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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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47
颗粒名称: 同题散文
分类号: I267
页数: 18
页码: 65-82
摘要: 本文记述了宁河区第八届七里海文化艺术旅游节文学作品展同题散文海。
关键词: 宁河区 文学作品展 散文

内容


  戴冠伟
  七里海,家乡的海。
  有关七里海名称的来由似有多种版本,但我倒情愿采信它周边几个较大自然村落隔水相望的距离说,而不大认可所谓惊心动魄的麒麟降服水怪说,一是因为这故事太落俗套,翻翻各地掌故传说大同小异,陈陈相因;二是对麒麟而言,本来就是先民图腾式认识的祥瑞之兽,生活中并无真形实体,以其为传说的主角就更属子虚乌有了。不过,传统文化中以小见大的美学特质却不容小觑。以海的博大与波澜壮阔,七里固然难以为海,但国学中历来就有“缩龙代尺”“滴水藏海”之说,即借助小的物象实现传达大景之情和大事之蕴。如此一来,七里之海不仅超凡脱俗,异峰突起,而且气象万千,颇具大家风范了。
  七里海,蛮荒的海。
  距今7000年前的牡蛎礁证明七里海是典型的古海岸泻湖湿地,牡蛎礁并非贝壳堤,但却是断定古海岸线的标志。所以,它与美国圣路易斯安娜州贝壳堤、南美苏里南贝壳堤,并称世界著名三大古海岸湿地。追溯到5000年前,七里海是与渤海连在一起的,这里出土的一具长12米的鳁鲸骨佐证了这一观点。又越2000年,七里海演变成了巨大的沼泽洼淀,发掘出的麋鹿角见证了那时期水草丰美、遍地沼泽的情景。后经沧海桑田的变化,七里海终于实现了内陆湖的重大变迁,至现代被称为了湿地。七里海水域辽阔、波光潋滟,水面上雾霭飘渺、轻纱迷漫,似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让人感受到一个偌大的流动世界,并油然生出一种心旷神怡和奋发搏击的精神力量。
  七里海,英雄的海。
  无论是在新民主义革命时期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还是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各条战线上,无不活跃着从七里海畔走出的优秀儿女的矫健身影。中国共产党天津市党组织创始人之一、杰出的爱国主义战士于方舟就出生在七里海边的俵口村。他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同周恩来等领导学生开展爱国请愿被捕,后经李大钊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4年1月,与毛泽东、翟秋白等一起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不久,中共天津地委成立,任地委书记。1927年,于方舟在领导玉田武装暴动中被反动民团逮捕,在狱中受尽酷刑,坚贞不屈,被敌人杀害。还有曾担任过中国科技大学北京研究生院副院长、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的我国著名数学家冯克勤;创作过话剧《陈毅出山》《九一三事件》和纪实小说《十年动乱》的著名作家丁一三等仁人志士,都为英雄的七里海增添了瑰丽壮美的色彩。
  七里海——家乡的海、蛮荒的海、英雄的海……
  依照这样的思路和笔触抒发开来难以尽数。踏进今天的七里海,你会顿时感到她别有一番风韵。那军阵般威武的芦苇,那葳蕤茂盛的奇花异草,那种群繁多的候鸟,那闻名遐迩的银鱼紫蟹,那原生密布的牡蛎贝壳,无一不引人发思古之幽情和陶醉在大自然的洪荒野趣之中。
  七里海莽莽荡荡,婀娜多姿,如西湖般曼妙,如西子般风情万种。白洋淀与之比,野味失之谈;微山湖与之比,古色略嫌浅。我最为推崇的是她的一池碧水。白居易的《忆江南》中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从冰封玉砌的禁锢中醒来的七里海,碧波荡漾,春潮涌动。漫长孤寂的严冬虽然捆缚了她腾飞的翅膀,但却无法改变其热烈、汹涌和不屈的性格。她醒来了,带着整整一个冬季蓄养的精锐,携着酝酿了已有多时的排山倒海的力量。她走来了,如撼天惊雷,席卷海内;如万马千军,浩浩荡荡。在这春日的早晨,红日初升,彩霞满天,放眼望去,波纹涌动,满海染金,偶有浪起,峰腾谷跃,活像一池沸腾的金汤,满眼璀灿,满目辉煌。南归的雁阵,引颈嘶鸣,向乡亲们发出了深情的呼唤,勤劳的渔人,荡浆飞舟,开始了一天辛勤的劳作。
  天将午,阳光明丽,气温明显上升。远远看去,七里海水面上如气如雾,升腾起的水蒸汽像一袭无边无际的薄纱覆盖在海面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光气交融,断断续续,曲曲折折,如梦如幻,似纱似烟,光怪陆离,迷人眼睛。专家介绍,七里海空气清新,负氧离子含量比大城市中心区高出近百倍,被誉为京津唐地区最大的天然氧吧,天津的“绿色肺叶”,也是天津地区温度、湿度和空气质量的最大调节器。对于净化地域空气,调节区域小气候,防洪滞洪,作用巨大,功不可没。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根据水文地质部门的勘探已经证实,七里海是天津市10大地热异常区之一,地热总面积612平方公里,热贮层厚度达200米,浅层水温50℃,1000米以下可达58℃至96℃,且具有埋藏浅、水质好、便于开发利用的特点。“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这不啻是家乡父老的福祉,也是商业旅游业的企望和产业开发的福音。
  “一道斜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当落日的余晖铺展在水面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七里海波平了,浪息了,善解人意的风也悄然放慢了脚步,像恋人间流泻的爱意,轻轻抚摸着七里海那稍显疲惫的筋骨。这情景绝不是柔情似水,而是水似柔情,这风与水心有灵犀,配合默契,风水合一,如梦如幻,舒服极了。海中的鱼儿潜入了水底,岸边的杨柳压住了窃窃私语声,唯恐打扰了它们的静谧。当万家灯火像繁星缀满夜空,七里海睡去了,一池碧水进入了甜蜜的梦境。
