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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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33
颗粒名称: 小说林
分类号: I247
页数: 36
页码: 4-36
摘要: 本文收录了七里海当代的散文作品,其中包括了女公安局长(连载二)、东大坟、五爷回乡、双抢天德等。
关键词: 小说 当代 文学作品

内容

女公安局长(连载二)
  辰亮
  (接上期)
  第七章
  第二天下午,黎紫英正在认真审阅交警大队送来的所有福特牌轿车的资料,许曼玲门也没敲急匆匆闯了进来。
  许曼玲满面惶恐的样子与她平日的气定神闲判若两人。
  黎紫英一下子站起来:“许大姐,出了什么事?”
  许曼玲一把拉住黎紫英的手说:“紫英,可伦夜夜恶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这么下去怎么得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折磨,虽然他是个男孩,可他太脆弱,紫英,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啊!”
  黎紫英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许曼玲,更何况,这也不是几句安慰话就能解决的事。黎紫英看一眼许曼玲憔悴的脸问道:“可伦不是已经上班了吗?”
  许曼玲道:“白天还没什么,就是夜里,我都吓得不敢睡觉。”
  黎紫英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控制可伦的恶梦?”
  许曼玲道:“可伦的病根在心里,不是药物能解决的,这起绑架案的幕后指使人不早一天查出来,可伦的恶梦就会一直做下去,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不会再有什么人来绑架他。紫英,我来找你,就是要你想办法尽快查清到底是什么人藏在幕后,否则,不光是可伦,就是我,也会精神分裂的。”说着眼泪淌了下来,泪眼模糊地看着黎紫英道:“老郭一直特别看重你,他对你的好你心里也清楚,看在这个情份上,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呀。”
  听许曼玲这么说,黎紫英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为了这起绑架案,她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可许曼玲的口气,仿佛她整天坐在屋里喝茶一样。于是说道:“许大姐,我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呢?”
  许曼玲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一点都没有。我是又急又怕,可伦要是出了事,我的后半生可就完了。紫英,你一定要帮我呀!”
  黎紫英道:“我一定会的。”
  黎紫英自己也是母亲,她怎么能不理解许曼玲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门创负责的一组已经在外跑了周边地区的三市两县,可却没有一点进展,门创倒是经常和黎紫英保持联络,每次都是语气低沉地说:“还没有结果。”
  李津南负责的二组在本市的调查更是没有头绪。虽然已经弄清楚绑匪死前的电话是打给规划局长李明启的,而李明启正好是绑匪所说的光大建筑公司总经理赵海林的姐夫。
  所以,李津南第一步就去找了赵海林,赵海林满脸惊愕,拍着胸脯说他和绑匪没有任何关系,他对李津南说,我是参与了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竞争,工程到手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但竞争失败也是正常的,我不会用旁门左道去搞什么暗箱操作。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身价上亿的人,有一个发展势头良好的公司,上有高堂下有幼子,除非我吃错了药,后半辈子想在监狱里度过。
  李津南的第二步是去找规划局长李明启,不巧的是,李明启去北京参加全国土地规划工作会议,三天后才能回来。
  黎紫英认为,绑匪有意道出的光大建筑公司以及规划局长李明启和这起绑架案不会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绑匪施放的一道烟雾。但是,关于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具体情况,她还是想找李明启了解一下。
  这天晚上黎紫英没回家,凌晨两点多,她才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来,刚躺下没一会,桌上的电话便炸炸呼呼地响起来,黎紫英一轱辘爬起来,抓起电话就说:“门创吗?”
  岂知,电话里却是杜品急煎煎的声音:“紫英,你怎么还没回家?你没事吧?”
  黎紫英大失所望,气势汹汹道:“你添什么乱呀你!”说罢一下子把电话挂断。
  黎紫英的屁股刚刚落到沙发上,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她冲过去抓起电话:“杜品,你还有完没完!”
  这次却是门创。门创有些兴奋地说:“黎局,南港市公安局帮我们查出了一个绑匪的确切身份。”
  黎紫英精神一振:“你说详细点。”
  门创道:“就是郭可伦说的那个刀条脸,他是南港市兰台镇人,叫马玉强,三十二岁,是一名正在通缉中的抢劫杀人犯。我们现在正连夜赶去兰台镇马玉强家,看看能否从他妻子那儿了解到什么,详细情况,回头我再向你汇报吧。”
  黎紫英道:“好吧,我等你的电话。”说罢放下电话,一下子睡意全无,这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黎紫英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郭伊春的手机。
  接电话的却不是郭伊春而是许曼玲,许曼玲告诉黎紫英,郭伊春刚刚睡着,问黎紫英有什么事?
  黎紫英觉得许曼玲的语气淡淡的,完全不是白天那种焦急万状的样子。黎紫英有些奇怪道:“我想告诉郭市长,已经弄清绑匪的真实身份了。”
  许曼玲哦了一声,也是很平淡的语气,黎紫英想,她这是怎么了?案情有了进展,她怎么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许曼玲道:“等老郭醒了,我把这事转告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黎紫英说:“没有了。”
  放下电话,黎紫英一时愣愣的,许曼玲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就算可伦已经不再做恶梦,她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呀?
  门创一行四人是第二天下午返回怀安的,黎紫英马上接受门创的汇报。
  门创说:“四个月前,马玉强为了还一笔赌债,抢劫了一辆出租车把司机杀害后逃逸,南港市公安局当即下达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马玉强曾经三进宫,人很狡猾,所以,通缉令下达后四个多月一直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背景,马玉强觉得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才把自己的命卖了十万块钱充当枪手。”
  黎紫英插话道:“果然是有人买凶?”
  门创道:“不错,是有人买凶。”
  黎紫英道:“所以,马玉强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绑架人质、才不怕把事情闹大,而且在绑架之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看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门创接着汇报说:“马玉强的妻子叫李月娥,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她和马玉强的关系很不好。绑架案发生的前三天,也就是十月十三号,马玉强半夜回到家中,在家里藏了两天,十月十五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有人来找马玉强,据李月娥说,来者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看上去很斯文,个子高高的,但李月娥始终没有看到这个人的正脸,他在有意躲避李月娥的目光,所以,李月娥看到的只是他的侧面。他和马玉强在卧室里谈了大约四十分钟,隔着门,李月娥模模糊糊听到马玉强叫了他一声彪子,大约十二点一刻,这个叫彪子的人离开马玉强家。关于他的外貌特征,李月娥提供不出具体的东西,只是说个子高高的,从后面看上去很帅气。”
  黎紫英盯住门创:“很帅气?”
  门创道:“是,李月娥就是这么说的。”
  黎紫英略一沉吟:“说下去。”
  门创继续说道:“李月娥因为怀着孩子,感到特别疲劳,迷迷糊糊睡着了。马玉强把她推醒的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李月娥睁开眼便看到床上整整齐齐摆着十捆钞票。马玉强一把抓住李月娥的手说,娥子,这些钱是留给你和孩子的。李月娥追问钱是哪来的?马玉强一下子火儿了,让李月娥闭嘴。后来,他让李月娥第二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给他烧点纸。李月娥十分害怕,问他为什么?马玉强说明天晚上十二点我已经是鬼了,你烧点纸送我上路吧。”
  门创喝了半杯水继续说道:“李月娥一开始的态度很不合作,拒不承认马玉强回过家,如果不是因为她第二天晚上烧纸的事,我们还真的拿不到马玉强回过家的证据。”
  黎紫英问道:“她真的给马玉强烧纸了?”
  门创道:“是的。李月娥觉得,马玉强再怎么坏,死之前毕竟想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第二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她到镇中学后面的小树林里给马玉强烧纸,结果让学校传达室的门卫钟大爷看见了,就是凭着这点,李月娥才不得不说出实话。”
  黎紫英道:“另一个绑匪是什么人没有查出来吗?”
  门创说:“没有。南港的同行分析,那一个肯定是和马玉强多次作案的同伙,他们正在继续调查。”
  门创汇报完毕,黎紫英陷入沉思。
  屋子里一时很静。
  黎紫英忽然敲了一下桌面说:“门创,我看,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南港市,弄清楚那个叫彪子的人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到绑匪马玉强家的。”
  第八章
  郭伊春这两天忙得厉害,因为市里正在酝酿一个大的项目,这就是怀安市的环城地铁。这个议案两年前就有众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联名提出,久拖未决的原因是资金问题。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投资至少要五十个亿,这笔巨额投资如何解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由于怀安市内的路况越来越糟糕,这个议案又旧话重提,首当其冲的问题当然还是资金,许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郭伊春,希望能在他的任期内发生奇迹。
  黎紫英知道郭伊春忙,但她仍是有些不解,以郭伊春急于想弄清楚10·16绑架案幕后支使人的迫切心情和可伦夜夜恶梦的现状,就算再忙,打个电话过问一下案情进展的时间也应该有吧?但是连续三天,郭伊春不但一个电话没打,连接电话都不肯,黎紫英每次把电话打过去,不管是手机还是办公室的座机,不是没人听就是线路忙,好不容易通了,接电话的不是秘书就是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第一次是说郭伊春正在主持会议,不能听电话,第二次说是郭市长去向不明。
  门创再赴南港没有拿回黎紫英想要的东西,调查结果表明,给绑匪马玉强送钱的彪子是乘坐一辆出租车到兰台镇的,门创调查了南港市的所有出租车,司机们一致否认十月十五日晚载客去过兰台镇。
  黎紫英则决定亲自去找规划局长李明启,向他了解一下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竞标的有关情况。
  但是当天晚上,110突然接到规划局的报警电话:李明启在自己办公室里自杀身亡。
  黎紫英十分惊愕,难道,她又做了一次错误的判断?难道,李明启真的参预了10.16绑架案?否则,如何解释他的突然自杀?
  根据现场勘察和法医尸检,李明启的血液内含有大量酒精和氰化钾,室内没有任何可疑的手足印迹,死者坐在沙发上,神态安详,除了嘴角边溢出的一缕血迹,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黎紫英眉头紧皱,盯着桌上的现场勘察报告和尸检报告,她对这两份东西产生了怀疑,李明启真的是自杀吗?
  第二天上午,市府办公厅主任陆少青来找黎紫英,身后跟着两个不知从哪找来的经警,陆少青进门就说:“黎局长,我是来拿钱的。”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拿钱?什么钱?”
  陆少青道:“就是那五百万啊,郭市长让我来拿的。”说罢把一张便笺交给黎紫英,上面是郭伊春的亲笔:“紫英,请把五百万人民币交由陆少青同志带回。郭伊春即日。”
  黎紫英眼睛一亮:“钱的主人终于出面了?”
  陆少青道:“就算是吧。”
  黎紫英不解道:“怎么叫就算是?”
  陆少青道:“只能说是代理人,钱的主人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
  黎紫英更加不解道:“这种事也要找代理人?”
  陆少青道:“郭市长对这种作法表示理解,同意把钱由代理人转交。”
  黎紫英道:“来者是什么人?”
  陆少青道:“是一位律师,叫杨国文。”
  黎紫英沉吟一下道:“有什么东西能证明那些钱就是这位律师的委托人的?”
  陆少青说:“郭市长当然也担心有人冒领。但是杨律师能说出钱的编号,按照排列顺序,密码箱左上方第一捆钞票最上面一张的编号是QC30862793,出版时间是1999年。”
  黎紫英哦了一声,看一眼陆少青道:“看来,钱的主人是有备在先了?”
  陆少青道:“我们能验证一下杨律师提供的编号吗?”
  黎紫英找不出反对的理由,除了同意别无选择。
  打开密码箱,左上方第一捆钞票最上面一张的编号果然就是QC30862793。
  陆少青亲自提着密码箱,两个经警一左一右,像押解罪犯一样把陆少青押上了那辆黑色奥迪。
  看着车子无声地滑出刑警队院子,黎紫英心中忽然一沉,对郭伊春来说,五百万物归原主,是一件事情的了结,但对她而言,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事情的了结还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就在同日下午,法医送来了尸检报告的补充说明,说明中称:“死者李明启嘴角边的血迹血型为0型,体内血型则是AB型。”
  这证实了黎紫英的猜测,李明启不是自杀。
  黎紫英马上赶到市政府,直接去了郭伊春办公室,郭伊春听后果然十分惊愕,惊愕之余他对黎紫英说:“怎么可能呢?昨天我还和他通过电话。”
  黎紫英有些意外道:“您在电话里和李局长说了什么?”
  郭伊春道:“我只是想诈一诈他,看看他到底和绑架有没有关系,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黎紫英道:“李明启怎么说?”
  郭伊春道:“他绝口否认,嗓门大得可以,让我拿出证据来。”
  黎紫英一时无话。
  郭伊春在屋里踱了几步道:“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紫英,工作上,你还要加大力度呀。”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黎紫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里一动不动,长达四个小时的思考,她把这宗扑朔迷离的案件从头到尾条分缕析,一些东西被她连缀起来,一些东西被她摒弃,一些东西看似重要实则无用,另一些东西仿佛无关紧要,但却不可小视,经过这一番处理,所有的东西都附在了一条脉络上,案情的走势渐渐明朗清晰。
  八点十分,黎紫英打电话召来门创。
  黎紫英道:“我们把李明启排除在绑架案之外,现在看来是错的。”
  门创不解道:“为什么?”
  黎紫英道:“李明启的死是他杀无疑,而且是预谋好的,早在绑架案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在别人的枪口下了。绑匪马玉强放出烟雾,嫁祸李明启,实际上是在为李明启的死作铺垫,以使李明启日后的所谓自杀显得正常化。作为规划局长,整天和土地、和一些大的项目工程搅在一起,他的一枝笔可以让某些人一夜之间巨富,但他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这样,于是一些人对他感激涕零,一些人对他恨之入骨。”
  门创道:“所以他就丢了性命?可是,绑匪绑架的是郭可伦,他应该绑架李明启的儿子才对呀?”
  黎紫英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一石二鸟吧?”
  门创道:“我当然知道。”
  黎紫英道:“中原商业区的项目至今冠下无人,一纸批文锁在郭市长的办公桌里,他们之所以要绑架郭可伦,就是想控制郭市长手中的那枝笔!”
  门创兴奋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
  黎紫英道:“现在,我们可以把调查侦破的范围缩得更小一些了。”
  门创说:“怎么缩?”
  黎紫英道:“盯住中原商业区这个项目!”
  门创一拍桌子:“有道理!”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说说你的情况?”
  门创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找到了十二个叫彪子的人,其中七个是监狱里的在押犯提供的。但这些人无论从年龄还是身体特征,都不是我们要找的彪子。”
  黎紫英想了想道:“把目光集中在所有参加中原商业区竞争的企业上,名字不要只局限于彪子,彪子很可能是他的绰号或江湖上的叫法。”
  门创说:“明白。”
  第九章
  自从当了公安局长,黎紫英已经很久没到郭伊春家来过了,所以,到郭伊春家楼下的时候,她竟然忘了是哪个门洞,想了半天才记起是三门405室。
  开门的是许曼玲。看见黎紫英,许曼玲多少有些意外,但马上笑脸相迎道:“你可是稀客。”然后说道:“老郭,紫英来了。”
  黎紫英把买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问道:“可伦的情况怎么样?”
  许曼玲说:“已经正常了。”
  黎紫英道:“不做恶梦了?”
  许曼玲说:“不做了,看来是时间帮了她。”
  黎紫英松一口气道:“这就好。”
  郭伊春从书房出来,也是满脸带笑道:“你怎么想起来串门?”
  黎紫英笑而无语。
  许曼玲回避了。
  郭伊春道:“原计划会见阿联酋来的客人,却又临时接到通知,那边的班机因故延误三个小时,要下午才能到。”
  黎紫英一笑,问道:“我听说,中原商业区的工程由竟标改成业绩考核了?”
  郭伊春是什么人,自然知道黎紫英并没有把话全部说出来,黎紫英后边的话应该是“为什么?”
