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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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70
颗粒名称: 小说林
分类号: I247
页数: 44
页码: 4-47
摘要: 本文介绍了七里海小说作品情况。其中包括女公安局长、水流花谢、双枪天德等。
关键词: 七里海 作品 小说

内容

女公安局长
  (连载三)
  辰亮
  第十三章
  黎紫英刚刚回到办公室,齐锐扬一个电话就把她召了过去。
  一进齐锐扬的办公室,看一眼他那黑气腾腾的脸色,黎紫英便知道等待她的肯定是一阵急风暴雨。对此,她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不等齐锐扬开口,黎紫英便主动说道:“我知道您对我当着郭市长的面为区少伟的死作出他杀的结论有意见。可是,在那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未亡人,我无法不说出实情,是我的良心让我这么做的。”
  齐锐扬气乎乎道:“可结果是什么呢?那张传单你也看到了吧?”
  黎紫英道:“一张传单又能说明什么?即使区少伟有腐败行为,这种在公共场合散发传单的作法也属于旁门左道,上有省市级纪检部门和反贪局,下有法院党组书记和院长,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就算区少伟是腐败分子,也不能改变他杀的事实吧?”
  齐锐扬更加气道:“说你幼稚你就是幼稚。本来,我一直在想,我的身体不好,等你更成熟一些,让你来接替我的位置,而且,郭市长也是这个意思,现在看来,我不得不重新考虑。”
  黎紫英道:“您提拔我的想法和区少伟的遇害有什么关系吗?”
  齐锐扬一下子气白了脸:“你、你简直不可思议!你真的对当局长不屑一顾吗?”
  黎紫英一笑道:“我是警察,就算当了局长,本质上我也还是一名警察,我的兴趣依然还是破获案件。”
  齐锐扬怒冲冲道:“我不反对你有雄心大志,也不反对你有良好的职业操守。但是,要走好脚下的路,光靠雄心壮志是不行的。就算你不把我当成你的领导,我也已经五十几岁,你至少要尊重一下我的年龄吧?”
  黎紫英一愣,她没想到齐锐扬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是她对自己的局长过于了解,她知道齐锐扬不是那种挟私报复的领导,他们之间的口角也不是第一次。他心里有一杆称,谁有几斤几两重,在齐锐扬心里的那架天平上清清楚楚,他不会存心把谁毁了。
  想至此,黎紫英平心静气道:“我从来没有不尊重您,我只是不理解,不理解您的锐气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年前一举端掉冯氏、刘氏兄弟抢劫杀人犯罪团伙,民心大快,那时候您是一只虎,现在怎么变成了一只猫?”
  齐锐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你走吧!”
  黎紫英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齐锐扬忽然大声说:“你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区少伟是他杀吗?仅仅凭窗台上一片被擦掉的灰尘和地上的两个脚印就够了吗?那片被擦掉的灰尘就不会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吗?”
  黎紫英转过身看着齐锐扬说:“一个十几年警龄的人如果连这点眼力和判断力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待在公安局?杀人犯杀人通常都有动机,自杀的人也同理,区少伟没有自杀的理由,除非他疯了。”说罢打开门往外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问:“您不会下令停止我们对区少伟案件的调查侦破吧?”。
  齐锐扬看着黎紫英不说话。
  黎紫英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黎紫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想,齐锐扬是否有什么难处或者难言之隐?有传闻说,市里有意让齐锐扬当政法委书记,难道是这个原因吗?如果真的是,他现在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常言说无欲则刚,如果有欲,还能刚得起来吗?
  黎紫英不由一声冷笑,人啊,要怎样才能摆脱欲望的桎梏呢?
  黎紫英一点都没有想到坐在办公室里等她的竟然是陶玉玲。
  看见黎紫英进来,陶玉玲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我可不是不请自入,是门创让我进来等你的。”
  黎紫英道:“没关系,您快坐吧。”
  陶玉玲坐下了。
  黎紫英观察陶玉玲,她的情绪看上去好了一些,只是脸上还有一股倔倔的神色,目光也是冷冷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悲伤。
  黎紫英道:“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
  陶玉玲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再愤怒、再悲痛,也已经换不回少伟的生还。我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为少伟讨回一个公道,让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清清白白的。”
  黎紫英道:“人死不能复生,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死去的已经死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陶玉玲沉吟一下说:“我两夜没有合眼,慢慢把事情理出个头绪,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敢说少伟是让熊铁辉害死的。”
  黎紫英一愣:“熊铁辉已经被双规,这不太可能。”
  陶玉玲说:、“他和少伟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对法院党组副书记的位子早就虎视眈眈,暗中活动打点,可最后还是少伟当了党组副书记,他能不恨少伟吗?还有一件事,我也有必要告诉你,曾经有人送了五万块钱给少伟,送钱的人是谁少伟并不知道,可他一直怀疑是熊铁辉指使人送的。”
  黎紫英问:“送钱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怀疑是熊铁辉指使人送的呢?”
  陶玉玲说:“是因为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法院领导班子讨论研究的时候,少伟不同意熊铁辉推荐的公司。”
  黎紫英问:“熊铁辉推荐的是哪家公司?”
  陶玉玲说:“是永信集团下属的公司。由于少伟的坚持,工程最后给了信誉很好的远大公司。这件事很让熊铁辉下不来台,少伟怀疑熊铁辉收了永信公司的好处。事情是明摆着的,永信公司能送五万给少伟,熊铁辉那里能少得了吗?所以,在这件事上熊铁辉一直耿耿于怀,心存报复。”
  黎紫英心中一动,怎么又是永信集团?
  陶玉玲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告文学,是写永信集团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叫寥永信,是连续两个年度的怀安市十大杰出青年,永信集团也有优秀私营企业之称。可我不相信报纸上这些东西,我知道现在的好多私营企业的老板,相当一部分都很会作秀,以骗取社会信誉作为自己的无形资产,我估计寥永信和熊铁辉关系不一般。”
  黎紫英看着激动起来的陶玉玲,岔开话题问道:“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处理的?”
  陶玉玲说:“少伟让我把钱存进了市里的廉政账户。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没把事情及时向领导说清楚,所以现在有人说他腐败。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能帮我,你有勇气对我说少伟的死是他杀,你就有同样的勇气帮我。”
  黎紫英沉吟一下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可是我觉得,这些情况您应该跟纪检部门说清楚。”
  陶玉玲说:“这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说。黎局长,少伟死得冤枉,你一定要帮我呀。”
  黎紫英道:“这是我的工作,我义不容辞。可是,您刚才所说的情况不足以证明熊铁辉有犯罪之嫌,只是推测,更何况熊铁辉现在被双规,与外界的关系完全断绝,他无从下手啊。”
  陶玉玲说:“我刚才说了,他会借刀杀人,他有很多办法。”
  黎紫英道:“如果真是那样,他这个法院副院长就太可怕了。可是,空口无凭,法律重证据,只凭猜想和推断是不行的。”
  陶玉玲说:“所以我才来拜托你,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就算不是证据,也能起到参考作用吧?”说着站起来,冷不防给黎紫英鞠了一躬说:“这一躬是我的。”没等黎紫英反应过来,她又鞠了第二躬说:“这一躬是我替少伟鞠的。”
  黎紫英慌得过来扶住陶玉玲道:“您别这样,我承受不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陶玉玲眼巴巴地看着黎紫英:“你答应我了是吗?”
  黎紫英犹豫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陶玉玲冷不防一笑,这是自区少伟死后陶玉玲第一次笑,多少让黎紫英感到惊讶。陶玉玲说:“我会帮你,拼了性命我也要帮你,我会用我的方式帮你,我们互相帮助,为了死去的少伟,好吗?”说罢把手伸给黎紫英。
  第十四章
  黎紫英忽然有了一种很孤独的感觉。过去,一遇什么烦恼,她的身边有杜品,她可以和他拥衾床头把心底的烦恼吐出来,或者没头没脑地把杜品熊一通,熊完了,倾诉完了,她的状态就会好很多,所以杜品经常把自己比喻成黎紫英的专用垃圾桶,不管黎紫英那边有什么垃圾,他都是照单全收。
  可是现在,杜品这只垃圾桶,已经成为历史陈迹了。
  此刻,她很想找一个谈话对象,但是黎紫英惊讶地发现,她的身边竟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红颜知已了。她不知道谁是她的最佳谈话对象,她心里的那些话应该跟谁说,路该怎么走,10·16绑架案还要不要办下去,区少伟之死还要不要弄明白?
  想来想去,没有和尚,只有拿个秃子顶数了。
  她打电话把门创叫来,本来,她想和门创说说自己现在的心情和心中的烦恼,可门创毕竟不是杜品,她凭什么跟门创说这些?所以,见到门创她开口就说:“如果,马上撤掉10.16专案组,你会怎么想?”
  门创一愣:“你不会真的相信那十万块是罗海宁还给马玉强的吧?”
  黎紫英一时无语。
  门创警觉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黎紫英不得不实话实说:“郭市长让我们停止对10·16绑架案的侦破。”
  门创十分意外:“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急于找到绑架案的元凶吗?怎么会更弦易辙让我们罢手?”
  黎紫英道:“他害怕了。”
  门创不解道:“害怕?怕什么?”
  黎紫英看着门创,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门创说。
  门创盯着黎紫英:“难道,你同意了?”
  黎紫英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门创想都不想脱口道:“当然不会同意。”说完了又满脸犹豫地看着黎紫英:“他是市长,我能理解你的难处。”
  黎紫英一笑:“人活着,如果没有难处,事事一帆风顺,那就没意思了。”
  门创突然一拍桌子:“有了!”
  黎紫英被他吓了一跳:“有什么了?”
  门创道:“你可以公开宣布10·16专案组解散,然后,我们把专案组转入地下,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出了事我顶着,我一个刑警队长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有人找我麻烦,大不了捋了我这个队长做一个普通警察。”
  黎紫英瞪一眼门创道:“我以为是什么好点子,事情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就好了。”
  门创不解道:“我不明白还有什么更复杂的?”
  黎紫英想了想道:“绑匪马玉强一开始抛出光大公司和规划局长李明启,是明显的嫁祸于人,而永信集团自始至终没有参预中原商业区工程的竟标,初看起来,这件事似乎和永信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门创插话道:“那是烟雾,现在看,永信集团就是操纵10·16绑架案的元谋。”
  黎紫英道:“所以,中原商业区的项目最后终于落在永信集团手上,这说明什么?”
  门创眉头紧皱,好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就是说,郭市长和永信集团之间发生了某种关系,所以他才要我们停止对10·16一案的侦破?”
  黎紫英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然后又说:“区少伟的死,也和永信集团有关。”
  门创十分意外:“所以,郭市长不同意区少伟是他杀这个结论?”
  黎紫英点头,然后沉吟道:“如果遵命,等于我亵渎了职业操守、背叛了的神圣的法律。如果抗命不遵,我们的工作就会困难重重。”
  门创道:“所以我说,由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黎紫英:“那我成了什么?再说,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能推御责任吗?不要以为我有多在乎当不当这个副局长,就算有人拿走我的乌纱,可他们摘不掉我头上的警帽和警徽。”
  门创道:“你最让我服气的就是这一点,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没有胆量就别在公安上混。既然你豁得出去,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们到路边炒瓜籽卖或者我挑水来你浇园。”
  黎紫英气道:“胡说什么呀,你以为你是谁?”
  门创一笑:“除了是你的下属,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嘛。”
  黎紫英忽然沉默下来,看着门创,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创的脸渐渐变得严肃:“我知道,你很为难。谁都知道郭市长对你另眼相看,一手提拔了你,如果郭市长真的和寥永信有什么关系被连带出来,你的良心会不安,此刻,你是站在天平的两端,我知道进退维谷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说,这件事由我来做,出了事我顶着,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黎紫英断然道:“这算什么最好的办法?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10.16专案组由明转暗,侦破工作不能停下来,至于其它,你就不用管了。”
  门创道:“这怎么行,我不同意。”
  黎紫英黑着脸道:“现在轮不到你说不同意,你是局长还是我是局长?”
  晚上的时候,吴灵慧突然来访,让黎紫英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杜品已经搬走,吴灵慧没有理由再到这里来了。
  黎紫英看着吴灵慧平平的小腹,奇怪道:“你不是怀孕了吗?怎么会是这样?”
  吴灵慧淡淡一笑说:“孩子我已经打掉了。”
  黎紫英十分惊讶:“打掉了?为什么?”
  吴灵慧道:“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黎紫英把吴灵慧让到沙发上,然后定定地看着吴灵慧,心中不免好奇,吴灵慧要和她谈什么呢?情敌之间如同冰炭,自古冰炭不同炉啊。
  吴灵慧表情怪怪的,虽然浮着一层薄薄的笑,却掩饰不住笑容背后的忧郁,好象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黎紫英一时看不出来。
  吴灵慧盯着地板道:“我和杜品分手了。”
  黎紫英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吴灵慧会说出这样的话,惊愕之余问道:“你和杜品如胶似漆,就算世界上所有的恋人都变了心,我也不相信你们会分开,这根本不可能呀。”
  吴灵慧道:“但这已经是事实了。”
  黎紫英道:“你们的海誓山盟,你们彼此百年不变的承诺难道像雪花一样融化在阳光下了吗?”
  吴灵慧道:“诺言如风。”
  黎紫英万分不解道:“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杜品另有新欢了吗?”
  吴灵慧道:“他说过,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女人。”
  黎紫英盯着吴灵慧:“那我就更不懂了。”
  吴灵慧道:“是我主动退出。”
  黎紫英满脸疑惑:“我和杜品已经离婚,没人和你争,不存在退出不退出的问题呀。”
  吴灵慧道:“那就换一个说法,是我提出和杜品分手。”
  黎紫英道:“为什么?”
  吴灵慧道:“想来想去,我觉得我还是不应该抢别人的丈夫,你们有聪聪,本来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想在自我谴责中度过我的后半生。”
  黎紫英道:“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些道理不会是刚刚想明白吧?你和杜品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聪聪已经五岁,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这么想?你和杜品相处长达五年多,这五年多的时间,你脑子难道只有爱情没有道德这回事吗?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灵慧道:“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不要再问了。”
  黎紫英道:“你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你和杜品分手吗?打个电话就足够了。”
  吴灵慧沉吟一下道:“当然还有别的事,我想还是当面跟你说的好。”
  黎紫英心中一动,不知道吴灵慧又要放什么卫星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吴灵慧:“别的事是什么?”
  吴灵慧站起来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黎紫英也站起来:“如果你的要求合情合理,而且我也能做到,我当然可以答应你。”
  吴灵慧道:“原谅杜品,跟他复婚吧。”
  果然又是一颗卫星,黎紫英不由愣住了。
  吴灵慧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黎紫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很难,对我来说,杜品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
  吴灵慧道:“总之我已经求过你了,答不应该是你的事。我要说的全都说完了,再见。”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黎紫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满头雾水。
  第十五章
  隔了一天的下午,黎紫英意外接到杜品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杜品仿佛中了六合彩般兴高采烈:“紫英,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可不要不给面子哟。”语气中,充满了港台那边的海味儿,听得黎紫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黎紫英漠然道:“我没时间。”
  杜品急道:“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晚上没事,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跟你说,十年夫妻,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反目成仇吧?再说,你是一个素质很高的人,又是女中魁首,不会跟我计较旧账吧?”
  黎紫英道:“你少来,吴灵慧一脚踢了你,你才反过来找我,你以为我是搞废旧物资回收的?”
  杜品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条臭咸鱼,但请你吃饭总没错吧?好歹我也是聪聪的父亲,我们两个,一辈子都要系在聪聪这条线上,想分都分不开的。”
  黎紫英被他磨得心头火起,大声说:“行了,晚上在什么地方,几点?”
  杜品喜道:“谢谢你,我已经在日出饭店订了包房,晚上七点我在大堂恭迎圣驾,不见不散啊……”
  没等杜品说完,黎紫英早已把电话挂断。
  晚上七点,黎紫英赶到日出饭店,杜品果然站在大堂显眼的地方等她,看见黎紫英过来,杜品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束红玫瑰说:“送给你的。”
  黎紫英板起脸道:“跟我玩这种游戏你不觉得找错对象了吗?”
  杜品道:“可是,女人都是喜欢花的呀?”
  黎紫英揶谕道:“我是女人吗?”
  杜品讨好地一笑:“你看你,这种小事你也记得这么清。”说着又把花递过来:“给个面子嘛,你先收下,哪怕转身就扔了我也不介意。”
  黎紫英道:“还是你自己扔吧。”然后问:“包房在几楼?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杜品把黎紫英带到六楼,包房的名字叫云蒸霞蔚。
  坐定后,杜品汇报说:“我要了鲍鱼、鱼翅、清蒸带子、龙虾和大闸蟹,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清一色的海鲜,都是你爱吃的。”
  黎紫英惊道:“你疯了?这要多少钱?”心里是十分的诧异,杜品以前给聪聪买两个汉堡都要心疼半天,报怨麦当劳的利润太高,今天这是怎么了?
  杜品却笑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黎紫英不解道:“我没看出你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地方呀?”
  杜品收住笑说:“我辞职了。”
  黎紫英大感意外:“什么?你辞职了?”
  杜品道:“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听我慢慢说。”
  黎紫英满面疑惑地问道:“你这种人也要开公司不成?”
  杜品一笑:“我改行作金领总可以吧。告诉你,我被人年薪四十万请了。你知道年薪四十万意味着什么吧?意味着一年的薪水是我十年工资的总和,我也不要干多,三年就足够了,相比之下,文化局副局长算哪盏灯,谁喜欢谁就拿走吧。”
  黎紫英仿佛听天方夜谭般,瞪大眼睛看着杜品:“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不是眼睛里糊了牛屎?年薪四十万不会是日元吧?”
  杜品不高兴道:“往往是离你最近的人不把你当一回事,再怎么说,我也是副局级干部,有头脑有智慧,否则,他也不会把开发部经理的位子交给我。”
  黎紫英道:“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
  杜品刚要说什么,服务小姐带着寥永信进来了。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了。
  杜品赶紧站起来:“这是寥总。”
  黎紫英什么都明白了,想抽身就走,转念一想,倒不如看看寥永信今晚作怎样的表演,于是说:“不用介绍了。”
  杜品道:“我知道你们认识,但介绍一下是起码的礼数。”
  寥永信微笑道:“都是老朋友,礼数免了也罢。”说着坐下,看一眼黎紫英道:“黎局长,我有事耽搁了一会,让您久等了。”
  黎紫英道:“我有钓鱼的耐心。”
  寥永信仍是一笑道:“和黎局长一样,我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听说,黎局长最近很忙?”
  黎紫英道:“是的,我也希望不忙,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愿望,我希望监狱里空无一人,我希望所有的医生全部失业,但我知道这不可能,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寥永信拿出一枝烟点上:“其实,忙与不忙,有的时候完全在于人的把握。有些事情是可做可不做的,有些事情是做了反倒麻烦,这种情况下,倒不如不做,黎局长,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黎紫英一笑:“我这人,看到路上有垃圾我心里就不舒服,就要想办法把它弄干净,也许,这就是我闲不下来的原因吧。”
  黎紫英还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门创打来的。
  回到办公室,门创已经在等她了。门创说:“据可靠消息,熊铁辉马上就要被解除双规,所有的问题都说清楚了。”
  黎紫英愣了一下:“这么快就说清楚了?”
  门创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还听说,纪委对他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他只承认自己收受了一万六千元的贿赂,这其中还包括大部分礼品。这么一来,他的事就不算事了。”
  黎紫英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去把江东和李津南叫来,我们开个小范围的案情分析会。”
  门创马上拨打江东和李津南的电话,没一会,两个人前后脚进来了。
  黎紫英择要说了陶玉玲关于熊铁辉谋害区少伟的情况,然后说道:“大家都动动脑子,认真想想陶玉玲的这些话。”
  沉默片刻,门创说道:“熊铁辉和区少伟积怨这么深,报复心理肯定是有的,可他不至于杀人吧?”
  江东说:“其实很多事情只是受瞬间的思维指使,有些罪犯的犯罪心理很古怪,根本无章可循。”
  门创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否定熊铁辉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先排除不可能性,排除了不可能性,剩下的就全是可能性了。”
  李津南说:“黎局肯定已经有了想法,还是黎局先说,然后我们再用门队的排除法,排除不可能性,寻找可能性。”
  黎紫英看一眼李津南道:“好你个李津南,每次的案情分析你都偷工减料,然后摘取胜利果实,你脖子上的脑袋是装大米粥用的?”
  黎紫英当然知道李津南的优势。他是那种善于从一大堆庞杂的材料中寻找出亮点的人,而且事实证明,李津南每次所找到的亮点十有八九都对案件的侦破起了重要作用。
  几个人都盯着黎紫英看。
  黎紫英稍加思索后说:“好吧,我抛砖引玉。我们不妨作一个假设。我们假设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寥永信和熊铁辉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熊铁辉的恨也就是寥永信的恨,就是说,恨区少伟的人就不是像陶玉玲说的那样,只有熊铁辉一个人。”
  门创眼睛一亮:“对呀,这又多出一条线索。”
  黎紫英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根据是陶玉玲所提供的情况。我们再做一个假设,为了得到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寥永信在熊铁辉身上下了功夫,但是区少伟不同意把工程交给永信集团。据陶玉玲说,有一天上午区少伟在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门外却没人,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五万元人民币。区少伟可能明白这钱的来路,但他无法肯定这钱就是永信集团送的,所以他把钱存入了市里的廉政账户,到最后,工程还是交给了别的公司,那么,送钱的人赔了夫人又折兵,该是怎样一种心理呢?”
