。红毛狼是在忏悔。难道我还加害于它吗?他远远望着,反复思索着,他知道红毛狼不吃不喝已经很久了,不久便默默地死去。
  山林又恢复了平静。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人们似乎忘记了段大巴掌跟黑熊展开的那场生死搏斗。他生前没有什么遗产,甚至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那他给人们留下了什么呢?
  望日莲
  李晓楠
  窗外,电闪雷鸣,院子里的香椿树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暴风雨就要来了。陈-平掐灭烟头,麻利地穿好衣服往外赶。
  “又去所里呀?”妻子知道雷雨天气他在家是待不踏实的。
  "你锁好门,关好窗。线路就怕雷击,我还是回所睡吧。”
  陈一平已经习惯了迎峰度汛期间吃住在所。其实,习惯的是妻子和孩子。
  赶到所,上楼的功夫,好像是天破了个洞,顿时,倾盆大雨。好在没打雷。陈一平倒杯水,沏上老同学郭天平送给他的明前龙井,电话就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郭天平问:"陈一平在哪。"
  陈一平说:“在单位,天气不好赶回来了,这不是刚到所,大雨就下来了。你在哪?”
  “在你们供电所的楼下”
  “你又在骗我吧,这话我可听多了。”
  “这次真没骗你,不信你出来看看。”
  “下这么大雨,你到所找我那有多大的事呀。”陈一平说完从窗户往外看,雨幕下看不清,是有一个人急急地钻出车,窜到楼里。头发浇湿了,果然是老同学,陈一平忙递过毛巾,楼道留下一串水的脚印。
  “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你这破沙发也该换换
  了。”
  “能座就行呗,您这天儿大驾光临必有大事。”“难道和我保电来了。”陈一平打着哈哈。
  “别贫嘴。”郭天平擦完身上的雨水,点燃递过来的香烟。
  郭天平是陈一平高中同窗,如今是区里一个局的一把手,虽然单位人不多,但权力不小。加之郭天平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处事周全,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几年前,陈一平家里有事没少麻烦他。特别是小弟留着城里教书都是郭天平一手操办的。
  郭天平把茶水端过来,瞅了一眼老同学。
  “你今天咋回事,冒雨私访呀。”陈一平取笑说。
  “今天在岳父家吃饭,我顺便问问你在所里没。”
  郭天平岳父就在供电所对面的柳树村。岳父是区里的老干部,退休后不愿在城里住,回老家种些瓜果桃李的,挺滋润。
  "现在是汛期,没法陪你喝两杯呀”陈一平心想,老同学迟迟不开口,肯定有难办的事。
  “瞧你小气的,管不起酒呀。”郭天平一脸的诡笑。
  窗外的雨一阵紧着一阵。陈一平心想不打雷,老天爷你就敞开下吧,他清楚线路的情况,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你这个电老虎,咋也小气了。”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们是电保姆好不好,我的大领导,留点口德吧。”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天平,你心里有事,咱俩胡同赶猪直来直去。”陈一平不想再拉锯了。
  郭天平又点燃一支烟,烟雾顿时罩住了整个脸。
  “你们今天是抓了个窃电的吧?”郭天平不紧不慢。
  “我这内部有你的眼线吧。”陈一平快人快语。
  “别开玩笑,不许和我打哈哈。”
  “咋了,有关系?”