  郭伊春道:“竟标改成业绩考核,是为了减少因竞争而带来的种种麻烦,前车之鉴已经是个沉重的教训了。”
  这个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
  又说了些别的,黎紫英便起身告辞,她只是想证实一下中原商业区的工程是不是真的由竟标改成业绩考核了。上午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些不太相信。
  刚刚回到办公室,门创和李津南就兴冲冲地进来了,门都没来得及敲。
  门创一脸喜色道:“黎局,彪子终于让我们挖出来了!”
  黎紫英精神一振:“是吗?”
  门创道:“昨天晚上在伊顿酒吧偶然撞见的。我们一直等那小子离开酒吧,这小子也真能泡,一泡就泡到凌晨两点多。他出来的时候我们也跟了出来,我和李津南躲在车后,猛地喊了一声彪子,这家伙一下子站住了,回过头四下张望着说,谁?谁叫我?见没动静,咕哝了一句,见鬼了。”
  黎紫英看着门创道:“有什么能证明他就是送钱给绑匪的彪子?”
  门创道:“年龄、外貌特征,和马玉强妻子形容的一样。”
  黎紫英道:“马上对罗海宁进行监控,然后带几张他的照片去南港,让马玉强的妻子辨认一下,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
  门创领命道:“知道了。”
  本来,黎紫英已经做了亲自下到专案组去的准备,她已经和副局长老洪谈过了,在她下专案组期间,局里的工作由老洪主持,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找到彪子,等于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黎紫英当即找出参加中原商业区工程竟标企业的资料,永信集团却榜上无名。
  但是,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寥永信黎紫英是十分熟悉的,在她当刑警队长的时候,她曾经把一副锃亮的手铐亲自戴在寥永信的手腕上。
  五年前,银都饭店的一场大火曾经轰动整个怀安市,寥永信涉嫌纵火,黎紫英率队仅仅在七小时内将寥永信抓获并移交司法机关提起公诉。
  案件的审理长达一年之久,寥永信的父亲从北京请了资深律师为寥永信辩护,到最后,证人有的反口,有的去向不明,寥永信竟然无罪释放。有一次,寥永信路过公安局,也不知是他事先安排好,还是无意间撞上,黎紫英刚刚从楼里出来,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口正朝她微笑的寥永信。
  寥永信说:“黎队,以后抓人要把眼睛睁大些,不要见一个是一个,这世上的好人原本就不多,让你这么胡抓一气,还能剩下几个?”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清楚,我也清楚,是狐狸,早晚都要露出尾巴!”
  寥永信一笑:“那就走着瞧。”说罢扬长而去。
  以黎紫英当时的心态,恨不得再次把手铐铐在寥永信的腕子上。
  两年前,他的下属因过失伤人,他亲手把这个属下送到公安局自首,那一次也是正巧在走廊里遇见,寥永信竟然谦恭地一笑,朝黎紫英伸出手说:“黎队,您好。”
  当着很多人,黎紫英不得不把手伸给他,但只用指尖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同样是在两年前,怀安市境内的洛河因暴雨成灾,在省电视台举办的大型赈灾义演晚会上,寥永信一下子捐款两百万,当时,所有的摄像机都对着他,主持人把麦克送到他嘴边,他微笑着面对全场观众说:“大水无情人有情。”就是这一句话,赢得掌声如潮,一顶优秀企业家的光环从此在他头顶闪耀。
  寥永信这个人,差不多已经尘封在黎紫英的记忆深处。现在,因了10·16绑架案,这个名字重又浮出水面,这难道是巧合吗?
  门创往返南港只用了七个小时,晚上十点刚过,门创便敲响了黎紫英办公室的门。
  门创兴高采烈地说:“马玉强的妻子李月娥一眼就认出了罗海宁。”说着把几张罗海宁的照片拿出来,指着其中一张侧面相说:“就是这张,李月娥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就是罗海宁的侧脸。”
  黎紫英想都没想,当机立断道:“马上拘捕罗海宁,连夜突审!”
  门创领命而去。
  罗海宁是在去伊顿酒吧的路上被抓获的,抓的时候没费劲,罗海宁也十分镇静,在离伊顿酒吧不远的地方,他看见门创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所以,整个拘捕过程只用了四十多钟分,十一点二十的时候,罗海宁已经坐在预审室的椅子上了。
  初见罗海宁,以他的外貌而论,让黎紫英感到意外。
  如果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到罗海宁会与犯罪有关。罗海宁眉目清秀,皮肤白细,虽是单眼皮,但绝对是星目,加上两道眉毛黑如墨染,满身星气不说,还透出一股贵族公子式的傲气,并且,身材很健美,发型极其讲究,像极了韩国的某些明星,把这么一个斯文秀气的时尚青年和绑架案连在一起,绝对需要超常的想象力。
  门创不作任何铺垫,开口就问:“上个月的十五号,也就是十月十五号晚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你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微微一笑道:“我比较喜欢酒吧的感觉,尤其喜欢伊顿酒吧里那种欧式情调,我的很多个晚上都在伊顿酒吧度过,你刚才说的那个时间,我想我应该在伊顿酒吧。”
  门创冷眼看着罗海宁:“应该是什么意思?”
  罗海宁说:“我的生活比较松散和随便,我不会清清楚楚记住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在什么地方,也许,那天晚上我在某个朋友家。”
  门创冷笑一声:“请你认真回忆一下,上个月的十五号,晚十一点三十到十二点三十,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有两种可能,一是在伊顿酒吧,二是在朋友家。”
  门创提高声音道:“不要绕弯子了,你非常清楚你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门创道:“那好,我来告诉你你在什么地方。上个月的十五号晚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二点三十分左右,你在南港市兰台镇马玉强家里!”
  罗海宁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作突然想起状道:“上个月我是去了一趟兰台镇,我去还钱。”
  门创看着罗海宁:“还钱?”
  罗海宁说:“我和马玉强合伙作木材生意赚了点钱,我一直没有机会把钱给他,我这人做事一向讲良心,就算他是通缉犯,我也不能吞了他的钱,那天晚上我是去还钱的,整整十万块,他妻子可以作证。”
  门创冷眼看着罗海宁:“马玉强抢劫杀人,是因为他欠了一笔赌债,十万块足够他还债的了,他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抢劫杀人?”
  罗海宁说:“这个问题好象不是我能回答的吧?”
  监控室里,黎紫英站起来,对身后的李津南说:“你告诉门创,明天上午十点,放了罗海宁。”
  李津南大惑不解道:“放了他?为什么?”
  黎紫英道:“这个罗海宁,不是个普通的犯罪嫌疑人,他懂得什么叫反侦察,他知道如何对付审讯,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津南道:“来他一个车轮战,我和门队轮番上阵,不怕他不说。”
  黎紫英淡淡一笑:“那,你们就试试吧。”
  果然不出黎紫英所料,审讯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罗海宁除了一口咬定那十万块是还给马玉强的外,其它一个字都不讲。
  门创十分沮丧,十点的时候,按照黎紫英吩咐,把罗海宁放了。
  放走罗海宁的同时,黎紫英得到消息,中原商业区的工程落在了永信集团手里。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黎紫英还是大感意外,她一下子明白,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化。但是,在复杂的背后,黎紫英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另一条线,这条线原是隐蔽的,一直在她的潜意识里,现在,这条线如冬眠后的蛇,慢慢蠕动起来。
  她做出的第一个反映是去找郭伊春谈,开诚布公地谈,就算有所冒犯,她也要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
  没等黎紫英走出办公室,郭伊春的电话过来了。郭伊春在电话里说:“紫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亲切。
  黎紫英道:“我也正好有事找您。”
  郭伊春笑道:“这么巧啊,好,那就马上过来吧。”
  黎紫英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急匆匆赶去郭伊春办公室。
  第十章
  见了面,郭伊春连坐都没来得及让,一脸急切地问道:“紫英,你先说吧,找我什么事?”
  黎紫英想了想道:“10·16绑架案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郭伊春表情复杂地看着黎紫英道:“是吗?怎么回事?”
  黎紫英把侦破情况详细汇报给郭伊春,这是侦破工作开始以后她第一次向郭伊春做完整的汇报,她一直在找或者说在等今天这样的机会。
  黎紫英最后说:“10.16绑架案有明显的团伙犯罪特征,我怀疑,幕后元凶就是寥永信。”
  郭伊春马上过敏似地作出反应:“不,这不可能。”
  黎紫英观察着郭伊春,她不能不怀疑,眼前的郭伊春,已经不是初上任时的郭市长了,她永远忘不了郭伊春初上任时说过的那句话:“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
  黎紫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郭伊春说:“为什么不可能?”
  郭伊春没有正面回答黎紫英,而是换了一副语气说:“紫英,你可不要捕风捉影,寥永信涉嫌10·16绑架案?他们有团伙犯罪嫌疑?这、这根本不可能。”
  黎紫英加重语气道:“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非常可能。”
  郭伊春伸出手:“证据呢?”
  黎紫英道:“如果证据在手,他早就是阶下囚了。”
  郭伊春道:“犯罪动机呢?他为什么要绑架可伦?”
  黎紫英道:“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
  郭伊春道:“你想怎么调查?”
  黎紫英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给郭伊春:“您可以看看这个。”
  郭伊春接过来看,看过后盯着黎紫英说:“传讯寥永信?深入调查和侦破?”
  黎紫英肯定道:“是这样。”
  郭伊春看一眼黎紫英,放缓语气道:“出于职业习惯,你可以敏感,可以怀疑,但总要有个度吧?寥永信是优秀企业家、是人大代表,市政府曾多次授予永信集团精神文明先进单位,你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影响?永信集团是我市民营企业中的骄骄者,利税大户,员工几千人,民营企业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的经济效益,还有一个就业问题,如果企业出了问题,几千员工失业,几千个家庭失去生活保障,这将会严重影响社会安定,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啊紫英。”
  黎紫英道:“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对他们的犯罪视若无睹。正因为他是优秀企业家,是人大代表,我才来向您汇报,并提请人大批准,让我们的调查和侦破工作合法化。”
  郭伊春急道:“我并不是反对你们的调查侦破,我曾经拜托过你,查出10.16绑架案的幕后元凶,可是,你们现在的怀疑有些不着边际,如果你们手中有了证据,你可以去抓人,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问题是,你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产生法律效应的证据,你只是怀疑,不能因为你的怀疑而毁掉一个蒸蒸日上的企业。”
  黎紫英道:“如果不深入调查和取证,我们永远拿不到证据,罪犯可以永远逍遥法外,法律会受到严重嘲弄。”
  郭伊春道:“没这么严重吧?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永信集团是民营企业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绝不能倒下!”
  黎紫英忽然话锋一转:“这就是您把中原商业区的工程交给永信集团的理由吗?”
  郭伊春愣了一下,盯着黎紫英道:“你怎么这么说?把中原商业区的项目交给永信集团,是市政府经过严格考查,市长办公室会上作出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黎紫英道:“可是,据我所知,市长办公室会上,是您先作了引导性和结论性的发言。”
  郭伊春脸色一沉:“怎么,我也在你的调查侦破范围内吗?我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绑匪已经死亡,10·16绑架案已经结束,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这么兴师动众,你们的专案组马上撤销。”
  黎紫英一惊:“您想让怀安市又多出一桩迷案吗?”
  郭伊春提高声音:“我最讨厌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黎紫英脸一热,走近郭伊春一步:“我从来都承认您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觉得这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我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提醒您,您是一个有自控能力的人,许多事情,是可以在一开始控制住的,如果积寸成匹,后果可就难料了。”
  郭伊春脸色一变:“黎紫英,你到底什么意思?”
  黎紫英道:“我的意思您不会不明白。”说罢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您可以随时开口。”
  郭伊春冷笑一声:“简直莫名其妙!”
  黎紫英转身离去。
  这一刻,黎紫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又有一件轰动怀安市的人命案即将发生。
  这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区少伟从三百米高的彩电塔坠塔身亡。当时黎紫英刚刚回家,立足未稳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门创打来的,听动静门创正在下楼,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响,门创声音急促地告诉黎紫英:“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区少伟从彩电塔跳下来了!”
  黎紫英一惊,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法院怎么又有人出事了?两个星期前,市中法的另一位副院长熊铁辉突然被“两规”,不久前结束的怀安市十四届六次人代会,怀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周仁杰所作的年度工作报告,在与会代表表决时,以365票反对、173票赞成未能通过,电子大屏幕显示这一表决结果的时候,院长周仁杰像木雕一样愣在那里,人大代表否定人民法院的年度工作报告,不要说在怀安市,就是在全国,也是史无前例的,周仁杰当时的表情,不要提有多尴尬和惊愕了。
  更让黎紫英惊讶的是,刚才回家的时候她还看见了区少伟,就在公安局门前,区少伟坐在车里和她打招呼,还问了她和杜品的事。
  区少伟调任法院之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所以习惯上黎紫英还是叫他区局。现在回忆一下,区少伟当时生动的笑脸犹在眼前,看不出有丝毫异样,时隔半个多小时,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已经作古,这可真是世事难料,风云莫测呀。
  三百多米高的彩电塔下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水清澈见底,湖边有依依垂柳和盛开的木棉花,湖面上还有几只作装饰用的鹅型小船,显得清新怡然,是闹市一景。
  黎紫英赶到现场的时候,湖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门创正在指挥几名干警打捞区少伟的尸体。由于湖水清澈见底,站在岸边就能清清楚楚看见水中区少伟的两条腿和脚上的黑色皮鞋。区少伟的身体有半截扎进淤泥中,四名会水的侦察员已潜入湖底,漂在湖上作观赏用的鹅型小船也派上了用场,上面分别坐了几名干警。水中的侦察员用一根很粗的绳子拴住区少伟的两条腿,然后把绳子抛上来,水上水下的人一起用力,费了很大劲才把区少伟从淤泥中拔出来。
  黎紫英命人把区少伟的尸体送去做尸检,然后便和门创上到塔顶的旋转餐厅。
  餐厅经理把黎紫英和门创带到一间叫作“朵云轩”的雅间,推开门指着打开的窗户说:“你们的人刚才已经勘查过现场了,区院长就是从这跳下去的。”
  门创看一眼窗户说:“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餐厅经理一脸慌张地说:“这屋里就他自己,当然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门创一笑:“你别害怕,我只是随便问问。”
  黎紫英走过去站在窗口,窗口开的很低,高度只有六十公分左右。站在窗口,随着餐厅旋转一周,怀安市景物便可尽收眼底。
  黎紫英问餐厅经理:“你们这儿的客人多吗?”
  餐厅经理一脸苦相说:“我们这儿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客人,想暂时停业又怕影响以后的生意,只能硬挺着,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三个客人,没想到还出了这种事。”
  黎紫英再次问道:“三个客人?”
  餐厅经理说:“是啊,区院长算一个,还有另外两名客人,也早就吓跑了。”
  门创问道:“那两位客人在哪个房间?”
  餐厅经理说:“在隔壁的凌霄阁,好象是一对恋人,男的大些,三十几岁的样子,女的二十四五岁。”
  黎紫英想了想说:“区院长是一个人到这来用餐吗?”
  餐厅经理说:“我问了,区院长说是四位。”
  黎紫英道:“另外三个人一直没到?”
  餐厅经理说:“没有。”
  黎紫英沉吟片刻,还要问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是局长齐锐扬打来的。齐锐扬告诉黎紫英他已经出院,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
  黎紫英又惊又喜道:“齐局,我早就盼着您出院了,您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齐锐扬说:“已经没事了,心脏搭桥手术十分成功。你和门创马上赶回局里开会。”
  黎紫英忽然觉得身后有了依靠,齐锐扬的康复,将会减轻她的一大半压力,她可以把全部精力全部放到10·16绑架案上了。
  黎紫英和门创急匆匆往局里赶,门创问道:“区少伟在法院的口碑一直很好,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黎紫英想都没想开口说道:“绝望。”
  门创又问道:“什么事让他绝望呢?”