  停顿了一下,黎紫英继续说道:“我们再做一个假设,为了得到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寥永信既要打点熊铁辉,又要买通区少伟,甚至还有法院别的人,他满以为成竹在胸,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区少伟收了钱不办事,寥永信会作何感想?”
  门创想了想说:“这些假设不足以构成寥永信杀人的理由。”
  江东和李津南也认同门创的说法。
  黎紫英道:“我也同意你们的意见,这些不足以让寥永信产生杀人的动机。”
  门创等三人都不解地看着黎紫英。
  黎紫英继续道:“我只是在向你们提供背景材料,目的是要你们从这些材料中找出有用的东西。我还有另外的假设。”说完看着门创等人。
  门创说:“你到底有多少假设就说出来吧,我们保证一字不漏地听着。”
  黎紫英道:“我们假设区少伟是熊铁辉和寥永信关系的知情人,至少,他掌握了熊铁辉的一些把柄,当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和手中的权力受到危及的时候,他会怎样呢?”
  门创沉吟一下道:“熊铁辉会采取极端手段吗?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李津南忽然说道:“熊铁辉和寥永信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现在先不用想,我们要做的是,先把熊铁辉和寥永信的关系调查清楚。”
  黎紫英一笑:“我们应该为李津南的话鼓掌,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如果查清他们的关系,不光是区少伟的死,10·16绑架案的真相也会浮出水面。”
  第十六章
  转天上午,齐锐扬打来电话,让黎紫英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黎紫英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去了齐锐扬办公室,进门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齐锐扬一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
  黎紫英道:“我也觉得有必要。”
  齐锐扬说:“那好,我们就从区少伟的案子谈起,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你可以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其实有些事情就是几句话的事,只有把话说出来,心里的疙瘩才能解开。”
  黎紫英道:“那我就开门见山。这些年,我办的案子也不算少,每次办案,不管多辛苦,不管有多危险,可我们上上下下的心是一致的,所以干起活来十分痛快。可是这次,却让人感到别扭,办案的人,不需要别的,要的就是领导的支持,如果没有了这份支持,他们就伸不开手脚,他们就会无所适从。”
  齐锐扬说:“我承认,这次我的态度有些暧昧,有些粘粘糊糊,你对我有看法我也很理解,但我必须说清楚,我并没有不支持你们,你们辛辛苦苦办案,如果我这个局长出面反对,那我还算什么公安局长?我还有什么资格面对我们的警徽和庄严的法律?”
  黎紫英不解道:“可是,您连对区少伟死亡的定性都不敢轻易表态,这到底是为什么?”
  齐锐扬沉吟一下说:“这么跟你说吧,我也很清楚区少伟是他杀,抓获犯罪嫌疑人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这个公安局长、包括整个公安局在内,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我们身后有一些背景,我们不能不顾及这些背景,所以我们应该学会避开锋芒,一个目标的实现,是可以通过多种手段的,甲手段和乙手段如果能取得同样的效果,而甲手段不如乙手段高明,我们为什么不用乙手段呢?”
  黎紫英听明白了,不由问道:“您有什么难处不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齐锐扬反问道:“我说过我有难处吗?”
  黎紫英道:“可刚才的那些话,您怎么不早跟我说?”
  齐锐扬一笑:“也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许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黎紫英道:“我更相信您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
  齐锐扬审视着黎紫英说:“我就不明白,你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却特别二。”
  黎紫英一笑:“一个人如果只剩下聪明,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仙了。”
  齐锐扬说:“送你八个字,低调处理,事实为重。”
  黎紫英道:“您的意思,我不应该当着郭市长的面告诉陶玉玲区少伟是他杀?”
  齐锐扬说:“我们的终极目的,是把手铐铐在凶手的手腕上,到那个时候,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也封不住你的嘴。”
  黎紫英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说的。可我不明白,关于区少伟的死亡定性,只限于我们刑警队少数人知道,怎么传到外边去了?”
  齐锐扬眉头一皱说:“这就是背景在起作用。”
  黎紫英若有所悟。
  齐锐扬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黎紫英道:“正在调查之中,还没有什么头绪,仅有的线索也是陶玉玲提供的。”
  齐锐扬说:“我希望你能更聪明、更智慧一些。”
  黎紫英一笑,她终于从齐锐扬身上找回了感觉,于是说:“谁知道我这个特别二的人会不会突然心智大开。”
  齐锐扬板起脸说:“你就会抓我语言的小辫子,我是一介武夫,不是文人。”说罢忍不住一笑。然后问道:“10·16绑架案有什么眉目了吗?”
  黎紫英道:“已经有了眉目,但已经和区少伟案件搅在一起了。虽然,郭市长想压下10·16绑架案,但我不想放弃,我要淘干这一池浑水,让那条鳄鱼露出嘴脸。”
  第二天,门创急匆匆来找黎紫英,见面就说:“没戏。”
  黎紫英道:“熊铁辉和永信集团没有关系?”
  门创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两者之间有关系。”
  黎紫英皱起眉头道:“这就怪了?”然后说:“寥永信是江苏人,我们所掌握的,只是他在怀安的背景。国美公司15年赚了15个亿,寥永信五年赚了十个亿,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这么能掘金?”
  门创说:“这说明寥永信有超人之处。”
  黎紫英忽然一拍桌子倏地站起来道:“马上到江苏去查,我不相信五年赚了十个亿的人会是空手套白狼、无本起家!调查清楚寥永信,我们的两起大案有可能同时水落石出!”
  门创吓了一跳,说:“你干嘛这么激动呀?”
  黎紫英道:“熊铁辉和寥永信要么真的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关系非同寻常,我们必须找到突破口。你带李津南去江苏,我在这边再去找一下陶玉玲,看她还有没有新的情况。”
  门创说:“那好,我这就去准备。”
  黎紫英叮嘱道:“江苏之行不要声张,悄悄去悄悄回。”
  门创说:“明白。”
  看着门创的背影,黎紫英忽然想起杜品曾经说过的话:“门创很适合你。”于是脱口问道:“门创,我比你大一岁吧?”
  走到门边的门创回过头说:“你比我大八个月零十四天。”
  黎紫英十分意外地看着门创,她没想到门创会把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记的这么准确。
  看一眼关上的门,黎紫英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怎么突然问起门创这种问题?要怪,只能怪杜品那句该死的混话了。想到杜品,黎紫英不由想到吴灵慧的那次造访,难道,吴灵慧和杜品的分手也和寥永信有关吗?想至此,她倏地站起来,她要马上见到吴灵慧,把事情问个明白。
  第十七章
  吴灵慧住在歌舞团宿舍,很好找,看见黎紫英,吴灵慧大感意外道:“你怎么来了?”黎紫英道:“你曾经拜访过我,这也叫礼尚往来吧。”说罢不请自进,一眼看见墙上挂着吴灵慧的杜品的合照,虽然不是婚纱照,但那上面的两张笑脸已经说明一切了。
  黎紫英也不坐,开口就问:“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许有半句假话。”
  吴灵慧道:“你说话的口气好象我是罪犯。”
  黎紫英道:“事情非常重要,你就不要计较我是什么口气了。告诉我,你的杜品的分手是不是迫不得已?”
  吴灵慧一愣:“你怎么这么说?”
  黎紫英一下子从吴灵慧犹疑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凑近一步说:“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跑到我家要我和杜品复婚也是情非得已,是不是这样?”
  吴灵慧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要和杜品分手的。”
  黎紫英用手一指墙上的照片:“这又如何解释?”
  吴灵慧道:“我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黎紫英冷眼看着吴灵慧:“这么说,这张照片你已经挂了很久?”
  吴灵慧道:“是的,挂了两年多了。”
  黎紫英大步走过去,把像框摘下来,回过头看着吴灵慧说:“你在撒谎,这张照片是你刚刚挂上去的。如果已经挂了两年,墙上会有很明显的痕迹。你自己看,这墙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吴灵慧一时愣住,沉默不语。
  黎紫英把像框重新挂好,缓和了语气说:“你无法否认吧?”
  吴灵慧道:“就算是刚刚挂上去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黎紫英道:“说明你还想着杜品,说明你和杜品的分手是不得已而为之。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在逼你?”
  吴灵慧忽然提高声音道:“现在是你在逼我!请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黎紫英笑了:“谢谢你的回答。”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刚刚到家,杜品的电话便打进来了,杜品开口就怒气冲冲道:“黎局长,你今晚的表现太恶劣太让我失望了,你凭什么去找吴灵慧?”
  黎紫英道:“杜品你听着,如果你还心智健全,如果你没吃迷幻药,你就马上离开寥永信!如果你爱吴灵慧,就应该和她在一起!”
  杜品气哼哼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寥永信?爱不爱吴灵慧与你无关。”
  黎紫英道:“寥永信是什么人,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你不会不知道吧?”
  杜品道:“我知道,你对寥永信有看法,在你眼里,罪犯多于好人。不错,寥永信这个人过去是有一些小背景,但人是会变的,他现在是遵纪守法的商人,是优秀企业家,你不能总是一副旧眼光看人,包括我,请你也不要用旧眼光,我不是白痴,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人坏人我还看不出来吗?”
  黎紫英气道:“我看你现在整个就是青光眼,你能看出什么来?如果你还知道你是聪聪的父亲,你还有一点责任感,你就马上作出选择!”
  杜品道:“我最讨厌你的就是你的自以为是。我也再说一遍,我不会听你的,我已经辞职,没有退路好走,我想多赚点钱也是为了聪聪,我要让我的儿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要让他成为人上人,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黎紫英大声喊道:“你现在是和魔鬼打交道!”
  杜品道:“我会洁身自好!”
  黎紫英道:“进了阎王殿,没办法不变成鬼!”
  杜品道:“你用不着这么耸人听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罢啪地挂了电话。
  黎紫英气得说不出话。
  转天上午,江东来向黎紫英汇报情况,告诉黎紫英已经对寥永信、罗海宁以及寥永信身边的人进行了全面监控,包括电话。除此之外,还动用了特情人员。江东还说,在监控过程中,发现郭市长和寥永信近日来频繁接触,地点大多是在市宾馆会客室,每次见面的时间最长为两小时,最短为四十分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江东最后请示说:“要不要对郭市长也进行单独监控?”
  黎紫英沉吟片刻道:“我们没有权力对市长进行秘密监控,这违反纪律。如果市长出了问题,一有党纪二有国法。”
  江东刚走,办公厅主任陆少青推门进来了,满脸带笑说:“黎局长,郭市长请您过去一下,说是有工作要谈,不知您是否方便?”
  黎紫英不可能说不方便。
  陆少青把黎紫英带到昆湖饭店,郭伊春已经等在包房里,黎紫英多少有些诧异,到这种地方谈工作,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陆少青告退。
  郭伊春很有风度地笑着说:“这家饭店的素菜和海鲜做得不错,我知道你喜欢素食和海鲜,所以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黎紫英道:“您太客气了。”心里却想,这顿饭恐怕不是那么好吃的。
  果然郭伊春开口就道:“有人告你的状,说你跟市政府对着干,跟我对着干,别人这么做我相信,但我不相信黎紫英会跟政府和我本人对着干。”
  黎紫英想了想道:“我一直在干我应该干的事,不过我十分清楚,我不会和政府对着干。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我的工作,那是另外一回事,仁者见人,我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
  郭伊春话题一转道:“10·16专案组,你在表面上同意我的意见,可实际上你是明修暗渡,紫英,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是怕怀安市乱不起来吗?”说到这,郭伊春的脸色已是十分严峻了。
  黎紫英道:“10.16绑架案尽人皆知,几百万市民都在盯着这个案子,我不想让老百姓失望,不想让他们对我们的执法部门产生怀疑,在老百姓眼里,公安局代表政府,如果百姓对公安局产生怀疑,就是对政府产生怀疑,其负面影响会让我们的政府形象严重受损。另外,我要说明的是,我并没有同意您撤销专案组的意见。”
  郭伊春突然提高声音说:“你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黎紫英不急不躁道:“10·16绑架案涉及人命,涉及旧案,还涉及到民心的稳定社会的安宁。此案不破,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阴影滞留在怀安市上空,此案不破,有悖民意和法律赋予我们的职责。如此大案,您让我们中途退下,岂不等于让战场上的士兵向敌人缴械投降?如果您是战场上的一名士兵,您会接受这样的耻辱吗?”
  郭伊春脸色难看道:“你说这些也太离谱了吧?怀安市民心稳定、社会稳定,经济也在稳步发展,无论是大环境还是小环境,一切都呈良好势头,我不想看到人为的破坏,我不想看到怀安市变得乱糟糟!更何况,人是要讲良心的!”
  黎紫英道:“我不敢自夸,但我自认为我的良心是向善的,正因为此,我才见不得邪恶,见不得鬼怪横行。”
  郭伊春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和政府对着干、和我对着干,这样下去,你该考虑一下你这个局长还要不要当!”
  黎紫英淡淡一笑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十几年前从我进警校那天起,心里想的是如何当一名好警察,而从没想过当不当局长。”
  郭伊春气白了脸:“你!我当初怎么就看中了你?我瞎了眼!”
  黎紫英依旧语气平和地说:“郭市长,抛开别的不论,我把您当成长辈,说点我想说的话。政治上您比我成熟,阅历上您比我丰富,我还记得您刚上任时的那句话,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那个时候,在我心里您完美无缺,您是我的偶像,更是一位有魄力有胆识的好市长,外环二环,全市的立交桥,居民小区的亮化工程和平房改造,您所做的一切大家有目共睹,直到现在,我还认为您是一位魄力超群的市长。”
  郭伊春冷笑一声说:“亏你还记得这些。”
  黎紫英道:“我忘不了啊。”
  郭伊春沉吟片刻道:“我是农民的儿子,小的时候家里穷得连炕席都买不起,我父亲和家里人拼了性命供我读书,为了我,我姐姐十七岁就嫁了人,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驼背男人。读初中的时候,我才知道穿袜子是什么滋味,我拼命苦读,就是想不负一家人对我的厚望。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赴校的前一天,村支书卖了家里的两只老母鸡,跑了三十多里山路到镇上的供销社给我买了一双解放牌胶鞋,他把鞋塞到我怀里说,娃儿,这是叔奖励你的,你是咱全村的光荣,你给咱全村的人争了光,叔代表全村的老少爷们谢谢你了……
  我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到国家干部、从县委副书记到地区行署专员,再到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完全是靠了个人奋斗而取得的,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二十多年来我的付出我的努力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啊!所以紫英,无论如何,你都要理解、支持和体谅我,这,就算是老大哥对你的拜托和请求吧。“
  说到这,郭伊春的眼睛红了。
  黎紫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阵脚全让郭伊春搅乱了。
  第十八章
  到陶玉玲家的时候,陶玉玲正在楼道里指挥两个年轻的电工布线,墙上爬了两条崭新的护套线,叮叮当当的声音一进楼洞黎紫英就听到了。
  走进客厅,也有两名电工在干活,一个踩在凳子上,一个站在窗台上,电钻刺耳地鸣叫着,黎紫英奇怪道:“您这是干什么呢?”
  陶玉玲把黎紫英拉到卧室,关上门问:“案子是不是有了眉目?”
  黎紫英沉吟一下说:“还没有。”
  陶玉玲竟然安慰说:“我料到了,别着急,打猎是需要耐心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黎紫英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分析您介绍的那些情况。您认为熊铁辉和寥永信有幕后关系,可据调查,他们之间好象没有任何关系。”
  陶玉玲脸一沉:“这不可能,少伟亲口对我说过,寥永信和熊铁辉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熊铁辉还是法院执行庭庭长。”
  黎紫英道:“认识并不等于有关系呀?”
  陶玉玲说:“那我们做个试验好不好?”
  黎紫英不解道:“试验?”
  陶玉玲不说话,打开门走出卧室,到客厅的多宝格里拿起一个瓷瓶,装进一个购物袋说道:“小刘,你停一下手里的活。”
  那个叫小刘的电工从椅子上跳下来说:“阿姨什么事?”
  陶玉玲说:“你到八号楼的304室,把这个交给那家的女主人,就说是永信集团的寥永信董事长让送来的。”说完把购物袋交给小刘,然后问道:“我刚才的你话记住了吗?”
  小刘说:“我就说是永信集团的寥永信董事长让我送来的。”
  陶玉玲:“没错,去吧,辛苦你了,回头阿姨给你辛苦费。”
  小刘一笑走了。
  黎紫英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陶玉玲说:“熊铁辉就住在后边八号楼304室,一会你就知道他和寥永信有没有关系了。”
  黎紫英总算明白了陶玉玲的意图,但还是有些意外地看着陶玉玲说:“这么做不好吧?”
  陶玉玲说:“有什么不好的,马上就能看到分晓,我要让你明白我所说的没一句假话。”
  黎紫英马上解释说:“我相信您说的是真话,我并没有怀疑呀。”
  正说着,小刘急匆匆回来了,手里提着购物袋。
  陶玉玲看着小刘手里的购物袋说:“怎么,他们家没人?”
  小刘说:“有人,是一个和您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她说她不认识什么寥永信,也不知道永信集团是做什么的,所以不肯收东西。”
  陶玉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说不认识寥永信?”
  小刘说:“是啊,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说罢把购物袋递给陶玉玲。
  黎紫英把陶玉玲拉进客厅说:“您这么做真的不合适,这会引出枝节的。”
  陶玉玲说:“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熊铁辉的铁证。”说罢把购物袋里的瓷瓶拿出来,黎紫英眼尖,一眼看见瓶里有什么东西,于是问道:“瓶里是什么东西?”
  陶玉玲不解道:“瓶是空的,哪有什么东西呀。”说罢往瓶里看,不由瞪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从瓶里掏出两页纸,打开看,纸上写了这样一些文字:
  2014年
  4/21日晚7时12分,玫瑰酒店客房,54分钟
  5/3日上午9时,市宾馆会客室,2小时15钟
  5/28日下午2时8分,企业家俱乐部餐厅
  6/7日上午9时10分,高尔夫球场……
  如此的时间、地点记录共有十多条,黎紫英和陶玉玲都大惑不解地看着这些记录,不知是什么意思。
  陶玉玲问:“你能猜出这是什么记录吗?”
  黎紫英想了想说:“我暂时猜不出来。”
  陶玉玲说:“这东西一定很重要,要不,少伟也不会把它放进瓶里,这个瓷瓶少伟很喜欢,花了两百块从旧货市场上买的,幸好熊铁辉的老婆没有收下它。”
  黎紫英道:“这东西能交给我吗?”
  陶玉玲犹豫片刻说:“当然可以。不过,这是少伟的亲笔,我想留下来,我给你复印件吧。”还没等黎紫英有什么表示,陶玉玲又改口说:“算了,你拿去吧,能尽早破案才是最重要的。”
  黎紫英道:“陶大姐您放心,我会好好保存它,将来完璧归赵。”
  陶玉玲把那两页纸给了黎紫英。
  黎紫英的手机忽然很吓人地响了起来。她赶忙拿出来听,是江东打来的,告诉黎紫英辛玛特超市门前发生了血案,他正在赶往现场的途中。
  黎紫英收起手机,三步两步冲下楼去。
  躺在血泊中的是市技术监督局监督管理科和标准化处的三名干部。黎紫英赶到的时候,江东正指挥人把伤者往120救护车上抬,江东说:“我们晚来了一步,凶手跑了。”
  黎紫英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路的一侧是辛玛特超市,对面是一家挨一家的时装店,因为天气热,店门都开着,有些店主就坐在门口。
  黎紫英看一眼江东说:“这么多人,肯定有人看见凶手了。”
  江东说:“我问过了那些店老板,只有一个人告诉我打人的是四个人,其它就不肯说了,我看出来了,他们是不敢说。”
  黎紫英犹豫一下,走到一家叫做“伊人”的时装店门前,店主是一个年轻姑娘,黎紫英打招呼说:“你好。”
  年轻姑娘想都不想开口就说:“你们的人刚才已经问过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黎紫英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血迹说:“出事地点离你只有几步之遥,你怎么能没看见呢?”
  年轻姑娘说:“警察大姐,这么跟你说吧,我也许看见了,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可你去问问,谁敢说看见了?除非他不想在这条街上混了。”
  黎紫英道:“配合警方调查侦破,每个人都有义务。我知道你们怕那些恶人,可如果你们帮助警方破案,坏人进了监狱,这条街不就安宁了吗?”
  年轻姑娘一笑说:“可能吗?警察大姐,拜托你不要在我门前站着了,我只有一条命,搭不起的。”说完走进店里,把门关上了。
  黎紫英略一思忖,对江东说:“走,我们先去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伤势较轻的监督管理科科长金胜利已经被处理完伤口送到外科病房,另外两个正在手术室手术。
  金科长向黎紫英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一个多小时前,金科长和两位同事来到辛玛特超市作执法检查,发现超市里出售的很多商品没有生产日期、保质期和中文标识。这些三无产品是国家明文规定禁止销售的商品。金科长等人按现行规定对这些商品进行登记和封存。这时,超市经理来了,他告诉金科长,这些商品的中文标识都在大包装的箱子里,而大包装都在广东路的总店,经理让金科长他们到总店去检查那些中文标识。金科长同意了,结果,这位经理却把金科长三人带到了皇家酒店,说是到了饭口,要请金科长三人吃个便饭。金科长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连饭店的台阶都没登,而是返回超市,想继续对其它商品进行检查。结果,刚刚到超市门前,下了车就被人打了。
  金科长说:“凶手是四个人,一个三十七八岁,其它三个都在二十多岁,其中有一个是独眼,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凶器,分别是高尔夫球杆、管制尖刀和枪刺。
  事情是明摆着的,肯定是辛玛特超市的报复行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国家执法人员行凶报复,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视国家法律为儿戏!