  “对,是我老师的儿子。”
  “真的是。
  “百分之百。”
  陈一平叹了一口气,不作声了。
  沉默。
  郭天平咂了一口茶,补充说:“小弟教书留城,就是我老师办的。”
  陈一平是一个爽快的人,可这事让他爽快不起来。
  “天平,这样吧,明天,我按最少月份计算罚款,你这个面儿我还是给的。”
  郭天平深吸了一口香烟,左眼闭着,陈一平知道这是暗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突然郭天平站起身。“雨停不留客,我走了,你看着办吧。”
  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到陈一平的肩头。没等说再见,郭天平钻进了车。雨并没停,还一阵紧似一阵的。
  值班电话一直没响,陈一平多少有些心静了。多年的职业习惯,电话一响就是命令。如今,老百姓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电。哪有没电的,就像线牵的一样,陈一平最理解自己的弟兄们,一年年的,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呀。郭天平的“造访”多少扰乱了他的心静。
  陈一平抬眼看见办公桌上的油葵,一朵朵紧凑在一起,亲密无间,像一张张笑脸,心理又有了一些平静。
  窗台上花盆里是一株望日莲和油葵是一个科目的,只是望日莲比油葵长的低矮,花盘含苞,比办公桌上的纸花显得更有生机。忙碌一天了。陈一平习惯每晚回放一遍白天发生的事情,一是怕忘了老百姓的事儿。二是也好安排明天的事儿。他自嘲,这样的工作取名一日一结工作法。
  就是白天中午的事儿。习惯午睡十分钟。刚躺下,电话就急急地响起来。
  “喂,岳班有急事呀。”他知道这个时间打电话肯定有事。
  “平哥,抓到一个偷电的,是开饭店的。”他能感受到岳班长的喜悦劲儿。
  “好,做好影音资料,让当事人签字。”
  陈一平心里知道,各种考核指标均巳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岳
  班长负责稽查增收,他有压力,恨不得一天抓一个窃电户,年底指标可要完成呀。
  陈一平打开电脑时,岳班长笑眯眯的已经将一堆资料捧来。
  “电器设备都拍照了,是表外接线,饭店老板也签字了,刚才按公式计算了,应处罚五万六千元。”
  “中午没休息,辛苦了。”
  “我通知他明天来所里办理手续理。”
  “通知公司反窃电班了吗?”
  “联系了,罚款就是他们给计算的。”
  陈一平心想这下窃电罚款这指标要百分之三百完成了。心里不免对岳班长心存感激,月度例会汇报可有亮点了。
  刚想问是哪家饭店,岳班长已经在楼道里和同事们津津乐道抓“窃鼠”的过程了。
  陈一平心情也爽爽的。
  想到这,望着窗外已经稀疏的雨,陈一平爽不起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办。脑海闪现岳班长笑成一条缝的小眼儿和郭天平诡异的浅笑。雨停了,先睡吧,总会有办法的,陈一平躺下,望着窗外的夜空翻了几次身,睡意渐浓。
  第二天早晨,阳光洒进办公室,陈一呼习惯每天早晨将工作安排记下来。快写一半,电话响了。
  “你好,陈先生吗?”
  “你好,我是。”
  “你的车修好了,修理费二千元。”
  “多少?二千元,搞错了吧。”
  “没错,二千元。”
  “这么少,不可能呀。”
  “你有病呀,钱少还不乐意。”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陈一平不愿提到车的事。刚买车那阵儿,小舅子“霸占”了半年时间。那天小舅子拿了钥匙也没打招呼,将车开走了。晚上喝多了,将车保险杠、前挡风玻璃、左前门撞得稀巴烂。送到4S店,当时说修理费要两万多,这咋变两千了。车辆也核对T,没错呀。莫名其妙,想到这,陈一平心烦。