  黎紫英气道:“事情还没有调查,就是神仙也作不出结论。”
  门创说:“我只是替他惋惜,才四十五岁,又刚刚提了法院党组副书记,却英年早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黎紫英皱紧眉头说:“一个仕途顺畅,智商又很高的人选择了这条路,肯定有一千个活不下去的理由。否则,就不是自杀。”
  门创一愣:“不会吧?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对法院院长下手?”
  黎紫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大声说道:“返回旋转餐厅!”
  门创不解道:“为什么?”
  黎紫英脱口而出:“区少伟根本不是自杀!”
  第十一章
  黎紫英和门创再次去了朵云轩,走到窗户前蹲下身子,黎紫英清清楚楚看见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她问餐厅经理:“这房间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做过卫生?”
  经理答道:“是的,因为这房间一直没人用过,所以没做卫生。”
  黎紫英站起来来到隔壁的凌霄阁,直奔窗户,在离窗户约一米远的地方站住,对门创说:“把这地方拍下来。”
  等门创拍完,黎紫英指着那块地方说:“看到了吧?”
  门创道:“看到了,至少是两个人的脚印。”
  黎紫英蹲在窗前,只看了一眼,就发现窗台上的灰尘有被物体磨擦过的痕迹,好大一块地方根本就没有灰尘。
  黎紫英问经理:“这房间做过卫生吗?”
  经理说:“没有。”
  黎紫英看一眼经理说:“请你回避一下。”
  看着经理出去,黎紫英指着窗台对门创说:“区少伟不是从那扇窗户跳下去的,而是在这里被人推下去的!”
  门创瞪大眼睛看着黎紫英:“我也发现两个窗台的不同了。那间屋的窗台根本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区少伟又不是鸟,不可能从窗户飞出去,你是根据这个作出的判断吧?”
  黎紫英道:“你同意我的判断吗?”
  门创说:“同意,罪犯用了障眼法。”
  黎紫英道:“走,马上赶回局里开会。”
  二人匆匆赶回局会议室的时候,一屋子的人正在等他们,让黎紫英多少感到意外的是,郭伊春也在,正和局长齐锐扬说着什么,看见黎紫英和门创进来,郭伊春说:“就等你们了,快坐下吧。”
  黎紫英看一眼坐在桌旁的探长江东、侦察员李津南等人,找了位子坐下。
  齐锐扬马上宣布开会,请郭伊春先讲。
  郭伊春一脸严肃地看着全体与会者,清了一下嗓子说:“区少伟的突然死亡确实让人感到意外。从他死亡到现在,不过一个多小时,社会舆论已经沸沸扬扬,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言对区少伟的死进行了强烈渲染,影响极其恶劣。一段时间以来,市面上对市中法颇有微词,原因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副院长熊铁辉的被双规,熊铁辉这条鱼,把法院的一锅水都给搅浑了。同志们,法院是什么?法院直接代表国家、代表政府形象,是老百姓的保护神,如果百姓对我们的法院失去信任,那、我们的市委、市政府就无颜面对全市八百万市民,我们的政府形象就会变得一塌糊涂。熊铁辉有没有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不过,我可以在这里向大家透个底,熊铁辉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人也不糊涂,政治上也很成熟,所以,他的问题并没有严重到人们想象的那种程度,已经基本弄清楚了,很快就会有结论。我跟大家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大家心中有数,不要人云亦云,不要因为法院出了一个熊铁辉,所有的干部就都是坏人了。所以,区少伟的自杀原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给我们的市民一个说法,不要让人们把事情想的那么坏、那么糟糕,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刑警队。区少伟是一个不错的干部,他的自杀让人大为不解,你们可以从多方面入手,比如,他的家庭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就听说过,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得了一种不好见人的病,然后服毒自杀。总之,思路要放宽,几条腿走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区少伟的自杀原因彻底调查清楚,通报全市。”
  黎紫英忍了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插话说:“郭市长,我能不能说两句?”
  郭伊春看一眼黎紫英说:“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发言的权利,有什么你就说吧。”
  黎紫英道:“区少伟不是自杀。”
  郭伊春一下子愣住了。齐锐扬也脸色一变,李津南和江东也很意外地看着黎紫英。
  郭伊春皱紧眉头说:“不是自杀?难道是他杀?怎么会是这样?”
  齐锐扬说:“如果是他杀,问题可就复杂了。”
  黎紫英道:“我和门创对出事现场、不,现在应该说案发现场了。我和门创对案发现场再度勘察,勘察结果表明,区少伟根本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是被人推下去的。门创,你把情况说一下吧。”
  门创略一思忖,把整个勘察过程复述了一遍。
  黎紫英补充道:“区少伟死前约半个小时,我还在刑警队大院门口看见了他,他当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异常,而且说晚上有一个重要的应酬,根本不像一个马上要去自杀的人。”
  郭伊春一脸疑惑问道:“那会不会是一种假象、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表演?”
  黎紫英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想,就算表演,他也犯不着专门表演给我看。”然后看着齐锐扬说:“齐局,我建议马上立案侦破。”
  齐锐扬犹豫一下道:“如果是他杀,性质可就完全变了,就不是事件而是案件了。”说完看着郭伊春。
  郭伊春不满地看一眼齐锐扬说:“你看着我干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是他杀,你们就立案调查侦破。不过我认为,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要等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后才能最后定论,死亡原因先暂时保密,以免造成更大更坏的社会影响,知情面要缩小到最低范围。我不影响你们工作,先告辞了。”说罢站起来就走。
  齐锐扬马上站起来说:“好吧,有什么情况我马上向您汇报。”
  郭伊春回头看一眼齐锐扬说:“知道了,你不用送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会议室里一时很静。
  齐锐扬忽然说:“你们去准备案情分析会吧,紫英你留一下。”
  看着其它人都走出去,齐锐扬一脸不悦地看着黎紫英说:“你应该私下跟我通个气。”
  黎紫英道:“您是指他杀吗?”
  齐锐扬说:“不是这个还有什么,你没看见郭市长很恼火吗?”
  黎紫英道:“我已经感觉到郭市长有些恼火,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恼火,我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没有必要躲躲闪闪啊。”
  齐锐扬说:“政治上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怎么还那么幼稚?。郭市长怎么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到底是不是他杀还不能轻易定论,还不能一开口就是他杀。”
  黎紫英一时觉得很别扭,她不明白郭伊春和齐锐扬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为什么那么希望区少伟是自杀。更让黎紫英不明白的是,素有铁骨铮铮、一身正气、功勋卓著之美誉的齐锐扬最近变得越来越拿不起放不下,和原来的齐锐扬根本就是两个人。五年前,齐锐扬指挥怀安市干警一举打掉了在怀安市作恶长达六年之久的马氏兄弟、刘氏兄弟等几个恶魔组成的抢劫杀人犯罪团伙,整个案件被怀安市电视台拍成电视片,里面有许多齐锐扬在现场指挥的镜头,播放的时候怀安市万人空巷,怀安市民一夜之间认识了这位优秀的公安局长,可现在,他怎么会在一起人命案上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呢?
  黎紫英急匆匆返回刑警队,看见门创、江东、李津南等人聚在走廊里,正议论着什么,门创手里拿着一封信。
  看见黎紫英,门创迎上两步说:“罗队,你来的正好,这儿有你的一封信,传达室的老冯刚送来的。”
  黎紫英接过信,信封是邮局常见的那种普通白色信封,信封的左上角写着一个“急”字,后面用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信封上没有邮局的戳记,证明是私人投递。
  门创说:“我估计这封信和区少伟的死有关,你快看看吧。”
  黎紫英拆开信,抽出一张B5打印纸,上面整整齐齐打了如下文字:尊敬的黎局长,区少伟有重大贪污受贿行为,他的死纯属畏罪自杀,绝非他杀,请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和人力,以免劳而无功。
  署名是:知情人。
  没有日期。
  黎紫英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李津南说:“门卫老冯说,他出去打开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有这封信,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黎紫英想了想,冷笑一声说:“如果说我们对区少伟的死还有什么疑问的话,这封信足以打消我们的所有疑虑,区少伟是他杀无疑,有人要阻止我们对区少伟的死进行调查和侦破,而且他们的信息十分灵通,我们的会议刚刚结束,他们就采取行动了。”
  门创道:“黎局,你说吧,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黎紫英稍加思索说:“兵分三路,第一组由我带队去区少伟家,找他的妻子和家人了解情况。第二组由你带队,去法院了解情况。”
  门创问:“可以直接找院长周仁杰吗?”
  黎紫英道:“当然可以。除了周仁杰,还要找区少伟身边的人。第三组江东带队,去彩电塔旋转餐厅,请餐厅所有见到过那一男一女的人仔细回忆一下他们的外貌特征。”
  门创等人领命而去。
  黎紫英带了李波等三人急奔区少伟家中。
  第十二章
  晚上十点多,黎紫英才满身疲惫回到家中。
  躺在床上,黎紫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都是区少伟的影像,而且,兵分三路的调查并没能得到任何线索。门创带队去法院的那一组,找了院长周仁杰和有关人员,他们正在忙着准备区少伟的追悼会,除了对区少伟的死表示惋惜,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江东带人去旋转餐厅,餐厅经理和服务员对那一男一女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外貌回忆也模模糊糊,所能提供的也只是年龄特征。
  黎紫英自己带的这一组,是在殡仪馆找到区少伟的妻子陶玉玲的。这位中年丧夫的区妇联主席,精神状态已近崩溃,从见到丈夫的尸体开始,她就不停地在流泪。她不像一般突然丧失亲人的妇女那样嚎啕大哭或边哭边诉,而是默默地守在存放尸体的冷柜前流泪,流泪的过程中突然休克,被送到医院后又从医院跑回殡仪馆。
  陶玉玲和区少伟没有生育,所以,丈夫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突然离她而去,她心中的巨痛是不难想象的。
  陶玉玲看见黎紫英,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搀扶她的人,扑到黎紫英面前,紧紧抓住黎紫英的两条胳膊说:“黎局长,少伟过去既是你的领导又是你的同事和战友,他是被人害死的,你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黎紫英用力扶住陶玉玲,含泪说道:“陶大姐,你放心,我们会倾尽全力把事情调查清楚,你要节哀,身体是最要紧的呀。”
  陶玉玲说:“少伟是被人谋杀的,不是自杀。”
  黎紫英道:“你怎么就肯定是被人谋杀的呢?”
  陶玉玲很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难道,你们公安局也认为他是自杀吗?”
  黎紫英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场勘察已经证明……”她本来想说已经证明是他杀,可这句却被齐锐扬的叮嘱压了回去,只好改口说:“死亡原因我们正在调查。”
  第二天上午九点,黎紫英再次来到殡仪馆,她是来参加区少伟的追悼会的。不光是她,包括局长齐锐扬,公安局还来了很多人,郭伊春和主管公检法司的王副市长也来了。
  但是,陶玉玲却反对为区少伟开追悼会,她说区少伟是被害,最重要的是尽快抓到凶手,这比开一百次追悼会都有意义。她同时担心区少伟的尸体一旦被火化,人们就会淡忘了这件事,更会影响到公安局对案件调查侦破的热情。所以,她拒不参加追悼会。
  郭伊春一开始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后来再也忍不住了,很严肃地对陶玉玲说:“你是区妇联主席,你的政治素质到哪去了?你是党员,你的党性到哪去了?你到底想把事情闹到多大才肯罢手?区少伟的死大家都很痛心,公安局也已经立案调查,如果是他杀,公安局会一查到底,我们的公安局长和刑警队长都在这,你是不是想要他们为你立个保证?你也是一个受党多年培养教育的干部,怎么就不懂得识大体顾大局?如果区少伟在天之灵有知,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么闹,你就让你的丈夫入土为安好不好?”
  陶玉玲流着泪大声反驳说:“这么说我倒成了罪人?不要以为你是市长,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区少伟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也死,我知道什么是党性,我也知道什么是政治素质,但是,我的丈夫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直到现在,还有人说他是自杀,区少伟为人做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贪不占,一步一个脚印,他为什么要自杀?”
  郭伊春说:“他杀和自杀,要等公安局的调查结果。现在,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人,你拒不参加追悼会,到底是和谁过不去?市委、还是市政府?”
  这话的份量有些重,陶玉玲撑不住了,说道:“那我现在就要一个说法,我要公安局长亲口告诉我,公安局已经认定是他杀,而且要在追悼会上当众宣布,为区少伟的死定性,他是被坏人谋害的优秀干部。”
  情急之下,郭伊春只得叫来齐锐扬和黎紫英,当面告诉陶玉玲公安局已经初步认定区少伟有他杀的可能性。
  陶玉玲冷笑一声说:“可能性是什么意思?他就是被人谋杀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这么吝啬,连一个死亡定性都不肯给他吗?”
  黎紫英觉得不能再这么折磨陶玉玲了,她有必要站出来实话实说,于是冷不防说道:“现场勘察结果已经证明区少伟同志是他杀,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郭伊春和齐锐扬都大感意外地看着黎紫英。
  陶玉玲却盯住齐锐扬问:“黎紫英说的能代表公安局吗?”
  齐锐扬只得点了一下头。
  陶玉玲这才勉强来到追悼会场。
  岂知,追悼会开始不久,司仪刚刚宣布由法院院长周仁杰致悼词,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不知什么人从后到前传过来一张传单,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儿,几乎在场的人都拿到一张传单。
  黎紫英也拿到一张,是B5打印纸,字号很大,上面是:区少伟是一个贪污受贿的腐败分子,为这样的人开追悼会真是莫大的讽刺和天大的笑话,市委市政府领导是不是集体白痴,拿共产党的声誉当人情送!
  陶玉玲看过传单后脸色大变,高声喊道:“人都死了,还往他身上泼脏水,还有没有人性啊!”说罢失声痛哭,人也瘫软在地上,被法院的几个人抬上汽车急送医院。
  郭伊春临危不乱,指示追悼会继续进行,区少伟的弟弟妹妹和其它亲属站在一侧默默垂泪,追悼会只有周仁杰致悼词,然后便草草收场,这中间,已经有很多人默默离开了会场。
  (待续)
  责任编辑:秋木
  日头晒不干大海
  大浪淹不煞渔船
  ——作者题记
  东大坟
  王雅鸣
  1
  野洼村的老少爷们儿心里都敞亮,老五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这茬儿,碰上啥事也没人跟他较真儿。
  那年打四月季儿,老五跟村里的渔佬们顺潮水出了坞。一晃三天,呛风打浪,在流石滩搪上了天气,末了,全村二十七条大小船儿回来了二十六条,唯独不见老五的船。老五的女人不死心,和猫大的花花一堆儿在坞上又溜溜盯了两天两宿,眼都盼蓝了,说啥也不见老五的囫囵尸首,花花无精打采地趴在坞边,不时地冲着潮水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吠声,但潮水依旧涨起落下。这当儿,有人提醒:“都六天头儿上了,甭是当了鱼食儿吧!”