  黎紫英一下子愤怒得不行,两只眼睛冒火,可是,没有证据在手,就算是把辛玛特超市经理找来又能怎么样?黎紫英不由慨叹,法律虽然威严,可有的时候也是鞭长莫及呀。
  黎紫英当即返回刑警队,组织所有警力在全市布网侦控,并发出通缉令,目标是那个独眼人。
  可是,整个怀安市的独眼人太多了,到底哪一个是他们要找的目标呢?
  连续两天,黎紫英都没有离开办公室,眼睛盯着桌上的电话和手机,等待电话铃声响起,随时和在外面的侦察员保持联系。但是,那几个凶手如泥牛入海,根本不见踪影。
  到了晚上,黎紫英实在困的不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黎紫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倏地站起来喊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进来后问道:“你是黎局长吗?”
  黎紫英打量一下老人,答道:“我是,您找我?”
  老人自我介绍说:“我姓于,退休后没什么事干,买了一台家用摄像机,每天到外边录一些风景、街景什么的,凡是我喜欢的就全都录下来。”说着把手里的纸包交给黎紫英说:“这个可能对你们破案有用。”
  黎紫英接过纸包打开看,是一个U盘。
  老人说:“辛玛特门前发生的事正好让我赶上,我就给录下来了。”
  黎紫英惊喜地说:“太好了,大爷,太谢谢您了,您应该受到嘉奖。”
  老人一笑说:“应该的,你忙,我走了。”说完往外走。
  黎紫英忽然说道:“您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老人回过头看着黎紫英说:“我是有些担心惹来麻烦,所以现在才给你送来。可是,那些歹徒太猖狂太凶残了,完全置国法于不顾,我想我不应该怕,否则就对不起我三十二年的党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紫英想,如果都像这位老人这样,怀安市的社会治安肯定是另一番样子。
  老人刚走,江东急匆匆进来了,说:“我们在一家地下赌场抓到两名疑犯。”
  黎紫英道:“我没让你去抓赌啊?”
  江东说:“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其它人都吓得不敢动,可有两个人撒腿就跑,我怀疑他们是心中有鬼,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黎紫英道:“先不要管那两个赌徒,我们先看看这个吧。”说罢把U盘放进电脑。
  U盘里是四名歹徒行凶的全部过程。
  江东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画面上一个手里挥着枪刺的歹徒说:“是他!我们抓回来的那两个人里有他!”
  (待续)
  水流花谢
  刘庆霞
  一
  贾荷花邂逅张继刚的那年二十岁,完全是一见钟情,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皮肤白净、五官俊美、性格憨厚的帅小伙。她求好姐妹小秀的妈妈帮忙搭桥,热心的小秀妈满口答应,择日到张家给荷花提亲。
  当时是八十年代中期,张继刚与父母同在一家国企上班,父亲是管理干部,继刚在车间做保全工,按当时的生活条件,张家算是家境殷实。
  继刚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是张家三辈单传的宝贝疙瘩。别看父母娇惯这个独生儿子,但他自己非常勤快,手也很巧,且性情憨厚,脾气温和。邻居们谁家水管子、自行车坏了,都有求必应。左邻右舍提起都继刚都伸出大拇哥,提亲的踏破了张家的门槛儿。
  继刚妈是一个做事精细的女人。由于自家条件不错,儿子长相俊朗,娶个媳妇不成问题。但继刚妈担心儿子过于老实,在选择未来儿媳妇时,继刚妈非常谨慎,儿子的婚事老太太要亲自把关,只要觉得哪个姑娘面相不善,就是仙女下凡,也坚决不要。
  那个年代小县城二十几岁的男女就算是大龄青年。继刚妈开始为儿子的婚事着急。偏巧小秀妈来提亲,把贾荷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继刚妈听说贾家五个孩子,父亲是集体制工人,母亲有残疾,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婉拒了这门亲事。
  那几天贾荷花经常往小秀家跑,每次去,都争着抢着做家务活儿,这让小秀妈更加喜欢上了这个勤快的姑娘。
  贾荷花听说继刚妈不同意这门亲事,急的泪眼婆娑,人也渐渐消瘦,小秀母女俩心里也很着急。
  这天,荷花又来小秀家。小秀灵机一动对妈妈说:“妈,你到继刚家去,就说爸爸的自行车坏了。让继刚跟荷花见上一面,只要继刚哥喜欢荷花,事情就好办了。”
  小秀妈一拍大腿:“我这就去找继刚。”
  不一会儿,张继刚走进小秀家,便问:“大婶儿,大叔的自行车呢?趁天还没黑,我赶紧修好,别耽误大叔明天上班。”
  “继刚,大婶儿找你不是修自行车,是想问你一件事儿。”大婶儿热情的把继刚拉进里屋。继刚见荷花在屋内,觉得非常面熟,便向荷花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荷花大方地站起来,热情地说:“你是张继刚大哥吧?我们见过面,你忘了?”
  “哦……想不起来了。”继刚红着脸木讷地应承着。
  “大哥你坐吧!这回就记得了,我叫贾荷花,咱们是一个单位的,我在三车间上班。”荷花仍然落落大方地让座。
  “你就是贾荷花?”继刚惊异地看着小秀妈。
  大婶儿在继刚的脖子上轻轻打了一下。“你这个傻小子,瞅我做啥?这就是前几天我给你提亲的那闺女,你瞅瞅这闺女,除了个头矬点儿,哪都配的上你,你稀罕不?”
  “这事儿得问我妈,我不敢当家。”继刚红着脸,低头小声说。
  小秀妈把继刚拉到外屋说:“你稀罕不?稀罕就点点头。”
  继刚小声说:“就是有点儿胖,个儿也太矬。”
  荷花一挑门帘走出来说:“个子不高弯腰干活省劲儿,胖点算啥毛病?你也不瘦啊!继刚大哥,我就问问你愿意不,你如果愿意,我俩一起到你家,我和你妈妈慢慢相处,时间长了她肯定能接受我。”荷花说完话,期待的眼神儿火辣辣地烙在继刚的脸上。
  继刚臊的不敢抬头。
  荷花放低声音说:“大哥,我也是在本分人家的姑娘,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如果将来咱俩有缘分,我一定对你好,好好跟你过日子。”
  继刚听荷花的一番话,也有些动情,两个人默默看着对方,荷花说:“大哥,咱俩出去走走吧。”继刚点点头。荷花拉起继刚的手,一对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二
  继刚很晚才回家。妈妈上前问道:“这么晚才回来?”
  “妈,我到公园转了转。”
  “呦!我儿子今儿咋地啦,还知道到公园转转,自个去的?”
  “不是,我跟[、跟贾荷花去的。”继刚声音很低。然后鼓起勇气又说:“妈,我觉得荷花这人挺好的。”
  “是吗?她好在哪儿?”
  “妈,我就知道她好,具体哪儿好,我也说不上。妈,不如让我俩处处,荷花说,她一定对我好。”
  继刚妈沉默了。
  这天,荷花精心打扮一番,提着很多水果走进继刚家,面对未来的婆婆甜甜地叫了一声伯母。继刚妈见荷花人虽长得不错,只是个头不遂心愿,也显得胖些,尤其是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心想,这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荷花叫伯母,便眼皮儿不抬,只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荷花微微一笑,转身见继刚父亲在厨房忙活着做饭,就挽起袖口,爽快的说:“伯父,我给你老打下手!”说着,麻利的洗菜,切菜,不一会,十几个饭菜端上饭桌。看着这个利落、爽朗的姑娘,继刚父亲那颗忐忑、纠结的心,此时开成了一朵花儿,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在饭桌上,他一直催促继刚给荷花夹菜。继刚妈阴沉着脸,示意继刚父亲少张罗。
  贾荷花走后,继刚妈仍然反对这门亲事,理由是:人矬不说,也太胖,最主要还是贾家的生活条件太差,荷花在家里是老大,将来继刚不但在家事上付出很多,经济上也会受到牵扯。
  亲事眼看就黄了,没想到小秀妈急匆匆来报喜,说荷花怀孕了。”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件丑事儿,街坊邻居会嚼舌头根子。继刚妈是个要里要面儿的女人,她大骂儿子没骨头,让贾荷花这个小妖精给迷惑了。”
  骂归骂,事儿还得办。张家一时紧张起来,张罗着找木工打家具,粉刷房子,荷花奉子成婚,成了张家媳妇。
  荷花二十二岁做了妈妈,生下一女,取名叫娇娇。因为婆媳关系一直不融洽,在一起总是磕磕碰碰。
  为了家庭和睦,继刚父亲托人找路子在自己家的后排,又给继刚分到一套房子,这在那时的年代,不花钱,另外又分到一套房子,可是令人羡慕的事儿。
  继刚三口搬进新家,过着幸福自在的小日子。时间久了,荷花觉得,自己过日子确实很自在,不受婆婆的拘束。但是,下班回来自己既要做饭,还得管孩子,每月买菜和给孩子买营养品,就要花去小夫妻一大部分工资,仔细斟酌后,觉得还是与婆婆一起生活划算。被窝里,荷花几次与继刚商量要与老人一起过日子的想法,均被继刚敷衍过去:“才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又想馊主意,我才不找那麻烦!”
  星期天中午,继刚妈正在做饭,突听从后排儿子家的窗子传来孙女的哭声,然后,就是荷花呼天叫地的喊声。继刚妈急忙跑到儿子家门前敲打门板。荷花打开门,见儿媳妇哭的满脸是泪,怀里抱着满脸是血的娇娇。老太太急忙夺过孙女,紧紧抱在怀里,催问荷花,咋把孙女弄得满脸是血。荷花哭的浑身打颤,抽抽搭搭地说:“我在做饭,娇娇爬到床边掉在地上,把鼻子摔流血了。”
  “继刚呢?”
  “到我妈家做院子封闭去了。”
  “荷花,不是我说你,继刚和你结婚等于你妈娶了个儿子……算了,到这个份儿,我就啥都不说了。”
  娇娇摔到地上,可是动了老太太的心尖子,怀抱孙女,心疼的直掉眼泪。荷花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站在婆婆面前一副做错事儿的样子。继刚妈见荷花不搭茬儿,想与媳妇吵几句,出出火都难,便抱着娇娇往自家走。荷花站在原地,看着婆婆的背影,脸上浮起一层浅笑。
  三
  继刚三口顺理成章的与父母一起过日子。荷花每天下班后,回到家就问婆婆,娇娇是否让奶奶生气、着急了。然后,就带孩子到外面玩,有时,带孩子到小卖部给公爹买点儿花生米、兰花豆一类的下酒菜。吃饭时,荷花便主动把酒给公爹倒上,等一家人吃完饭,荷花收拾桌子,涮洗碗筷后,小三口乐呵呵的回到自己家里睡觉。
  娇娇在亲人们关心爱护下渐渐长大,张家也在和和睦睦中过着快乐的小日子。逢年过节,荷花先给婆婆买来合身的衣服,再给公爹买来两瓶酒,邻居们也都羡慕地说,张家娶了一个贤惠的好儿媳妇。
  好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度过,娇娇上中学了。荷花在家庭美满中体重逐步增加,一次,她听人说:女人喝酒能减肥,理由是;喝酒就会少吃饭,因此达到减肥效果。下班吃饭时,荷花就把这个事儿当笑话说给家人听。婆婆说:“女人喝酒可不中,女人喝醉了失态,多丢人!”继刚也打着“哈哈”接话茬说:“媳妇,你可千万不能喝酒,一旦你喝多了,就你那大象腿,还不一脚把我踹到床底下!”荷花听丈夫取笑她,抬脚照继刚踹去,继刚本能反应,身子一歪,凳子一斜,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娇娇大声喊道:“哈哈,妈妈还真是大象腿!”逗得一家人哄堂大笑起来。
  此时,公爹起身拿来一只酒杯,放在儿媳妇面前,说:“荷花,不管人家说的是不是真的,咱就试试,以后,咱爷俩一起喝。”老爷子说着,给儿媳妇倒满酒,又端起自己的那杯酒……
  老头子的举动,让继刚妈和继刚吃惊不小,继刚妈扭过身子表示抗议。继刚看着媳妇与爸爸推杯换盏,瞪直了眼睛不敢说话。老爷子见老婆子表示抗议,就打趣的说:“我说她奶奶,你如果也想减肥的话,咱爷仨一起喝。”继刚妈听老头子打趣自己,气哼哼的起身走了。
  因喝酒风波再次引发家庭矛盾,张老爷子觉得儿媳妇喝酒不是啥大事大非的事情,是老伴儿小心眼,把家庭气氛搞得那么紧张,还把两个闺女拉进来参与家庭纠纷,这就更激化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因此,老头儿也有了些逆反心理,老伴儿越反对,他越按自己的意愿做。
  荷花也觉得婆婆一直看不上自己,不就是在家里喝点儿酒吗,何必小题大做。她见公爹依然我行我素,就依旧跟公爹喝酒不误。一时间,家庭关系紧张的似箭上弦,一触即发。
  继刚妈情绪一直处于压抑状态,又惧怕老爷子的威严,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时间不长便病倒住进医院。这下可把张老爷子吓坏了,别看老两口表面较劲,老爷子还是心疼老伴儿,只是不肯放下男人的尊严而已。荷花两口子一边要工作,还要与大姑小姑换班给婆婆做饭,送饭,一时间,家里乱成一锅粥。
  继刚妈出医院后,便与老头子讲条件,让儿子一家自己另开火过日子。张老爷子微笑着答应下来。
  婆婆坚持让儿子三口另起灶过日子,引起荷花的强烈不满,婆媳关系更加僵持。只要荷花不高兴,就拿婆婆说事儿。继刚性格随和,不爱较真儿,每次听到荷花口念“三字经”,就到大街上闲转。估摸着荷花的气儿已经消了,回到家麻利的上床睡觉,气的荷花大喊嫁了个榆木棒槌。
  如此家庭环境,势必影响夫妻生活,小两口经常冷战,互不理睬。
  继刚从不喝白酒,偶尔喝一点啤酒,从自己过日子以来,酒也戒了。荷花觉得自己端酒杯喝酒,有点说不过去。再说,自己开火过日子,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喝酒的下酒菜也是一笔开支,何况荷花还爱买衣服穿,工人家庭的消费开支已经超出负荷,荷花喝酒减肥计划成了泡影。
  荷花自有她的小九九,虽然与婆婆关系不是十分融洽,总归是一家人,自己还有娇娇这张王牌。只要娇娇想要什么,荷花就说:“去找爷爷要,张家就你这一个孙女,你才是张家正根儿,有钱不给你花给谁花?”
  继刚妈虽然与儿媳妇合不来,对娇娇可是心尖宝贝的疼。娇娇想买一架钢琴,开始老太太一口答应下来:“不就是一架钢琴吗?奶奶给大孙女买!”当听说一架钢琴要三四千块钱,钱与孙女之间,老太太的心,有点儿偏重钱,觉得,花几千块钱买那破玩意儿有点儿不值,便改口说:“买架手风琴不是一样能拉出声音吗?非得买钢琴!。”荷花在一旁搭话了:“妈,挣钱就是给孩子花的,没孩子花钱,挣钱有啥用?还不是废纸一张!”老公爹一听儿媳妇的话非常有道理,接过话茬儿说:“娇娇,爷爷给买钢琴。你妈妈说的对,没孩子花钱,剩下的钱死了也带不走,爷爷给孙女买!”
  继刚妈见老爷子又被儿媳妇给忽悠了,出气都变得不顺畅。气哼哼地对老伴说:“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你以为你是万元户啊,这么大方!”
  “钱是人挣的,花了再挣,不能让孙女失望不是!”
  “你愿意给买,你拿钱买,我没钱,这点钱我还留着养老,到时,咱老两口有个啥病啥灾,再张手找他们要钱可就难了。”
  别看继刚妈平时在家里说一不二,那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张老爷子只是不爱掺和,一旦他的牛性上来,九匹马也拦不住。转天是星期天,张老爷子将一架崭新的钢琴抬进孙女的卧房。
  四
  继刚父亲为孙女买来钢琴,娇娇高兴了好一阵子。常言说得好,“买的起马,配不起鞍。”娇娇要想弹好钢琴,绝非能自学成材,而请授课教师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该由谁拿这笔费用?贾荷花为此事又转动起智慧的脑袋。
  这天下班儿后,荷花买来了继刚最爱吃的皮皮虾,一条黄花鱼,抄了一盘炒藕丝,一盘烧茄子,两瓶啤酒打开瓶盖,放在餐桌上,还摆上两只玻璃杯,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丈夫回家开饭。娇娇见丰盛的饭菜不让动筷儿,有点心急,噘着小嘴,小声嘟囔着:“今儿个是咋地啦,我爸突然变成皇帝了。”荷花微笑着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说:“傻闺女。”
  继刚走进家门,一股海鲜味道扑鼻而来,高兴地大声说:“熥水蝎子味儿,今儿个老和尚杀猪,开荤啦!”说着,进厨房洗两下手,奔到餐桌前,看到桌子上还有酒,笑呵呵地歪头看着娇娇问:“闺女,你妈今儿中大奖了吗?”
  “真拿你这个水涝儿没法子,挣钱不就为了嘴吗?买顿水蝎子吃还用中大奖?那卖海货的可没法赚钱了!”贾荷花一边往酒杯里倒酒,一边说。
  “不是,我是有点纳闷儿,你咋突然这么大方?以前咱们都是在奶奶家解馋的,我没记得咱自己买过这玩意儿吃。”
  “行了,以后经常给你买着吃,省得你当话把。”一家人说着笑着吃着美餐。
  晚上,清澈的月光洒在窗前,徐徐秋风刮进窗户,娇娇弹的钢琴声,横着竖着都不着调的钻进耳朵,与秋风、月色很不协调。继刚皱皱眉头小声说:“钢琴在闺女手里遭了洋罪,我咋就没听出来好听的调!”
  “继刚,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儿,我想给闺女请个音乐老师。”
  “请老师?那得多少钱?”
  “这不说跟你商量一下,你妈妈对我有成见,我没法说出口,要不,你跟她奶奶说一下,准行!”
  “我说荷花,你让我过几天消停日子行不?你咋总变着花样找老人要钱,要说你去,我不说!”
  “切!你这个榆木疙瘩,我让闺女学钢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张家,如果闺女学好钢琴,当了音乐家,你们张家的祖坟就要冒青烟了,到那时候,咱俩跟闺女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继刚没好气的横了荷花一眼,身子靠在床头,一劲儿的摇着头。贾荷花撒娇的抱住继刚,用力摇着,还一边说:“继刚,咱们就娇娇一个闺女,也是张家唯一的血脉,他爷爷、奶奶的钱最后也是娇娇的,早花,晚花还不是一样,你就说说去好吗?媳妇儿求你了。”
  “你发烧说胡话那?你以为弹钢琴像弹棉花那么容易?如果音乐家那么好当,那中国的音乐家要比蚂蚁还多。美的你想吃天蛾肉,没脑子!”
  贾荷花一把推开张继刚,生气地说:“张继刚,别让你躺着你就立大顶。自从爷爷给娇娇买了钢琴后,奶奶拿钱给大姑和二姑的孩子各买了一辆山地车,这不明摆着是奶奶心里不平衡,变着法儿给俩闺女花钱!我可告诉你,等俩老人有那一天儿,有我在,张家的钱别想姓别人的姓儿,大姑和二姑他们休想拿走一分钱!”继刚听荷花说后,挺直身子,瞪大眼睛问:“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就前两天买的,奶奶就稀罕大姑和二姑的俩小子,就嫌咱们生的是个闺女,娇娇在奶奶面前总吃下眼子食,你这个当爹的再不给闺女拿起点儿来,张家的钱早晚姓别人的姓儿,其他人也不会拿娇娇当回事儿。”
  “行啦行啦,你就别嘚嘚了,烦不烦!”继刚说着,倒头就睡下了。
  每到周日,张家的闺女、儿子都要来“看望”老人,十几口人挤在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内,显得有点挤,这天也是继刚妈和老爷子最忙碌的一天。继刚示意荷花去给父母亲帮帮忙,荷花小声说:“你妈妈就疼俩闺女,她亲闺女都不帮忙,我才不狗舔门帘子——露这儿脸呢。”
  好容易熬到吃完晚饭,儿女、孙辈们抹着嘴,舔着肚子各自回家后,老两口也能直直腰、喘口气儿。可是这天,俩闺女六口子都走了,只有继刚三口子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电视,丝毫没有走的意思,继刚妈急忙给老头子使眼色。张老爷子点燃一支烟,慢声慢语的说:“继刚啊!你们三口子也回去吧,我和你妈想歇歇。”荷花听公爹下了逐客令,急忙用胳膊碰了两下继刚。继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荷花,你跟闺女先回去,我跟爸爸妈妈说点事儿。”
  荷花母女走出屋子后,继刚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电视,也不说话。老太太着急了,问:“儿子,你想跟爸爸妈妈说啥事儿?”