  是啊,乡亲们像珍爱生命一般守护七里海,人与水的默契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被演绎得情同骨肉、不弃不离,人因水秀,水因人美,无处不在的通灵俊秀,在天地间留下了无边旖旎。可是今天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年春始,北方大旱,华北大旱,由上游潮河、白河汇流到七里海边的潮白河不见了往日的清流,喷火的旱魔耗尽了七里海的最后一滴水,海干涸了,人心抽紧了。龟裂成无数碎片的海底跑起了胶轮马车和手扶拖拉机,有人甚至在干涸的海底栽上了高粱。西海的苇叶在干风中挣扎,乡亲们祈盼的目光在焦虑中燃烧。民谚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是那一年,旱情一直持续到当年七月。入秋,暴雨骤降,潮白河久违的浪花一头扑进了七里海,惊天动地的声响,震撼着
  (下转70页)
  海
  童乃望
  家乡有一河一海,河叫蓟运河,海称七里海。河是真正的河,海却不是纯正的海。
  自古河海相连,河海相通。蓟运河也不例外。她曲曲弯弯流经两县三区,宛如一条缀满珍珠的飘动银河到北塘口入渤海。河海交汇,就有了近如血缘般的亲情。
  七里海,则更是大海的嫡亲。仅从她占海岸湿地的身份,便可佐证这片海子是大海当年离去时留下的孩子。至于大海当初以何种心情留下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无从考究,惟一的揣测,也许是大海要维系海与陆的血脉亲情,留子明志,情洒人间。
  如此说来,河海竟是骨肉相关了。
  或许正是因了这份亲情,七里海和蓟运河共同孕育了宁河三宝:银鱼、紫蟹、芦苇草。
  银鱼是三宝之首,唐代诗人杜甫曾作诗《白小》,对银鱼做了细致入微的描述:“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人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舍卵,尽其义何如。”
  银鱼是生活在近海的淡水鱼,具有海洋至江河洄游的习性。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海里生,河里长。这种习性何以养成,究其根源,自然是河海史上缔结下的那份情缘。每到繁殖季节,雌性银鱼沿河而下到海中产卵,卵儿伴着大海的潮起潮落,雪球般涌入内地的江河湖泊,当奔腾的海水与自上而下倾泻不止的淡水碰撞的霎那间,亿万银鱼破卵而生,犹如繁星点点洒落在碧波之中。
  应该说,银鱼种类繁多,有太湖银鱼,洞庭湖银鱼等等。但唯独蓟运河的银鱼异常的奇特。
  不论到什么地方,通过体征便知产自蓟运河的宁河段,并能看出是产自蓟运河沿岸宁河镇的上游,还是芦台镇的下游。
  蓟运河、七里海所产银鱼身体细长,侧扁,头部极扁平。眼大、口大、吻长而尖,呈三角形。最长可达十四五厘米,并且晶莹剔透。提起鱼尾,满身鱼骨清晰可数,隔鱼可见对方脸庞五官。
  无论蓟运河或是七里海的银鱼,死后均不变色,依旧浑体透明,纤柔圆嫩,味道鲜美。银鱼入肴是席上珍馐。观之,色泽赏心悦目;闻之,鲜香诱人,口舌生津;食之,味美可口,齿颊留香。
  银鱼产自金秋,极富钙质,是保健长寿食品,亦是水中珍品。更为奇特的是,在宁河境内,短短几十公里的蓟运河,下游所产的银鱼为白眼睛,上游所产的银鱼为红眼睛,七里海银鱼的眼睛则为一个颜色,如此玄幻的生长现象,至今仍是不解的谜。
  或许是基因吧。河海相拥,两位母亲携手育养的生命,既有海的品质又有河的风骨。如此,也就不难理解红眼、白眼之别了。
  “丹蟹小于钱,霜螯大曲拳,捕从津淀水,载付卫河船。官阁疏灯夕,残冬小雪天。盍簪谋一醉,此物最肥鲜。”诗人的溢美之词,是对紫蟹的真实写照。
  紫蟹是蟹类中奇特的一种。成熟的紫蟹,大不过银元,小如铜钱,盛产于七里海和蓟运河。紫蟹与银鱼一样,必经海水与河水的撞击才能孵化出幼苗,幼苗出生时如同黑色芝麻布满芦苇丛生、杂草密布的沟壕和沼泽湿地。
  想吃到味道鲜美的紫蟹,须待西北风袭来之时。初冬时的紫蟹,透过薄薄的蟹盖,呈现出一层厚重的紫色蟹黄,蟹黄异常丰厚,因而得名紫蟹。
  明、清时曾为贡品的紫蟹,如今也登上平常百姓的餐桌。宁河传统的食法“紫蟹面”,更是味美绝伦。母亲说她年轻的时候,一到秋天,遍地的紫蟹,尤其是晚上,手提马灯,来到沟壕埝岭,定能满载而归。
  较之海蟹,河蟹的身材过于小巧,但它们是兄弟,大海给了它们同样硬朗的躯壳,它们行走的姿态如同父子,一律横行,到底是兄弟还是父子,辈分很难说的清楚。
  宁河三宝中的芦苇,虽然没有银鱼的清香,更没有紫蟹的膏腴和鲜美,但它笔挺而宁折不弯的躯干和绵延不绝的生命也与大海息息相关。
  生性不惧盐碱的芦苇,生长在数千年前大自然造化出的古泻海里。大海赋与了它坚韧的性格和顽强的生命。冬去春来,冰封的大地刚刚融化,芦苇随着地势的起伏,迫不急待穿上它的绿衣,头顶紫色的绅士帽,喷吐着它们特有的清香,破土而出,如同一排排海的浪花席卷人间。秋末的芦苇,凭借其笔直、皮厚、韧性强的特点,带着古海岸的气息,如同数不清的定海神针扎根在深深的泥土里,顶着初冬季节凛冽的北风期待人们的收割。或许它们知道,只有收割,才会让它们的生命更有价值和意义。
  芦苇能造出一流的白纸。但在过去的年代,人们赖以生存的房屋更是离不开芦苇。那时建房用土坯,从墙体第一层的土坯开始,一层土坯,一层芦苇,凭借它的韧性和拉力承担起钢筋的重任,把整个房屋连成一座结实的整体。层层叠叠伴随土坯垒到一定高度,然后上梁、上檩、上尊子。尊子的原料主要是秫秸,但不管秫秸比芦苇粗几倍,在秫秸的外面也要包上一层细细的芦苇,一是保护秫秸延年,二是美观、结实耐用。就连扎尊子的草葽子,也非芦苇别无替代。
  把扎成碗口粗、长龙状的尊子,按尺寸截断,整齐、逐条地排列在房檩上,盖上一层用芦苇编织的苇席,席子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芦苇,开始上泥抹平,屋顶圆满完工。土坯墙的外沿也是用泥抹上去的,经不起风吹雨刷,聪明的人们,还是用芦苇,断成一尺左右的长度,把芦苇的一端用木槌捣烂,沾上泥巴,一层一层地往墙上粘,完工后,看上去真像为整座房屋穿上了即漂亮又得体的半截蓑衣,即使下再大的雨,也不能把墙皮冲掉。更让人称奇的是,屋顶上的芦苇,任凭泥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耨压,可它就是百年不烂,默默无语为人类挡风遮雨、避暑御寒。
  当一座北方特有的土坯房矗立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你会感到,银鱼不吃也可,紫蟹不尝也罢,生活中最离不开的就是芦苇。
  走进带有泥土和芦苇气息交融的土坯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用芦苇编成古铜色的苇席了。铺在土坯炕上的苇席,任你摸爬滚打数年,非但没有怨言,反而通过与人体肌肤的亲密接触和摩擦,越用越光滑,越来越让人离不开它。