  一句话,捅了那娘们儿的心窝子,呜的一声哭背过气去了,吓得花花一下蹿起来老高。一醒过来,挣脱娘几个的胳膊,就要跳海。要不是人们紧着胡拉,说不定她的尸首早从坞里漂上来了。
  按着海下人不成文的规矩,海上出了事,即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要给亡人葬点啥,起座坟。没法子,老五媳妇神情恍惚地回到家,归置归置,卷巴了几件老五的烂衣裳,在村坞边的东大坟,雇人挖了个坑,扔进块砖,起了个坟头。圆完坟,整是出海的第七天,也算老五的“头七”。
  转天晌午,潮没上来,那娘们儿紧着裹巴裹巴东西,潮一退,便要跟人回娘家吴家堡去。这时,花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溜烟似的冲到坞边,一口叼住女人的裤腿往回拽,嗓子里还呜呜咽咽地叫着,像在乞求女人甭走。女人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花花——这东西忒通人性,弄来十年了也不见长个儿……可有啥法。女人长叹一声,伏下身想拢住它,花花见船已动,挣脱了女人,一跃,便跳下了船,返身朝船汪汪地叫了两声,女人垂了头。终于,船慢慢地开走了,不久就又寻了人。
  说起东大坟,那真是远近闻名。野洼村千把口人,五六百户人家,东大坟占了一半的地界。它从大坞的东边起,顺着海边蜿蜒而占,一直连上吴家堡。几百座大小坟包儿,挨挨挤挤,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一望无际。渔船旺季,那望不到边的坟圈子长满了一丛丛、一簇簇的海葚儿,青嫩旺盛、壮实。它们枝粗蔓硬,你缠我,我揪你,根蔓相连,厮混于坟与坟之间,覆盖着被终日暴晒的坟茔,掩映着黑土地上的坟头,为祖祖辈辈入土为安的渔家人蔽荫。无冬历夏,自生自灭,繁衍枯荣。清明节到了,老少爷们们三三两两地扛着锹,带着纸,络绎不绝地来添土上坟,祭奠祖先。果品供品摆了一地,纸钱烧纸铺了一层。久而久之,东大坟凸成了一座大坟丘。在海里,要问离家还有多远,大小孩伢都会说:“瞅见东大坟了!”在陆地,东大坟高的足以影住船上的大桅,要想看看船还有多远,就要爬上大坟瞭瞭。上大坟,十回有八回是孩子们干的事,大人宁可不瞅,也不上老坟。老五的坟就在坟圈的尽西头,按老辈人的说法:谁死了,都要往西排,为先逝的人挡风遮雨,亘古不变,一代代延续……
  谁成想,那新坟上的招魂幡还没被海风撕破,忽然,海滩上又响起了花花那亢奋、深沉的叫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五踉踉跄跄的竟随着后半夜的潮又回来了。归齐,他的船在流石滩不知咋让海浪给拐进了转轴礁,他咬着牙,拼着命,死活不撒舵把子,终于七绕八拐地又转出来了。他听天由命,乘着东南风,又回到了岸边,白拣了一条性命……
  2
  坞上黑黝黝的,大小船只都趴了窝,歇了坞。大风忒猛,把根根缆绳弹得铮铮直响,发出呜呜的怪叫,像鬼在哀嗥。
  那天,正是老五死的“二七”头一天。一上坞,他腿软、身颤,拼死往家爬。花花寸步不离老五左右,到了家门口,花花怯怯地望望主人,忽然噤了声。老五累得站不起来,不知啥馅,把个门拍得“啪啪”山响,前后街都听得真真切切。村里人一个个头皮发麻,竖起耳朵不敢言声,寻思是老五的冤魂来勾人了。老五还蒙在鼓里,依旧高一嗓、低一嗓地喊娘们儿。可等他撞开门一看,屋里只剩下四旮旯,他这才像甩了籽的傻鲇鱼似的,呆了,一动不动,黧黑粗糙的脸盘上,两眼眨都不眨,皱纹全纵在了一堆儿。四十多的岁数一下子又老了十岁。也不知愣了多半晌,只听他“噢——”地嗥了一声,转身撒腿朝东大坟蹽去,花花也发疯了似的跟着跑。老五巴哒巴哒的宽脚板落在地上震得人发颤。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蹽到东大坟,一眼瞅见了那座新起的坟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稍顷,他又爬起来,猛地伸出那双常年劳作、压根儿也伸不直的双手,猛地把招魂幡拔了起来,三下两下撅成几截,又狠狠地踹上几脚,紧接着,便没死命地扒起坟来,花花也用前爪飞快地扒,顷刻间,坟头矬下了一大截,瘆人的坟圈子里回响着他那“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在乱葬岗子里显得格外地响。不远处,一对对绿莹莹的东西不住朝这张望,一只野狸子吓得惶惶地躲在草棵子里直愣神……
  潮退了。
  坟堆到底没能扒开。老五四仰八叉地躺在了一堆被扒平的虚土上,活像一只刚扔上岸的大鲇鱼。没能扒到底,掏出那堆散发着鱼腥味的破衣裳。日头明晃晃的刺眼,花花也卧在一旁打盹,他醒了。身后站着一群村里的老少爷们,他躺不下去了,缓缓地爬挣起来,神情呆滞,一把把薅着那海葚的秧子,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那分不清眉眼的脸颊滚落下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嗥着,吼着,他骂自己没能耐,不是个汉子,不是吃腥货长大的,没能背着人把个“狗身子”从坟里扒出来,往后,老少爷们还得叫他“死人……”
  打那,老五又成了船上的大桅——独一根了。
  3
  老五没疯,几季儿过去,老五还是起早贪黑地赶潮下海,一天也不拾闲,他更瘦了,那一摇三晃的身影,是人看了都会可怜。
  伴着老五的只有花花。有时老五呆呆地盯着花花发愣。也真邪,花花咋越养越抽抽呢?从东大坨抱来时,就这么大,掐指算来,十来年光景了,还是那么大,难道是条癞狗?
  老五待见孩子。
  人们常常看见,一没事,他就跟孩子们逗着玩,解闷子。一会儿,拽着这个孩子的小鸡,问:
  “干啥使的?”
  “尿尿的!”
  “瞎扯!”他虎起脸,“告你,记着——揍人的!”说完,放肆的大笑起来。
  一会儿,又揪着另一个孩子的“锅盔”头问:
  “谁给剃的?”
  “神刀豁大爷!”
  “瞎说!”他厉声吼,“告你,记着——神仙剃的!”说完,诡谲地眨眨眼,乐了。
  可没一会儿,俩孩子妈就找来了:
  “死老五,你个损阴德的……”
  这当口儿,老五十有八九正把着酒瓶子嘴对嘴灌呢!任你刮上十级台风他也顾不上,回答她们只有花花那汪汪的吠声。
  二十七八,晌伙潮半家。不管啥日子,只要潮水一上来,孩子们都要撂下手里的活,撒腿往海边跑,边跑边吼:
  “紧着点,老五都上来了!”
  一眨眼,孩子们就把老五围在了当中,把他冲得活像冲浪的鱼鲁板儿,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他一边吓唬着,一边一把一把地将鱼虾撒给孩子们。刹后的孩子们没了份,便不乐意了,他们猫在东大坟的坟头后面,一声一、二、三,便喊了起来:
  海滩黑,
  蛤蜊白,
  老五走路像螃蟹(gai)。
  老五趔趔趄趄地追过去,这边没落腔,那边又齐刷刷地接上了:
  船底黑,
  大篷白,
  老五老五该挨埋!
  每逢听到这儿,老五脸上便气得像黑船底,阴得吓人,禁不住跳着脚,急歪歪地回敬几句:
  “你……你爷才、才是螃……蟹!你……你爷才、才该埋!”说完,悻悻地往那间小黑屋踱去,跟在后面的花花也颠颠地钻了进去。
  骂归骂,一到大年三十黑瞎给神仙升纸,大小孩伢都乐意先往老五这跑。半大小子们个个穿着新衣裳,光头净脸,笑眉笑眼,老五瞎摸豁眼地照照,看看来的差不多了,就每人发一把树枝,然后一一点着,又给每人一沓烧纸,神态庄重,两眼放光,高喉大嗓地吼一声:
  “跑——”
  一群孩子,像一条条冲出水汪汪的小鮻鱼,一阵风似的冲出屋门,直往村西的小土庙子蹽去。黑夜里,一条滚动的火龙腾挪跳闪,蜿蜒逶迤,宛若一条闪烁的光带,照亮了苍穹。按老古经的说法,谁跑得最麻利,先把烧纸给神仙送去,谁今年的福气就越大。老五叉开两腿站在门口,花花跃跃欲试也要冲出去,老五一声喝,就乖乖地蹲在他身旁,两眼炯炯放光……这时,老五手摩挲着下巴,眯着双眼,凭借着飘移不定的火光,逐一辨别着谁跑在最前头,追寻中,心中登时升腾起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东西在呼唤自己……
  没一袋烟功夫,孩子们三三两两地陆续跑进了屋,一个个连呼哧带喘。等他们喘匀了气,老五盘腿坐在了那秃了边的半截炕席上,晃动那把缺棍少子的算盘,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孩子们唱起了《喜歌》:
  算盘一响,
  黄金万两;
  算盘一撂,
  金钱万吊!
  声音清脆,尖厉,冲出屋门,在静谧的夜空久久回荡,吓得栖息在屋檐下的家雀子惊惶失措地撞入夜幕里去了。
  喊罢,老五起身,给每个孩子发上几毛钱,孩子们就欢天喜地地散去了。
  4
  在孩子堆中,骂也好,升纸也好,只有一个孩子不掺和,他就是小锁子。锁子刚会跋跋步那年,他爸在海上遇到了暴天,船底下又赶上了“钢板地”,连抛了三柄大锚都刀不住,眼瞅着一船人顺流裹进了转轴礁,再也没回来。三天以后,从海上飘回了一块船板。从那,小锁妈成了寡妇。多少人劝她再走一步,带犊子也行,可她却沉着那张水嫩的脸就是不吐口缝儿。
  说回来,年,毕竟一年只过一回。闲着的日子最难熬。也不知咋的,老五的嗓子常闹别扭,火烧火燎的,像卡了一根鱼刺一般,吃饭也不得劲,只好使劲裹裹油渍麻花的衣襟在海边蹓跶,花花在身前身后跑来窜去的撒欢。要不老五就蹲在坞边那些刚捻完的船肚上,哼哼叽叽地唱小调:
  欧咳欧咳哟喂一一
  欧咳欧咳哟喂——
  摇着那小船出了(那个)海,
  心中的妹妹挂心(那个)怀;
  不是不想和妹妹唠(上)一唠哟,怕(那个)妹妹有人爱……
  摇着那小船出了(那个)海,
  妹妹对我把头(那个)歪;
  心中有意你就(那个)说哟,
  甭让我(那个)胡乱猜……
  人们清楚,寻人的那个娘们就是听老五唱这个调儿给勾到手的。一听他这会儿又唱这个,一帮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凿铲,乐呵呵地取笑他:
  “咋着,老五又想二菊了?”
  “哎——你请我一顿,我上吴家堡子给你跑一趟,接回来一宿……”
  几个人眨咕眨咕眼,仰脖大笑起来。
  老五闻听,立刻脸一沉,歌声戛然而止,忽然站起身,跳下船肚,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听这歌最上心的,要属小锁妈。夜阑人静,她常常瞪着黑洞洞的屋顶,咋琢磨咋觉得老五那歌是冲着她唱的,哀婉、低沉的音调总是萦萦绕绕地盘旋在她的耳根子底下。
  那天,拉蚶子的船进了坞,出了四五天海的汉子们不刷船、不择网,麻溜地把海货趸给小贩,便争先恐后地蹿下船,急惶惶直奔各家,老五没家口,不紧不慢地卸船、择网。正拾掇着,花花摇头摆尾地跑到了身边,刚一回头,忽然袄袖子被人拽住了,一抬头,原来是锁子。
  “五叔!”小锁轻声叫,“我妈招呼你哩!”
  老五没串过门。小锁的家在后街,一人高的院墙内,归置得井井有条。一进院,老五两眼试试溜溜不够使的。小锁妈满面春风,把老五让进屋;
  “这是咋说的,大兄弟。我这有挂破网,想让你给连连……”
  老五没见过这阵势,憨憨地笑笑,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这、这算个啥活计,是人都能鼓捣……”
  “嗨,妇道人家手拙,几指网还认不扯哩!你瞅……”说着,就往老五跟前凑,梭子也直往老五手里塞。身贴身,肉挨肉,一股女人特有的气味直冲老五鼻子眼。多少年了,老五没挨女人边了,这回,竟觉得浑身燥热,嗓子眼冒火,血登时就“轰”的一下涌上了脑门。他四下瞅瞅,敢情小锁压根儿就没进屋。跟前的女人,肉皮水嫩水嫩的,一双泛着秋波的眼睛正焦渴地等待着什么,不知咋的,老五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蹦了几下,网着血丝的老眼一下瞪得要呲出来,他跳起脚,把个破锣嗓子筛得震屋响:
  “你……你把老五看……看成啥人了,咹?”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这,小锁妈三天没迈出屋门坎。
  天还没黑透,没出五服的聋二婶就找来了,指着老五的鼻子好一顿数落:
  “老五,坞里水清凌时,你也照照你那胎子——猴狼鱼架势!有人看上你就不斤大离儿了,还嫌好赖歹的,啧啧!”
  老五嗫嘟了,蹲在炕边呐呐地咕哝了几句,谁也没听清。
  5
  啥事都怕耽搁。
  吴大豁子爷仨驾的小机器船出海足足三天头上了,生没一点信儿,今儿早又开起了大风,吴大婶子吃不住劲了,哭天抹泪央求村长爽着派人出海去找找。没法子,村长在大喇叭里一吆喝,村委会的人便都被吼来了。凶信一传十,十传百,乡亲们撂下手里的活也都围在了村委会屋外。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在屋整闷了一天,也没捏咕个法子来。都啥年代了,谁还能冒那险?坐炕头挠两把,输赢不论,还过会儿瘾哩。擦黑儿,还是一帮老驾长末了一归置:看那天的风向、水流,跟那年老五搪上的天气八九不离十,说不定,吴家爷仨也进了转轴礁。说到这,大伙都不吱声了,只有一锅锅的老旱烟吱吱地响着。那女人一听,登时就傻了眼,一屁股瘫在地上嚎了起来:
  “哎呀,这可让我咋活吔……”
  “嚎丧啥!”村长厉声止住她,“这不正想辙嘛!”
  这节骨眼,屋外的大风还在呜呜地啸叫,海上卷起的黑浪足有一房多高,船都趴了窝。这都明摆着,除非人会飞,把那爷仨搭救出来,那转轴礁除了死人进去过,就剩一个老五了。听老五叨咕,那地界方圆几里地,挨着海道,是个敞口的大风葫芦,船到跟前,风不知咋就一下子转圈刮起来,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进了转轴礁。这一片礁石滩,就跟人们见了磨房一样,当间是礁石,周遭还是礁石,只留一个圆圈似的过道让你转悠,稍不留神,船就会失控,撞个粉身碎骨,神仙去了也发怵,甭说人啦。
  此刻,屋里的空气像凝住了一般,谁也不敢喘大气,一屋人大眼瞪小眼,个个像犯了迷登,只听见耳根子底下呜呜的风吼。就在人们愣神的当儿,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老五一脚踏进来,扯开嗓子就是一顿咋呼:
  “我说这人都快漂了,还在这瞎呛呛哪家子?”
  还是村长挡急,立马跟上一句:“这不,没人敢去转轴礁……”
  “屌话!”老五眼一立楞,拍着胸脯吼了起来,“我——五爷去!”