  “妈,其实也没啥事儿,就是,您老的孙女钢琴弹得实在不着调。”
  “娇娇弹钢琴我听着都不顺耳,当初我就不同意买,拧不过你爸,这不是花钱遭罪吗?”
  “妈,我想给娇娇请个老师,您老说,花那么多钱买了钢琴,弹不出调来,也让走邻右舍笑话不是。”这张老太太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一听儿子话音儿,马上接过话题说:“请啥老师?就你闺女那懒散样,还能当钢琴家?咱们张家坟头没那根蒿子,你快让我省俩钱吧。”
  “那钢琴不是白买了吗?”
  “不行就卖了吧,省得在屋子里占地方。”
  “卖给谁去啊!妈,你老两口挣那么多钱也是给娇娇留着,还不如早早给孙女投资,让她学好钢琴。”
  “这又是你媳妇教给你说的吧?你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那您老咋舍得给大姑和二姑的儿子买山地车?在他们身上您老就舍得花钱,一到娇娇这儿,您老就横车。”继刚小声嘀咕道。
  “我就横车了,你能把我咋地了?我老两口挣的钱,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你爱咋地在地!”
  “我就知道你们老两口不稀罕娇娇,反正娇娇是你们的孙女,你们愿意把张家的钱姓别人的姓,我也没法子。”继刚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还没等迈出院门,就听张老爷子大声叫喊:“老婆子,老婆子。继刚你快回来,看看你妈妈咋地啦!”
  五
  继刚妈突发心脏病走了。
  母亲突然过世,继刚受到沉重打击和良心上的责备,很长时间沉浸在思念母亲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每天下班就守候在沉默不语的父亲身旁,以此弥补对母亲的愧疚之情。
  “五期”过后,荷花实在忍耐不住寂寞,便对继刚使起性子。继刚父亲看在眼里,便劝继刚说:“儿子,爸爸知道,你对你妈的死心怀内疚,一直在惩罚自己。儿啊,过去的事儿就掀过这篇儿吧!人死是早晚的事儿,跟媳妇回家吧。小夫妻不能总分着,一旦你们夫妻出点啥问题,爸爸不是同样也要受到良心的责罚吗?听爸爸的话,今儿就跟荷花回家,好好过日子,爸爸这儿还有你姐和你妹妹照应。再说,我不缺胳膊少腿的,用不着人伺候。老两口子总有耍单儿的时候,只是你妈妈走得早点儿,怪她没福享受。”
  继刚回到自己家。夜里,只是默默流泪,无论妻子怎样温柔似水,也无动于衷。
  一转眼荷花退休了,没事儿跟朋友们打会儿麻将,逐渐出现在餐馆、舞厅、咖啡厅等场所,参加朋友之间各种形式的聚会。
  荷花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容易与人相融,参加的聚会多了,结识的朋友如滚雪球,越交越多。渐渐地,荷花与一位私企老板吴建明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一发不可收拾,竟到夜不归宿的地步。
  开始,荷花常以晚上出去跳舞锻炼为借口与吴建明相会,为了方便与吴建明在宾馆开房,又以聚会喝醉酒,睡在女朋友家为理由欺骗继刚,这些迹象均没有引起继刚的注意,每天仍然乐呵呵的上班,笑眯眯的下班,帮妻子洗衣服做饭,收拾家务。
  一次,继刚身体有点不舒服,跟领导请假提前下班儿回家。自行车快骑到家门口时,见小秀妈在与邻居们窃窃私语,见继刚骑车过来,表情很不自然地问:“继刚,咋这么早下班?”
  “嗯哪,大婶你们聊啥呢?”
  “没……没啥……”
  继刚把自行车支在家门口,回头望着语无伦次的小秀妈问:“大婶,你老今儿咋地啦?说话咋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老有啥事吗?
  “没、没、没啥事儿,继刚你先别进屋子,大婶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咱娘俩说会话儿。”小秀妈提高声音说。
  这时,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从自家走出来,随后便看见打扮入时的荷花跟了出来,见继刚站在门口,吃了一惊,急忙问:“你咋这么早回来了?”
  继刚惊奇的看着那个男人。
  “对了,继刚,这是吴老板,他想让我到他的公司工作。吴老板,这是我老公。”荷花向继刚介绍着。吴建明见继刚呆呆的望着自己,便伸手握住继刚的手,说:“兄弟你好,我叫吴建明。”
  “荷花,留吴老板在家吃饭吧。”继刚不知所措地说。
  吴建明赶紧说:“不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喝酒,哪天我请你夫妻俩吃饭。荷花,你明天就到我公司上班吧。”
  荷花打扮入时的穿戴、昂贵的化妆品等超出家庭经济收入的迹象,加之在外面过夜次数逐渐频繁,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变化,让继刚心里犯了寻思。
  忠厚本分的继刚虽然看出事情的大概,却不敢说出来,多次想跟闺女聊聊,但娇娇很少回家。妻子外出的时候,自己在家里豪饮借此浇愁。俗话说:“愁烟闷酒。”越闷越喝酒,越喝酒越烦闷,十有八次继刚把自己灌醉,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暗自伤心落泪。
  这天晚上,荷花又以朋友聚会喝多为名,彻夜未回。第二天早晨,继刚懒散的洗漱完毕,刚想去上班,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妻子手晃悠着古琦名包走进屋子,继刚气不打一处来,挑起嗓门嚷道:“你每次聚会都住在外面,难道就不能回家睡觉吗?还知道有这个家啊!”荷花见丈夫生了真气,便讨好的说:“看你,发这么大的火,我不是怕喝多了回家晚,影响你睡觉吗。”
  “你少来这一套,你一个女人家,干啥喝那么多酒?如果有男人趁你喝醉酒,找你的便宜,你不嫌丢人啊!”
  “你还挺会设想啊!我给你丢啥人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不然咱俩没完!”荷花说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了起来,继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妻子的追问,倒觉得自己没了理,急忙上班去了。
  张继刚在单位干活无精打采,脑子里一直想回到家里怎么哄妻子高兴。下班后,继刚到菜市场买了一条大鲤鱼,两瓶啤酒,想给妻子做她最喜欢吃的鲤鱼炖粉条。脑子幻想起妻子夜里与自己撒娇的情景,不由的偷偷笑了,脚下的自行车轮子也随心情飞转起来。
  回到家,继刚马上进厨房忙活,做好饭菜,摆在餐桌上,静等妻子回家,坐在沙发上,妻子那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由得哼起小曲儿。
  夕阳斜照,妻子还没回家,继刚有点儿坐不住了,烦躁的在屋子内踱步。抬头见电视机上有一张纸条,急忙奔过去,拿起纸条一看,脸色大变,蹬上自行车赶到岳母家。
  但荷花根本没在娘家。
  六
  这天下午,继刚父亲接到老同学的邀请,下午六点如约来到“天成大酒店”就餐。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
  席间继刚父亲去洗手间路过隔壁房间,房门开着,继刚父亲无意间往房间内看了一眼,眼球顿时凝固了,他大张着嘴,双腿似灌了铅,身子摇了摇,摔倒在地上。
  门外的喊叫声惊动了屋内人,荷花急忙从吴建明怀里跳下来,跑到门外,见公爹躺在地上,似乎明白公爹摔倒的原因,吓的她立马脸色刷白,便急匆匆离开酒店。
  继刚从岳母家回来后,分别给荷花的弟弟妹妹打了电话,均没得到贾荷花的下落。
  继刚迷迷糊糊的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他像一头豹子跳起来,眼睛像两只汽油桶,喷着芯子看着妻子。屋内空气凝固了,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荷花胆怯的看着丈夫,等着疾风暴雨的爆发。就在贾荷花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时,只见继刚上前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声音颤抖着说:“荷花,你不要再上班去了,我养得起你,荷花,求你了!”
  继刚突然的情绪变化倒把荷花吓着了,她惊愕的看着继刚。就在她走进屋子那一刻,看着继刚凶凶巴巴的样子,以为继刚会出手痛打自己,继刚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令她没有防备,一时间,自己倒乱了方寸,不敢说话。只觉得那只手被继刚握得很疼。正无措之时,又听继刚说:“荷花,爸爸百年之后的遗产都是咱们的,娇娇出嫁后咱俩也没啥负担,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看着张继刚可怜巴巴的样子,贾荷花内心泛起一股鄙视,本想痛骂他一顿,想起自己的丑事刚刚被公爹撞见,急忙现出很很温柔的样子问:“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
  继刚的幸福感顿时涨满心房,讨好地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饭菜等你回家,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后来才看到你写的纸条。看你说要与我离婚,把我吓坏了,到姥姥家找你,姥姥说你没去,我还真以为你要与我离婚了。”继刚抱住妻子的腰,孩子似地笑着。
  荷花戳了继刚额头一下,解释着:“看你这小心眼儿,我还没到姥姥家,吴经理打电话说有客人要我一起陪着吃饭,我就去了。”
  正开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继刚父亲的一位同学急匆匆的走进屋子,对继刚说:“继刚,你爸爸突然晕倒,正在医院在抢救。”然后,他惊奇的看着荷花,问:“你是继刚的媳妇?”
  继刚听说父亲晕倒,慌了手脚,穿好衣服拉着荷花便冲出门外。
  老爷子被同学叫来的救护车拉到当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诊断为脑溢血,医生正在急救。
  继刚拉着妻子跑到老爷子病房门口时,荷花站住了,怯生生地的对继刚说:“继刚,你先进去看看爸爸的病情咋样,我等会儿再进去。”继刚用力一拉荷花道:“都啥时候啦,你快进来吧!”
  二人来到病床前,见老人鼻子,胳膊,脑袋布满的各种管子和罩子,继刚叫了一声:“爸爸,你这是咋啦!”说罢伏在病床前泣不成声。老人听到儿子的声音,微睁双眼,一眼瞄到荷花站在面前,老人怒目圆睁看着贾荷花,声音微弱但很坚定地说:“出去,你给我出去!”
  继刚父亲怒睁双眼离开人世。丧事过后,荷花便与继刚说:“按咱们当地风俗,老人走后,房子不能空着,咱们三口就住在爷爷这儿吧。”继刚对荷花的话言听计从,更何况荷花说得合情合理,反倒对荷花心存几分感激。
  老公爹才过“五七”,荷花便花枝招展的到外面跳舞喝酒,夜不归宿的现象更为频繁。继刚有时也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反被妻子几句抢白,总是弄得自己没理告终。为了家庭的安宁,继刚自知嘴笨,则选择了一忍再忍。
  日月交错,、日子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一家人一直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继刚也没多想,觉得在哪儿住都是自己的家。荷花一如既往在外面吃饭,到舞厅跳舞两不误。一次,荷花说小秀的丈夫没在家,与小秀作两天伴儿。事情也该着露馅儿,第二天,继刚在菜市场见到小秀,聊起此事时,小秀一脸迷茫,否认此事。继刚给荷花打电话,要她立马回家。一直到晚上十点多,荷花才一脸疲惫的回到家里,夫妻俩再次爆发了舌战。争吵中,荷花说;“没大丈夫的肚量,不识风情,不懂浪漫,表示再也不会与这样窝囊的男人过日子。”一气之下,回到自己的住处,不再关心继刚父女的任何生活琐事。
  继刚满肚子迷茫,他真不明白,过了半辈子的夫妻,咋突然就提出了一个这样令人费解的理由,荷花他是不是中了啥魔症了。迷茫归迷茫,费解归费解,继刚仍心存侥幸,认为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妻子只是一时气话,只要自己和闺女过去说几句软和话,荷花自会云消雾散。
  令张继刚没想到的是,无论他父女俩跑破鞋帮,贾荷花是铁了心要离婚。时间不长,贾荷花又做了一件更令继刚发狂的事情,她竟把娇娇介绍给吴建明的儿子吴冕做女朋友。热恋中的娇娇也站在了妈妈一边,支持母亲与父亲离婚。这下把继刚气的七窍生烟,又无计可施。继刚早就听说过,吴冕是个花花公子,玩过的女孩不计其数,他真怕自己的闺女羊入虎口,毁了娇娇的一生。
  张继刚整天为妻女担忧,更恨自己,作为一个七尺男儿,竟然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女。他生活在担忧、自责之中不能自拔,整天无精打采的上班,无声无语的下班,回到家后,胡乱吃几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个晴天霹雳把张继刚彻底打倒,他得了中风,一下子嘴斜眼歪,腿脚不利落,变成了残疾人。
  七
  在荷花坚持离婚的日子里,吴建明开始和荷花同居。继刚曾多次与贾荷花发生争执,荷花声称早就跟继刚分居,已经拥有了人身自由。继刚实在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与贾荷花签订了离婚协议。他仍然住在父亲的房子里,荷花继续住在自己原有的这套房子。但是,荷花以张继刚不会料理家务,每天给张继刚做好饭菜,收拾屋子为由,迟迟不肯送还张继刚的工资本,每到开工资的日子,贾荷花便早早将工资取出来据为己有。
  就在继刚情感受到严重打击之时,又闻听娇娇怀孕的消息。急的继刚一再催促吴冕尽快与娇娇登记结婚。荷花也想让娇娇过上无虑无忧的安稳生活,因此,她也没少在吴建明跟前吹风。而吴家不但不想操办婚礼,还要求娇娇打掉孩子。荷花与吴建明也曾几次闹翻,扬言要与吴建明分手。吴建明攥住荷花的手腕,恶狠狠地说:“分手好啊!因为你介入我的婚姻,我老婆正在与我闹离婚,你提出来分手,是我巴不得的好事儿。再者,有你这样的妈妈,你的闺女也好不到哪儿去,娇娇肚里孩子是不是我吴家的种还不一定呢,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荷花望着扬长而去的吴建明气得蹦着脚嚷道:“吴建明,你们吴家如果不娶娇娇,我就与你拼了老命!”
  荷花是个不吃亏的顽主,从没吃过大亏的她,哪能受得了这么大的“窝脖儿”?眼看隆起肚子的娇娇,母性在荷花内心升腾,为了保护自己的闺女,荷花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与吴建明寻死觅活,扬言,如果不给娇娇一个名分,就将吴建明拉拢当地官员的事情捅出去。
  靠做房地产发家的吴建明在当地虽算不上首富,手里也有几个臭钱,加之他为人机敏,做事灵活,为了承揽生意,与当地一些有关官员相处的关系非常好,这也就为吴家搭建了一个保护屏障。吴冕在父亲的庇护下,也成了随心所欲的富二代。在与娇娇初交往时,根本没有想与娇娇生活一辈子的打算,只想玩儿个新鲜。
  娇娇身怀有孕时,吴冕与一个叫李倩的大学生动了真感情。李倩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且温柔聪明。在他心里,李倩才是想与之厮守一生的妻子。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情人贾荷花竟是如此咄咄逼人,威逼自己迎娶娇娇。
  吴家在怀孕这个事实的重压下,终于答应举行婚礼,但不领结婚证。
  娇娇结婚这天,张家挤满亲戚好友,张继刚与贾荷花也满面春风的张罗着。望着眼含幸福的待嫁新娘,众人都夸荷花有眼力,给自己的闺女找了个如此富有的好主儿,那样一个帅气潇洒的女婿。
  张家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一声炮响,准新郎来接准新娘。婚礼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见吴冕的到来,荷花一再给吴建明打电话,催吴家尽快来迎接新娘。后来,吴建明的电话打不通了,吴冕的电话关机,荷花当机立断,临时现扎婚车,自家送娇娇到婚礼现场。
  礼堂门前人海如潮,娇娇在没有新郎接应的情况下,独自往结婚礼堂走去,才走进礼堂,只见吴冕正与一位身穿婚纱的女子互换结婚戒指。娇娇不顾身怀六甲,踉踉跄跄的往婚礼台跑去,一边大声喊道:“吴冕,我才是你的新娘,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不料,脚下被婚纱绊倒,摔在地上,身下立刻涌起一股血红。
  婚礼堂顿时乱成一锅粥,很多人相互探问:“咋回事儿?结婚咋来了俩新娘?”当人们把娇娇扶起来后,娇娇脸色苍白,忍痛走到吴冕面前,晕倒过去,人们急忙将娇娇送往医院急救。
  荷花随后赶到,她不顾女儿的病情,一把揪住吴冕的衣领,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指着李倩问道:“她是谁?你为啥跟她举行婚礼?”
  吴冕恶狠狠地说:“你个小矬子,竟敢打我?”然后搂住李倩的腰说道:“她才是我要娶的媳妇,你闺女与我有结婚证吗?她根本不配做我的女人!”
  “你无耻!”当她再次举起胳膊时,手,被吴建明攥住:“荷花,你先冷静点,你这样闹对你家和我家都不好看。”
  “吴建明,我跟你拼了!”荷花像头被激怒的母老虎向吴建明撞去。吴建明一闪身低声说:“玩命是吧?那咱就玩玩试试。”然后,大声喊道:“把这个疯女人拖走!”一甩手,扬长而去。
  娇娇的孩子夭折了,娇娇痛不欲生,出院后,父母一直不敢离开她。一天,娇娇说想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继刚执意要陪她一起出去,娇娇面含微笑地说:“爸爸,我现在想开了,也不是只为吴冕一个人活着,我还有生我养我的父母,我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操心。”继刚听女儿说的合情合理,也就放心的让娇娇自己出去散心。
  娇娇来到一座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流水,回头看看桥的尽头,眼里浸满泪水。她站在桥栏杆上仰头轻声道:“爸妈永别了,你们保重!”说罢纵身跳了下去。
  娇娇的离去,让继刚痛不欲生。他指责贾荷花引狼入室,吴建民父子害死了娇娇,他痛恨荷花葬送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继刚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分别以荷花与吴建明通奸为由、吴冕以恋爱为欺骗手段,造成娇娇与胎儿丧命,将这三人诉讼到司法机关。
  司法机关接到继刚的诉讼后,通过缜密的社会调查,吴建明不但与贾荷花通奸,还经常出入色情场所对一些官员进行性贿赂和经济贿赂。贾荷花还为吴建明以出卖色相为手段拉拢腐蚀有关官员,达到行贿目的。这三人均受到了法律公正的制裁。
  当公安机关逮捕荷花时,继刚步履蹒跚的走到贾荷花面前。贾荷花“扑通“一声跪下,抱住继刚嚎啕大哭:“继刚,我错了,我错了!”
  望着昔日的娇妻,继刚用尽力气将荷花扶起来,为她捋顺鬓间乱发,声音颤抖地说:“荷花,今天的下场怨不得他人。去吧,好好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望着呼啸远去的警车,继刚流下两行热泪,瑟瑟寒风吹乱了他的满头白发。
  小小
  陈妍
  一
  那一年,小小和小信五岁。那一年,他们闯进了彼此的生命中。后来他们一起读完小学,又一起读完中学,直到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
  通知书下来后,小小诧异了,小信竟然又和自己同一所大学。小小大呼:“怎么可能?阴魂不散啊!”
  大学里,小小的生活风生水起,像加满了油的赛车,风驰电掣。小信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小小加入学生会、社团,忙前忙后,为辅导员做义务劳动,去广告公司做兼职,完全忽略了小信。
  小小和小信的生活轨迹越来越不同,可是他们从来没离开过彼此。小小觉得小信是另外的一个自己,小信总能敏锐、准确地把握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总能包容自己的坏脾气,也总能带给自己莫大的快乐与安慰。小小庆幸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一直陪着自己。
  大一那年的寒假,小信再次鼓足勇气向小小表白。小信说:“从小到大,我的心意一直没变过,你常取笑我小时候不懂事,其实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小小,做我女朋友吧。”小小叹了口气说:“我喜欢的是那种耀眼夺目的人,能带给我安全感、成就感,能带我飞得很高很远。”小小充满歉意地看着小信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小信,你安于平淡,我追求绚烂,我们完全不一样”。
  小信料到小小会拒绝,但是没料到这么直接。十几年过去了,小小一直没变,还是夕阳里那个犀利、坦率的女战神。小信被战神凌厉的话锋伤得内脏大失血,依然凄凄惨惨地追问:“那还能做朋友吗?”小小凑过来,搂着小信的肩膀,笑道:“当然。在我心里,你排第三,仅次于我爸妈。”
  大二,小小在校园歌手大赛上邂逅了她心目中那个耀眼夺目的人。当时,小小站在台下,穿过激动的人群、挥舞的双手,小小注意到了坐在璀璨舞台中央,抱着吉他深情弹唱的张利。
  小小觉得张利周身都笼罩着光芒,让小小蠢蠢欲动的光芒。也许是缘分使然,张利也注意到了神采奕奕的小小。比赛空隙,小小借着自己是工作人员之便,跑到后台给刚刚下场的张利递上矿泉水,张利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小说:“就是你,在台下笑得那么美,险些让我走了神。这曲不算,下一曲专属于你,为你而唱。”小小透过张利摄人心魄的眼眸,觉得自己深深地陷进去了。
  中午的大食堂拥挤不堪,人声嘈杂。小小和小信端着餐盘上到二楼,才找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小小托着下巴,满脸幸福地说:“我这次是真的恋爱了。他是法学系的高材生,央视辩论大赛的最佳辩手,他们老家的高考状元,他说去美国读研,他还没谈过女朋友。这么色艺双绝、志向远大的人,我绝不放过!”
  小信在嘴边比划了下,说:“花痴,快擦擦哈喇子吧。再流口水,米饭变稀饭了。我这么帅的型男天天在你眼前晃,怎么就没见你这么眉飞色舞过?”