  心里有事,就点烟,刚吐一口云雾。岳班长眉头紧蹙进来了。
  “平哥,洪达塑料的电费不交呀。”
  “咋,洪达和咱是铁户,洪老板和咱关系不错呀。”
  “厂子会计说,这月两次停电影响生产了。”
  “这么扯,两次都是雷雨天气,雷击了线路,
  我们及时抢修。天灾,谁控制得了。”
  陈一平心软脾气急。电话拨通就是没人接。洪老板的电话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那,你们去厂子,再催,电费回收这指标咱可不能落后。”
  各种指标考核压得供电所喘不过气来,拼了命的想法子,特别是电费回收这指标很难搞定的。
  岳班长前脚走,周班长就进来了,额头顶着大汗珠,工作服前襟后背都湿
  “平哥,柳树村那天定的充电桩的位置,村里又变卦了,公司来人测量、定点,村长咋也不让了。”
  陈一平递过一支烟,心火往上窜。
  “平哥,杨树村那边,春李318线扬水站分支的树,今天,我们去修剪,树的户主说啥不让动。”胡班长也赶来了。
  “不是和镇政府当初有协议吗?影响线路运行无偿修剪呀。”
  “那村妇刁钻着呢,按树头算,一棵一百块,要不门儿也没有。”
  小胡也是汗水淋淋。
  陈一平坐不住了。
  “走,去现场。周班长,充电桩那事儿,我一会儿和镇上碰碰头。”
  毒辣的大太阳也不爱惜电力员工,钻进树林子,五六个弟兄热的汗水从脖梗子往下滴汗,由于是作业必须穿戴整齐。真是越热越干活。抬眼,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风一样飘了过来。
  “你是所长,我可告诉你,这树一片叶子别给我碰。”
  “大嫂,这树已经影响线路安全,人在树下走容易出危险。”
  “我不管,那是你们的事,这树我从村里承包的,我知道那协议”。
  陈一平一听来者不善呀。
  “这树按你们修树的方法,树枝全砍了,这树根本活不了。”农妇满脸的气愤。
  “这树不修剪,影响扬水站排涝,大雨,积水排不出去,谁也担不起。”陈一平也急了。
  “那是你们端公家饭碗的事,关我老百姓啥事。”
  陈一平浑身早已湿透,心火再次升起。
  “平哥,和她谈不来,不如,你去找林业站吧”。胡班长凑过来,耳语。
  也没有好办法,陈一平只好说:“撤。”他感到自己很无能,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看见弟兄们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很痛,折腾半天一片叶子没摘。
  林业站就在镇政府的一楼。陈一平是镇政府的常客,方方面面的关系相处的很和谐,有点事还都买他的帐。
  “陈所长,这浑身,又去现场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林站长在楼道好像就早闻到了陈一平的味道。
  “林头,”陈一平和林站长是老乡,老家是一个乡的。
  “别说,先喝口茶,再点一支烟。”林站长总是强调自己的人生哲学。男人一口酒,一支烟,一杯茶。这是男人生来的三件事儿。
  陈—一平拿事当事,办事认真。心里已经火上房
  “林头,杨树村修剪树木的事儿,咱说好的,按协议办,这汛期,哪天大雨,供电线路出问题,扬水站排不出水,你我都是镇防汛办成员,这可谁也担不了呀。”
  “你看,又急了,我还没说话,你这机关枪突突没完了。稍安勿躁。”
  “一平,不是我当哥的说,你干事太认真了。”林站长诡秘的瞟了一眼陈一平。
  陈一平没言语,很多人都这么说他,说他自找烦恼。
  “一平,你是不是惹人了或者别人求你办事没给办呀。”
  陈一平耳听脸红。他办事是认真,可上上下下关系处的挺好的。他想了半天。
  “阻止砍树的那个农妇,你知道是谁吗?”林站长将脸凑过来。
  “谁?”