  一屋人都惊住了。
  一听老五肯去,吴家媳妇“扑通”一声跪在了屋当中:“老五,你真去……我们吴家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甭、甭……”老五一下子又脸红了,双手乱摆,嗓子眼里直干咽,“不定成不成哩,我这……”
  “老五,这天儿忒不行,恐怕……”村长面带忧虑。
  “嗨——”老五一晃脑袋,“甭虑涮那么多了,只当我老五又去阴曹地府蹓跶了一趟……”
  “中,够爷们!”村长动情了,走近老五,眼圈一阵阵直红,“旁的我不敢吹嘴,不管成不成,你上坞那天,老少爷们们敲锣动鼓给你挂篷……”
  “谢老少爷们!”老五双手抱拳,气宇轩昂。
  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野洼村有史以来只敲锣动鼓挂过两次篷。一次是洪大膀子在老河口网住了一头大鲨鱼,足有三间房大。洪大膀子凭着蛮力,把鲨鱼弄成了血葫芦,用鱼叉插进了那鱼的眼窝,生把它拖上了岸,血水漂红了整个坞水;另一次是刘大柱的对船创造了“单旗过千,双旗过万”的捕鱼纪录,公社书记亲自为他们戴花庆功。谁知,日月轮回,事隔几十个春秋,老五也能享受这个殊荣了。想到这,老五眼窝有点发咸,他使劲皱皱鼻子,忍住了。
  老五去了,带着三个壮小伙子去的。全村男女老少站满了坞边为他们壮行。海边,依旧浪黑,风吼,老五威风凛凛站在船头,面色严峻。身后着三个浑身利索的渔家娃子……
  一去两天,老五不负众望,吴家爷仨终于平安回来了。原来他们正被困在了转轴礁上,再晚去一会儿,恐怕也撑不住了,多亏老五他们赶到了。村里人没成想,老五还没下船,就一头栽倒在坞边,再也没爬起来。
  6
  这回老五真死了。
  那天,正下着大雪,西北风呜呜地刮着。罢海了,潮上不来,一道道的潮水涌上来又冻住了。雪落在冰上,浪一冲,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冰。老五的门前,肆虐的大风旋起了一圈圈海浪似的山梁,那口小划子也被雪盖住了,只现出一只船的轮廓。老五动弹不了,屋里冷冰冰的。灶边,那只瘦骨连筋的花花眯着眼,可怜巴见地望着主人,眼里闪着乞求的光。也真稀奇,跟它同窝几个伙伴,有的当了母亲,有的长得赛小牛犊,可它还是那么大。听兽医说,癞狗生宝,老五让人家给看了看,这狗说不定真有狗宝,那东西治噎食、疑难杂症最灵验。
  老五蜷屈在炕里,嗓子眼里咯得慌,喝口水都吐出来,只好伸着脖子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喷火。他一连几天几宿水米没打牙了,没劲。他伸出手,拍拍花花的脑瓜,朝后街指指。花花明白了,“嗖”的跳下炕,身子一缩,从门缝里钻了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只听见“咯吱”一声,门开了,光线一亮,小锁子进来了。
  老五一双混浊的老眼扒开了一道缝,朦胧中,认出了是谁,喃喃地说:
  “叫……你妈……来……”
  小锁子耳朵冻得痛红,眼里含着一泡泪,听完赶忙点点头,返身又冲进了暴风雪里。
  不大时辰,小锁妈跌跌撞撞地奔进门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片,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脸色煞白,眼窝哭得有些发肿。老五用力睁开干涩的双眼,瞳孔里映出了炕沿上的女人:身上拾掇的还是那般利落,但已不见先前的水嫩。他定定地瞧着,目光里充溢着无限的哀怜和知足。呆了半晌,他才抬起那干枯、精瘦的胳膊,先是指指心口窝,然后又指指嗓子眼,脸上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登时,女人明白了,全明白了,眼窝里立时蓄满了泪水。她冲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了头,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际。
  老五盯着女人,干裂的嘴牵动了两下,目光又落在了花花身上,两手比划成拳头大,然后,又指指女人,像在告诉她,狗宝留给她了……脸上随之露出了平和、宁静的笑意。女人刚要推辞,只听“咕咚”一声,老五撂倒了!
  女人一惊,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断了线的泪珠滚滚而下。她怔怔地凝视着这苍黑的小屋,呆了许久许久,直到小锁喊她,才缓缓地醒过神来。她慢慢地伸出右手,轻轻地为老五这个没能成为她爷们的男人合上了眼皮。
  暴风雪在屋外大放悲声!
  乡亲们来了。
  小锁妈泪水涟涟,仰天哭诉:
  “你个狠心的人哪……咋就这样先走咧……你不是不乐意吔……是得了噎食怕我娘俩再遭罪哟……”
  村里人听了无不落泪。
  依照野洼村风俗,入东大坟的人,要有人给打幡抱罐,嚎丧摔盆。可老五没妻没后,怕要被埋到八里外的乱葬岗子去了,那葬的尽是暴死、横死的人,那样,老五就要变成孤魂野鬼,几生几世也没有归宿。凭老五的人缘,咋也应该在东大坟寻个地方。这时,有人提议,不行就去接吴家堡子的二菊,她跟老五俩人原先还是挺不赖的。立时有人说不妥,何况二菊都走道了,她男人也不会认头。
  “那大伙说咋办?”一个老执事腻头了,嚷嚷道:“谁能替老五打幡抱罐?”
  “我!”小锁妈掷地有声。
  全村人都愣住了。
  果然,那天出殡,前头是小锁打着招魂幡开路,后头是老五的黑漆大棺材,棺后是小锁妈身着重孝,头缠十斤白,哭得凄凄惨惨,昏天黑地:
  “……你这苦命的人哎……走的咋就这么早喂……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哟……撇下我们娘俩可咋熬啊……”这哭声情真意切,悲恸感人,把个搀她的吴家媳妇哭得浑身发软,抬杠的汉子们听得喉头哽咽,半天迈不动步,挪不到坟地。
  看到这份上,人们都说,这跟那年哭她爷们儿的劲儿不相上下。
  终于,东大坟到了。
  雪停了。白雪覆盖的坟地被踏成一片泥泞。雪一化,泥水相杂,露出了黑乎乎的泥地。老五的模子是新打的,这是小锁妈的主意,但离原先老五的坟堆儿不远。模子下窄上宽,呈西北东南走势,脚踏东海,头枕西山;早迎旭日,晚接夕阳,正经是风水先生看好的阴阳好地。
  海葚仍在。夏秋季繁茂、旺盛的海葚秧早已凋零、干枯,但仍旧顽强地守卫着自己的领地。人踩上去,一串串饱满、圆润的紫色海葚儿葡萄珠似的纷纷滚淌、跌落,有的竟然夺路而走,骨碌进了老五的墓坑……
  放鞭了。千把头的闪光鞭炸耳根子地响个不停,在空旷、辽远的海滩上久久回荡,呛鼻子的硝烟一缕缕的在人群中缭绕、盘旋,半天不散。细碎的纸屑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天阴着。这时,小锁妈面色苍白、神态安详地把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材上,人们一愣,屏住呼吸,抻长了脖子看。坟场里顿时一片沉寂,不远处,有几只黑色的海鸟在灰色的天空中飞翔,那扇动翅膀的声音都隐约可以听见。
  女人跪下,白皙的脸上庄重、悲戚,双手颤巍巍的一层层解开黑布,当解到最后一层时,人们惊呆了:原来是一块老式青砖,这不由地让人们又想起那座坟里的半块砖头。而这块上却刻有三个拳头大的梅花篆字:
  郭海山
  一翻个,人们看清了,砖的背面也有字,端端正正,夺人眼目:
  万古流芳
  常帮人料理红白喜事的汉子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一准是这女人求前街驼背刘老先生刻的杰作。
  小锁子立在那,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直犯寻思:老五叔的坑里滚进那么多海葚籽,一开春,长不长一嘟噜一嘟噜的海葚呢?要是长了,也像老五叔活着时那么甜、那么好吃吗?
  撂材了。汉子们喊着号,在女人们最后的哭嚎声中,徐徐地将棺材往墓坑里放去,心情被一阵压抑的气氛所窒息。突然,人们的眼前掠过一道白花花的光影,花花不知这时从哪蹿了出来,顺着坑边那道即将封死的缝隙箭一般射进了墓穴,人们一愣神,还没等反应过来,棺材已轰然落入了墓底,花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地哀叫!人们浑身一激灵,但为时已晚,花花用它对主人的一片孝心为老五尽了忠!
  7
  开海了。
  滋润的东南风呜溜溜地刮起来。老少爷们们经过一冬的养精蓄锐,精神头又来了,三三两两地扛着网,挑着担,扯起篷,整天价赶潮出海,呛风打浪,没早没晚,也就把个老五忘得一干二净。偶尔上坞,不经意地往东大坟瞭上两眼,也算对老五的关照。
  只有小锁子没有忘。
  那天,他又跑去看五叔。嗬——东大坟又绿了,又被那郁郁葱葱的海葚秧给盖满了。风一吹,绿油油的坟间海浪般起伏翻滚,浓郁的苍青味压过了一阵阵鱼腥,映得远处的天都是绿的……
  看着看着,小锁子就蔫了。眼底下,是坟头都铺上了绿草,唯独老五叔的坟上没长一星绿芽,光秃秃裸露着黑海滩上的黑泥,泛着白碱,冒着卤气。邻近坟上的几棵秧蔓爬过来,竟然也被抽抽成细细的干杆儿……
  小锁子哭了。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很强劲,但很柔和。日头明晃晃的,海边开始退潮,渔民们正在起篷,不时有人朝这边张望。小锁哭着哭着,突然觉得脚下有点扎得慌。定睛一看,一棵棵青嫩、肥硕的海葚秧正朝外拱,再一细瞅,黑土地上,整整扑拉出了一层……
  责任编辑:戴雁军
  五爷回乡
  一臣
  董事长职位让给了儿子,今年六十有七的五爷切实体会到了啥叫无官一身轻。这不,行驶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今天五爷终于踏踏实实地回一趟已阔别六年的老家牛台村啦。
  轿车载着五爷进了牛台村地界。看着驶过的漂亮的水泥桥、平坦宽阔的水泥路、路两旁成荫的树木、田野间金灿灿的水稻以及白花花的棉花等农作物,还有越来越近的红砖瓦舍组成的漂漂亮亮的村庄,五爷心里比公司年进亿元的利润还高兴。
  嘎……轿车在村口突然停下了。
  “咋回事儿?”五爷问司机。
  “路中央横着辆农用车。”司机答话。
  “那就给挪挪窝儿。”五爷说。
  司机下了车,吃力的将早已破旧不堪的农用车推到了路边。
  “你干啥?咋把我的车弄坏啦?!”突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二十几岁模样、有些跛脚的小伙子。只见他一把揪住了司机的衣领,大声吼道:“你赔我车!”
  “我没弄坏你的车,只是把车挪了个地儿呀!”司机分辨着。
  “弄坏了我的车,你还嘴硬。”小伙子的揪劲更大了。
  “咋回事儿啊?”五爷见状下了车。
  “咋回事儿?赔车!”小伙子又对五爷瞪起眼。
  “小伙子,做事得讲道理呀!”五爷和风细雨地说着。
  “废话少啰嗦,赔车!要不你们就别想走!”说着,小伙子放下司机,“扑通”一声,整个身子扑在了轿车的机身上。
  这时候,腿脚快的孩子们渐渐围上来,远处的几个大人也闻声往这儿赶。
  “咋啦?咋啦?……”这时,一位五十岁模样的汉子边问边快步走过来。
  “少来?!”五爷向来人喊道。
  “啊?是五爷?!嘿呀!是哪阵风儿把你老人家给吹回来啦?”汉子跌跌撞撞地紧上两步来到五爷眼前,然后紧紧拉住了五爷的手。
  “五爷,这是咋回事啊?”汉子问五爷。
  “少来,你看。”五爷一指趴在轿车机身上的年轻人。
  汉子定睛一看,身子立时颤了起来,走上前一把薅起了小伙子,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嘴巴子:“狗子,你个不长记性的冤家,咋又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呀。前几天我白打你啦?村长你王叔白给你讲道理啦?”
  “少来,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这是谁呀?”五爷边拦边问汉子。
  “这是我那不争气的孽障儿子。气死我啦!”汉子浑身哆嗦声音发颤。
  “狗子,今儿咱先不讲你做的事儿伤不伤天、害不害理,单说眼前的这位五爷,这可是你娘和你的救命恩人啊!”汉子指着狗子的鼻子大声吼着。
  “五爷,您还记得吗,我媳妇生孩子难产时,是您给送的医院呀。”汉子眼泪兮兮地对五爷说。
  “奥,……”五爷皱皱眉头,好像记起来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村里唯一养车跑运输的五爷刚进家门,正准备洗脸换衣吃饭。突然,临街大门“呜”地一声大开,紧接着一个人裹着雨、带着风地闯了进来。五爷定睛一看,这不是村街头住的李少来吗?!“五爷,我媳妇难产快一天一宿啦,您老人家快帮忙送医院啊!送医院啊!……”来人李少来声嘶力竭地对五爷喊着。“快走,去救人!”五爷听罢,顾不上饿了一天的肚子,顾不上运煤跑了几百公里的路途累得浑身散了架,也顾不上外面瓢泼的大雨,拉着少来出门跑到停在屋外的斯太尔车前。只见五爷先摘掉了装满煤的加挂车斗,然后和少来一起上车快速地来到少来家门前。在众人的帮助下,将只有呼气之力,没有吸气之功的少来媳妇抬进了驾驶室,平放在了供司机休息的后铺上。五爷一踩油门,斯太尔车快速向十公里外的乡医院驶去。可是到了乡医院,医生经过简单的查看,一摆手说:“我们这里条件有限,请赶快把孕妇送到大医院免得耽误。”五爷二话没说,又开足马力拉着少来媳妇往一百公里外的市里赶。大车不让进市区,五爷只好将车停在了通往市区的马路旁,又扬手拦住了一辆面包的车。的车载着少来媳妇和随来的人飞快地来到了市中心妇产医院。在少来媳妇被推进急诊室抢救时,五爷悄悄地来到医院大厅收费窗口前,替少来交了押金。因为五爷知道,少来家收入少,不富裕。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少来媳妇终于母子平安。据大夫讲,如果再耽误几分钟,大人和孩子都没啦。少来感动的给大夫们作揖,又来到五爷近前下跪磕头谢恩。
  “孩子的腿是咋回事儿?”收回思绪的五爷问少来。
  “可能是狗子妈难产时大夫们救人心急,不小心钳子碰坏了狗子的腿。咳,就是因为这,我们两口子总感觉对不住孩子,所以一直对他娇生惯养。结果他小学三年级时就死活不进学校门儿了,在家待着啥活儿又不干,现在都二十大几了还是游手好闲,整天咣里咣当。”少来惭愧地对五爷介绍着。
  “哎呀,热烈欢迎五爷回乡省亲呀啊!”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急匆匆过来,热情地握住五爷的手。
  “这是……?”五爷问少来。
  “五爷,这是王茂生的二小子向东,如今是咱村的村长。”少来介绍着。
  “奥,是王村长,咱已通过几次电话啦。”五爷的手也用了用力。
  “父老乡亲们,这就是我经常和大家说起的咱村大恩人五爷!这些年,咱村上的几个困难户五爷到时就寄钱接济;每到年底,五爷就往咱村委会的账户上打款。这些年咱村上修路、打井、建学校、改善村容村貌的钱,大都是五爷给捐助的!”王村长向围过来的乡亲们高声介绍着。
  “谢谢五爷……”
  “谢谢恩人……”
  “五爷真是活菩萨啊……”
  “我们不会忘记五爷的……”
  乡亲们发出了一片由衷的话语。
  “乡亲们,牛台村生了我、养了我,这里就是我的根,我开公司挣了钱为家乡做点事儿是应该的!再者说啦,谁让我在村里辈分最大是五爷
  呢,哈哈哈……”五爷爽朗地笑着。
  “五爷,我狗子不是人!您老就狠狠地打我一顿吧……”狗子来到五爷近前,扑通跪在了地上。
  “孩子,你这是干啥?快起来!”五爷弯腰将狗子扶起来。
  “孩子,五爷告诉你,人活在世必须重德行,否则就是白走一遭儿。这样吧孩子,你腿脚不好,五爷拿三万块钱,你在村里开个小卖铺,从此要自食其力,规规矩矩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说着,五爷回到车里,从书包里掏出了三叠钱向狗子递去。
  “五爷,您的救命之恩我都无以回报,现在咋还能要您的钱呢。”狗子死活不接五爷递过来的钱。
  “孩子,这钱你一定拿着,就当是作为你以后回报五爷、回报乡亲们的本钱。”五爷硬是将钱塞到了狗子的手里。
  “五爷,您老就一百个放心吧,以天为证、以乡亲们为证,从今以后狗子脱胎换骨,再不破罐子破摔干缺德事了,向您老人家那样,多行善事做好人!”狗子泪流满面哽咽着指天发誓。
  “好,五爷信你!”五爷拍了拍狗子的肩膀。
  “五爷,咱进村回家说话吧。”王村长拉着五爷的手。
  “哈哈哈……好,进村回家!”五爷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在乡亲们的簇拥下,五爷大步流行地向村里走去。
  责任编辑:戴雁军
  双枪天德
  (长篇节选)
  平峻
  (接上期)
  第三章
  李明顺带着全队人马,一路飞驰,人心高兴,马蹄轻松。等到第二天下午,他们越过了龙头、柳毛河、大主桥等屯子,到了宝清和密山交界的宝密河上游,这个地方进可以去密山,退可以进完达山,群山环绕,叠障起伏,宝密河水向下流入了挠力河,宝清到密山公路从中间穿过,来往车辆看得清清楚楚,是个理想的屯兵之处。
  仅用两天的工夫,先盖了住人的地戗子,又夹了马棚,因为树高林密,远处看不见,平时也没人来,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和寂静。
  在这住了能有半个多月左右,春天大开化了,桃花水下来了,露出了片片青山,大地一片葱绿,远山一片苍翠。李明顺说:“四五十匹马一天能吃半饱,也得些草料了,派几个弟兄放马吧。”就数金哲高岁数小,也喜欢骑马。李青山说:“让俩个弟兄跟小金子放马去吧。”金哲高乐呵呵的把马赶到东沟去了。李明顺又对李青山说:“我们的给养不足,弹药不足,会严重影响士气,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才好。”李青山说:“没事,现在不是冬天了,好混,青草发芽,树叶返青,就好解决了。对了,权队长不是说他们还留下多少钱吗,在白副官手里存放着,我们可以买一部分粮食,再和大粮户借一部分,眼下最重要的是缺少子弹,拿个烧火棍有什么用。”
  白成祥说:“老队长临走时留的钱全在我这儿,我分文没动,买粮食能维持一阵子,至于子弹,往南走四五十里地有个兴凯屯,是密山县最北边的一个大屯子,中心是警察局,不如把它端了,有三十多支枪,还有不少大米,那地方鲜族人多,全吃大米。”李明顺说:“也好,不过要保证没有伤亡,即使扎手了,就让弟兄们安全撤回来,没有把握的仗我们不能打。”白成祥说:“我只是提个建议供大家参考,我带一个排今天晚上天黑以后走,半夜就到,半个小时就能解决战斗,天亮就回来了。”李明顺说:“让李青山那个排也跟你去吧,人多势众,有麻烦事好办,现在休息吧。”
  到了晚上,战士们出发了,李明顺把他们送出老远才回来,半宿也睡不着,等到天刚放亮,外面一阵马蹄声响,李明顺赶紧出去看,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两辆大车上装满了大米,忙说:“弟兄们辛苦了,战果辉煌啊。”李青山和白成祥走过去。李青山说:“兴凯警察局这些狗更熊,我们把局子包围了之后,弟兄们冲进屋去叭叭两枪,高喊不准动,我们是天德义勇军,谁动打死谁,用手电筒一照,妈的,全趴在那儿不动了。”
  李明顺连声说:“好,好。干的利索,叫弟兄们休息吧。”
  大约有十来点钟吧,金哲高领回来一个人,那人能有三十来岁,长的挺结实,进屋后就说:“我找天德大当家的。”
  李明顺说:“我就是,你坐吧,小金子倒点水来。”那个人喝完水,说:“我叫孙福,是宝清县三区犁树沟人,当过伪自卫队队长,前年夏天起事叫山林抗日队,总共二十个人,全是骑兵,后改名叫明山队,这两年总不顺心,打不开局面,敌人多了不敢打,敌人少了没胃口,一点士气都没有,近几天听说来了天德抗日队,派出弟兄打听说在这一带活动,我就来了,不知大掌柜的能否收留我们,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投奔天德我们步步高升,将来杀敌报国有依靠。”
  李明顺看孙福这个人挺实在,没有虚情假意,也很喜欢他,便说:“抗日报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眼下正是日本人最得势的时候,抗日队伍要吃苦受罪,甚至丧失性命,你和众位弟兄能受得了吗?再说,我们居无定所,行无目的,凭一杆枪,一匹马,今天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脑袋瓜别在裤腰带上,刀光血影的,弟兄们不后悔吗?你和他们都讲清楚了没有?”