  小小吐下舌头说:“自恋!不恶心人行吗?我正用碳水化合物补充能量呢。”
  小信说:“我正在挽救一个即将栽进温柔陷阱的无知少女。”
  小小摆了一个鄙视的手势,说:“赤裸裸的嫉妒。”
  小信面露担忧地说:“我调查过了,据说人不怎么好,你要小心。”
  小小说:“才没有。他每天三请安,爱心早餐、夜宵从不落下。上周我生病带我看病买药,一天十几遍电话,上百条短信……”
  小信说:“这没什么,我十几年都这么做的,你怎么没感动过?”
  小小说:“不一样,你是娘家人!”
  小小大二那年的生日,小信捧着蛋糕等在女生宿舍楼下,遇见了同样捧着蛋糕的张利。小信落寞地放下蛋糕离开,由着小小和张利享受二人世界。十几年来,这是小信第一次没有陪小小过生日。大三那年,张利由于多方面的出众表现,在学校里成了风云人物,很招眼,这让小小兴奋不已。但是,张利与小小越来越疏远,小小为此很苦恼,常常缠着小信帮她想办法,怎么才能把张利拉回身边。小信提醒说:“你要分清楚你喜欢的是张利这个人还是他的耀眼夺目,如果你只是为了享受耀眼带来的荣耀感,你真的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累。
  小小大四那年的生日,小信陪她借酒浇愁,小小回忆起以往和张利的甜蜜,泪水蜿蜒了整张憔悴的小脸。她说:“他说过要陪我过每个生日,我想他,想见他……”
  小信无奈地叹气,哄睡了烂醉的小小,跑去找张利。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看见张利和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一身名牌、打扮时尚的女孩吃饭。小隔间内,张利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举止优雅,温柔宠溺地称呼那个女孩“亲爱的”。小信大步走上前说:“张利,小小想见你。”张利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他恢复镇定,低声对女孩说:“稍等,我出去下。”随后,张利拉着小信快步走出隔间。
  走出很远,张利站定,说:“让她别再找我。我有未婚妻了,很快就要结婚。”
  小信怒火中烧,凑近张利,喝到:“你拿小小当什么了?不喜欢就痛痛快快地告诉她!”
  张利耸耸肩,冷笑道:“我早就暗示过很多次了,是她自作多情不肯放手。我早就和她不合适了,我看,你们两个倒是天生的一对……”
  转天,小小酒醒,推开窗户往外望,看见小信早就带着午饭侯在宿舍楼下。寻了一个幽静的亭子,两人坐下来。小小无精打采地扒拉着饭菜,就在这时,张利来了,面无表情地对小小说“赵小小,我和我的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她爸爸是那家我一直想去的国企的高层,人脉极广,你最好别添乱。”张利说完,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小小病倒了,一个星期瘦了十几斤。小信十分心疼,将小小接到同在一个市的三姨家,百般呵护,悉心照顾。渐渐地,小小身体好转了些。这次打击让小小变得多愁善感、脆弱异常。小信为了让她开心起来,就和她聊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聊到动情处,小小会拉着小信的手,央求道:“小信,别扔下我不管……”或者“小信,你要一直陪着我。”每每听到这些话,小信心里又欣喜又心酸。小小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何时才能缓过来,变回原来那个张扬、霸道、灿烂的小小呢?
  大四毕业的时候,小小牵着小信的手说:“陪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二
  当年两个小小的人儿,如今长成了大人模样。一个亭亭玉立、一个风度翩翩。他们在老家找了工作,安顿下来。小小听从父母的安排考上了镇里小学的老师,小信在县城里一家纳税大户的私企里做行政。有了工作,婚事被提上了日程。
  在周围邻居们热情的撮合和双方家长的含笑默许下,迫于群众的呼声,他们再不麻溜地去民政局领小红本本,真就成了一桩天怒人怨、难以解释的奇闻。在大家看来,他们早就该在一起的。
  那段日子,小小和小信像恋人一样,甜蜜相处。华灯初上的夜晚,小信慢悠悠地蹬着车子,小小坐在后座,搂着小信的腰,脸贴在他坚实的脊背上。车子缓慢地行进在那片青蜡树环抱的小路上,繁茂的枝叶在天空中远远相连,像紧紧相拥的恋人,朦胧的月光、橙色的路灯,给这一路的风景渲染了一层不真实的唯美氛围。
  小小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小信带了亲手烘焙的蛋糕为她庆祝。这次的蛋糕很别致:抹茶喷砂铺出一片青青草地,可可薄脆片围成一圈花园栅栏,蛋糕中心用调了色的清酒奶油慕斯勾勒出一棵郁郁葱葱的青蜡树,雪域芝士酱裹着水果啫喱绕成了环形石凳,手工彩色巧克力精巧地雕刻出一对小小的人儿,慕斯大树下这对巧克力制成的小小的人儿身着礼服和婚纱,十指紧扣。
  小信说:“从我们五岁认识起,你就在我心里扎了根。对你的喜爱就像这棵青蜡树,一年一年长高。”小信单膝着地,目光灼热地望向小小,说:“小小,嫁给我吧。”小小抿着香草慕斯的柔滑,觉得这样细水长流、不温不火的感情品尝起来也不错。于是,她用力点着头。小信惊喜地跳起来,搂着小小的肩膀,说:“喜欢吗?我们的婚礼就用这个吧,到时候我做一个多层塔式的。”
  很快,他们选了婚期。
  结婚前的一个多礼拜,大学同学组织聚会。小小和小信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去,怕节外生枝。可是,小信见小小一直闷闷不乐,打算陪着小小散散心。这些天,小小一直不怎么搭理他,小信也不好提领证的事儿。看看老同学,叙叙旧,也许小小心情会好些。
  聚会上,大家把酒言欢,气氛热烈。大家得知小小和小信要结婚,都纷纷送上祝福。
  “小小,咱们同学都通知到了吗?”有人问。
  “还没,到时候大家都来啊。”小信代为回答。
  “那必须的,走一个!”
  大家举起酒杯,又喝了一轮。
  “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传进包间,张利拥着他的未婚妻走进来。
  小小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低下头,用力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盘子与刀叉接触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张利殷勤地拉开椅子,把那个女人安顿好。转而,坐下来,开始气定神闲的自说自演。
  “我和我家亲爱的六月初八大婚,大伙儿都来啊,路费我们报销。我们先在北京办一场,然后在马尔代夫的维拉岛办一场。只在北京办,太委屈我的薇薇了。可是要兼顾大家嘛,去维拉岛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
  小小怒火中烧,扔掉餐刀拍案而起:“张利,你记着今天你说的话,我发誓五年内赶上你,十年内必定超过你。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不靠色相,我靠实力!”说完,小小愤然离席。
  小信咬着嘴唇,眉头拧成了结,他不安地握着小小的手,试图想把她拉回到理智中,拉回到他的身边。小小甩开他的手,愤愤不平地说:“让我静静,我受不了你这副懦弱样儿。”
  过了两三天,小小约小信到老地方见面。她穿了简单的T恤,搭配修身的牛仔裤,清爽地挽了发髻,站在年老的青蜡树下,活力洋溢在周身,自成一道风景。小信痴痴地望着树下的小小,时光恍若倒流,他看到了五岁那年穿着公主裙的小小,那一年,他们距离很近。可是此刻,小信看不透了。
  小小先开了口:“小信,我想好了。我要去北京证明自己。我要有自己的事业。我要游遍世界各地。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平淡。我想要一个耀眼、华美、野心勃勃的人生。”
  小信愣住了,问:“你打算去多久?”
  小小望向远方,双眸中涌动着热血沸腾的向往,说:“一辈子。我不想再回来了。”
  小信问:“我们怎么办?”
  小小说:“小信,对不起,我们结束吧。”小小摘下婚戒,拉过小信的手,放了回去。
  小信说:“你还忘不了张利吗?他的几句话就让你这么恼怒?那我算什么?”
  小小说:“和他没关系。你不懂,你想过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们的目标截然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你安于现状、甘于平凡,我受不了这样。”
  小信罕见地发了脾气,大声说:“耀眼、华美、荣耀、六位数的年薪?豪宅名车?环游世界?小小,生活不是电视剧,你现实点行不行?”
  小小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生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翻天覆地的争吵。
  小小回家后,意料之中,也是一场地覆天翻的争执。正在看报纸的小小爸怒不可遏地将老花镜摔在茶几上,说:“你说走就走,我们怎么和小信家交代?你要是敢走,我就没你这个闺女……”妈妈急得团团转,说:“小小啊,让我们省省心吧,请柬都发出去了,小信多好的孩子啊……”
  小小沉默了。她静悄悄地回了房间,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天蒙蒙亮,趁爸妈还在熟睡时,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奔波,小小很顺利地在朝阳区的一家小型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文案的工作,底薪只有两千多。为了节约开支,小小在著名的蚁族聚居区唐家岭租了一个小隔间。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很难再容下其他的物件。半夜醒来,小小常常会看见蜘蛛在离鼻子尖很近的半空中玩蹦极,钱串子、潮虫之类的小生物在墙上仓皇逃过,瞬间隐没进裂开的墙缝中。小小不禁羡慕,还是它们好,随便住都不用缴房租。
  每天上下班,小小在路上要花掉两个多小时,由于睡眠不足,每天早上小小的眼睛都是肿的。周而复始地挤公交、倒地铁让她深刻地体会了北漂族流行的口头禅:要么挤死,要么堵死。公交车上,小小被后面的人挤得像张纸片似的贴在车门上,一只脚尴尬地踩在别人的行李卷上。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车窗外急匆匆的上班族,幸福地打着哈欠,心想:“还好,赶上了。”日子一天天溜走,小小每每想要放弃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从小小系红领巾起,老师和爸妈就语重心长地教导:“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道理小小自然懂得。小小对业务格外上心。野心勃勃的她当然不满足于做文员,在录入策划案时,她边录边学,细心体会策划案的流程和妙处。同时,小小费了一番心思,从入行早的同事那里借来公司和业界早先的成功案例,仔细研读,尝试用自己的思路设计文案,虚心请同事指导。
  终于,小小被允许提交自己的策划案,经过几个产品策划案的比对,小小当上了创意部主管的助理,有机会接受更深层次的专业知识,有了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
  小小工资也在逐步增长,北漂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为了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自己,小小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甚至凌晨,别人不愿吃的苦,她抢着吃,别人不愿受的累,她统统扛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部门领导和前辈就对这个敢拼敢闯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无数个夜晚,当桌上的时钟再次指向十二点时,小小披着外衣,看着办公桌上推挤如山的文件,感觉内心的坚持快要轰然倒塌。然而,想想自己来北京的最初的誓言,想着自己现在回去后的狼狈,小小只能深吸一口气,喝几口咖啡,打起精神再战。
  一个多月后,小信竟然来了。当小小拎着早点,像十万火急地救火队员往公司里狂奔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公司门口。竟然是小信!小信憔悴了许多,头发凌乱,胡茬微微冒出,浓密的睫毛挡不住眼里的哀伤和不安,远远地站成一棵萧瑟的树。小小向后退了几步,想藏起来,可是来不及了,小信双眼一亮,朝着小小奔了过来。
  小信鼓足了勇气说:“小小,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相信,你早晚会想通的。我等你,等到你累了,想家了,我陪你回家。”
  小小无奈地说:“何苦呢?”
  小信说:“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坚持,能和你幸福地过一辈子就是我的梦想。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和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才是真的没白活。”
  小小感到鼻子微微发酸,她仰起头,看到朝阳折射在高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映出彩虹般斑斓的光晕,差一点被小信融化的执拗又重新坚定起来。
  小小说:“你是我最亲最近的朋友,但你不是我理想的结婚对象。之前我就很明确地说过,我不想耽误你,你还是另做打算吧。”
  小信落寞地别过头,眼前的小小让他觉得很陌生,他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最终还是妥协了,说:“我理解你的决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接受,我等你。”
  从那天起,小信每天都拎着早点,等在小小上班的必经之路,等着和小小聊上几句,微笑着看她拿着早点,走进公司。然后,小信拿着从报纸、网上搜集来的招聘地址去一家一家地应聘。半个多月后,小信在小小的公司附近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就这样,每天早上小信都拿着早点等着小小,一杯豆浆搭配一份主食,然后聊上几句,各自去上班。
  中午休息时间短,小小这些上班族都会去一些离公司较近的小餐馆用餐。这里,大家边吃边聊,聊聊各公司的八卦,传传子虚乌有的小道消息。一天,小小正在吃饭,就听见隔壁桌的两个其他公司的人在八卦一只菜鸟。
  “公司新来的那个人完全是块木头,两周的销售额竟然是零,潜在客户数也是零,还有两个老客户投诉要换人,说是和他沟通有障碍。真搞不懂,老刘当初为什么把他招进来?”长发女人说。
  “老刘肠子都悔青了。听说那块木头本来是签了几户,不过被人撬走了。”黄衣女子说。
  “这倒霉蛋叫什么来着?”长发女人问。
  “迟小什么……看着吧,就他这脑子,以后被大老刘狠批的机会多着呢。”黄衣女子说。
  听到“迟小”两个字,小小顿时没了偷听八卦的闲心,她悄悄扭头看那两个聊天的人,面孔很熟,果真是小信那家公司的。
  隔了几天,小小托同事关系请小信公司的市场部孙主管吃饭。孙主管为人处事非常豁达、亲善。对于小小这个新人没摆架子。席间,小小婉转地询问了小信的情况。
  孙主管说:“他的事我听说过,不太乐观。”
  小小问:“他是我老家的亲戚,刚来北京,工作上还不适应,您看……”
  孙主管说:“我和老刘关系还可以,可以帮你说说。不过,毕竟是别人部门的事,我不好过多干涉。而且,公司讲的是结果导向,业绩上不去,谁也帮不了他。”
  转天,小小约小信吃饭,小信非常惊喜,因为按照小小的意思,他们除了每天早上的几分钟见面,平时没有任何联系。等小信到了地方,小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小小说:“你不适合在这发展,还是回家吧。”
  小信局促地用手指蹭蹭鼻子,说:“刚刚起步,慢慢来,会好的……”
  小小说:“你骗不了我。你的心根本就没在这,你不喜欢这,所以你从心里就抵触这个城市,别勉强自己了,离开吧。早点成家立业,你父母也安心。”
  小信说:“我不走。我等你。工作的事我会努力。”
  小小气恼地说:“只努力是不够的,就你这点心眼,被人卖了,你还替别人数钱呢。省省吧。”
  小信皱着眉不说话。
  小小思忖了一下,想给小信来一味猛药,说:“我和公司的部门主管在谈恋爱,发展的很好。”
  “小小,你非得这样吗?”小信紧紧握住的双拳在餐桌上微微颤抖。
  小小不忍再看小信,匆匆起身,说:“帐已经结过了,你慢慢吃。”
  小信望着小小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他越来越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为难了小小,苦了自己,是不是该放手,让小小自在去飞。也许这样,小小能更幸福,自己和小小至少还能回到以前朋友那样的关系。小小的心很大,她想要去的地方,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也不愿企及。
  四
  转眼五年过去了。小小在公司的发展顺风顺水,由助理升到创意主管、副经理,再到现在的创意部经理。在同行看来,她的前途不可限量,是不可多得的具有强大执行能力的优秀人才。
  小信的工作很不顺利,他先后换了几家公司,最后在一家几十个人的民营小企业里站稳了脚,做了一名行政专员,一干就是五年,风平浪静,苦苦守候。每天早上,小信都准时地拎着早点等小小。小信不再提感情的事,时间久了,小小便不再刻意疏远他,慢慢地,他们回到了以前亲密朋友的关系。
  在同事面前,小小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她在北京单打独斗,无依无靠,却总能在挫折中保持冷静、乐观。其实,小小的强大是因为小信默默无闻地做了她的垃圾桶,倾听、安慰、排解小小的不顺心。小小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缩在沙发上,哭得纸巾丢了一地,孤助无援地给小信打电话。小信会马上来到小小家,带着她去簋街吃小吃,用小吃和啤酒填满她的胃,用温暖的话给她安慰。
  五年来,小小的每一个生日,小信都会亲手烘焙一个“小小”蛋糕,用抹茶和牛奶巧克力勾勒出青蜡树下那对小小的身影,期盼能唤起小小对家的思念。每一年,小信都会在摇曳的烛光中说:“小小,我们回家吧。”小小总是笑着说:“小信,回不去的。”
  小小来北京的第五年,公司空降了一名创意总监谷杉。谷杉一到公司就令同事们眼前一亮。他好像是从偶像剧里直接走出来的男一号,英俊、高大、爽朗、干练、稳重、温柔等,花痴女同事们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这些形容男神的溢美之词似乎都可以用在谷杉身上。小小也未能免俗,对这个新来的总监忍不住多看两眼。
  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小小发现谷杉对她格外关照,小小工作出了纰漏,他会尽可能地为小小解围;和她交代工作时,谷杉眉目言谈间总是多了些温柔。终于,谷杉单独约小小吃饭,向小小表达了倾慕之意。暖黄的烛光、微醺的红酒、妩媚的玫瑰,小小望着眼前的这个钻石王老五,飘飘然地陶醉了,没出息地憨憨地笑着,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小小和谷杉的关系突飞猛进。
  当谷杉将小小揽入怀中,附在耳边,说着醉人的情话时,呼在小小脖颈的热气,让小小瞬间融化了。然而,令小小不舒服的是,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所以他们的感情一直都是地下的。公司里,谷杉常常在擦肩而过时偷偷握握小小的手;在开会时若无其事地给坐在对面的小小发信息;趁同事中午外出吃饭时,悄悄地和小小在天台共进午餐……所有的这些都能让小小甜蜜很久。谷杉则说:“这样很刺激。”小小皱皱眉,问:“只是刺激?”谷杉捏起小小的下巴,亲昵地说:“我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而且空降到新公司,根基不稳。我想先工作两年,升到资深总监再考虑结婚的事,到时候我跳槽到别的公司,我们就可以公开了。”
  小小忧愁地说:“我越来越受不了咱们现在这种暧昧的关系了,我想有个安稳的依靠,想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
  谷杉捧着小小的脸说:“怎么是暧昧呢?是爱。亲爱的,相信我,我爱你。”
  这段时间,小小为了谷杉的事情睡不安稳,她问小信:“他是不是不爱我?”
  小信无奈地说:“你可算变聪明了。如果他真爱你,会立刻娶你,而不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的。”
  小小辩解:“他要以事业为重,职业生涯的黄金期就那么几年。”
  小信说:“结婚会耽误他的事业?小小,你真是被爱情冲昏头了,你和他交往一年了,你见过他的家人朋友吗?”
  小小说:“他父母在国外,他朋友我见过几个,都是他刚认识的。”小小越说越心虚。
  早上,小小刚走进大办公区,就感到气氛不对。很多同事都凑在电脑前窃窃私语,看到小小进来,全都住了嘴,齐刷刷地盯着她。
  “怎么了?”小小问。
  没人说话,只是投以各种复杂的眼神。小小手下的实习生紧张地一把拉过小小,说:“小小姐,你自己看吧。”小小疑惑地看向电脑屏幕那封电邮。邮件大意是:一个自称是谷杉太太的人指责赵小小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别人家庭。电邮言语恶毒,扬言要亲手修理小小,让她不得好死。小小惊出一身冷汗,她茫然地问实习生:“他结婚了?”实习生说:“没听说啊。”小小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同事开始议论纷纷。“不好了,外面来了七八个人,都拿着家伙……”
  前台苏佳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人事经理瑞贝卡斜睨着门口,悠闲地说:“有好戏看喽!”小小愤怒地冲向大门,说:“我去说清楚!”实习生忙拦住小小,将她推进会议室,说:“姐,你躲躲吧。他们人不少,都来势汹汹,你打不过的。”
  小信带着保安赶到时,那伙人已经踹开会议室的门。小信冲上去,护住小小,奋力向外冲。他们立刻成了围攻的目标,小小感觉身体各处都被人拉扯着,无数原本砸向她的拳头棍棒都闷声地落在小信身上,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小信终于艰难地护着小小逃出来。实习生早已拦了一辆出租车等在门口,小信扶着小小坐进去,车带着他们飞速远离了是非之地。
  小信送小小回到家时,夜色已浓。小区里行人稀少,小小和小信一瘸一拐地往黑洞洞地楼门里挪动,心里一阵凄凉。小小只是一些皮外伤,休养几天就会没事。倒是小信,左臂骨折打了石膏,右脚踝肿起老高,头上身上好几处伤口,在医院缝了十几针。进了家门,小小背靠着沙发,跌坐在地毯上,不再动弹。小信看着瘫坐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小小,心疼地摇摇头,转身去厨房烧水弄吃的。水开后,小信端了一杯热水,费力地蹭到小小身边,俯下身说:“小小,喝点水吧。晚饭想吃什么?”