  “是4S店汽车修理公司老板的嫂子。”
  "还是洪旺塑料公司洪老板表妹的亲表姐。”
  "这有什么关系吗?”陈一平想不明白。
  陈一平顿一下,拨通了岳班长的电话。林站长在旁边喝荼,电话放下,陈一平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多谢哥们指点。”陈一平起身返回所里。
  陈一平中午没吃饭,躺在床上想着这一连串儿的事儿。
  突然,门拍的山响。陈一平有午睡的习惯,不耐烦的开了门。岳班长、周班长、胡班长齐刷刷站在门外。
  “反窃电班通知,窃电的事交由他们办理了,不用咱们管了。”
  “洪旺塑料来电话,下午来交电费。”
  “杨树村村长来电话,下午让去修剪树木。”
  陈一平站在门口说了一句“知道了。”默默做在椅子上点燃了香烟。
  他要去公司,这是一场战斗,分明是不让他插手处理窃电这事。倔强的陈一平不想输。
  窗外传来蝉鸣的呼喊,如同他内心的火焰。绝不退步。又望望办公桌前和窗台上的油葵和望日莲。一种是假花,开得灿灿如真,一种是真花,花盘低垂,含苞欲放。他的脸上泛起一层天真的孩子般的微笑,眼睛里11禽满了泪水。门外三个人看的莫名其妙,悄悄地溜掉了。办公室就陈一平一个人。一张笑脸,一汪泪水。
  内心独白
  高三(7)班 张宏斌
  我们横亘了几条银河
  群星寥亮可望却不可及
  那白如雪的樱花
  撒满了血染的江山
  宣纸上寥寥提笔
  难绘你一尘不染的神韵
  那落花上的飞雪
  遮掩了岁月的伤疤
  繁华之后喃喃数语
  难说我韶华蹉跎的凄凉
  羌笛几声回响
  谁说一曲哀肠
  一念之间已然殊途
  还未曾把你遇见
  终究是敌不过似水流年
  多想,多想
  我的思念渐行渐远
  多远,多远
  穿越万载的沧海桑田
  多久,多久
  传到你的耳边
  静静诉说
  遇见你的美成了奢望
  此去经年间蓦然回首
  你我相距十万光年
  终是为了你
  负了最美年华
  李奶奶趣事
  李振起
  一
  李奶的老儿媳妇进了家门时,李爷62岁,李奶60整。
  “老儿娶媳妇,大事完毕”的李奶看到和自己一般年纪的老人们都热衷养生,就跟李爷扯着耳根子说起悄悄话:“活动活动疾病难碰,你也别成天介抽烟打麻将的了。咱也买点保健品养养生……”不料,脾气暴躁的李爷把嘴撇到了耳边:"养啥生,阎王爷叫你三更死,你就甭指望着到天明!抻抻胳膊蹬蹬腿儿就疾病难碰啦?那王老三咋样?成天介腿脚不时闲,不也弹了弦子!啥?买保健品?你别有俩钱就烧包,那都是掺淀粉弄的假药片,能养啥生!”李爷说完一甩袄袖玩麻将去了。气得李奶跺脚骂李爷:"老不死东西的,猪!”
  不过,李爷的话毕竟给李奶敲了警钟。一听说买保健品要花三四千块钱,李奶舍不得了,尽管卖保健品的巧嘴如簧,李奶愣是没上套。每天吃完饭就去村中央的健身场,练得筋骨强健了,就参加了秧歌队。李奶奶不演妞啊旦的,看中了客大爷这个角色,还不知道从哪儿寻到了一尊水烟袋,买了个大墨镜,假胡子。鼓乐声起,李奶哆嗦着肩膀迈着四方步,活灵活现的,一下子轰动了全村,连李爷都忍不住去观看,还大发感慨:“嘿,没发现你还有这天才呀!”李奶得意地说:“你知道现在是啥社会了吗?阴盛阳衰,你没发现的多啦!”李爷颇不屑:"哼,给你个棒槌就认针(真),你拉倒吧!”李爷说这话时是满心眼的不服气。不料还真叫李奶给“衰”了一把。
  那天李奶去外村演出回来时,在村头小店买了肝呀肚啊等李爷爱吃的下酒菜,还陪着李爷喝上了酒,美的李爷直晃头,嘴就厌恶了一些说:“嗯,好,养生好,陪吃陪睡还陪酒,只可惜老了点儿。”李奶奶听了来了气,一下子把李爷给灌得酩酊大醉,摔了个乌眼青,李爷跟人不敢说是跟李奶喝酒喝的,只说晚间起夜撞门框上了。
  二
  李奶膝下有二男三女,都在外工作。儿女们给李奶打电话,李奶常不在家,儿女们就合计着给李奶买了手机,并按兄弟姐们五个人的大小编排成1、2、3、4、5的顺序输进手机。那时,村里七十来岁的人有手机李奶还是第一个。李奶有些顾虑,怕使不好叫人笑话,说多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拿着这玩意多张扬啊!经不住儿女撺掇,就答应试一试。一试,嗯,不错,随时随地都能听到儿女们的声音。后来,就干脆拿着手机满大街遛,特别是每当儿女们来电话时,还示意众人安静,她则旁若无人地得意拉呱,老脸笑成了九月菊,赢得人人羡慕,以致村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买了手机。
  李奶一看许多老人都买了手机,就觉得自己落后了,想换个新款手机,但不好意思直说,只说眼睛花了,看不清字。老闺女心里明白,就给李奶买了个大屏幕的。再后来,发现村里老人们大屏幕的手机也多了,李奶就嫌手机太厚,说拿着像半块砖般沉。说的有心,听的也有意,儿女们就又给老妈换了个超薄型的。对门隔壁的就说李奶是折腾儿女,李奶显摆新手机得着便宜还卖乖:“我当初说不要,偏给买,谁让他们勾引我上贼船呢!”