  当夏日刺眼的阳光洒下,你会发现,一袭用细细芦苇打成的帘子,早已顺屋檐垂下,非常礼貌地把危害人类健康的紫外线拒之门窗之外。到了金秋季节,你还会发现,用芦苇席圈成的粮囤,装满五谷丰登的杂粮,稳稳地“坐”在那里,为人们守护着丰收的果实。
  新房落成的乔迁,美丽的田园丰收,传统的新春佳节,阖家喜庆的饺子。白菜馅里过多的水份,也要用芦苇编成的篓子压出来。因为,只有芦苇才有能屈能伸的韧性和十足的海洋气质。
  海生万物,银鱼、紫蟹、芦苇草仅为三例。走近这三宝,无须扬帆,便能闻到海的气息;拥有这三宝,无须破浪,胸中自有波涛滚滚。当海上涛涌浪翻的时候,那是大海站立时的眺望,她看到了她的孩子。而当这一刻,七里海就会微笑,她知道,亿万年前离去的母亲,舍不掉的还是那份牵挂,放不下的,仍是那份骨肉亲情……
  作者简介:
  童乃望,男,汉族,1963年1月16日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结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毕冠良山水画高研班。天津市宁河区顺驰兴业居民委员会党支部书记、瀚洋文化艺术(天津)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瀚洋文画》杂志社社长、天津市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散文作品《了却父亲的心愿》在天津城市快报刊发。《七里海》、《瀚洋文画》杂志曾发表《父亲》、《母亲》、《挥之不去的记忆》、《年少纪事》、《宁河三宝》、《四十年前过大年》、《缘在南航》、《云南纪事》、
  《两瓶芦台春》等多篇文学作品。
  (上接67页)天幕下的茫茫乡野,歌声、笑声、欢呼声回荡在农舍村庄。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故事,七里海的乡亲们在政府提出对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进行保护和修复时,无论是在几十平方公里的核心区,还是在上百平方公里缓冲区,人们表现了空前的热情和义无反顾的响应。
  海像母亲一样孕育民族和国家,海像诗一样有韵有形,海默默无闻而又生生不息,海中所有的语音都面带微笑,世上所有的美丽都与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家乡七里海的万顷碧波不正是这样么?她养育了五乡二十八村的父老乡亲,她滋润京、津、冀偌大空间生态质量。七里海,心中的海,她铺金砌玉般地镶嵌在冀东平原、渤海之滨,在男人眼里,她是狂野和彪悍;在女人眼里,她是多情与温柔;在情侣眼里,她是缠绵悱恻;在诗人眼里,她是浪漫与激情;在乡亲们眼里,她是贲张的血脉和不竭的财源,是奏响在一代又一代子孙心中不朽的乐章。
  作者简介:
  祖籍巴蜀,生于芦台。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天津杂文研究会会员、《宁河商务》主编。已有《俏不争春》《放歌七里海》《天上的丑陋》《抓铁踏石》《甲午放言》等文集出版。
  海
  杨树明
  父亲年轻时赶过海,但从不向人提起。有一次,我问父亲赶海的事,他有些恼火,说不要提“赶海”两个字。赶海,好像是他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父亲忌讳赶海,却和“海”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因为他是“护海员”,这个行当听起来怪生疏的。他所护的“海”是一片方圆几十公里的湿地,叫七里海。七里海里有水、有芦苇,有鱼虾,有水鸟,他是保护它们的。当地傍“海”而居的庄户人家有下“海”赶海的习惯。从开春儿水鸟飞来到冬天芦苇收割,大半年光景对赶海有严格限制。比如:不许猎鸟掏蛋,不许糟蹋芦苇,不许点火燎荒等等。
  赶海捕鱼是许可的,但有一条规矩,叫“放两头,收中间”。怀籽大鱼和不够份量的小鱼要放生,为的是让七里海的鱼不绝种。
  自从母亲过世,父亲就不在家里住了,终年住在“海”边窝棚里,唯一的活计是撑船下“海”巡逻。“海”里的芦苇荡像迷宫,他熟悉每一条水道,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遇到不守规矩的赶海人,不论亲疏,一律大声训斥:难道你不知道赶海的规矩吗?!
  去年,我破过一回规矩,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还对我下了赶海的“封杀令”。
  那天中午他上岸吃饭,我借他的小船赶海捕鱼。一下网就捕到一条大鲤鱼,足有十几斤重。这样大的鱼平时是不容易捕到的。但这是一条怀籽的鲤鱼,肚子鼓胀得几乎要爆裂开。按规矩,这样的鱼应该放生,就是带上岸也躲不过父亲这一关。但我实在有些舍不得,于是想出一个残忍的主意,抓起这条鱼朝舱底狠狠摔下去。鱼肚砰然崩裂,黏糊糊的鱼籽溅到我的脸上。鱼痛苦地扭动几下就断气了。就在这时,七里海上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我险些跌进水里。待把船撑回到岸边。父亲正两手叉腰站在那里。他脸色很难看,声音低沉地说:“七里海的风告诉我,你破了赶海的规矩!”说完,转身从窝棚里拎出一把菜刀,将那条破肚的死鱼剁成肉块儿扔到水里。水面上立刻溅起一道道红色的涟漪。然后,他转身看着我,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去赶海!”
  那一年夏天,七里海的水好像一夜之间退得无影无踪了,当地人把这种现象叫“晾海”,是几十年一遇的自然奇观。原先淹没在水下的沟壑洼地显露出来,虽还有水但很浅,有很多大鱼和小鱼困在里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周边村庄的人们简直乐翻了天,男女老少都来赶海。人们用一种形似簸箕的网具,随意一捞就能捞到满满的一网鱼。有人干脆用手去水里拣,赶海成了一件随心所欲的快活事情。人们把鱼从“海”里运到岸上,早有外地的鱼贩子等着收购,成堆的鱼马上就可以换回成沓的钞票,抵得上在“海”边伺弄几亩庄稼一年的收入。
  父亲却坚决不准我赶海,也没有再出去巡海,只是把自己蜷在窝棚里。这天,他感到心神躁动,于是起身走出窝棚,站在岸边,手搭凉棚眺望“海”天相接的尽头。这时大朵的白云正在涌动集结,像大海涨潮的浪涌。他的心情似乎更加沉重起来。
  “我要赶海!”