  孙福说:“大掌柜的,你说的是实话,可我们明山队近几年也打了几次硬仗,在宝清也是有点名气的,死伤了几个弟兄,我们没有怕的,反正让日本人欺压也是死,跟他干也是个死,我这大老远一百多里地来了,也是为弟兄们寻求个出路,找个杀敌报国的归宿,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李明顺通过谈话,看出了孙福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说话办事有能力,认为可以吸收他们,再说扩大抗日队伍是好事,人多势力大,真能打几次大仗,打出了军威和声望,在宝清一带也就扎根了。于是说:“孙福,你别说了,我收留你们弟兄,但有条件,收编之后你们算一个排,即第四排,也是独立排,你在队部做二当家的,也叫二掌柜的,你的弟兄还由你带着,但是军事行动一定要统一,得听天德队队部的指挥,任何个人不能单独行动。我们条件艰苦,但是必须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从上到下绝对平等,任何人不能搞特殊,打击日寇,保护人民是我们的唯一目的。”孙福说:“这不和俺想的一样吗,有啥不行的,俺同意。”
  李明顺安排孙福吃了饭,约定后天下午会合,孙福骑着马走了。
  到了第三天,李明顺留下三排守营房,带着一排二排向北走了三十多里地,在大主桥边的空旷草坪上以隆重的仪式欢迎孙福的人马到来,收编了孙福之后,军威大振,士气高昂,远近老百姓都知道有个打日本的天德队,纪律好,战斗力强,为了扩大战果,李明顺把四个排分成八个班,开展游击活动十分灵活,时分时合,合时全体出击打包围战、歼灭战,分时三五个人采用了敌来我走,敌走我来,神出鬼没的运动战,使密山、宝清、鸡西一带的日伪讨伐队无可奈何,天天付伐,不见影踪。而天德队又远取鸡东、虎林等地,收集了不少粮食,直到夏季才全部归回了宝密河的营寨修整。
  这天早晨,李明顺说:“小金子,你把队部的人全找来,再通知各班长,带领本班人多割点马草,准备晒干喂马,马上快到雨季了,要修好地戗子,以防漏雨。”战士们都跟着班长割草走了,队部的人也到齐了,金哲高在外面站岗放哨。
  李明顺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想和大家研究一下今后的作战方案,确切地说在哪打日本人和警察反动势力,现在正是夏季,有利于我们歼敌,应该集中力量打几次大仗,多消灭敌人,再积蓄些物资。”李海伦说:“我看这样,多少人都证实,宝清日本人驻军在小西山有200多人的守备队,他们武器装备精良,我们不能以卵击石,宝清县城东南角是驻军30团有1000余人,我们也不能动,唯一的打击目标是驻宝清各城门的伪军,一个炮楼子约一个排的兵力,还有自卫团,我们吃掉它还是没问题的。”
  李青山说:“咱们一下山,必定有人封锁归路,打完之后往哪撤先要想好,如果敌人尾追上来就麻烦了,也不能回现在的大本营了,敌人会跟踪追击的。”李明顺说:“我们打游击战,打运动战,在运动中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个走不是躲,也不是逃,而是运动,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薛东范说:“我有个思路,供大家参考,我们先去打西门炮楼,它距敌人最近,距小西山的日本人不过四里地,枪响不行,日本人马上就到,缴了西门伪军枪械以后,我们向北撤,撤到青山四区一带,在那里打一两仗,让敌人追到四区以后,我们再转到南边活动,使敌人摸不到我们的规律,跟屁股打也找不着,我认为打西门的伪军最容易,他们认为靠近西山驻军守备队麻痹大意,根本不提防,认为西门万无一失,必然防备松懈,给我们以可乘之机。”
  李明顺说:“西门的情况你清楚吗?”孙福说:“我清楚,我经常化装出入,只有一个排警察守着,分成三个班,昼夜守卫,不太紧,一般情况下只有两三个人站岗,其余的都在炮楼里玩纸牌,但都不许离开炮楼子。这些警察和自卫团大部分都是地痞流氓,全是各甲派人花钱雇的,根本不能打仗,自卫团总部大队长杨宝贵就是这号人,我认为打西门有把握。”
  “好”,李明顺拳头往桌上一砸,“就这么办,先端西炮楼,然后进四区,打运动战,一两个月以后再返回来。”
  第三天早晨,李明顺带领全部人马经过一天的山路行军,来到了离宝清十几里地的头道河子附近,藏在树林子里。因为天色尚早,李明顺说:“大家休息,先打打尖,喝点水,天黑以后再进城,一排的战士把伪警服换上,跟李排长先叫开城门,二排、三排、四排跟我向里冲,注意我们要武器,要粮食,要弹药,别的不要,千万别开枪,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弟兄们一致回答。天大黑了,李明顺一挥手说:“出发。”李海伦带着一排战士骑着马在先头走了,其他人尾随在后,到西门炮楼不远,李海伦下了马,看看有四个警察端着枪来回走动,一个说:“二楞子,几点了?”那个说:“九点来钟,你来有事吗大咧咧。”大咧咧说:“你忘了,换了岗我还得上风火轮那风流一场,你去大白马那,大白马又白又嫩,再去玩一宿吧。”二楞子说:“妈的,让杨宝贵给包下了,他家里有大的,外边有小的,最近又包个二奶,还要玩窑姐,天下的女人不够他划拉的了。”这时候李海伦带着一排过来了。
  “哪部分的?”二楞子把枪端在手里问了一句。李海伦说:“二楞子,瞎咋呼啥呀,连我都听不出来了,我不是夹信子警察署的关世杰吗,快开门,今天我也带着弟兄进城和大白马风流风流。
  二楞子撒目了一眼,一看真是十几个警察,但天太黑,脸上看不清楚,根本也没在意,便说:“对吗,人生苦短,当乐就乐,我给你们开门。”打开门之后,李海伦用手枪一指二楞子后腰,“我们是天德义勇军,今天取你西门,交枪不杀。”另外几个站岗的也吓的一声不吭,全部交了枪。李海伦一挥手,大部队冲了进来,一直进了岗楼。
  岗楼里的警察和自卫团全部交枪了,在院子里排好了队,战士们赶紧收集枪和子弹、粮食。陈有才对俘虏训话,“伪军和自卫团的弟兄们,你们不要怕,我们天德队专打日本人和汉奸、走狗。过去你们也干了不少坏事,我们都有帐,全记下了,但是只要你们保证今后不干投敌叛国的坏事,不残害人民,天德队既往不咎,我们攻占了西门,马上要回青龙山了,你们谁也不许动,十分钟以后才可以回营房,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那好,原地待命十分钟。”
  陈有才训完了俘虏,李明顺命令上马,一行人马带着战利品向青山堡急驰而去。
  西门的自卫队员真听话,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了老半天,二楞子说:“大咧咧,你快去打电话呀,让团总过来,赶紧去追马胡子。”
  杨宝贵骑马赶紧来了,问:“马胡子向哪跑了?是哪个部队的?”二楞子说:“他们自报号天德队的,能有百八十人吧,告诉我们说上青龙山去了。”杨宝贵说:“马胡子太狡猾,说是在青龙山也许在太平沟呢,以后加点小心吧。”说完了和邓子儒打马回去了。
  再说天德队在青山一带活动了十来天,在穷苦老百姓的帮助下宣传抗日活动,组织人民群众打击了日伪在各村屯的基层势力,人民群众都知道青山到本德堡一带来了抗日军,纪律严明,作战勇敢,秋毫无犯,是老百姓的队伍,天德队在此也就扎下了根。
  为了镇压抗日武装力量,宝清县伪政府将全县自卫团人数由800人增加到2200余人。除此之外,宝清县还成立了伪自卫大队,负责统管全县自卫团,成为宝清县伪政府的御林军。全大队一百来人,枪好马壮,人员都是从各区抽调上来的反动骨干份子。
  大队长杨宝贵是宝清县四区本德堡的大地主。日寇一来,他就拼凑起汉奸武装,当了自卫团大队长,中队长是邓子儒,原住在城西靠山屯。这些自卫团丁,大多是有钱人家子弟,也有花钱雇的,净是兵痞、无癞、大烟鬼,虽然反动透顶,但却没有多少战斗力。原来“三省队”在本德堡住了一段之后,打了几仗就悄悄地撤走了。所以,天德队到本德堡,很多人都以为是“三省队”呢。
  原先的“三省队”驻进本德堡之后,可吓坏了杨宝贵,那里住着他的爹妈,还有大量的土地财产。想要攻打吧,肯定打不过“三省队”,不打吧还怕受损失。恰在这时,侦察兵报告说三省队突然撤走了,去向不明。杨宝贵对邓子儒说:“后天除了几个守门的,其余全到本德堡讨伐三省队。”
  邓子儒不解其意,便问:“人家都走了,还讨伐谁呀。”杨宝贵说:“老邓啊,你想,众匪在我家乡驻了好多天,能不宣传老百姓或以财物诱惑民众,如果没有内线,他们怎敢在我的家乡屯集,咱们得去查一下,教训一下这些刁民,让他们知道我杨宝贵利害,不敢再和他们来往。”
  邓子儒是个机灵人,领会了杨宝贵的意思,即可以不冒任何风险,去作战一打就胜,人家都走了,还可以乘机捞一把外财,同时还可以回乡显显威风。于是说:“好,大队长决定的英明,通知弟兄们准备一下最近讨伐“三省队。
  这天下午,李青山和金哲高二人报告了侦察情况:“宝清县城内的人都知道杨宝贵要回本德堡讨伐三省队,很多自卫队员怕三省,不愿意送死,杨宝贵却坚决要拔掉这颗家乡的眼中钉,保护自家的财产不受损失,可能明天就行动。另外还听说杨宝贵派人去杀了权队长。”
  李明顺说:“马上召开队部会议,研究方案,坚决除掉这个大汉奸杨宝贵,为权队长报仇,为千百个受害者报仇。”等队部人到齐后,李明顺说:“县自卫大队一共一百来人,除了后勤人员,来的不过八十多人,虽然武器好,但他们贪生怕死,战斗力不强,枪一响就向后跑,我们虽然比他少二十来人,武器差,但我们都有决心,有信心,可以以一顶十,大获全胜。”
  大家又议论一番,同意李明顺的说法。又共同研制了作战方案,决定在本德堡前的大豆地里面埋伏,出其不意的消灭杨宝贵。
  鸡叫头遍的时候,弟兄们钻进了大豆地,选好了地形,做好了战前准备。
  三江平原的夏夜是宁静的,蟋蟀的鸣叫,萤火虫发出蓝绿的光,增加了田野的清静和凄凉,夜黑一片,不见一点生机,唯有几声犬吠,标志着这天幕底上还有村庄和人的存在。蚊子,小咬一群一群扑来,防不胜防,夏日潮湿,在寒冷和蚊虫叮咬中战士们等到天亮。
  早晨,杨宝贵吃完饭,穿上马靴,戴上茶镜,紧了紧武装带,斜背上“大镜面”匣子。马刀挎在腰间。门外,马弁牵来了备着沙鱼皮鞍子的枣红马,一副银克斯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杨宝贵走出门来,对早以集合好的队伍挥挥手,军号响了起来,自卫大队出发了。
  杨宝贵过去也常回家,可象这次由八十多人的马队护卫着,这么威风,可还是头一次。他神气十足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悠闲的四处观望,沿途风光迷人,景色秀丽,他极目远眺,大自然如此多姿多彩。连片的大烟地里,不尽的大烟花像成群的彩蝶落在绿色大地上,红的、黄的、紫的、白的花瓣儿迎风绽放,显的娇妍妩媚,让人心旷神怡。
  杨宝贵心急如火,不时地呦喝着:“传令前队,加快脚步。”可自卫队员的想法却与他不一样,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因为他们知道三省队的历害,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向死神靠近一步。沿途的老百姓看见杨宝贵的队伍下乡,无不愤恨,都咒骂他“这些不得好死的东西,又不知到哪去作孽。”
  几十里路很快就到了,杨宝贵想在村民面前抖抖威风,立即下令“冲锋前进”。军号声中混杂着人喊马叫声,村前的大路上杨起了一片尘土。这一切,天德队的战士们全看的清清楚楚。
  当杨宝贵得意洋洋地进了他们杨家大院后,还没来得及拴马架枪派岗哨,天德队的战士从四面一拥而上,把杨宝贵的人马全部包围了,四周全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当杨宝贵和邓子儒认出不是自己人时,刚想反抗,一部分战士冲进来,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胸堂,自卫大队的士兵早已吓的蒙头转向,无一敢去抄枪。
  杨宝贵、邓子儒吓的呆若木鸡,连同士兵,全团80多人全部做了俘虏。李海伦和李青山收缴了全部武器后,李明顺命令:“把俘虏集中起来,杨宝贵、邓子儒跪下。”这时村里很多人听说缴了自卫队员的枪,抓住了杨宝贵,非常高兴,都不约而同的来看热闹。李明顺站在高处说:“老乡们,我叫天德,人们都管我们这个队伍叫天德队,不是三省队的,我们是抗日的队伍,我们反对国民党卖国投降,出卖祖国和民族利益,我们的祖先为了开发保卫这块黑土地,不知流了多少血汗,今天传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怎能容忍日寇来横行霸道,怎么能充许汉奸帮助敌人来残害我们的骨肉同胞,杨宝贵甘当日寇的奴才,是中华民族的败类,他枪杀了抗日队伍的权队长,镇压抗日人民,对老百姓更是敲骨吸髓,欺凌压迫,父老乡亲们,这样的汉奸卖国贼应该怎么处置?”