  一天,李奶一个家族侄子说:“现在电视上按个摄像头,打电话就像和儿女当面唠嗑一样啦!”李奶一想,那可是太好了,家里的电视老大呢。就问:“买个摄像头得多少钱?”家族侄子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哎,花不了个仁瓜俩枣的便宜着呢!”李奶就动心了,瞅着机会就跟大闺女说了,大闺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周后,正当李奶纳闷大闺女没啥动静时,大闺女就用车拉来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拆开来李奶才知道是电脑和摄像头,花了好几千块钱。李奶大吃一惊,心疼的不得了,看见那个侄子就骂上了,侄子笑着说"我说假话,您老办成了真事,得谢我呀!”“哼,谢你?等我拿棍子遛你!叫你忽悠的,好几千块没啦!”后来就不骂了,因为上网一聊天,对照视频看儿女,把李奶美得乐眯了眼,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家族侄子,就叫李爷给侄子送去了一条熊猫烟。
  三
  李奶爱听戏剧片,每天电视里中央戏剧频道几乎叫李奶包频了。可惜,有些是李奶不熟或不大爱听的戏剧或唱段,心中挺有点遗憾的。后来听说一种优盘,只要往电视机上一插,想看哪部戏就有哪部戏,但这回不敢跟儿女们说了,怕孩子们再给她乱花钱。偏偏在县城的小儿媳妇知道了,就不言声地给李奶买了戏剧一百首的优盘,试了一下,效果不是太好,主要是电视机老了些。儿媳妇就自己花了二千多块钱给李奶买了一台液晶大电视。李奶又是心疼的不得了,嗔怪儿媳妇乱花钱,儿媳妇笑呵呵也不解释。李爷比李奶会来事儿,就当着儿媳妇的面呵斥李奶:“你亲闺女如何?这样好的儿媳哪有!人家好心给你买电视,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李奶人老不糊涂,马上灵乖辩白说:“我这不是寻思着孩子们自己都舍不得换台新电视,给我破费啥,凑合着看呗。”李奶争着这钱要自己花,儿媳妇坚决不肯,说只要老妈高兴!
  李奶这回可是真高兴了,不光自己又听又看的,还招来满屋子戏剧爱好者,人人都夸李奶这辈子有福气,李奶美的有时就随着唱片也手舞足蹈地唱上一段。不料有一天晚上,李奶自个在家里正看着最喜爱的评剧《打金枝》,不知碰哪儿了,忽然就人没影,声不响了。李奶正急的心里窜火时,在县城的小儿子打来了电话,问老妈在干啥,看没看戏。李奶气得嚷起来:“看你妈的六!”小儿子一听老妈发了脾气,询问了情况后,劝老妈您别着急。不一会,有人敲门,是老儿子联系的修理的人来了一一原来的李奶不小心把遥控器碰乱了。
  四
  李奶性格开朗,爱说笑话,时不时的说个小段子编个顺口溜什么的,逗得儿女们和左邻右舍都很开心。
  李奶年轻时干活争强好胜,累下个哮喘的毛病,在塘沽工作的老闺女给她买了个吸氧机。怕李奶心疼钱,就说是人家销售商搞促销搞活动,没花啥钱,李奶人老不糊涂,不以为然地说:“拉倒吧,你以为销售商是我闺女呀!”