  这是我第三次央求父亲了。
  “赶海……不是儿戏啊!”
  父亲轻轻叹息一声。他终于向我讲了自己年轻时赶海遇到的一件事。
  父亲年轻时脾气很犟,专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听说去海边赶海收获颇丰,但有被大海卷走的危险,他不相信大海真有那样厉害,就单身一人去海边赶海。当时大海已经退潮了,露出几十里海滩。海滩上是一望无际的淤泥,淤泥上遍布满欢蹦乱跳的海鱼。他跋涉在淤泥中拼命地拣鱼,带来的网兜装满了,又脱下裤子,扎上裤腿装鱼,裤子装满了,仍然感到意犹未尽。当地赶海的人朝他喊:“小伙子,别太贪心了,快走吧!”他根本不理会。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望一望四周已经空旷无人,当地赶海人都没了踪影。这时候,大海深处涌起一道白线,那白线越涌越近,越涌越高,转眼间就涌到了他脚下的海滩——大海涨潮了。海水越涌越高,先是到胸口,接着就几乎淹没了他的头顶。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刚感到恐惧就被海浪吞没了……等他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条渔船上。
  船老大说,你不懂赶海的规矩啊。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赶海了。
  但我经不住诱惑,还是瞒着父亲去了。那一天,七里海的天空一直阳光灿烂。到中午时,突然涌起铅灰色的乌云,低垂得几乎擦着芦苇梢。几道闪电,几声惊雷,大雨就犹如天河决口般地倾泻下来。七里海翻腾着,大水发出瘆人的呼啸声往上涌,眨眼之间就没过人的头顶。原先进出“海”的水道没有了,一切都淹没在茫茫的雨雾中。
  七里海真的“涨潮”了,仿佛要吞噬所有的赶海人。
  很多人被困在“海”里了。我也拼命挣扎着凫水,一个浪头迎面冲来,呛了一口,身子在一点一点往下坠。我立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但手里仍然紧紧抓着装满鱼的网兜。
  “你以为,七里海就不是海吗——?!”
  突然,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接着,我的脊背狠狠挨了一竹篙。我本能地抓住这根竹篙,抬起头,竟是父亲站在船上。我看着父亲,本能地松开手里的鱼兜。
  鱼儿们挣脱,瞬间就消失在“海”里了。
  父亲将手中的竹篙用力往上一挑,将我甩进船舱。这时我才发现,船舱里已经蹲坐着五六个人。他们都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惊恐地朝烟雨中的浩渺水面看着。
  我听到,父亲在雨中一边撑船,唱起了渔歌。那是七里海的歌……
  作者简介:
  杨树明,男,1957年生,天津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金潮》、《渤海早报》、《七里海》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数十万字。现供职于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宁河支行。
  海
  王福政
  我出生在七里海岸边的一个村庄。走出家门,穿过一条窄窄的小道,夏天,这条小道被浓密的芦苇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钻进去才能看到里边的路;冬天,便是空旷的原野,雪盖在上面和七里海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鸟儿落在上面,叽叽喳喳蹦跳一阵,然后扑啦啦地飞走了,雪地上留下一道道爪痕。我不知道,我是哪一代落脚在这里的。听父亲说,爷爷的爷爷就住在七里海岸边,以捕鱼为生。
  很小的时候,一个春天的傍晚,父亲坐在渔船上给我讲关于七里海的故事。很早很早以前,这里就是渤海湾的一部分,后来经几千年的海陆变迁和演化,大海在退走之前,留下了一滴水,这滴水就是现在的七里海……
  父亲说,爷爷有一条渔船,渔船上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渔网。
  爷爷精心地养护着这张网,每年晾晒、缝补,用烧开了的桐油煮,用猪血浸,渔网虽然旧了,但仍然光亮柔韧、黄里透红。这张网是祖上传给爷爷的,爷爷很少用它捕鱼。
  那一年,天就是不下雨,大旱。太阳毒毒的,地面都被烤成了软灰。本来到了麦收时节,麦子却长得又矮又细,地里的玉米、蔬菜也都黄瘦黄瘦的。在这样一个年景,蝗灾又闹起来了,黑压压的蚂蚱铺天盖地,田里的小麦、玉米、蔬菜、树叶…一扫而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七里海的苇子更是惨遭劫难,叶片全无。望着开裂的土地,可怜的庄稼,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傻了。一个早晨,爷爷迎着太阳驾船驶进七里海,把网撒下去。他发现,水里的鱼儿竟像疯了一样地朝网里游来,它们伸着脑袋摇着尾巴拼命地向网里钻,有的鳞片已经刮掉,还有的划破了身子冒着血,它们憋得嘴张的圆圆的,眼白都变得大起来……
  烈日下,爷爷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驾着小船驶进七里海,用这张网救活了全村的老人和孩子,让大家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从那以后,爷爷就再也没用这张网去七里海里捕过鱼。父亲说,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叮嘱他,要告诉后代,永远也不要用这张网在七里海里捕鱼……
  从此,这张网就一直静静地挂在西屋的墙上。
  父亲说,在六十年代那段困难的日子里,田野里空荡荡的,野菜、树皮、草根,能吃的都已被人们吃光了。田里的老鼠洞都被人们挖了,老鼠一口口叼进洞的粮食、草籽被人们拿走了,跑出来的老鼠也被人们打死,带回家去吃了。村里的孩子们都挺着大肚子,腿细的像柴禾棍,顶着个大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地摇晃着。七里海也很荒凉了,水瘦了,海子的浅滩露出黑黑的肚皮,上面散布着一个一个小水洼,没来得及跑的小鱼,被留在小水洼里。不知谁家的渔船搁浅在海子滩上,干黄干黄的杂草长在船边,让人感觉空落落的。苇子稀了,鸟儿走了,鱼儿也少了。打鱼的人一天下来没有多少收获。父亲望着滚落在地平线的太阳,看着水洼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心动了,父亲说,一天上午,他趁爷爷不在家,摘下挂在西屋墙上的那张网,跑到七里海撒进水里……霎时,奇迹出现了。平时扦来捕去也很难见到鱼的七里海突然翻腾起来,鱼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都钻出来,成群结队疯狂地朝网里钻进来。大鱼、小鱼,各种各样平时很难见到的鱼……父亲拼命地往船上拉着渔网,此时的渔网已经重得沉甸甸的。也就在这时,父亲说,一条小船飞一样地驶来,是爷爷。爷爷驾船来到近前,怒冲冲地跳上父亲的船,掏出刀子朝渔网扎过来。已经要拉上小船的渔网倾刻间破了,网里的鱼儿哗地一下又掉进了水里。惊慌失措的鱼儿在水里张着嘴、瞪着眼,蹦跳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爷爷将渔网扯起来,又狠命地抖了抖,把剩下的鱼儿都抖落出去,然后瞪着父亲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用这张网捕鱼!难道你忘了吗?