  小小抬起头,看着浑身是伤的小信,鼻子一酸,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她“嗖”地站起来,将小信按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忙活晚饭。之后,两人默默无言地吃完饭,又默默无言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客厅里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寂静地走。
  第二天天一亮,小小打扮利落,准备出门。小信问:“你去哪?”小小说:“我去找他们说清楚。谷杉这个王八蛋竟然不接我电话。这个黑锅我不能背。”小信说:“小小,别去了,说不清楚的。清者自清。你这么优秀,换个公司一样能干好。”小小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揪出谷杉问清楚。”小信见说服不了小小,只得说:“我陪你。”
  刚进公司,人事经理瑞贝卡就笑眯眯地说:“赵经理,总裁有请。”
  总裁办公室里,气氛冷到冰点。
  总裁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谷杉交代你明知道他在上海有家室,但是为了竞聘副总监,主动勾引他,胁迫他从中舞弊。谷杉已经申请调任上海分公司。公司不想留你这样的人了。”
  小小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司,看到小信焦急地等在门口,小小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小信,委屈地放声痛哭。小信用右手轻拍小小,说:“没事,有我呢,咱们回家……”
  辞职后,小小整天窝在家里,情绪低落,开心一阵大哭一阵,头不梳脸不洗,神经兮兮地在房子里晃来晃去,自言自语。小小一会儿痛苦地捂着脸说:“没脸见人了。”一会儿又捶胸顿足,说:“完了,什么都完了,再也没有公司敢用我了,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白奋斗了。”
  小信开导说:“小小,别钻牛角尖,这事不赖你,没什么好丢人的。工作的事儿别着急,先休息几个月,放松放松,别给自己压力。”
  过了两个多月,小小的状况好了很多。她不再整天蓬头垢面地宅在家里,开始梳洗打扮,清清爽爽地重振旗鼓。小小又开始折腾了,投简历找工作,一家、一家公司地去面试;拿着做经理攒下的积蓄,拉着小信去吃大餐、去各大卖场挥霍,买来一堆有用没用的衣服鞋子在房间里臭美。
  隔了几天,又到了小小生日。小信手臂的石膏已经拆了,他可以行动自如地给小小做蛋糕了。过筛、搅拌、调味、烘烤、挤花、上色……,每一步小信都倾注了全力。入夜,小信和小小围坐在蛋糕前,彩色的蜡烛星星点点地闪烁,蛋糕中央两个小小的人正手拉手坐在树下。不开灯的房间里,星空灯在暗夜里投影出一片天地的璀璨星光,舒缓的背景音乐在空气中如空谷溪水静静流淌。
  小小环视了满室的星光,啧啧感叹道:“真美!有心了。”
  转而,小小又怅然地说:“小信,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这个生日我真不想过,过完就三十了。小信,我真的老了,怎么办?我有点怕了。怕自己一把年纪却一事无成、怕自己平平淡淡一辈子、怕自己人老珠黄也找不到喜欢的人。”
  小信说:“三十怎么了?三十岁你依然是青蜡树下那个可爱的小小。你不必苛责自己,三十岁就做到部门经理,已经很成功了。”
  小小说:“经理算什么,我的目标比这高得多。可是工作丢了,又要从零开始,中层找工作比新人还难,高不成低不就。”
  小信说:“职位、名利真就对你那么重要吗?如果你只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大可以不必这么为难自己,人是为自己活的。”
  小小认真想了很长时间,说:“人这一辈子还是要有追求的,你的追求是和喜欢的人开一个蛋糕店,在小镇过平淡恬静的日子。我的追求是谋得显赫职位、出人头地,找个让我骄傲的、出众的人结婚,有大把的钱和时间游历世界,在大城市过野心勃勃、耀眼夺目的生活。我承认我爱慕虚荣、心比天高,但这并不完全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更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证明自己没白活。”
  小信说:“你说的生活在小镇里也有,唯一区别是物质条件不同。小镇的生活不如城市里富足,但是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希望你找到耀眼夺目的生活,也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我想开家蛋糕店,送喜欢的人上班,等她下班,晚上品尝我新调配的蛋糕,周末看碟片、吃火锅,小长假报个国内的旅游团,我家的孩子要上县重点,吃的用的不比别家孩子差。”
  小小打断小信,说:“太普通了,不是我想要的。况且,你太平凡了,混进人群里都找不到,我要找一个耀眼的人来照亮我。”
  小信有点激动,说:“从大学到现在,十年了,你找到了吗?张利?谷杉?还是别的那些?小小,你太糊涂了,醒醒吧。”
  提起张利和谷杉,灰暗的过往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小小恼怒地拿过刀子,恶狠狠地将蛋糕上的小小的两个人从中切开,说:“我们绝交吧。我的世界你理解不了。你只会像只八哥一样,反复地说回家、回家,让我恶心。我绝对不会回去。我讨厌你这副窝囊样儿,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小信被小小推出家门。小信走在小区里,望着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现实,他和小小之间的鸿沟不是从北京到老家的几百里地,而是他们对生活、人生的不同期许。
  过了两天,小小从失去理智的震怒中清醒过来,她意识到生日那天自己太过分了。中午,小小买了几样炒菜,去向小信道歉,到了小信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隔壁的房东探出头来说:“别敲了,他回老家了。”
  离开小信租住的房子,小小走在大街上,心里不是滋味。小信总算顺着她的意思回家了,可是自己还是有点失落。小小漫无目的地按着手机,犹豫着该不该给小信打个电话。突然,手机响了,小小接起。一个猎头告诉她,有一个外企的创意副总监刚辞职,问小小有没有兴趣去试试。小小接完电话,顿时心潮澎湃,这个外企的排名、规模可比之前那家好太多了,如果能应聘上,那么新的生活就此展开。
  面试很顺利,小小凭借她丰富的工作经验、独具匠心的理念、一路向前的热情被录用为创意副总监,年薪四十五万。
  从这一年开始,小小的生活里没有了小信。早上去公司,没人给小小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出去逛街,小小对着镜子试衣服,习惯性地问:“小信,这件好看吗?”没人说:“小小最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小说,“小信,我要喝可乐。”半响,无人应答,小小回过头看,空空荡荡。去簋街吃小吃,店老板问小小:“你朋友呢?”小小哑口无言。拿着电话想找人吐苦水时,小小犹豫地盯着那个号码,却再也不能打。
  在小小十几岁就幻想过的华丽生活里,无论是她曾经想到的还是想不到的精彩桥段,都一个一个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如同会魔法的老婆婆挥舞着魔杖,眨眼间小小从灰姑娘变身成公主,只可惜不知道那位靠谱的白马王子坐着南瓜车跑到哪里去了?小小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的恐惧越来越深,她很怕十二点的钟声一敲响,魔法消失,公主变成人老珠黄的灰姑娘。
  这两年,小小也谈过几次,都惨淡收场。他们匆匆闯入小小的生活里,又都不留痕迹地离去。
  “长不大”先生,毕业于加拿大艺术与设计学院,插画师,业内新秀,出过几套插画集,常常应邀为大品牌广告作画,小小就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他的。“长不大”先生人如其画,安静、柔和。母亲是国内某家知名民企的老总,女强人,掌控一切包括他儿子的生活起居。“长不大”先生比小小大几岁,事事却要小小亲力亲为。
  一次,小小带着“长不大”先生去德国旅游,下了小火车,“长不大”先生背着自己的单肩包,自顾自地出站,小小吃力地拉着大箱子小跑着跟在后面。入夜,小小和“长不大”先生在一条小巷子里迷路了,昏黄的路灯下,远处几个彪悍的德国大汉大吼着朝他们晃过来,“长不大”先生立马逃之夭夭,剩下小小守着行李箱,傻在原地。万幸,那次是场误会。不过,每每小小想起来都会心寒。
  “机器人”先生,美国知名大学毕业的软件专业硕士,海归,就职于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中层,收入颇丰,父母皆为大学教授。他不冷不热,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任何事都按照刻板的模式来,机械、缺少温情。小小说自己心情不好,暂时不要打扰她。“机器人”先生真的一个多月都没有联系她……
  有时候,小小静下心来想想那些人,发现很难拼凑出他们的原貌,有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拨开这些碎屑,有一个温和、执着的面容愈加清晰。小小知道他是谁。虽然这些“耀眼”的前任们让她失望,但是“人无完人”,将就将就也可以一辈子。只是,小小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很难再挤进另一个了。
  五
  小小在北京的第八年,公司给她一个去美国总部任职、培训的机会。下午开完会,“洋鬼子”总裁亲自召见,说:“小小,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公司很看重你的才华,海外任职期满后,你会升为公司的资深总监,列入公司的储备人才计划。小小,好好干,将来分公司副总裁的位置在等着你。”
  小小嘴上应着:“非常感谢公司对我的信任和栽培。”却腹诽:骗人的洋鬼子,画了一个好大的披萨给我充饥。谁不知道副总裁以上的位置向来都是你们老外的天下。
  下班回家,小小一推开门就看到客厅的地板上躺着一滩来不及清理的牛奶和玻璃碎片,这还是小小早上匆忙出门时打翻的。整整一天了,它还躺在原地,无人问津。偌大房子,只有小小一人。从早到晚,从翘首期盼的去年到心灰意冷的今日,只有小小一人。
  小小微微叹气,弯腰收拾好一个人的房子,做了一个人的晚饭,一个人就着冷清的空气吃完。深夜,小小疲惫地对着镜子卸去精致的妆容,镜中的自己经过岁月的锤炼,竟也蕴含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明艳动人。小小十几岁的时候曾经踮着脚尖憧憬过自己肆意绽放的样子,那时候小小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出人头地了,就会拥有一切,现在看来,自己好像失去的更多。
  经过几天的准备,小小下定决心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孤独的城市。临行前,小小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行李,她此刻的心情好像蘸了蜂蜜的糖果,甜的无以复加。这次机会能带她步入职场生涯的更高一层,她心心念念的这一天总算近在眼前。
  无数个清晨,小小都远远地看见小信拎着一杯豆浆,飞快地穿过马路,向她跑来。等缓过神来,小小独自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把脖子缩进厚厚的大衣里,心中酸涩地暗想:没了小信的日子,谁来给自己买一杯热豆浆呢?
  飞机轰鸣着划过天空,将远走高飞的小小带到了位于美国东海岸的纽约。纽约给小小的印象错综复杂。既有时代广场、大都会博物馆、中央公园、自由女神、帝国大厦等烘托出来的熠熠生辉的繁华,也有布鲁克林掩盖不住的破败和混乱。来之前,小小的朋友说,纽约的美国人和别的地方的不太一样。几天下来,小小深有同感。
  纽约人很现实、讲效率。纽约的快节奏、拜金、不近人情加之不同文化的冲击,让在外工作的小小第一次贴切地感到了飘零异乡的无助和孤独。
  和王楠的相识是一个转机。小小和王楠住在相邻的两个街区。为了排遣烦闷,每天早上小小都要沿着街区慢跑。于是,她和同样喜欢跑步的王楠认识了。王楠一人呆在美国十几年,他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中餐馆,生意还不错。王楠的温柔、细致、体贴、顾家和仗义让小小似曾相识,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需要试探和磨合,小小即刻陷入了这场难得契合的感情中。
  空闲的时候,小小就去王楠的餐馆里帮忙,忙碌的间隙,他俩会深情地注视,会心地微笑。王楠热情、随和地招待客人,言谈举止总让小小想起青蜡树下那个在两拨小孩间拉架的瘦小身影。打烊后,王楠会亲自下厨烧菜,再摆上一瓶白酒,王楠的合伙人、王楠、小小,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小聚一场,谈谈各自在中国的旧事。
  相处了两年,王楠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和浪漫惊喜,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百般温柔、千般体贴。这种安安稳稳的小幸福让经历了近十年漂泊的小小很受用。小小揣测,小信当年承诺给她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的。明明自己以前很嫌弃的平凡,为什么现在却喜欢得唯恐遗失。当王楠捧着钻戒向小小求婚时,小小却犹豫了。她留恋他的温暖的拥抱,可是这种留恋离爱终究还是差了一丁点。
  小小来美国的第二年,王楠带她去朋友的农场过感恩节。在美国,感恩节如同中国的春节,那一天,家里的亲戚朋友都会回家团圆,小小和王楠作为两个漂泊在外的异乡人被热情的主人邀请来共进晚餐。饭厅里菜香四溢,亲戚朋友们围坐一圈。火鸡、西葫芦、奶油洋葱、番瓜派、土豆泥等传统菜肴满满摆了一桌。女人们热切地讨论着刚刚血拼回来的战果,男人们聚在一起打扑克、抽烟,小孩子在客厅里嬉闹着玩玉米游戏、南瓜赛跑。小小没有心情加入欢乐的人群,自己躲在角落里望着窗外发呆。
  下个月培训结束后小小就要回国了。虽然王楠表示愿意和小小回去,但是小小迟疑着是不是要把王楠卷进自己悬而未决的感情中。自从和王楠交往后,小信的身影就一直在小小的头脑中盘旋。王楠的温暖、细致、体贴、责任与小信有着惊人的相似。小小渐渐意识到自己对王楠的依赖更多地是源于对小信的思念。小小不知道对小信的这种情愫,生于何时,起于何因,竟然如此缠缠绵绵萦绕于心,只增不减。
  小信走后,再也没和小小联系过。然而,每年小小都会准时收到一个生日蛋糕。前两年,小小在北京总公司的时候,这个蛋糕都是她亲自签收的。现在,她人在美国,蛋糕都由小雯代为签收。虽然快递是匿名的,但是小小非常确信这份心意出自小信。蛋糕依然是可可薄脆片围起来的花园栅栏,中央是由抹茶和清酒慕斯勾勒出的青蜡树,只是树下的青石凳上空空荡荡,没有了两个相依相伴的小小的人儿。小小知道,虽然小信心里有她,但是心里也怨她。怪自己当初太过决绝,也只有小信能一往情深地追到北京,包容她、守护她,这么多年一直惦念她。倘若换作别人,也许早就弃她而去了。
  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小小总算明白了什么才是最珍贵的。然而,中间隔了四年的杳无音信,小小不确定小信是否还会不忘初心。树下那个空荡荡的石凳让小小猜不准小信的心意。况且,自己走了,王楠怎么办?
  小小坐在卧室里出神地想了很久,她想起小信陪她走过的喜怒哀乐,想起夜市喧嚣散漫的空气里,小信说“感情要听从内心的声音”。终于,小小下定决心。小小找到王楠时,王楠正独自坐在门廊的长椅上喝酒。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远处萧条的草场,手边七扭八歪地瘫倒了一溜空啤酒罐。萧瑟的冬日里,门前的灯盏把他寂寥的侧影拉长在粗糙的木质地板上。
  小小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沉了半天,说:“我下个月要回国了。”
  王楠一惊,随即说:“你去哪我去哪,我们一起。”
  小小夺过王楠手里的啤酒,猛喝了几口,稳了稳心绪,艰难地说:“王楠,我们还是分开吧。”
  王楠似乎早有所料,问:“是因为小信吗?”
  小小一愣,问:“你怎么知道他?”
  王楠说:“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是我对他已经非常熟了。都是从你口中听到的。”
  王楠苦涩地回望了小小一眼,继续说:“已经很多次了,你喝醉酒的时候,你下班后昏睡在驾驶后座的时候,甚至你发呆的时候,你口中念叨的都是小信,他一定是被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吧……”
  小小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放不下小信。
  逆着匆匆而过的时光,小小讲了她和小信的故事。
  小小说:“我很想见他。可是,分开这么多年,不知道小信是不是还在等我。如果没有,再见面只能是把心中残留的美好打碎,反倒是相见不如怀念。”
  王楠说:“你只知道我前妻是出车祸死的,但是还不知道其中隐情……我和我前妻上大学时就认识了,感情一直非常好。毕业后,我们就结了婚,一起来到美国,读研、工作,并试图定居。那时我们很穷,住在暗无天日、发霉发臭的地下室,半工半读,同时兼好几份工。人生地不熟,日子过得疲惫窘迫。事事不顺心,处处被排挤……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变得暴躁易怒、尖酸刻薄,我们互相抱怨,每天为了琐事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对方,不顾后果地互揭伤疤。那天,我们又吵架了,我指着她说,滚,永远都别再回来!她冲过马路,没有看见疾驰而过的汽车……我冲出去时,她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小小抱住颤抖的王楠,轻拍他的背。
  王楠说:“小小,人这一辈子难得用心爱上一个人,恰巧,这个人也用心地爱着你。一定要珍惜。别像我,现在除了后悔什么都没了。既然相互深爱,又何苦遥远地相互思念,互相折磨?去找他吧,即便他的心不在原地了,至少你老去时不会后悔。”
  六
  回国后,小小立即完成工作交接,递交了辞职信。公司的HR总监完全惊呆了,问:“赵小小,你疯了吗?你辛辛苦苦地在国外漂了两年,不就为了资深总监这个位置吗?现在你的事业正是上升期啊。”
  小小笑笑说:“有比资深总监更宝贵的东西等着我。”
  二十三岁离家出走,十年之后,她终于回家了。
  小镇的火车站已经翻新,双脚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小小感到分外踏实。她拉着行李箱,随着人群往出站口走。天很晴朗,麻雀在修剪整齐的人行道树上叽叽喳喳地蹦蹦跳跳。小小想象着重逢的场景,禁不住笑得眯起了眼,幸福充溢了全身。她感到自己全身轻飘飘地、软绵绵地,好像凭空生出了双翅,飞上湛蓝的天空,乘着洁白轻柔的云朵,沐浴着明媚的阳光,穿过十年的光阴,越过陌生汹涌的人潮,不忘初心,与小信拥抱在了一起。
  恍惚中,小小听到人群中惊叫四起。
  再次睁开眼,小小躺在一片白茫茫中,她懵懵懂懂地望着天花板,一个声音响起:“你终于醒了。你家人呢?”小小问:“我在哪?”那个人说:“这是医院,你在车站晕倒了,被送到这来,我是急诊科大夫,你尽快联系家人。”
  小小拿着手机,下意识地按了一串号码,是小信的。很快,小信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小小抬眼看见小信慌张地冲进留观病房,四处找寻。四年了,小小发现她的小信成熟了。小信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风衣,脚下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原先帅气阳光的刘海发型变成俊朗沉稳的平头碎发,五官轮廓愈发棱角分明,折叠妥帖的围巾由于慌乱散了开来,潇潇洒洒地随着小信的奔跑在结实的胸膛上晃动。小信的眼眸里少了以往的年少轻狂,多了一丝深邃忧郁。
  远远地看到小小,小信慌不择路地奔过来,问:“小小,你怎么了?生病了?严重吗?大夫检查了吗……”
  小小望着慌乱的小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说:“没事,挺好的。”
  小信放下心来问:“小小,你怎么回来了?”
  小小说:“我来向你征讨第五个蛋糕、第六个蛋糕,还有第七、第八、更多个蛋糕。你说过会一直等我,一直给我过生日,一直陪我的,小信,你要信守承诺。”
  小信的眼中闪过惊喜,他握紧了小小的双手,用力咬着嘴唇。
  小小说:“我用了整整十年,终于明白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谁才是我生命中那个耀眼夺目的白马王子。”
  小信的眼神变得捉摸不定,修长的手指在小小的手里微微颤抖。
  小小又问:“小信,你会陪着我吗?”
  小信说:“当然,一直陪到你出院,我才放心。”
  小小说:“我是说永远……永远在我身边,好吗?
  小信迟疑地点点头。小小看小信犹豫不决的样子,心想,小信终究还是怨自己,让时间治愈这道伤疤吧。
  接下来的一周,小信每天都来照看小小。他悉心地找大夫询问了适合小小恢复期的食谱,每天变着花样给小小带来清淡可口的营养餐。天气好的日子,小信搀扶着小小去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告诉小小他的蛋糕店就要开张营业了……
  隔了十年的时光,小小觉得她和小信的感情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青蜡树下那个单膝跪地的小信向她求婚的时刻。
  住院期间,虽然小信劝小小多休息,别为店庆的事费神,小小还是偷偷地做好了策划案,垫付了活动开销,还请了临近县城的师兄帮忙。一周后,小小出院了。小信劝小小赶紧回家,小小则坚持先去蛋糕店看看。毫无悬念地,小信顺从了小小的意思。
  车子停在一个小店前。迎面的招牌上写着“守候蛋糕店”。小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紧了小信的手臂,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小信也望着那块招牌出神,深邃的眼眸里蒙着散不去的忧伤。推门而入,正对门的一整面墙上画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大树的枝桠上错落有致地钉着一个个用于展示蛋糕成品的小格子。右手边靠窗的位置摆了一溜桌椅,仿原木树墩的椅子搭配仿青石质地的桌子。
  往事席卷而来。小信在北京的那几年。到了周末,小信在出租屋里利用简陋的设备开发新款蛋糕、画造型图、写制作配方、设计未来蛋糕店的装修图。小小开心地品尝着小信的“作业”。失败的、成功的,小小统统装进胃里,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的蛋糕让小小兴致盎然。小小俯下身,看着埋头画图的小信说:“在墙上画一棵大树,枝桠上挂满美味的蛋糕。靠窗摆上树墩和石桌……”
  小小说:“店庆我都策划好了,先通过微信、微博宣传,邀请集赞满五十的顾客可以享受活动当天三折优惠。下周六我们在门店布置展台,我请来我师兄帮忙,提供音响舞台设备,现场制作糕点,请演员唱歌跳舞,印发海报、纪念环保袋、车贴、书签等在现场发放。”
  小小又说:“我出钱,你换个大点的店面吧,再雇一个帮手,以你的手艺一定能生意兴隆,投入大,产出才会大。”
  小信温柔地看着小小,此刻的小小宛如初见时,那个挥着小脏手“指点江山、叱咤空地”的女战神。
  天色渐暗,小信说:“回家吧,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小小点点头,说:“有你陪我,我不怕。”
  小信张张嘴,哽住了好半天,说:“小小,别恨我。”
  小小不明所以,小信却不再多说,他拉着行李,要送小小。小小笑着拒绝了,开玩笑说:“我打好前站,回头再带你见公婆。”
  敲了门。开门的是小小妈。老太太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小小,又惊又喜,她死死抓住小小的胳膊:“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转天,小小兴冲冲地奔去蛋糕店,小信见到小小来,又惊又喜,问:“你来了?你父母没说什么吗?”