  老百姓们平素都被老杨家害苦了,心里惧怕却不敢反抗,这一下可云开见日了,发泄着深仇大恨,都高喊:“枪毙,千刀万剐,杀一个少一个。”
  愤怒的呼声此起彼伏。李明顺命令:“金哲高,执行命令,就地正法。”金哲高一声枪响,结果了杨宝贵的狗命。
  金哲高开枪之后,又把枪口指向邓子儒。李明顺心想,邓与杨虽是同伙,也做了一些对不起乡亲的事情,但毕竟与杨不同,有些困难的乡亲求他时还能帮一把。让他和杨宝贵在一起跪着是为了教育他,让他以后改正。于是赶紧用胳膊搪了金哲高持枪的手。枪响了,把邓子儒的大盖帽打出去一丈多远,在场的自卫团丁见天德队真历害,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邓子儒更是混身发抖,跪在地上起不来,一个劲地求饶。
  李明顺叫一个伪军:“你去把邓队长扶起来,听我训话。邓子儒,如今国难当头,每个中国人都应当为国分忧,为民解难,可你干了些什么呢?念你过去并没有罪大恶极,还有点良心,没有像杨宝贵那样反动透顶,希望你能改恶从善,共赴国难,为抗日出力,也希望你们这些伪自卫团员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今天不杀你们,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谁再干坏事,杨宝贵就是你们的下场。”伪自卫队员口口称是,再不敢干坏事了。邓子儒更为千恩万谢,再三表示从今以后痛改前非,回头是岸,永远听抗联的指挥。
  李明顺说:“你们走吧,回去好好反思。”等俘虏走了以后,李明顺对李海伦说:“把收缴的武器全带上。”随即挎上了杨宝贵的大镜面,骑上了他的枣红马,抄起了指挥刀向东一指:“出发!”
  天德队全歼了宝清县自卫大队,处决了杨宝贵之后,宝清县的日伪官员们大为恐慌,生怕危及自己。他们千方百计的精心策划组织,派人侦察,可是就不知道天德队在哪里藏身。
  这天,警务局长郑希仁,警察警备大队长乔玉有,宝清街警察局长吴鑫把邓子儒叫到了办公室。郑希仁说:“邓队长,本德堡一战,虽然杨大队长阵亡,但你能保全弟兄归来,使天德队也龟缩起来不敢露面,也是首功一件,经请示日本参事局,决定让你担任宝清县自卫团大队长,接替杨队长,怎么样?”
  邓子儒简直受宠若惊,原先以为挨一顿臭骂之后卷行李回家,没想到官升一级,上司并未训斥。就说:“邓某感激不尽,感谢抬爱,以后定效犬马之劳,报效大满洲国和大日本皇军。”
  乔玉有说:“我们让你担当重任,是因为你年轻有为,前程无限,以后定能飞煌腾达,现在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把自卫团分成七个小队,每个区一个小队,长期在各甲、各屯驻扎。每个屯再秘密发展几个团丁,目的就是监视天德队的活动,和谁联系,就是撞见了天德队,也只能绕着走,远远的跟踪,掌握他们的行动规律,摸准了情况之后我们一网打尽,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你懂吗?”
  邓子儒说:“我懂,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只在暗中监视,掌握情况,提供情报,摸准关系户。”吴鑫一挥手,“那你就赶紧执行任务。把守城门的弟兄们全调回去。”
  李明顺为了防止敌人的大规模讨伐,主动把队伍带到离本德堡东南四十多里地大孤山一带活动,这儿地势平坦,草原肥沃,十几里地以外都能看见,适于隐蔽和撤退,并且距挠力河下游很近,鱼亮子老汉经常给送鱼、送菜,这个鱼亮子老汉姓冯,是跑腿一人,家也住在本德堡,他为人忠厚善良,很喜欢天德和他的队员。这天早晨,冯老汉说:“大掌柜的,我要回本德堡一趟,鱼亮子有鱼,园子里有菜,你们就吃吧,大约两三天我才能回来。”
  宝清这个地方真是富庶,亘古以来地旷人稀,由于人迹罕至,形成了有山就有野生动物,獐、狍、野鹿满山跑,有水就有鱼,金翅鲤鱼抓不尽,真是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话一点不假,这几天金哲高可乐坏了,成天蹲在鱼亮子边抓鱼,一天能抓上百条,什么鲫鱼、鲤鱼、花鲢鱼,有的是,战士们成天吃鱼,伙食也有了改善,身体也得到了恢复。
  到了第四天,冯老汉回来了,战士们见老大爷回来了,都亲切的迎了过去,冯老汉气愤地说:“小鬼子真不是人,净欺负中国人,可中国人还不争气,将来中国人不是亡在日本人手里,而是亡在二鬼子手里。”李明顺说:“冯大爷,先别生气,有话慢慢说,有没有用我们帮忙的,有事你就说。”冯老汉说:“自打日本人占领宝清后,就想从中国人身上榨取钱财,他们在三江平原上强迫老百姓种大烟,本来这是种小麦、大豆的好地方,日本人垄断了大烟的购销,成立了’大东号烟管所’,宝清四区的本德堡烟管所就是其中一个,而烟管所的伪职员也都是地痞流氓,惯于敲榨勒索,用大烟坑害老百姓,我虽然无儿无女,可还有哥和侄在本德堡住,他和他们的邻居也种大烟,也抽大烟,一个个抽的骨瘦如柴,现在什么活也干不了了,家里还穷的无米无柴,眼看着中国人不用打,自己就夸台了。”
  李明顺心想,趁他们冷不防,把这个烟管所拿下来,抢点大烟土,换些好武器。于是对孙福说:“二掌柜,让队部的人马上到鱼亮子边集合开会。”不大会工夫,队部的人到齐了。李明顺说:“刚才冯大爷的话让我产生了一种想法,大烟是麻醉中国人的一种毒药,目前在市场上即禁止又畅销,是日本人屠杀中国人软杀手,冯大爷说的对,假如中国人全抽大烟,几年之后不用外国人打,自己就亡国了。所以我想把本德堡的烟管所缴了,用缴获的大烟更新装备,换些粮食,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关键的是我们抢了大烟再卖出去虽然挣了钱,可还是毒害中国人,觉得不对头,三心二意拿不定主意,也请大家给提意见。”
  孙福说:“大掌柜的,我们收了大烟再卖还是不对,可是把它扔掉了岂不可惜,所以用它换武器装备和粮食是对的,我们有了好武器,人强马壮,早一点把日本人赶跑了,到时候中国人想抽大烟也没有了,自然就戒烟了,所以最要紧的是打击日本人,其它的事不必考虑。”又有几个人随声附合,都说:“有理。”李明顺坚定了信心,他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办,这几天战士们休息的不错,身体也恢复了,多少天不打仗,手也痒痒了,那就再干它一场。冯大爷,从这到本德堡有多远?”
  冯大爷说:“不远,四十多里地。”
  “他们有多少团丁守卫?”
  “不多,也就20几个人,全是烟鬼。”
  “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能,打这些王八羔子别说带路,搭上老命也行。”
  李明顺说:“今天我发扬民主,你们哪个排去?”孙福说:“我们排去吧,自参加天德队以来,也没单独打过仗,弟兄们不好意思,这个任务给我们,一定全胜归来。”李明顺说:“那好,可是要想到下一步,我们得了大烟以后去换取武器弹药,可在宝清不熟悉,没有人际关系,众位有没有关系户,最好是买轻机枪和子弹。”白成祥说:“我不敢保准,但宝清县的商号有两个近交,哪天走一趟,投石问路,在家定不准,走哪看哪吧。”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李明顺、金哲高带上孙福的四排,看看太阳快落山了,由冯老汉带路,经大孤山、张家炉向本德堡出发了。北大荒的夏夜里小咬、蚊子最历害,成群的往战士脸上叮,扒拉都扒拉不开,可战士们不顾这些,全力急行军,大约在十点钟到了本德堡烟管所附近,潜伏在青纱帐里。李明顺说:“冯大爷,你就在这等我们。孙福、小金子先去侦察一下。”
  孙福和小金了转了一圈回来说:“大院门岗有一个哨兵,院内一条长筒子房全是玻璃窗,里边亮着灯,团丁们已经睡了。”李明顺说:“孙福,你和小金子把哨兵活捉了,由他带路,进营房。”
  孙福和金哲高穿的是伪警服,到了大门口孙福敲了敲门,哨兵走过来用手电一照问:“你们是哪部分的?”孙福说:“妈的,连我都不认识了,新任县自卫团大队长邓子儒,开门,我来检查你们防务,烟管所的人是否全在岗,你们要多加小心,别让天德把你们收拾了。”哨兵说:“哪能呢,弟兄们全在,你进来吧,天德队有什么可怕的,哪天我会会他。”
  哨兵说完了,打开了大门,金哲高冲进去掐住了哨兵脖子,孙福的手枪顶住了脑门说:“你敢喊我就毙了你,我们就是天德队的,马上领我们进屋。”
  哨兵一听天德队的人来了,当时吓的浑身筛糠打抖,“唉呀妈呀,天德队的人真来了,你们千万别打死我,我领你们进屋。”说完,领着战士们向营房走去。李明顺一挥手,战士们冲进屋高喊:“不许动,我们是天德队,谁动就打死谁,交枪不杀。”随着喊声,团丁们从炕上爬起来,一看满地是人,枪口对着他们,便随着口令到院子里集合排队。
  战士们收缴了枪支弹药,砸开了仓库,把所有的烟土1200两全部搬出去,由战士们背着撤离了本德堡。
  当东方发白接近拂晓的时候,战士们披着晨露兴高采烈的回到了鱼亮子,李青山早就炖好了大鲫鱼,等着李明顺他们凯旋而归。老冯头说:“这天德队真行啊,一枪没放就把烟管所的团丁们收拾了,这回看他们怎么向日本人交差。”李明顺说:“大爷,这都是你的功劳,也是你爱国、爱民的表现,为表达我们的心意,孙排长你看怎么感谢冯大爷。”
  孙福说:“好办。”随手拿出一包大烟土说:“大爷,这是正好20两,能卖个好价,你留着晚年备用吧。”冯老汉说:“真不好意思,打日本是大家的事情,我老了,不中用了,如果再年轻20岁,给我一杆枪,也跟你们打游击。不过我不抽大烟,你们留着有用场。”李明顺说:“大爷,我们是义军,就得讲义气,我们在你这住了这么多天,够麻烦你老的了,应该回报才对,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少,二掌柜,再拿20两。”冯老汉连说:“我不要了,这20两就足够了,剩下的你们多换几支好枪去打日本人吧。”
  第二天,李明顺和白成祥、金哲高、吴玉成等人化装之后,骑着马从鱼亮子向宝清走去。李明顺和白成祥装成老板,金哲高和吴玉成扮成伙计,从鱼亮子到宝清城有七八十里地,傍黑才进城,见城门开着,几个警察漫不经心的守着城门。李明顺等人进城后,白成祥把他们领到“福兴旅店”,店小二见来了客人,忙打招呼,“来了客官,请坐。”给每人倒杯茶水,又问:“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明顺摘下墨镜,傲慢地说:“不一定,看你们伺候怎么样,去把你们老板找来。我看这宝清县也没有什么太象样的店铺。”
  店小二说:“我们这是最好的,上等酒菜、热炕凉床都有,保你们几位满意。”
  店小二说完后,转到后堂告诉掌柜的说:“前边来了几位客人,非同一般,你去照顾吧,我应酬不了。”反身又回来说:“住火炕吧,不凉不热,这时候来的都是住店的,我一定保你满意,用什么饭菜只管点,保你顺心。”李明顺说:“有什么酒菜,报菜名我听听。”
  店小二说:“回勺肉、宫包肉、川白肉、丁丝肉、羊肉汤、牛肉汤、豆腐汤、川白汤、狍肉丸、醋溜丸子等。”李明顺说:“来一瓶女儿红,尖椒干豆腐、回勺豆腐、回勺牛肉、醋溜丸子汤,够了。”
  店小二下去安排了,这时候店掌柜的张福民过来了,他40多岁,中等个,白净脸,穿个白布衫,手拿凉扇,黑布白底的便鞋。轻声说:“来了各位,请坐,慢饮、慢吃。”店小二赶紧走过来说:“客官,这位是我们大掌柜的,大号张福民,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包函。”李明顺看了白成祥一眼,白成祥说:“放心,他不是汉奸,是个鬼精灵,一惯胆小怕事,从不越格一步。”李明顺点点头,“谢谢大掌柜的,到此贵店打扰了。”张福民一旁落座,喝了茶水,不言不语,静看着李明顺等人。
  饭菜上齐了,金哲高和吴玉成不喝酒,李明顺和白成祥二人边吃、边喝、边唠,也都是些三国、西游的闲谈。这时候大掌柜的说:“二位初到小店,我深感荣幸,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吧。”给二人倒完酒后,便说:“我看二位不是买卖人,但不知在哪发财呀。”白成祥说:“我们是虎林的,在饶河转了一圈又到宝清来了,这路买卖也不好做,太累了。”
  张福民问:“二位做什么大买卖呀?”白成祥毫不加思地说:“我们的买卖做的可大了,也买也卖,来回不空着,日用百货,棉布服装,山货药材,也有些紧俏货急于出手,明天到宝清的各商号看一看,以便心中有数。”
  张福民说:“宝清县城内中国人开的商号四十一家,日本人开的商号二十四家,其中饭店带窑子的十三家,我看几位也是走江湖的,干大买卖的,小心行事,千万别扎手,现在这人啊,是瓜籽里磕出个臭虫——什么仁(人)都有啊。”白成祥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算啥,谢谢张老板指教。”张福民点点头走了。李明顺却一言不发,看了张老板的背影,然后说:“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白成祥告诉张老板:“马放在这,喂好,饮好,我们白天要溜达一圈。”说完就走了。在路上白成祥问:“掌柜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咋一声不吭呢?”李明顺说:“初到此地,人地生疏,人心隔肚皮呀,墙内讲话墙外有耳,什么都不能讲。你没注意吗,昨晚上张老板在我们的门口走了几个来回。”白成祥点点头,“大掌柜真是个细心人。”又走了一段路,白成祥说:“我和玉泰东大掌柜有交情,以前没少托他帮忙,给我们运些棉布、棉花,’外柜’和我也不错,托他办的事情没有不妥的,今天就找他。”
  李明顺说:“任何买卖不急于求成,而在求利,以稳妥为本,不能出任何差错。”
  “玉泰东”商行离“福兴旅店”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店门刚开,很冷清,几个店员在打扫卫生。白成祥等四人从前厅走到后院,老板张福才见白成祥等人来了,便急忙招呼,“哎呀成祥,多日不见可好,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白成祥一抱拳:“张老板好,是想你的风把我吹来了。”这个张福才和张福民是亲兄弟,在宝清县也是有名的经商人士,他们只是做买卖,对社会的变革从来不闻不问,即唯利是图,又是非分明,是很开明的人。张福才说:“听人家说也不知是权队还是天德队抢了大烟管,最近这天德可是个出名的人物了,宝清县妇孺皆知,都想看一眼,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模样,有说他年轻的,有说他50来岁,也有人说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更有人玄呼说他飞檐走壁、穿房越脊如走平地。你看没看见天德?”