  父亲茫然地睁着双眼,看着爷爷。
  父亲说,第二天早晨,在我家门前的七里海岸边,爷爷架起干柴,然后把这张网放到柴堆上。他点燃柴堆。火苗一点一点的窜起来。渔网在火苗中竟然闪出蓝色的光,看上去就像大海的浪花在翻卷。接着,就有一股海的腥咸气味弥漫开来。父亲说,他闻到了,这是海的味道。那越烧越旺的蓝色火焰,和初升的太阳连在一起,像日出一样灿烂。但是,父亲对我说,那些七里海里的鱼儿为什么会这样地往这张网里钻,他至今也想不明白。
  我想对父亲说,也许,那些鱼儿是闻到了家乡的气味了吧……
  作者简介:
  王福政,男,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上百篇,并多次获奖。曾获天津市文化杯散文一等奖、二等奖,报告文学三等奖,天津市区县擂台赛散文二等奖(一等奖空缺),散文集《聆听秋雨》一书,在天津市第十一届文化杯评奖中,荣获最佳散文集奖和天津教育报刊社“我与校园”征文优秀作品奖。散文集《风中听歌》一书,在天津市第二十四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评选中,荣获散文集三等奖。散文《梦游圆明园》在“第三届中国散文诗歌作家神州行”2015年中国散文诗歌作家西安交流会上荣获特等奖,并荣获组委会授予的“2015年度德艺双馨文学艺术家”荣誉称号。
  曾供职于宁河县委党校、宁河县政府办公室、宁河县外经贸委、县政府外事办、县委党史研究室、宁河县贸易开发区等单位。
  海
  董建玲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对于幼小的我而言,七里海就是整个世界。
  好像是一个秋天的中午。那时七里海的周边到处都是庄稼。地头的田埂上长了一人高的荒草,我被妈妈安置在浓荫稠密的树下。她去地里收秋。她钻进玉米地,像穿了隐身衣一下子不见了踪影。田野四周一片寂静,一阵风吹过,荒草不住的摇头。我似乎听到草籽在裂壳坠落,还听到荒草中悉悉索索的响动。我曾听大人们讲,七里海里有一种贴着地皮飞的菜花蛇,张开血盆大口能把小孩子囫囵吞下去。瞬间,我的身体冷得瑟瑟发抖。
  田野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我绝望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人走过来。他从布褡裢里取出一只螺形的贝壳,问我,喜欢吗?我瞪着他,轻轻点点头。他拿给我,然后认真地叮嘱说:“孩子,你一定要对它好啊。”我看看这个老人,又看看手里的贝壳,嗯了一声。
  老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贝壳是纯白色的,点缀着淡淡的金色斑点,尖尖的顶像一只草帽。它呈螺旋状,表面还有细致而巧妙的凸纹,壳的内部细腻光滑,锯齿形状的边缘起起伏伏像金色的波浪,更像是舞女的曳地长裙。我把贝壳放到太阳底下,贝壳通体透明。金色的斑点闪着金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歇晌了,大人们都来看稀罕。打量了一番,都说不认识。我把贝壳拿给村里的老人。老人们奇怪地端详了半天,也都说从没见过。
  我很喜爱这只贝壳,晚上睡觉也要放到枕边。
  上中学以后,我买了一块手帕。手帕是海蓝色的,似乎只有这个颜色才能配上这只贝壳。我一层一层地把这只贝壳小心包裹起来,生怕碰坏一点,也怕把它丢掉。
  上初中二年级时,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时,我们学校的校舍很简陋。那一年的雨水又多,六月里连日大雨。老教室有些支撑不住,房角渐渐出现了一个大洞。老师赶紧组织大家撤离。刚刚跑出教室,我想到书桌里还放着贝壳,立刻又跑回来。就在把贝壳攥到手里的一瞬,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房子要塌了,快跑啊——!”我见势不妙,连忙拔腿跑出来。接着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断裂的木梁和破碎的砖土随之垮塌下来,倾刻堆成一座小山。我回头看着,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次,我的胳膊还是被门板划破,缝了几针。但我并不后悔。
  后来同学问我,那天为啥冒死跑回教室。我掏出手帕,小心地一层一层打开。大家看到这只贝壳,立刻都睁大眼,半天,谁也不说话了。
  我说,就是因为……它啊。
  一天,班里新来了一位生物老师。据校长说,他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人。我把这只贝壳拿给他看。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这是一种螺,一种海螺。接着,他神情凝重地说,它应该是大海遗忘在这里的。我有些困惑地问,可是……我们这里并没有海啊?他笑了,说,你这句话问的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说,七里海在若干年前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由于地理演变,海水退去,才形成了现在的湿地。可以想象,这只螺在七里海的深处已经沉睡了千年万年,好好珍惜吧,这应该也是一种缘分啊。
  也就在这天傍晚,我回到家里,发现手帕里的贝壳竟不翼而飞了。
  哪去了啊?!
  我的贝壳?!