  小小说:“什么都没说。我妈妈身体不好,受不了打击,之前的事不再提了。”
  说完,小小跑到操作区温习昨天刚学的挤花。
  小信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小小打算在老家开一家广告策划公司。接连几天,小小奔波在底商和蛋糕店之间。小小忙着选店面、跑执照、做招牌、装修,小信帮忙不少。同时,店庆的事儿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空闲下来,小小陪着小信做“小小”蛋糕,煞有介事地学挤花、烘焙。每天打烊后,小信为小小做一款独特的蛋糕,两人一起品尝。日子像含在口中的蛋糕,甜蜜柔软。小小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
  小信总是刻意地与小小保持距离,笑容里带着忧郁。小小懊恼地想,是自己当年伤小信太深了,如何才能让小信接受自己。
  七八天后的一个早上,小小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小小妈叫住小小,说:“你老大不小了,抓紧相亲吧。”
  小小说:“妈,不用操心了,我找到喜欢的人了,蹉跎了十年,我总算明白小信才是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
  小小妈呆住了,说:“小信四年前就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小小大惊,说:“不可能!”她拨通小信手机,小信承认了。小小没勇气听小信解释,她挂断电话,颓然地回到卧室,锁紧门,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小小觉得自己很狼狈。她想不通小信为什么要骗自己,她很想恨小信,但是根本恨不起来。一个多礼拜,小小颓废不堪。她躲在卧室里,不肯好好吃饭,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她讨厌自己的刁蛮、任性、自以为是,讨厌自己错过了小信。好几个凌晨,她蜷缩在床上,感觉生命像沙漏里的沙子正在飞速地从身上漏掉,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
  床头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让她有了不真实的狂想,真希望是一场梦,梦醒时分,小信又回到她身边。小小的心一直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没勇气承认这个事实。
  店庆当天,小小请来的师兄带着人手,按照小小之前的设计,把蛋糕店里里外外布置的令人眼前一亮。活动很成功,小信避开人声鼎沸的展台,焦急地望着马路。小信猜中了,小小果然没有来。
  三十三岁的小小好像提早得了老年痴呆症,眼跟前的事儿总是记不住,需要一页一页的便签纸贴满了书桌,提醒自己生活、工作行程。但是,以前的事愈发清晰的回想了起来。没事做的时候,小小就抱着枕头睡一整天。梦里,走在那些青涩、任性的岁月,感觉很好。小小满足地在梦里笑了,却在醒来时不知所措,如同溺水的人伸出手想抓住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徒劳挣扎。
  有谁的爱不浓烈?又有几人能逃脱黯然收场的命数?不是不爱,只是中间隔了难分亏欠的阴差阳错,最终只好不能爱。
  梦归处,回忆唤醒了青蜡树,枯萎的枝干重获生命,一寸寸、一簇簇涌出鲜嫩的绿叶,在沉寂的空地上尽情伸展,时光倒流,点亮了灰暗的过往。那花、那草、那飞过的蜻蜓都闪闪地发着光。那一年,奶白色树干的青蜡树下花香缭绕,草木清香扑鼻,小小坐在环形的石凳上。那时的小小只有五六岁,梳着齐眉刘海短发,穿着洁白如雪的公主裙,腰后系着甜美的蝴蝶结。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站在小小面前,声音稚嫩地说:“小小,你真漂亮。长大后嫁给我可以吗?”
  小小撇了下嘴,说:“才不呢,我要嫁给白马王子!”
  小男孩说:“我会等你,等我们长大了,我一定要娶你。”
  两个小小的人,许着小小的誓言,小小的守候,却抵不过人生的起起落落……
  双枪天德
  (长篇节选四)
  平峻
  (接上期)
  第四章
  1
  又过了一个多月,李明顺看看大雁南归,绿草变黄,预感到冬季快要来临了,对薛东范和马长明说:“还有多少钱和烟土?”马长明说:“钱在白排长那保管,具体数字我不清楚,烟土还有180两,在我这保管。”李明顺说:“冬天快来了,你们搞后勤的要做好防寒准备,鱼亮子这地方不能久住,冬天必须进山,还回宝密河上掌居住。明天我去宝清,找个成衣店定做八十套棉衣,一百双棉鞋。李海伦和李青山要抓紧军事训练,上大冻前再打几次大仗,解决口粮。”
  第二天,李明顺和金哲高在宝清成衣店和皮革店订完了货物之后,返回鱼亮子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事情不禁使他们大吃一惊。
  李明顺和金哲高从宝清回到鱼亮子,见十几个战士脸上有血,身上带伤,还在不停的叫骂,陈有才正给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见李明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李明顺问:“是哪股伪军把弟兄们打成这样?”
  这时候李青山、李海伦、孙福、白成祥都围过来了。陈有才说:“大掌柜的,进屋慢慢说吧。”这几个人进了屋之后,陈有才说:“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李排长领他们训练,晚上刘大个子还讲他的评书七侠五义,一晚上也没事,今天上午大家仍然在训练,休息的时候,三排的一个战士叫魏力,自称摔跤大王,没有对手,谷发就不服气,二人就交上了手。第一跤魏力胜了,第二跤谷发胜了,这就第三跤决定胜负,谷发一个兔子蹬鹰把魏力摔出去七八尺远,魏力的衣兜里掉出了十块钱,谷发上前就抢,魏力不给,谷发说:“我不要,我给你捡起来。”说着就把钱给了魏力。魏力说:“你们没有吗?”我们排长给我们每人十块,都给两次了。”谷发一听就明白了,就去告诉了李海伦,李海伦也没压住火气,大声问:“白成祥,你不经大掌柜批准,怎么能私分钱呢。再说分钱也应该大家都有,不能单给你们三排呀,你这样做不对,应该检查认错。”
  白成祥说:“是我分给大家的,分钱是有道理的,这是我们权队入伙的钱,你们天德队有什么呢?弟兄们手头紧了,我分给他们一点有什么不可以的。”四排的一个战士说:“白排长的做法不对,为什么不对呢,我们是天德队,为了抗日才走到一起的,抗日首先得联合,联合要的是心合,你们排能分钱,那我们入伙时还拉十几袋大米呢,你吃了给我吐出来,不吐就不行。”白排长一听就火了,上前给四排战士一个大耳光,结果四排的战士不让劲了,他们把白排长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三排的战士见排长挨打了,也都过来打四排的战士,双方打到了一起,怎么劝也劝不了。
  李明顺气的不打一处来,便问:“白成祥,你为什么分给你排战士的钱?”白成祥说:“我不是说了吗?是权队给我们留下的,分了没毛病。”李明顺来气了:“你呀,完全违背了权队的意图,你把钱分给全体战士,何必让大家争吵,你这样做是帮派、山头,长此下去,天德队会垮的,你去算算帐,把剩的钱交上来。”白成祥说:“我还有个事告诉大掌柜一声,大烟土少了十两,原来1200两,给冯大爷二十两,换枪1000两,昨天发现剩170两,少十两,也是你们天德队的人干的。”
  李明顺的脑袋“嗡”地一下简直炸起来,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又一想,光发脾气不行呀,这百十号人一分心,就全完了,还得冷静沉着,慢慢处理,于是说:“好吧,我知道了,把本排的弟兄带好,不要再任意胡来。”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陈有才,他说:“大掌柜的,从这件事上分析,白排长和我们面和心不和,战士们只听排长的,不听掌柜的。我听三排的战士背后讲,本来权队想把队伍交给他带,但总不放心,他的钱也不上交,目的是想买弟兄的欢心,实际上是分离了全队战士的心,任其发展,祸害无穷啊。”
  李明顺说:“白排长作战表现的都挺好,可心里想的啥我们看不透,坏就坏在这些钱上,当初要没有这些钱,何必让战士们打的受伤流血。还使弟兄们闹不团结。”陈友才说:“我看这样,战士们手里有几个零花钱也并不是坏事,外出时见着穷人周济一把,不如定个规矩,从这个月开始,战士每月二元钱,班长三元钱,排长以上四元钱,月月发津贴,至于白排长的钱交多少算多少,就算权队长当初没给可以吧,以后多注意点他的动向就可以了。”
  李明顺点点头说:“目前看来只能这样办了,可是大烟又是谁偷的呢,原来是白排长管,后来是马长明管,这中间在哪出的错呢?”陈有才说:“我只是怀疑,我不敢肯定是柏万盛和韦士林干的,我偷偷的翻了他俩的行李,没发现什么,也只能是白怀疑。”这时候冯大爷进来了,他拿了几条大马哈鱼,说:“天德,这可是咱们宝清特产,让师傅们给炖上,这鱼最有味了,过去都是贡品。”
  李明顺说:“大爷你坐下吧,那么大岁数别累着。”冯大爷说:“我不累,我来有个事,我是直肠子人有啥说啥,这两天发生的事是早晚得发生的,你也别太介意,眼看快上冻了,我过几天就要回本德堡了,我可不是撵你们走,这地方夏天住行,冬天不行,四面小鬼子一围上跑也跑不了,得尽快搬家。我想你们把那些老马、瘦马全卖了,换些粮食吃,不过先说清楚,我得要一匹,那些旧枪留着没用,拿出去也卖了,卖给老百姓也管用,还能换粮食,我看你们最近得干点大事,宝清东南有个大脑袋山,山前是关门嘴子山,中间有块木营地,有几万方木材在那存放,那都是中国人的木材,让日本人给管了,那儿还有个大仓库,存放很多粮食和马匹,你要把它给收拾了,那可就够一冬用了,不过现在不能去,等一个月以后上冻开始运木材了下手正好。”
  李明顺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说:“冯大爷,关键时候你真是雪中送碳,给你一匹马不行,要给你两匹马,捡好的挑。”
  按照冯大爷的意思,李明顺派马长明带人把剩下的二十多匹老马、瘦马全卖了,还卖了二十多只旧步枪,买了不少粮食。
  2
  北大荒的天气说冷就冷,北风嗖嗖地刮,扬起了片片飞雪。又过了一个月,李明顺对李青山说:“我们在宝清做的防寒物资已经到位,马上计划攻打木营地。李青山,明天你带小金子、吴玉成侦察一下大脑袋山木营地的情况,准备端它老窝,然后离开鱼亮子,进山打游击。”
  第二天,李青山、金哲高、吴玉成三人便装出发了,晚上住在宝清韩家大车店,见有拉木材的空车和马爬犁都在那住。李青山想了想有了主意,晚上趁老板喝酒的时候,他们三个凑了过去,李青山说:“各位老板好。”那几个车老板子和一个大掌柜的正在喝酒,也是合计拉木材的事,一个说:“你什么事呀?没看俺们正喝酒吗。”
  李青山说:“对不起,我们是里程的,在这打了一年短工,想回家也没钱,掌柜的把我们赶出来了,没钱住店,没钱吃饭,我们哥几个身体好,能干能出力,你们明天装车我们白干活不要钱,供吃供住就行,帮你们装几天车怎么样?”
  掌柜的一听可乐了,一个人每顿不就两个大饼子、一碗豆腐汤吗。就说:“行,连干三天,吃住我管,那你们三位就上桌吧。”又冲厨房喊了一声:“师傅,再上俩菜、三碗汤,完了一起结帐。”
  天刚亮,掌柜的喊:“起来吧,起来吧。”每人塞给两个大饼子说:“早晨不吃饭,到木营地装完木材打打尖,晚上回来喝酒,还在大车店等我们,两天一个来回。”
  三个人跟着老板上了马车,顶着初冬的寒风,向大脑袋山走去,从宝清到大脑袋山不过四十里地,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到了木营地门前,守门的团丁验了证件,然后放开大门,几挂大车进去了。
  李青山和金哲高、吴玉成三个人嘴里嚼着冻大饼子,在木营地院内四处侦察,这个木营地大约有四里地方圆,周围围着铁丝网,围墙只有一个大门,有自卫团把守着,围墙的四角有四个炮楼,构成了完整的火力网,贴近北侧有一栋长房子,那是仓库,上面画着“小心”、“看火”等字样,南侧是营房和伙房。
  实际这个木营地是日本人为了掠夺中国的木材开发的,日商廉价雇用中国的劳动力砍伐木材,每天都有上百辆车向外运,全是高价出售,由于这个木营地的建立,已经是抗日队伍进山的障碍,一有响动炮楼上机枪就嗒嗒的响起来,宝清街和夹信子警察署的警察马上就来增援,周围的老百姓非常恨这个木营地。
  李青山转悠了半天,从别的苦力那里知道了武装配备情况,四个炮楼子里面都有两挺机枪,自卫队员有100多人,总管叫刘海楼,是个死心踏地的铁杆汉奸,他心黑手毒,对苦力们非打即骂,自卫团里有四十多人,是从外地来的少数民族炮手,惯于骑射,性情骠悍,杀人成性,日寇利用他的愚昧为日本人效力,院内除了粮食之外还有100多匹马,几十辆铁轱辘大车。
  第二天,大掌柜的跟木材车走了,李青山说:“老子给你干一天还干出好来了呢,今天就不伺候你了,小金子、小吴,走。”三个人出了宝清城不远遇见了来迎他们的李海伦,几个人骑马回到了鱼亮子,李青山详细的汇报了侦察情况,李明顺听完了之后,一个完整的智取木营地的方案形成了。李明顺说:“你告诉饮事班明天七点开饭,八点出发,剩下的粮米全给冯大爷留下,还有两匹好马。”
  第二天上午,全体战士齐刷刷地站在马前,李明顺说:“弟兄们,我们今天就去攻打木营地,要求每一位弟兄都服从分配。”
  整个天德队不到半小时全走了,走在最后的是刘金宝和胜宝,他们不参加战斗,在四点以前到达木营地集合,战士们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马爬犁远远地跟在后面。李明顺、薛东范、陈有才三人来到冯大爷面前,李明顺拉着冯大爷的手说:“大爷,这几个月没少给你添麻烦,你老要保重身体,我们会到本德堡看望你老人家的。”
  冯大爷老泪纵横说:“你们放心走吧,愿老天爷保佑你们多打胜仗。”陈有才又拿出200元钱送给老大爷,可他不要,说:“给我那么多高梁米,还有烟土、两匹好马,我知足了,天德队真是仁义之师,长胜之师,你们走吧。”
  李明顺三人上了马,一路小跑追大部队去了。走在最后的刘金宝对胜宝说:“冯大爷为人真好,咱们给啥都不要,只求咱们多打胜仗,哪天一定到本德堡去看望他老人家。”二人正说着,刘金宝忍不住向后看一眼说:“冯大爷的窝棚着火了。”金哲高仔细地看了一遍说:“肯定是敌人看我们撤退之后对冯大爷下了毒手,刘排长咱俩回去,胜排长你带弟兄跟部队走。”
  刘金宝和金哲高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子,那马就像箭一样向回飞,转眼来到地窝棚旁边,见四个团丁放完了火望着滚滚浓烟哈哈狂笑,冯大爷被捆在榆树上,两个团丁正用皮鞭子抽他,冯大爷的衣服已被打的一条一条的,可还在不停的怒骂。两个团丁举起皮鞭还想打,刘金宝、金哲高一人一枪把他们击毙了,放火那四个团丁围着被烧的窝棚正高兴呢,猛不防两声枪响,那两个弟兄死了,撒开腿就跑。刘金宝又打死了两个,金哲高打死了一个,金哲高还想打死最后一个被刘金宝叫住了,“小金子,别打,留个活口,问一问怎么咱们前脚走敌人就到了。”
  剩下的那个团丁吓的两腿直打哆嗦,枪一扔跪在地上求饶,金哲高把他押到大树底下,刘金宝已经解开了冯大爷的绳子,冯大爷已经奄奄一息了,看着刘金宝和金哲高,微弱地说:“日本必败,中国必胜,请你们俩把我送回本德堡老祖坟。”说完就闭上了双眼。
  金哲高和刘金宝双膝跪下给老人磕了三个头,擦了擦泪水,回头一看那个团丁还跪在地上,金哲高猛喊一声:“二楞子。”“到”。那个团丁应声回答,“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金哲高说:“上次在西门已经饶你一次了,这次说啥也不能饶你,一定枪毙你,免得你再祸害人。”说罢对准二楞子就要开火。
  二楞子脸都吓白了,忙说:“小的没有办法,奉命行事,你饶了我吧,以后让我干什么,做牛做马都行,有些事情我还想告诉你们,一直找不到你们,我把话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刘金宝说:“那你要说实话,如有半句谎言,一勾手指要你狗命。”二楞子说:“上次在西门被攻打之后,我们就换防了,说是有人通匪,五里桥一战我们死了不少弟兄,乔玉友命令我们自卫团做侦察工作,全县的七个区全部分配了团丁,专门监视天德队的行动,每天在哪和谁联系,谁是线人,全整清楚了。”
  刘金宝说:“你们跟我们两个多月了,究竟掌握了什么情况?”二楞子说:“一开始以为你们在青龙山,拉大网几次连个人影也没找到,五里桥一战证明你们在宝清县的东北大甸子里,乔大队长和邓团长计划明后天带日本宪兵队大约五百人把你们消灭掉,然后把凡和你们有勾结的那些人也全部杀头。”刘金宝问:“你们掌握了几家和抗日队有联系的老百姓?”二楞子说:“我只知道徐马架子有个周国昌的,他和天德是把兄弟,计划三天以后就到他们那,后来又听说夹信子警察署于连常到过周国昌家几次,周国昌的态度转变了,乔大队长还说消灭了天德之后,我还回西门守城。”
  刘金宝和金哲高问明了情况之后,就说:“二楞子,我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但有三件事情你要替我办好,不许耍滑头,我们天德能掐会算,知道你们来昨天就走了,你信不信。”二楞子忙说:“我信,我信,只要手下留情,三十件事也行呀,你吩咐吧。”“第一件事回去告诉你们队长说天德队撤往富绵去了,如果不服气那就在富绵见;第二件事你们六个人带六匹马,冯大爷那还有两匹马,你留一匹,其余的全送给本德堡冯大爷的亲属:第三件事你把冯大爷的遣体用马驮回本德堡祖坟,把粮食和烟土都给送回去。这三件事能不能办到?”
  二楞子一看饶了他的命,忙说:“能办到,你们放心吧。”金哲高又拿出二元钱扔过去,“到那以后给大爷买点纸烧”。二楞子说:“不用了,我有,我有,刚才还分老头钱了呢。”刘金宝说:“二楞子,以后别死心眼跟日本人干,你的家在哪里住,我们都知道,这点事你要办歪了,我们把你老婆、孩子、父母全杀了,把房子也给你烧了,听见了吗?”二楞子点头哈腰地说:“听见了,听见了,保证照办。”
  金哲高马头向西一转,双腿一夹,那马四蹄生风一般,绕过了宝清县城,很快到了徐马架子,在周国昌门前停下了,那马还喘着粗气,金哲高进了大院,见周国昌在扒包米叶子喂马,忙说:“大哥在家呢。”周国昌见金哲高来了,立马站起来说:“小金子,天多冷呀,快进屋吧。”金哲高说:“不进屋了,得到准确消息,鬼子和警察后天来抄你家,大掌柜的让我转告你马上搬家,还给你捎来十块钱,我马上返回,部队有任务。”
  3
  天德队的弟兄一切按照计划行动,下午三点多钟,太阳快要卡山了,从木营地往宝清拉木材的大车和爬犁一辆接一辆的向北走来,每辆大车上都满载木材,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车上都有团丁保护,天德队的六副爬犁从北来,两队越走越近了,爬犁上的团丁离老远就高喊:“山下的爬犁躲道,站住,再向前走就开枪了。”山下爬犁上的人也喊:“老总,你们是一区的吧,别打枪,我们是三区派的官车,给官家拉木头。”一边喊着,马爬犁还是往前走。当两队相遇的时候,忽然山下爬犁上的人一齐跳上了装木材的爬犁和大车,伸出了枪,对准团丁们高喊:“我们是天德队的,谁动打死谁,交枪不杀。”吓得团丁浑身发抖口喊饶命。
  这时候预先埋伏在小树林里的战士也全包围过来,战士们把伪团丁和车老板子集中到一起,听天德训话。
  李明顺说:“我们是天德队的,是抗日的队伍,专打日本鬼子和卖国求荣的汉奸,诸位不要怕,我们不杀你们,只要求你们把我们带进木营地,然后放你们回家,各奔前程,如果谁敢泄露真情,我就要他的命。”伪团丁们都表示听话,绝不泄露。
  为了防止意外,天德命令弟兄们卸下了团丁的枪拴,同时把木材全都卸下,让战士和团丁坐上几十辆大车和爬犁,又向木营地走去。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守门的团丁在月光下看见一溜的大车和马爬犁走来,便高喊:“站住,干什么的?今天黑了,明天再来吧。”
  “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连我也不认识了。”几个团丁回答着下车往里走。把门的团丁说:“刚才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别提了,碰见天德了,过不去,不回来咋办。”伪团丁按照天德的意思回答着门岗的盘问。
  “在哪遇到的,有多少人?”