  白成祥看了李明顺一眼,李明顺点点头。白成祥说:“张老板,你真想见他吗?”张福才说:“那当然了,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宝清县的人把他都说神了。”白成祥一指李明顺:“张老板,你看他是谁?”张福才看了一眼李明顺,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白成祥说:“张老板,他就是天德,我们大掌柜的。”
  这一来,张福才可感觉太突然了,真不相信天德从天而降,看了好一会才说:“天德大掌柜的,真是难得一见啊,你真是扒夹信子警察狗子皮,火烧警察署,抢大烟馆的天德?”又仔细端祥了半天才说:“是个英雄,虎将,到客厅相叙。”
  几个人客厅落坐之后,张老板献了茶水、香烟,招待个不停。又说:“天德掌柜的到我家,可能有事吧。有你就说,白老弟也没少和我打交道,既然把你领来了,就不是外人。”
  李明顺说:“恕张老板怪罪,天德快人快语,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小事相烦,打扰了。”张老板说:“白老弟知道,这宝清县的商号就数玉泰东的大,也属我交际广,南到牡丹江、密山,东到饶河、虎林,北到同江、富绵都有我的朋友,黑白两道都有,道是闯开了,小事能办,大事也不一定办得了。”李明顺说:“张老板,我是来找你做大买卖的,既然办不了,那就不麻烦了。”张福才说:“当面锣,对面鼓,敲的响,听的清,说出来试试,我一言九鼎,能办则办,绝不绕弯子。”
  李明顺说:“那好,我就直来直去,请你买武器弹药,全要新的,价钱好商量,保你一本万利。”张福才吓的差一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忙说:“不行,不行,这是玩命的买卖,日本宪兵队、警察局自卫团天天查,我干不了。”李明顺心里清楚,这确实是危险的事,何况又初次见面呢,三言两语是办不成的,于是说:“大掌柜的,既然那样我也不强求,这年头还是保命要紧,不过张老板,不是我多嘴,你往外看,每天几百个伪警察在你门前来回走,他们难道没欺负过你和你的家人、亲属。无数的人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成千上万的抗日英雄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之下,有多少老人失去了儿女,又有多少孩子成为孤儿,人人都想保住自身,这是很正常的行为,可是面对凶狠的豺狼,你能保证自己的家园不受侵害吗?日本人可以霸占中国的领土,也可以在你的庭院放火,可以抢你的财物,你敢反抗吗?我看你不敢。如果每一个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唯命是从,任人宰割,那么中国人还能挺起腰杆做人吗?你想一想那些被污辱的同胞姐妹,想一想失去父母的儿童在流离失所,有多少老人被饿死冻死,面对民族的危亡,做为一个有正义感、有良心的中国人,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抱成一个团跟日本人干。好多仁人志士已经牺牲了,难道他们没有妻儿老小,没有父母高堂,可是为了民族解放,他们放弃了个人利益和感情、爱情,献出了生命。难道让你出点力还有什么困难吗?张老板,白成祥说你是个有正义感,有民族大义的君子,今天初次相会,言语多有冒犯,得罪了,你珍重自己,我告辞了。”
  说罢,站起身来向外就走。此时的张福才让李明顺说的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递不上话茬,他以为李明顺只不过是老百姓传说当中的一位武夫,只能用兵作战,会几把拳脚,练几手功夫罢了,可今天刚见面就转变了态度,此人不但有武艺,而且文武全才,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口齿伶俐,而且目光犀利,态度咄咄逼人,真让他进退两难呀,无以回答。自己几年来的遭遇简直不堪回首,春天刚种地的时候,几个日本兵冲进了商店,以检查禁品为由抢走了十匹白布,临走时还把妻侄女按到柜台上轮奸了,侄女现在成了一个疯子,日本人的暴行中国人的耻辱,激起了这位商人的爱国热情,再看看天德,为了国家存亡,成天和日本人斗争,枪林弹雨之中不怕流血牺牲,而且自己还有能力办这件事,不办是不对的。于是说:“天德掌柜的,请留步,有话慢说,谈生意吗,还是以温火为好,火急了是办不成的。”李明顺和白成祥只好返回身来坐着喝茶,也不看张福才一眼。张福才说:“我试试看,外边有做军火生意的朋友,要什么武器,请说吧。”李明顺说:“轻机枪两挺,手枪十二只,最好是德国的20响,子弹配套顶少一万发,手榴弹二百个。”
  张福才说:“价格呢,这可都是市场黑价,太贵。”李明顺说:“好货自然好价,我有大烟土,低于市场价三成给你可以吧。”张福才说:“好,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到哪找你?”李明顺说:“不用找,我把小吴留下给你当伙计。”张老板说:“半个月左右听我消息。”“好,张老板,那我们就告辞了。”
  “恕不远送。”张老板双手一躬,目送李明顺、白成祥三人出了客厅,出店门以后,李明顺对吴玉成说:“待会你把马牵过来,就留在店内当伙计,张老板事情办完之后,你马上给送信。”三人离了’玉泰东商行’返回福兴旅店,见马吃的挺饱,和张老板结帐之后三人骑马出了北门,然后向鱼亮子奔驰而去。
  孙福、李海伦、李青山、陈有才等人远远地站着,可看到李明顺三人回来了,一个个迎上前去,问:“大掌柜,怎么样?”李明顺把马缰绳交给了金哲高笑着说:“四个字,静候佳音。”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天,吴玉成牵马返回了鱼亮子,带回了张福才的一封信,上面写道:
  天德掌柜大安,你所购之货物全部配齐,望于后日半夜子时
  到宝清城北五里桥取货,顺带大烟1000两。
  兄:张福才缄
  康德4年7月20日
  李明顺看完了信,随手交给了李青山:“让大家都看看,议一议怎么取货。”
  队部的几个人都看完了信。孙福说:“我担心其中有诈,真要把咱骗到五里桥上,伏兵四出,咱可是全军覆灭呀。”白成祥说:“不会的,张老板和我打几年交道了,挺讲信誉的,就是物价贵了些,但都是真货,商人吗,以获利为本,何况真要干砸了,他也全盘皆输。”李海伦说:“现在时局动荡,人心难料,为了稳妥还是多想几套方案,必须两手准备,即使是骗局,也保证我们没有伤亡,不失财物。”薛东范说:“我建议用少数人取枪,多数人打围,做到兵不厌诈,也要做到有厌有诈,严防情况突变。”
  李明顺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近一个月来鬼子和汉奸都不太活动了,扫荡的次数也不多,好像对我们放松了警惕,我总觉得有些反常、奇怪,说不定另有文章。”李青山说:“大掌柜,那有什么奇怪的,那是让咱们给打的,不敢出老窝了,再加上抗联也四面出击,这个季节又不利于敌人活动,你等庄稼上了场,大雪封山,他还能消停吗,照样杀人放火。”
  陈有才说:“根据你们说的,我认为我们应当在有利条件下抓紧时机,再打几次胜仗,给日本人以毁灭性打击,让他知道我们不仅能打伪军,打日本人也是手拿把掐的。”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李明顺仍在思索,敌人活动异常,有人跟踪,确实有失误,这里面定有文章,取完武器之后,一定要采取良策,找出敌人的秘密。于是说:“大家休息吧,我集中你们的意见和孙福、薛东范制定方案。”
  第三天下午,李明顺集合了全体战士:“弟兄们,今天的战斗非比寻常,也可能不放一枪凯旋而归,也可能会有大麻烦,但是我要求不管有多大困难,都按照队部制定的方案去做,绝对没有危险。我命令,李海伦带领一排到五里桥和宝清县城之间埋伏,监视宝清城内的日伪军,你们由吴玉成带队。第二队是三排和四排,白排长和孙福把五里桥包围起来,做好接应打援。第三队我带青山的二排,金哲高你把1000两大烟土带在十个战士身上,任务就是交货取货。现在开始行动。”
  夜静风平,万里无云,月光如同白昼,天德队的战士分三路来到了预定地点埋伏好,大约十二点来钟,看着一辆汽车从东官道向宝清开来,到了北门,向东又向北拐弯,直奔五里桥,在桥上停下了车。张福才从驾驶室走了下来,金哲高迎上去说:“张老板辛苦。”张福才忙说:“不辛苦,不辛苦,天德来了吗?”
  “在后边,马上就到。”金哲高说完卸货的弟兄就来到汽车边。张福才说:“马上卸货吧,夜长梦多。”
  这时李明顺走了过来,笑着说:“张老板受累了。”张福才说:“天德大掌柜的,啥也别说了,玩命的买卖,快点货吧。”李明顺一摆手,二排的几个战士上了汽车,打开苫布,把铁箱子、木箱子扔了下去。张福才说:“你要的东西我一点不少,1000两大烟土交货两清。”
  二排的战士把大烟土都拿出来了。张福才说:“双方验货,各点各的。”突然周围亮起了十几只手电光,只听有人说:“哈哈,真是胆大包天呢,用大烟土换枪只,弟兄们把他们抓起来。”
  警察们冲过来,吼叫着说:“全部靠边站,谁动打死谁。”十几个战士服从命令站成一排,一动不动。李清山想,这回可坏了,是谁走漏了风声,是张福才特意安排的,还是敌人侦察的,整不清了。连人带赃一起被抓,想掏枪抵抗,一看天德没动,他也没动,等一会再说,实际上不是泄漏了机密,而是五里桥这个地方是宝清通往四区的咽喉之地,敌人暗中在这设卡,警察们把二排战士和李明顺、金哲高全看了起来,有的警察上了汽车把铁箱子和地下的箱子想全部检查,乔玉有指着铁箱子问:“张老板,这里面是什么物件呀?打开看看,看这个包装一定是机关枪吧。哼,做生意暗中倒卖军伙,小命不要了吧。”又转过身来问李明顺:“哪个绺子的,用大烟土换枪支,把大烟土都拿上来。”
  战士们怕搜身,露出手枪,赶紧把大烟土递了过去,几个伪军闻了闻说:“局长,这是假烟土。”乔玉有用手电仔细地照了照,说:“你们这些东西,用假烟土骗我,靠边站,再把铁箱子打开,看看里边究竞是什么物件。”可里面的东西全是用蒲草包的,用草绳子扎了好几圈。乔玉有以为抓到了真凭实据,便狞笑着说:“张大掌柜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坦白交待吧,看你的表现再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张福才说:“我坦白什么呢,你看看货再说吧。”
  几个伪军用刺刀挑开了绳子,乔玉有用手电一照,仔细一看是金光闪闪的观音佛祖金像,在黑夜里用电光一照真是华彩缭绕,佛光四射,观音佛像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缭乱,望而生畏。这一来可把乔玉友吓坏了,因为他平时最信佛,每次付伐队和伪警察围剿马胡子必须先到观音佛像前祷告一番,先保佑平安才能带队出发,几年来都是平安而归,他确信无疑是观音菩萨保佑了他,他见过很多观音佛像,可没见过今天这么大、这么高、这么美的一尊观音。今天竞在月光之下现了真形,立时吓的浑身发抖,生怕观音责怪他,以后不保佑他了,于是赶紧跪下三叩九拜之后口念南无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仙您老别见怪,弟子实在不知道你老驾到,有失远迎。
  这时候张老板说:“乔局长,那几个箱子你还看不看了,也都是观音佛像,你要不怕菩萨怪罪,今天让你大开眼界看个够。”随手又去打第二个箱子。“我也告诉你,这是给兴隆寺捎来的,老方丈再三嘱咐我,沿途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让观音菩萨开光,谁先见了谁必有难。再说界慧方丈也是你的妈妈呀,你琢磨能受了就行,千万小心观音菩萨降罪于你。”
  此时乔玉友早已魂飞天外,哪还容得多想,假如众多观音在他的指挥下都现了金身,那可是吃罪不起的,于是赶紧说:“弟兄们,撤。”那几个看李排长的警察问:“这几个带假大烟的怎么办?”
  乔玉友没好腔的回答:“卖假大烟的抓他有什么用,不管他,赶紧撤回局里。”
  所有的警察和自卫团一下子撤走了,张福才擦了擦汗说:“快,把这些箱子拉走吧。”原来这些箱子只有一个装的是观音佛像,其余全是武器,李明顺和李青山过来了,把1000两大烟土送给了张福才。张福才说:“天德,你真行,用假大烟土骗走了伪警察。”李明顺也说:“你不也靠观音保佑骗过了警察吗?不然咱俩怎么做买卖。”张福才说:“拿了武器,赶紧离开,照单清查一遍,二十只手枪,两挺机关枪,一万发子弹,一百个手雷。拿好之后马上走,防备乔局长再回来。”李明顺说:“这回回来可没有他好果子吃了,张老板改日相会,再见。”张福才说:“天德大掌柜的,祝你多打胜仗,我在家恭候你。”说着上了汽车,拿着烟土回到了宝清县城。
  张老板走以后,李明顺说:“三排的弟兄把武器带走,一排、二排、四排再等一个小时。白排长,你带队先走吧。”
  “是”。白成祥答应着,带领队伍用马匹驮着子弹归队了。
  等白成祥走了以后,李明顺说:“这个伪局长还能不能杀个回马枪,准备打伏击吧,来就来,不来我们就回去。”
  再说乔玉友带着人马折腾了半宿啥也没捞着,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突然他觉得不对劲,这十几个陌生人背假大烟土用意何在?张福才的运货汽车为什么到五里桥和卖大烟的人相遇后,又返回了宝清,为什么没全看一看车上的货?越想越觉得疑点太多,快到北门了,一摆手,“停止前进,我们上当了,马上返回五里桥,去抓马胡子。”
  于是警察们又返身向五里桥走去,当他们还没有走到五里桥,埋伏在附近的战士们早已听的清清楚楚,李明顺告诉李海伦和李青山,“伪军进了埋伏以后,狠狠地打他一家伙,再来一个反冲锋,这儿离宝清很近,千万不能恋战。”二人答应着回到本排。
  李明顺带着三个排埋伏在五里桥附近,眼看着敌人走进了包围圈,对战士说:“别慌,靠近了再打。”看来只有50米了,李明顺双枪齐鸣,战士们也是一阵排子枪,伪军倒下十几个,警察们本以为啥事没有了,放着胆子向前走,突然四面的枪声大做,口号振天响,“冲啊,冲啊。”这些伪军根本不听乔局长的指挥,调头就跑,又有十几个弟兄被打死。战士们反冲锋之后,李明顺一摆手,停止了冲锋,但还在大喊:“交枪不杀,抓活的,抓乔玉友,抓郑希仁,别让他跑了。”
  等天德队返回鱼亮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战士们急不可待的打开箱子一看,两挺轻机枪,二十只匣枪全是新的,全锃亮瓦蓝。李明顺说:“张福才,好样的,够中国人。”然后给三班和四班各分一挺轻机枪,由刘金宝担任教练,又把匣枪配给了队部全体人员及各班长。
  由于天德队在宝清打了几次胜仗,无论是鬼子、汉奸、警察都打悚,特别是乔玉友,伤了几十个弟兄,落得里外没面子,又气又恼,发誓要抓住天德,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而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天德是个好队伍,打仗勇敢,军纪好,从来不抢老百姓的东西,所以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来当兵,队伍又扩大了一百多人。李明顺改为第五排,由刘金宝任排长,王勇、谷发任班长,每日里组织训练,李海伦和李青山分别讲军事课。
  (未完)
  责任编辑:王家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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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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