  我发疯一样地四下寻找。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学校。冲进教室时,发现这只贝壳竟然安静地在我的位子上。我一把将它抓到手里,正在发愣,一个男生冲我走过来。
  他歉疚地说,对不起,贝壳……是我拿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看着他。
  他显然知道我此时在想什么,又满脸通红地向我解释,他的爷爷当年去海里打鱼,再也没有回来。他奶奶这些年已经哭得双目失明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海边,听一听海浪的声音,闻一闻海水的气味,似乎这样就如同又见到了爷爷。可是她早已瘫在炕上。昨天晚上,他把这只贝壳带回去,交给他的奶奶。他奶奶把这只贝壳放到耳边,眼泪就又流下来。她说,她听到了,从这只贝壳里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也闻到海水的气味了。
  所以,这个同学说,我奶奶说……谢谢你。
  我听了他的话,也把这只贝壳放到耳边。我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渐渐地,我似乎沿着这只海螺走进时间隧道,真的听到了遥远的海浪声。在这海浪声中,还有海鸟的鸣叫……
  作者简介:
  董建玲,1969年出生,天津市宁河人。在《天津日报》、《天津工人报》、《七里海》、《瀚洋文画》等几家刊物发表散文、小说、诗歌数十篇。
  海
  冯景元
  1
  用眼睛装不下的,都是大东西。海就是,它永远让你望不到头。
  应宁河文广局之约,我和王松、成健、伯成一行人到宁河七里海西海,从车上坐到船上,在无污染的,用电瓶装置驱动的速度中行进,始知什么是远阔,什么是无边。船行水之上,人站到与海相贴相近的平面位置,看浩浩的,波漫无边的大水,带着一种穿腑的清凉和快爽,向你荡漾过来,一眼望去,视线无阻,打到水天一线的极远,而近边闪过的,只是绿嫩丛丛,刚从水底蹿出的芦草,和行船惊起的鱼漩时,生出的就是这种感觉。
  海,在天津这座城市里,是我们属的一种最亲昵的称唤。诞生天津城市的母亲河,就叫海河,老天津卫的本地人,都称自己是海下人,天津最早通往塘沽的一条最长的大道,就叫海大道,三条石老胡同里的许多男孩出生,落草时起的小名大都叫海:大海,二海,小海,老海。按出生岁序排,老海最小,是最末生的。
  而面前,七里海的七里,却不是序,是概数。汉字解七,是天地人三象加春夏秋冬四时或东西南北四方的和,是周周无边的永、常。同行的宁河文化人解说:七里海方圆95平方公里,明清时期比现在大三倍,更早是渤海的一部分,有上世纪50年代在它身边发现的古海岸遗址作证明。很早就知道,在挖掘古海岸遗址时,从七里海身下发现的,巨大的连在《逍遥游》中写“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庄子都没见过的,只一块下颚骨就长达2、5米,足足高过一个现代人的鲸鱼骨,还有,与古海岸同时出现的牡蛎礁上,形体硕大至,宽10-15、长40-60厘米的如一页小舟的牡蛎壳体,都让人们惊羡。
  水光波影远阔、潋滟的七里海,是那个连天接远,总是一波一波,一浪一浪,一潮一潮不歇不停的,波涛汹涌的世界,经过上万年滚荡留在这里的宁馨儿。抑或说是,伴湾近岸的这片水,经过苍海桑田,日月滚动,走了七千至上万斯年之后,始与母体断脐,走到我们近边的。
  《宁河地名志》载:与七里海近在咫尺的芦台镇,古代曾名“海口镇”,是兵家“设关卡,筑炮台,守海防”的必争要地。而且直至1000年前,“苍茫千顷”,“吐纳川流”的七里烟波,还和渤海有着直接的连接,只是发展到近代和后来,岁月淤壳,海积沉淀,陆漫50里,才把它隔断。
  2
  海,在天津方言里,就代表着远,多,大。现在站在宁静如绸,远阔若坻的,作为“泻湖”讲,“湿地”称的七里海畔,驰在一片浩渺之上,极目四望,让我想到的,最纯正简白的天津话,就是这一个字:海。海了,海远,海阔,海高,海大,海去了,无边无沿,没法道尽,洞尽,数尽,阅尽。
  不知到七里海多少次了,这是走得最近的,也是最深的一次。以前大都是隔岸观,远远的看,在文字里,或在镜头中。记得十数年前,在晚报的一次征文中做评委,悉心看过十数篇写七里海的文字,其中印象最深的一篇,就是追忆孩童时节,划着小船,到七里海深处,在晨云暮色中拾禽羽鸟翎,找野鸭蛋的。还有以七里海苇草作赋,讲其可造房,可护堤,可编织,芦絮飘花,芦笋入药,芦叶成笛,民唤“铁杆庄稼”,诗称“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
  2000年后,从最早天津电视台,筹拍第一部有关城市形象的航拍片《飞越津门》起,以后在每两年一次空中航拍摄录的,城市自然风光的真实资料中,都一睹为快的见到过大篇幅,原始镜头展现的七里海。天津有水的地方很多,唯域宽无际,与天比远,到处是深深的,带着古陶、贝壳气息的湿地生态泥土的七里海,是镜头不可遗却,每部拍天津片的摄制组必到的。
  2005年,电视台国际部的两位摄相,冬日在冰上拍下的,长达一个小时的七里海渔人用包网在冰下捕鱼的镜头:季节和海,成列的人,在雪白宽阔的冰面上拖网喊喝的行进;寒风里,起网渔人脸上冻出的红润;明空炫日,冰水飞溅中,满网的锦鳞大鱼,诱人的卷尾蹦跳,我都若身至其里的看过,有的留恋不去的,反复观看多次。
  2008年,编《全景·生态天津》一集时,我为七里海东海鸟岛上集聚的,岁岁来津的飞鸟,和一只在静谧中,久久伫立水边苇畔的苍鹭,感动得信意写下,至今为人作精辟语的:“七里海,鸟的天堂”,“伫足的苍鹭,那是一首诗”。后来,从规划局得到的《天津通志·鸟类志》上得悉:天津位在世界亚洲-大洋洲候鸟迁徙线上,每年途经天津鸟类有300多种,包括白鹤、黑鹳、金雕、遗鸥、大小天鹅,其中的三分之二,落到这片水域充足、生态静谧的七里海。
  3
  船在思索中,快速行到上行的终点——七里海的海子中间,过去曾有人住过,如今开发成可以驻留风光游人,停靠船舶的七色小岛上。
  王松携友登岸,斜刺里带大家去看岛上人工饲养的“四不像”,我执意停下来,独候在一座四方方木造的凉亭里,回看来路、远岸和岛上四向无扰的水色天光,一种宁和,大化,一片柔曼,静美。与人为物造所谓现代景观相比,这天然史在的原本,更让人目入迷髓。在这不同于纳潮通洋、波涛汹涌的大海的,犹如淑女处子般的七里海的岛腹上,放怀的想起,有关宁河,有关这海的一段往事,和天津的一位学者。
  往事,发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一个春上的宁河镇东8里赵学庄。几个农民挖沟垫地时,一蹶头碰出蹊跷,出乎意外的在深约半公尺地下发现了古鹿角,而且不是一两块,很多,他们捡拾起来,足足装满了两抬筐,因为没有牙齿和其它骨骼,而且一下子有那么多白灿灿的骨节,玄妙的堆在一起,村民们就猜测是龙骨,你一块我一块的纷纷拿去做药,其中有三块较大的鹿角,被“家里有书”的人家,不一般的保存下来,解放后辗转送到北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研究所,经鉴认,原来是,至少要上溯到新石器时代以及殷代以前,现在已经灭绝的“四不像”角。这就是七里海在当下至今仍在岛子中间僻出栏场,饲养新种“四不像”的渊源。