  “黑压压的看不清呀,有一二百人吧。”
  门岗不作声了,开了门,天德队进了木营地大院,李明顺一声令下,战士们分开行动,稳稳当当地全缴了木营地团丁的枪。因为正是吃饭时候,整个炮楼的人全下来了,都被包围在伙房里,谁也不敢动一下,各排战士分别到了炮楼和营房,把俘虏归到一起。李明顺问:“刘海楼呢,让他出来。”团丁说:“他昨天上宝清没回来,逛妓院去了,谁知啥时回来。”李明顺说:“告诉你们团总,也包括你们在内,以后要做点好事,别在欺负老百姓,我会找刘海楼算帐的。”随后战士们挑了100多匹好马,驮了一万多斤大米和高梁米带着枪支弹药胜利地踏上了新的征途。
  李明顺看看这么多的好马和粮食,非常高兴,说:“两个月之内吃喝不愁了,陈有才明天带几个弟兄精选一些好马,剩的全卖了,还得换弹药,这一冬说不定小鬼子讨伐几次呢。”李明顺也太累了,说完话躺在炕上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金哲高进来喊:“掌柜的,吃饭了。”李明顺起来擦了把脸,简单的吃了几口饭又睡了。第二天还不太亮,金哲高说:“大掌柜的,站岗的也不换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好像不太对劲。”李明顺说:“不是有人站岗吗?是三排吧?”
  李明顺走出窝棚一看,马棚的马一匹也没有了,三排的战士一个也没有了,李明顺心里明白,白成祥带领三排的战士走了。金哲高说:“白成祥把弟兄们带走了,追吧,追上去枪毙他。”
  李明顺说:“算了吧,抗日不是强求的,人能追回来,心还能追回来吗?让他们走吧。”金哲高说:“那也应该把马追回来呀,这种人你不处罚他,以后谁都随便来去,还管得了吗?”这时候李青山和李海伦也来了,李明顺说:“白成祥跑了,三排的弟兄也全走了,昨天才缴的一百多匹好马也全带走了,怎么办?”
  李海伦说:“追他个狗娘养的,我估计他们原来是密山人,可能要向密山走,马多行动不方便,走也不太远,两个小时以前我还听到动静了,也没太理会。”李明顺说:“小金子、李青山、李海伦,跟我追。”四人骑上马,顺着公路往密山方向追去,不到二十里地天就放亮了,李明顺看见前面有马队,走的不快,便说:“青山、海伦,这样吧,尽量动员,别来硬的,对弟兄还是说服教育,整砸了对不起死去的权队长。”
  说话间就赶上了白成祥的三排,李海伦催马向前说:“白队长,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不辞而别呢,我们来送你来了。”
  白成祥说:“你呀,李炮,你和李青山是天德眼里的大红人,我算啥呀,我是后娘养的,今天不够哥们意思了,把我的人马带走另立山头不行吗?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李海伦说:“弟兄们,天德队长带你们有什么不好,好武器给你们,好马也给你们,别听白排长的坏话,跟我们回去吧。”
  三排的队伍当中没有人吱声,李青山说:“弟兄们,跟白成祥走有什么好处,他贪污了权队长给你们的钱,天德大掌柜的知道你们上当了,不追究你们,都跟我回去吧,以后不能跟白成祥这号人走。”
  而此时的白成祥已经脑羞成怒了,因为他想自立山头以后把马全卖掉,赚一笔钱,然后扔下弟兄一走了之。多少天来做梦都想找个机会,今天终于机会来了,却又落空了,于是他狠狠地说:“弟兄们,不听天德的,跟我走,我不会让大家吃亏的。”可是三排的弟兄一个也没动。白成祥急了,“你们走不走,赶马向前走。”可是抬头一看,天德竟站在队伍前边,立马横枪,威如天神,他吓坏了,但还嘴硬。“大掌柜的,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今天你放我一马。”
  李明顺说:“三排的弟兄们,权队长把你们交给我,我就要对你们负责,大半年来,我没亏待过你们,但也不想强求你们,抗日打鬼子是自愿的,你们跟谁干是自由的,我把道路让开,愿意跟白成祥干的向南走,回你们老家密山,我不阻拦,每人给一匹马做路费,愿意跟我回去的向北走,不过没有路费给你们。”说着李明顺让开了大路。三排的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白成祥,再看看李明顺,相持了好一会儿,战士们一个一个的都向北走了,只剩下白成祥一个人了,他冲李明顺高喊:“天德,你不够意思,霸占我的弟兄,收取我的钱财,我和你拼了。”右手刚想掏枪,李海伦一枪打在脑门上,摔下马死了。
  刚过中午,哨兵报告:“大掌柜的,东山发现敌人,正在向我前进。”李明顺说:“注意观察,金哲高,通知各排,带好武器、粮食准备战斗”。又过了几分钟哨兵又来报告:“西山和北山全有鬼子和伪军,能有三、四百人左右。”
  李明顺命令:“集合队伍出发。”走了不远一看,只有南边没有敌人。便说:“大家别慌,李青山、李海伦两个排冲锋前进,其余的跟着走。”话音未落,三面机枪全响了,十几个战士牺牲了。汉奸还喊:“抓天德呀,这回你可跑不了了,赶快投降吧,回宝清当大官去。”李明顺由于不清楚敌情,不敢恋战,冲着喊声最高的那个汉奸抬手一枪,再没有人喊话了。李明顺命令:“冲,向前冲。”可是四周全是火力岗,密集的子弹射过来,又有十几个弟兄牺牲了。李明顺明白已经被敌人包围了,正在缩小包围圈,再拖延时间危险性更大,于是说:“李青山、李海伦用大树掩护,轻机枪开路,向南转移。”战士们边射击边冲锋,两个小时以后又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士,但总算冲出了包围圈。
  李明顺一数,已经牺牲了五十多个战士,他带着剩下的弟兄继续向东南走。在山里转悠了三天,又少了十几个弟兄,好歹找个背风的山洼里,大家也实在走不动了,一个个靠在大树上,坐下就不动了。李明顺望着一声不吭的战士心想:这是多么好的弟兄,可是由于自己麻痹大意,指挥失误,一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四十几个人了,以后怎么办,到哪里发展,到哪里扩充实力,现在粮食没了,马匹也没了,真是走投无路了。”
  李海伦说:“大掌柜的,先别伤心,自古以来也没有长胜将军,吕布那么厉害,敌不过三英苦战;项羽那么厉害,也中十面埋伏。牡丹江起事到宝清以来才剩十五人,现在不是四十多人马,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山里没有粮,天寒地冻,山外是敌人封锁,出不了山,但是我们总不是无路可走,坐着等死。”
  李明顺说:“我是没办法了,觉得山穷水尽了,丧失了信心,你们看怎么办吧。”陈有才说:“大掌柜的,别泄气,我看能打死人不能憋死人,牡
  
  丹江突围那么难不也过来了吗,’每临大事有静气,乃大将风度’。人是被逼出来的,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我听弟兄们说依兰和勃力那边来了共产党,赵尚志的红派远征军也向这边转移,他们实行的是共产主义,不过我可不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但我听说这帮人做战勇敢,所向无敌,小日本是怕的要命,一听说是赵尚志的兵,那是吓的屁滚尿流,能不能找赵尚志,投奔抗日军,这可是一条正道。”
  李明顺说:“这是有关队伍前程的大事,得和大家伙合计,看看大家的意见,我不能做主。”
  很快统一了思想,即:投奔赵尚志,参加抗联,坚决和日本人斗争到底。李明顺说:“再换个当家的吧,我不干了。”薛东范说:“换什么换,换就意味着散伙,我们弟兄还拥护你干,你就做决定吧。”李明顺说:“那好,既然大家同意我还当大当家的,我就不推辞了,那就决定参加抗联,找赵尚志,可是到哪里去找抗联?什么时候能找到?可不容易啊,派谁去呢?还是友才和金哲高去吧,我们全队的期望全靠你们了,你们走以后我们向南打游击,暂时离开宝清县。”说完用他那粗壮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陈友才的手说:“友才,弟兄们的出路全靠你了,你掂量办吧。注意,必须是共产党的队伍,别的队伍靠不住啊。”
  第二天,陈友才和金哲高告别了队伍,迎着风雪下山了,在巍巍群山之中他俩迈开大步向依兰、勃力方向走去。
  4
  三军四师郝贵林师长和金策主任按照周保中的指示,在宝清的西南部一带活动,他们在这一带开辟了很多根据地,联系了堡垒户,经常在小城子、徐马架子、三道河子、龙头一带活动,宣传抗日道理。这一带群众抗日积极性很高,很多农户都成了抗联的联络点,主动做交通工作,为了方便联系,郝贵林把师部设在太平沟一带,敌人不知底细,但这一带可靠的群众都知道抗联的密营在哪。
  在三道河子村,有一个农民叫周方禄,带着四个儿子以种地为生,自从三军四师在这一带活动之后,周家便成了抗联的秘密落脚的地方,儿子周庆发、周庆生、周庆山、周庆林和孙女周淑玲都成了情报员,经常把日伪军活动情况报告给三军四师。
  这天上午,周庆山拉着山荒,顶着寒风,偷偷地来到了太平沟,向郝师长汇报了敌人运材车的情况。郝贵林听了很高兴,马上和金策研究后,决定由周庆山做向导,郝贵林带队,在下午三点以前赶到三道河子附近的单家亮子,在那周围埋伏好,等候运材车的到来。
  单家亮子这地方是木材车打尖,喂牲口的地方,道旁是一片树林,也是为了方便运材车设置的临时饭店。下午四点多钟,几十辆运材车一个接一个的慢慢走过来,铁车轱辘碾压着积雪,在吱吱嘎嘎地响着,大老远就能听清楚。
  郝贵林对战士们说:“押车的多半是自卫团的士兵,大多是从大粮户那指派来的,也有的是雇用的穷苦百姓,对他们是一打二吓唬,有顽抗地再往死里打,记住但不伤到赶大车的车夫。”战士们说:“放心吧师长,咱枪口有准。”这时候,第一辆大车进了埋伏圈,郝贵林匣子枪往空中一举哒,哒,哒三声枪响,发出了战斗命令,战士们一阵对空射击,接着齐声高喊,“伪军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不要替日本鬼子卖命了,我们是抗联四师的,交枪不杀,优待俘虏,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谁敢抵抗我们就打死谁!”
  枪声和喊声交织在一起,伪警察和自卫团丁们被突然的打击吓懵了,有的往树林里钻,有的藏到车底下,有的趴在车上不动弹,一个个战战兢兢,浑身打抖。
  有一个可能是警察头目,不服气,顽固地拿着枪,在木材车后面督战,并不时地向战士们射击,嘴里还不停地喊:“弟兄们,怕什么?打死一个给十两大烟土,我领你们下馆子、逛窑子。”那个小头目刚抬头,郝贵林一枪就把他击毙了,当官的一死,其它伪军和自卫团丁全部举手投降,整个战斗不到十分钟结束了。
  这次战斗打死伪军两名,打伤三名,俘敌二十名,缴枪二十多支,子弹千余发,部队带着胜利品迅速向宝清西南部山区转移了。被打散的警察和自卫团丁纷纷逃回了夹信子警察署和宝清县警务局,把遭伏击的经过向上司做了报告。吴
  
  鑫问:“有多少马胡子?”团丁回答说:“有200多人,轻重机枪全有。”第二天,吴鑫请示乔玉友调集了警察大队180多人,另有30团的一个连配合,对三区一带进行了严密的搜查,结果连一个抗联的影子也没找到,也就回县城去了。
  就在郝贵林带着部队截获了敌人的运材车之后,不久敌人的大规模讨伐也暂告结束了。这天上午,郝贵林和金策正在研究讨论如何制定下步反围剿的计划。金策说:“现在宝清县境内大大小小的起义军不少,这些人有一部分参加了抗联,也有一部分参加了日寇,没参加抗联的队伍还在分散着,盲目的孤军作战,我们应当把这些抗日武装尽快的扩充进来。”
  郝贵林说:“经常活动的有天德队和三省队。天德队由于头年打了三区警察署,又打了鸦片专卖局,智取了木营地之后,列为重点的讨伐对象,受几百人的围剿,已经元气大伤,几个月没有消息了。但是这支队伍很顽强,几次被围剿都能顺利脱险,从几次战例分析,天德这个人肯定是行伍出身,有指挥才能和组织能力,他的队伍中没有土匪行径,在老百姓的印象当中是最好的绺子,我们应当尽快的把他们争取过来,成为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力量,这样我们的抗日队伍就扩大了。”
  这时候哨兵带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衣衫全破了,穿个棉乌拉,戴着狗皮帽子,身上还带着一支手枪,进屋后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是赵尚志的抗日队伍吗?”金策说:“是。”那人听完之后说:“可找到你们了。”说完便一头裁到了土炕上昏过去了。
  金策急忙叫来了军医给看病,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那个人醒了,他望着郝贵林和金策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但仍然没有说话,金策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说:“同志,你别急,先喝点水,再吃点饭,然后慢慢说,这就到家了。”那个人把眼泪擦了擦,喝了一碗水,然后说:“我叫陈有才,是义勇军天德队的联络副官,我们原来是东北军吉林军区675团的士兵,由于团长赵秋航叛变,把全团交给了日本人,所以排长李明顺带领全排弟兄举旗反正,从赵秋航的封锁中逃了出来。算来算去,我已经找你们三个多月了,今天终于找到你们了,首长啊,你让我找的好苦啊,小金子还下落不明。”说完又哭了起来。
  郝贵林说:“陈有才同志,我们也在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刚才和金主任还在研究寻找你们的事呢,派了几个同志到处去找你们,也没找到,今天真是太巧了,太好了,这样吧,你先吃饭,完了休息一下,好好的睡上一觉,我和金主任再研究一下具体方案,你呀也别太激动了,也别哭了,吃饭吧。”陈有才说:“首长,我哪里是哭哇,我是太高兴了,走了三个多月才找到你们,能不高兴吗。”
  5
  第二天早晨,金策说:“我和郝师长研究过了,咱俩今天就去你们营地见天德去。”陈有才说:“我巴不得早一点见到大掌柜的呢。”
  二人不走大道,拉着山荒,向兰花顶子走去。到兰花顶子其实不远,也就四五十里地,可是山高林密,翻山越岭,积雪还没化尽,走的速度挺慢,所以天快黑了才到天德驻地。李明顺听说陈有才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急忙从营房里跑出来。陈有才高兴的拉住了金策的手介绍说:“大掌柜的,这位是金策同志,是抗联三军四师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这位是大掌柜的天德。”李明顺高兴的拉着金策的手说:“欢迎,欢迎你来帮助我们,领导我们共同抗日,我太高兴了。有才,你立了大功一件。”
  金策同志是朝鲜族人,他善言谈,性格豪爽,待人热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拉着李明顺的手久久不放,兴奋地说:“我们四师进入完达山以后,就听说有一支天德队在坚持抗战,我们几次派人联系也没找到你们,今天要不是陈副官不辞劳苦找到我们,恐怕一时半会还见不到你们,真想和你们联合共同打击敌人,郝贵林师长天天盼望见到你们呢。”这时候孙福和金哲高二人也从营房里走出来,金哲高一把搂住了陈有才说:“我以为咱俩见不到面了呢,没成想你不但活着而且完成了任务,你真行。”
  金策说:“听当地的老百姓讲,天德大掌柜的可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你打那几次战斗我们都知道,很想见到你,只是没有缘份,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我是分外的高兴,你把你从牡丹江起义以来一直到现在的过程全说一遍,我好回去向郝师长汇报。”
  于是李明顺就从当排长开始讲起来,怎样领着弟兄从枪林弹雨中冲了出来,怎样认识的周国昌,怎样胜利又怎样失败,最后坚决投靠抗联,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金策听了很受感动,他拍着李明顺的肩膀说:“天德大掌柜的,你干的好,有骨气,是条硬汉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是你想参加共产党指挥的抗联队伍,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在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才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消灭一切反动派,建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
  吃过晚饭后,他俩又谈了好久好久,金策也为李明顺这位由旧军队出身的基层军官能在民族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不怕牺牲,拉起队伍,坚持抗日的民族气节所感动。
  金策在兰花顶子住了五天,检查了进攻和防御阵地,看了营房和战士们的训练情况,都很满意,临走时,李明顺恋恋不舍地送他,因为这几天来金策的每一言行都在感染着他,激励着他,使他深受教育,切实感到共产党的干部不但精文通武,而且胸怀大略,志向宏远,只有跟这样的队伍干,自己才能有发展,有前途,有希望。于是说:“金主任,我派副官寻找抗联的目的就是想参加抗联,我想取消天德队称号,无条件地参加抗联,听郝师长和您的指挥,不知你还有什么要求和指示。”
  金策高兴的握住李明顺的手说:“李明顺同志,我们欢迎你和你的部队参加革命军,我今天回去和郝师长研究一下,大约五天左右能来收编,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你有什么想法全说出来,比如给养、驻防、物资供应以及部队的行动计划,都可以讲出来。”李明顺说:“我心归抗联是无条件的,一切听领导的指示。”金策说:“那好,我有个建议,由于部队战士大多数来自于旧军队和贫困家庭,政治素质普遍比较低,我想派个政委和政治部主任来,加强领导和政治思想工作,让战士们知道怎样打仗,为谁打仗,有明确的斗争方向,这样才能坚定意志,树立信心,建成一支永远胜利的队伍。”
  李明顺说:“我同意,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金策同志告别了天德队和他的队员们,返回太平沟师部去了,金策走后,李明顺仿佛换了个人,每天都起个大早,打扫操场,收拾房屋,他告诉李海伦:“你今天带几个弟兄上山打猪,收拾利索了,留给郝师长和金主任来用。”又告诉李青山:“你好好集和,训练部队,让战士们有点军事素质。”
  到了第五天上午,金策领着郝师长及师部警卫排的十几个战士来了,李明顺和弟兄们一个个也都整理的干干净净,列队欢迎郝师长一行。金策主任宣布:“同志们,从今天起,原来的天德队被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四师32团,经四师党委研究任命:
  李明顺同志任团长,孙福同志任副团长,薛东范同志任参谋长,陈有才同志,马长明同志任团部副官,李海伦同志任一连长,李青山同志任二连长,刘金宝同志任三连长。
  这位是师部派来的政委于保合同志,于保合同志原来任师部组织科科长。”
  于保合出列,向大家敬礼,“同志们好。”战士们热烈的鼓掌欢迎。金策同志还宣布:“这位女同志叫李在德,也是于保合同志的夫人,任政治部主任,这位是师部下派的联络副官戴恒章同志,。”
  战士们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金策宣布:“授旗”。
  郝贵林师长把一面“东北抗日联军三军四师32团”鲜红的军旗交给了李明顺,李明顺怀着无限激动的心情向军旗敬礼,然后双手接过军旗,交给了金哲高,金哲高把军旗插在旗杆上,李明顺喊:“全体立正,向军旗敬礼,礼毕。”
  金策说:“同志们,下面请郝师长做指示。”
  郝贵林敬礼后高昂地说:“同志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光荣的抗联战士了,希望你们不要愧对这个光荣的称号,做一个抗联战士是非常光荣的,因为他肩负着民族解放的重任,他的一生应该是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勇于奉献的一生;同时抗联战士也是非常艰苦的,因为面对的是非常凶狠残暴的日本侵略者和卖国求荣的汉奸反动派,吃苦是经常的,流血牺牲是随时发生的。但是我们有党中央,毛主席的关怀和领导,有东北各族人民的支持,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消灭侵略者,坚决消灭一切反动派,最后我希望32团的全体战士在李明顺团长的领导下,团结一致,同心同德,坚决夺取更大的胜利,坚决消灭敢于入侵的一切敌人。”
  自从天德队参加抗联以后,李明顺每天都特别兴奋,模拟正规部队的训练方式,强化从高难度入手,解决对日战斗的各种弊病,但是效果仍然不显著,这天他正和孙福研究下一步如何开展军训的问题,联络副官戴恒章来了,交给他郝师长的一封信,李明顺急不可待地打开了书信,上写道:
  李团长,孙副团长,均安。
  自改编以来,未能亲往探询,望见谅。根据目前战况,你团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开展工作:
  一、近日的重中之重是搞军训,目的是提高战士的军事素质和作战水平,以提高战士的作战能力和过硬技术为重点。
  二、要迅速建立流动根据地,你团占领兰花顶子以后,还要在老秃顶子、南双桠子、大尖山子等地建立密营,主要目的是控制宝密公路和宝勃公路以及宝饶公路。
  三、就近接收较为进步的抗日武装力量,扩大实力,补充兵员不足。
  四、在武器弹药不能维持的情况下,不要做大规模的武装进攻,一切军行动应在夏季进行……
  李明顺看完了信交给孙福说:“孙副团长,你看郝师长的提法钻到我心里了,人家把事情料到前边了,还是抗联的干部有远见。”
  孙福看完了信然后说:“力争一个月之内完成军训,上午军事课,下午政治课,军事课由你我和薛东范执教,政治课由于政委和李主任执教,怎么样?”李明顺说:“老伙计,行啊,就这么办,可时间太长了,敌人不能给我们多余的休息时间,一切要提前,我看现在主要任务就是收编附近的义军,我们参加抗联了,也应该把他们吸收进来,这不是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了吗。”
  孙福说:“言之有理,当办则办,让陈副官和金哲高两个人下山,到各个绺子去联系收编工作,我们俩重点搞军训,来个双管齐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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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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