  李奶一开始还不相信一台不起眼的吸氧机能起多大作用,吸着吸着就觉得嗓子眼顺畅,也不咳嗽也不喘了,面色也红润起来,人也一天天见精神。有人问其原因,李奶就编了个顺口溜:“药维着,氧吸着,好东西堆着嘴吃着,阎王爷拿咱都没辙!”
  大儿子离家最远,工作最忙、回家相对少些,李奶就最想大儿子。那天儿子来电话问身体状况,李奶就顺口说:“药维着,氧吸着,能有啥不好的。”李奶说的是心里话,可把大儿子吓坏了,大儿子不知道妹妹给妈妈买了吸氧机的事,晚上就跟媳妇说咱妈吸上氧了,儿媳妇也着急了,肯定是哮喘病重了,要不咋吸上氧了呢!况且老妈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两口子越分析就越不放心,第二天就请假赶回了家。
  他们进门一看,李奶正四平八稳躺在炕上美哉悠哉地吸氧呢。问明原因,全家人都哈哈大笑。李爷怪李奶瞎编顺口溜,李奶就不满意,就回击李爷说“儿子回家,你不也把小眼儿笑眯了吗,装啥人!”
  五
  李奶吃完七十四岁的生日蛋糕那天晚上,就和李爷商量:“你说咱俩都把第一个坎儿过了,虽说离第二个坎儿还有个十来年,那也是一晃的事儿。”李爷见李奶说了半天还云山雾罩的就着急了:“我的奶奶呀,你说点别的吧!”李奶瞪了李爷,眼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咱俩照张像。”“嗨,不就照张像吗,咋还这神神秘秘的!”“不是平常的照相,是遗像。”李爷这回真的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吃惊地问:“你愿意早死呀?”“不是”李奶说:“不过那是早晚的事,咱不如趁着硬硬朗朗、又闲着没事提前准备了,省得到时候孩子们抓瞎!”李奶见李爷在认真地听着,就更来了劲,"你说,为啥人们都喜欢明星照,不就图个好看养眼么!真到那一天,咱老得像个菜帮子或干柴火棍儿,咔嚓一
  张像,俩老棺材瓢子似的摆在那,讨人厌?”李奶的话说到李爷心坎了,于是在李奶的安排下,俩人去了县城的照相馆,摄影师听了他们的故事很感动,精心为她们照了遗像。
  “哇,这不是帅爷帅奶吗!”李爷李奶眉开眼笑地捧着遗像回了家。本来说好偷偷存放的,可看着满心喜欢,就摆在了屋里,有串门的就显摆,特别是李爷:“瞧瞧,咋样,不赖乎吧!嘿,扫帚疙瘩打扮打扮还有三分人像,何况咱爷们!”
  清明节儿孙们都来祭祖,看着李爷李奶的照片都夸好,不过谁都没往遗像那儿考虑。还是童心无忌的小孙子的问话使众人恍然大悟:“我爷爷奶奶的相片怎么是黑框啊?”于是,李爷李奶的遗像就被儿女们收藏起来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李奶六十多岁时,就把这话常挂在嘴边上,一直说到过了八十大寿,有人就打趣地问李奶:“您说了小二十年了,咋还没见您去呀?”李奶哈哈大笑:“嘿嘿,傻小子,逗你玩!自个去?谁傻呀,我告诉你句实话吧,请都不去!”
  秋叶·冬雪
  高二(13)班李羚玮
  片片秋叶,
  连成了一篇童话;
  缕缕阳光,
  照亮了诗一般的年华。
  你说,我总是眷恋秋日,
  落叶飘洒。
  其实,
  那金黄的叶片,
  记录了我难忘的青
  春韶华。
  片片雪花,
  催生了梦的嫩芽;
  铮铮古琴,
  奏出无声年华。
  落地的雪花,
  继而又融化。
  不是梦的结束,
  而是新的开始。
  那天,我们笑靥如花。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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