  学者是已经作古的天津著名史学家,大我一旬往上的李世瑜先生。他是至今“写定在天津城市发展史上”,发现并提出在天津市内“有三道古海岸线与渤海湾呈平行分布”的第一人。半个多世纪以前,出于一个学者的责任和“前天津史编纂”的需要,在宁河县文化科的帮助下,他从宁河起步开始的《关于渤海湾西部海岸线向东推移过程的调查》,就与解放后断定的,四十年代赵学庄村民在地里发现“四不像”古鹿角线索有关,可以说是闻讯觅踪、踏息而至。他在第一道蛤蜊堤(也即贝壳堤)的发现调查中,真实的记载下这样的文字:“芦台、宁车沽一带的蛤蜊堤,成分以黄色细沙为主,夹以魁蛤、竹蛏、牡蛎等少数软体动物的遗体”。
  这位醉心于海,醉心于城市发展史的学人,自此而始,走遍四郊五县的许多地方,先后于1957年夏秋和1958、1959两个通年,多次实地踏勘,考察寻踪,在获得大量资料的情况下,提出津门古代海岸线遗迹共有三道的论断,在中国《考古》上发表了《天津一带古代海岸线遗迹的初步调查》的论文,并于1963年做了复查,20年后,跨过文革,又于1984年、1986年,两次邀人做了认定。
  我是九十年代为华苑起地名时认识世瑜老的,一位早期毕业于南开,身材魁梧,为人亲和,著述认真,质朴、大方的学人。为编电视剧,曾在一次会间,向他询问过张伯苓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他用三个一概括:“一脸正气,一身大褂,一口天津话”。他说,那个年代,张伯苓用一口纯正的天津话讲演,把张学良都打动了,说明他的威力,也说明天津话的威力,可惜现在的相声、小品,把挺好的天津方言给遭踏了,光剩了逗哏。李世瑜先生说着站起来,给我加动作再现当年的,模仿了一段张伯苓的讲话,实实的声震屋瓦。
  李世瑜先生自己毕生说的,就是一口纯粹的天津话,他为他认定的事弩奋了一生,百折而不悔,他就是一个海。
  4
  在汉文字里,海是合天巨相,不独于水。凡大,凡深,凡远,即是海,山是海,云是海,雾是海,天是海;风月是海,人文是海,情谊、歌好、巨量的容盛,也都是海,汉语没有一个词,不被它吸引和收容。而且不因其大而略微,当你走近它的同时,它同样会走近你。
  看“四不像”的同行回来,把我从关于海的放怀思索中叫醒。大家一起相约,沿着七里海为乘船上岛往回走的人,设置下的“之字蛇行”长长曲廊,踏海步行。有人细心的看了一下路牌,上面标示出的文字是:从这里往回走,行程2。5公里。也就是说,须臾乘船,我们已经行到七里海的深处了,如是情景,舍不得离开的站下,以海天为背景,让同行用手机拍了照。
  回路长长,曲廊设置,一段一景。大家任自三俩、前后,不同的走着。我不想快行,与伯成乱侃的拖到最后,并转而“掉进书袋”,想起与宁河七里海相关的诸多文事。
  50年前,生命盛旺的年华期,我参军入伍,在部队当过海测兵,沿海岸线,从北至南,塘沽、青岛、舟山、厦门的奔波了13年,记得我穿着水兵服,已经有了可带新兵的下士军衔的时候,在宁波镇海,一个直属团编制的部队里,邂逅过一个长得十分白净,稚嫩脸上充满了文气的宁河籍新兵,因为他在墙报上写过一首诗,《从一个海到一个海》,让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孟庆贤。他说的是从家乡的七里海,到宁波的镇海,一路踏浪走来,在家门口的海子边长大,到国门口的海岸边站岗。他的文字,从那个海到这个海,很有特点,所以让记下了,到现在不忘。
  在早,天津工人文学社的领军人物,写小说《欢乐的离别》的万国儒,是宁河人;更早,在报纸副刊上,经常读到一个用优美文字写散文诗的陈道华,也是宁河人,他的文字里总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静谧沉纳的宁河味儿。
  台湾,著名的散文家,八十年代,以《罗兰小语》感动海峡两边的罗兰,也是宁河人,她透穿世事的女性文字:“女人是水做的,是说女人是活水,不是止水”,“爱,可遇不可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语用之筋道、慧至,让我至今记得。
  还有现居北京,和林希至交的文兄柳萌,也是宁河人。那年他出任《小说选刊》主编时,我曾和林希一起赶到北京祝贺,因为此前他把我采访过林希的一篇文字《我和林希谈通俗》,推崇陪至的全文发在《选刊》上。柳兄灯下促膝,腹怀开敞,舌无阻滞,为人为文,皆快意至极。
  再就是前天津作协主席柳溪了。柳溪不是宁河人,但她对宁河、七里海的那份情致,是言说不出的。这位纪昀纪晓岚的后代,遵父命一生不过生日,缘在她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母亲是生她那天走的,但到她80岁那年,作协机关提出要给她过一个生日时,她却答应了,条件是:不吃饭,不要生日蛋糕,只要辆车,陪我到宁河七里海去转一转。我至今记得那天老太太,话说一路,谈兴很高,从潘庄、到七里海、到芦台县镇,每每下车俯仰,对街宇铺门,路径野菜的那种熟识确认,都让我不胜感的察味到,其内里,定有与这宁河七里海的“河海”,不与人知的大文章,我曾约过,发她日后的文字,只是未久遭遇车创,许多事不及付诸。柳溪现已作古,老太太80岁生日执意要到宁河、七里海过,始终是个谜。和作家个人经历有关的许多事,有当知当问,也有不便知不需问的,但我确信,宁河、七里海这个名河据海之地,一定有让柳溪难忘,和如若不来此生就不可释怀的地方。
  多年后,我获一册《七里海野生植物图鉴》,从中对号识认出她讲过的,蔓青、扫帚菜、马康草后,曾面朝宁河的方向,作深深一拜。
  5
  海,不可泳思的,在曲栏回环的脚下,也在我无边暇想的心中。
  只是,边思边行着的我,朝岸去处的回步,越走越慢。凭栏看过飞鸥和野鸭的同行,已经走出好远,咫尺水面,清风袭肤过耳,远处木岸上,巨大拉伸膜制的帆顶,清晰在目。王松远远的停下,等着,不是催的告诉我:接下来的行程,是到七野海的东海,去看座落在那里的梁斌展馆。
  哦,梁斌也到了这里么?这不是催的催,竟让我的脚步,一下风生起来。梁斌的老家在河北冀中产棉著名的银蠡县,《红旗谱》成稿的起势在保定,他也不是宁河人,但诞辰百年过后的一个魂归故里的形象展馆,却也要像80岁生日要到这里过的柳溪一样,座落进到这河海之地的七里海边。两位从河北步入津门搞文学的大家,最终的生命河流,都逐奔到这里,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这让我想到河与城、城与海,海与人的关系,无河不入海,无海不纳河。宁河是河,怀中抱着澄盈的七里海;七里海是海,海中纳着穿流而过的潮白河。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河,每条河的奔向都是海,而且愈是一生走过,生命到了下游,宽阔沉静,能浮大船的时候,越是浴日升月,江汉朝宗,向海灿烂。
  友,王松怕也是如此吧?没有他到此挂职下生活,我和成健、伯成等何以来?
  游弋过远古巨大长鲸和舟似壳体的七里海,万年修行过后,变得如是静波素练,有着众多的美奂秀如,怎么不会成为文事聚集、文雅奔流的逐向和归地?
  想到这,快步拾阶踏岸,从七里海西海跨越潮白去东海,到一百年前出生,名唤魁儿的梁斌展馆,去拜梁斌。
  作者简介:
  16岁开始发表作品,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半个多世纪。诗歌、散文、剧本创作见长,70年代的诗歌,遍布全国,为臧克家称道,80年代开始随笔散文创作,是天津开专栏最早的作家。先后在《天津文学》、《天津青年报》、《天津日报》、《今晚报》等报刊用笔名和真名,开过“六弦琴”、“五色笔”、“走廊人语”、“甲子人语”等众多专栏,散文《人生游戏机》、《藏说》,被收入世纪经典。从事剧本创作多年,先后搬上舞台和银幕的有:话剧《黑砂》,电视连续剧《古牌楼下》、《天津卫》、《四号女监》,大型专题片《永恒的瞬间》、《飞越津门》、《魅力天津》、《全景天津》、《华彩天津》。
  海
  谭成健
  我的故乡在黄海之滨。村北,穿过一片松软的沙滩,就是碧蓝的大海。隔海而望,是著名的“养马岛”,青壁绿树,近在咫尺。传说当年徐福奉秦始皇之命率数千童男童女东渡日本之前,曾在这里养过马。头些年,岛上建起了国家马术队的训练基地。
  我出生在这里,在海边长大,海滩是我幼时的摇篮。
  海涛在我耳边吟唱,海风在我身上撩揉,海鸥在我头顶盘旋,沙蟹在我脚旁嘻闹,小鱼在我指间乱蹿。我依着涨潮退却,我随着落潮渐进。远眺燕鱼列队在海面飞翔,近看海蛰成群在浪间漂浮,打湿衣裳的是被我惊起的梭鱼,硌疼脚底的是我踩着了蛤蜊。渔船收网时,滩上的小鱼乱蹦、小蟹乱爬,任我捡拾,现在被人视为美食、价格飙升的琵琶虾,不知可食,随意弃舍,或者,偶尔捏一个泥人扮将军,将虾尾壳当做头盔,煞是威风……
  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到9岁,妈妈回老家看望,对我说,跟妈回天津上学吧!我问,天津有海吗?妈说,有海,妈妈就是坐着轮船来接你的。于是,我乘着“民主1号”来到了天津,住进了东站附近、临近海河的一幢木楼里。海河,不是海,是河。它与海连着,不会很远,因为海河的堤岸下面看得到抱团的小蟹。一日清晨,我没有告诉家人,一个人偷偷顺着海河水流的方向走去,深信不久就会看见大海。那是一个热天气,沿着台儿庄路走啊,走啊,直到我又饿又渴,腿脚发软。询问路人:“海还有多远?”或因听不懂我浓重的胶东话,他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不作回答。最后,我只好步履艰难地顺原路返回家。那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家里人到处找我没有找到,爸爸生气地问我到哪儿去了,我一肚子委屈,什么也没有说。我觉得,大人不应该欺骗孩子,天津没有海!
  后来我知道了,大人没有骗我,天津还是有海的,不过离市区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再后来,我看到了天津的海,它不像故乡的海,没有沙滩,没有树林,但有大码头、大货轮……
  随着长大成人,只要有机会,我就与天津的海亲近。参加工作以后,深入生活,我在码头当过搬运工,在船仓上弯腰劳作,挥汗如雨,短暂休息,倚着船舷竟坠入梦乡。在驴驹河渔村的滩涂上,与渔民一起支地网捕鱼,晚上,独自在船舱住宿,一夜偷听大海絮语。还有,作协做东,邀请外地作家来津交流,我也多次陪同客人驶向深海,领略大海的广阔胸怀,观摩海上钻井的一代雄风!
  因为生自农村,又偏爱往复于郊县,结识农村作者。在宁河,偶知有一方“七里海”,系古时天津退海遗迹,水面广阔,野鸭成群,便兴趣无限,多次前往探访,或轻舟深入,惊看芦花似云,绵延不断;或浅池垂钓,笑谈肥蟹装痴,入网而逃。更让人惊愕的是,那里显露出了亿万年前形成的贝壳堤,成为世界罕见的古代自然景观!它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天津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也让人不油地对世间沧海桑田的巨变感慨万分。
  去年,我陪北京几位老作家畅游七里海。这时,它已经被开发为国家级的湿地公园。偶然机会,我得到来自贝壳堤的一枚牡蛎贝壳,从小看过无数牡蛎壳,但从没看到过如此巨大、丰厚、漂亮!它长有28厘米,宽12厘米,凝重斑驳的纹路,奇光异彩的内壁,像一条古老的木船,像一枚行进的鞋履。我将它与最喜爱的工艺品摆在一起,来我家的朋友看了,都惊叹不已,嘱我为它起了一个名字,初,我用毛笔写下“岁月之舟”,又改成“足迹”,再反复思忖,最后,重重地写了一个字:“海”。
  作者简介:
  谭成健,男,1946年7月生于山东烟台牟平。天津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编审职称,曾任天津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天津文学》杂志社长、主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作品数百万字,出版过长篇纪实文学《大寨》、《走向海外承包商》、《青春无悔》,长篇小说《无眠时代》、《影佛》(合著)等著作。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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