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撷英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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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325
颗粒名称: 小说撷英
分类号: I247
页数: 35
页码: 4-38
摘要: 本文记述了七里海小说撷英的情况。其中包括水流花谢、小说三题、牵手、田宝的故事、苦夏情歌等。
关键词: 七里海 小说作品

内容

水流花谢
  绍华
  这座北方重镇曾经以工业的辉煌闻名全国。在共和国建国的最初岁月里,这座城市的工业使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建设有了重要的依托。一条穿城而过的铁路像一条河流让这座城市一分为二。在铁路以西的城西区,高高耸立的烟囱像大兴安岭的树木一样林立,工厂开工的机器轰鸣声像一支巨型乐队演奏出的超级交响乐,日日夜夜为这个沸腾的城市做着精美绝伦的伴奏。
  那个时代,上班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啊。整个城西区没有待业者,所有人都穿着肥大的劳动布工装,工厂的大门朝他们洞开着,机器的轰鸣如同一种召唤,召唤出他们胸中的自豪和荣誉感。工人,曾经是那个时代的骄子,这座城市,也因为这个庞大的工人群体而具备了明显的工业气质。
  罗小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重型起重机厂的工人。如果城西区始终沿着工业文明的道路向前走,罗小惠他们这一代人将继续穿着肥大的劳动布工装,在烟囱冒烟的时候到工厂上班,从而把工业文明的旗帜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但是历史的巨手毫不留情地把旧的一页翻了过去。在罗小惠十八岁的那一年,城西区彻底告别了工业时代,整个城区除了残存的工业气质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闻不到机油的油香,这为罗小惠整整一代人对工业气质的背叛做了最好的铺垫。1
  到罗小惠出生的时候,昔日的工人新村已经变得破旧不堪。屋顶漏雨,墙壁漏风。由于地面下沉,夏季的每一场大雨都会造成一次涝灾。雨水在眨眼之间就灌满了屋子,盆盆罐罐和臭胶鞋们像一只只小船漂在水面上,罗小惠坐在床边就像坐在河边一样,两条小腿完全浸泡在雨水中,她用两只脚拍打着水面,嘴里发出快活的笑声。
  到了十八岁的时候,罗小惠已经对工人新村的老式平房恨之入骨。她恨它们夏天时候的闷热和潮湿,墙壁散发着呛鼻的霉味,蟑螂满地爬。而到了冬天,凛冽的西北风穿透墙壁在房间里游荡,炉火熄掉的夜晚,被窝里冰凉一片,罗小惠就缩在被窝里骂,幻想着能把冬天骂跑,骂出一个春暖花开。
  那时候罗小惠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有十万块钱。她可以用这些钱买一套干燥通风的二手楼房,让喜欢刺绣的妈妈坐在洒满阳光的床上绣牡丹和玫瑰,或者喜鹊登枝。让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爸爸不再睡在冰冷潮湿的床铺上。
  那个时候她做梦都渴望搬出老式工房,她有几次专门坐着公交车到市府大道看那里的房子。市府大道两侧是一栋挨一栋的苏俄时代的建筑。那些建筑充满欧洲风情,它们似乎是用特殊材料建造的,经过了近百年的风雨侵蚀依然保持着一个世纪前的高贵与典雅,它们的无穷魅力让罗小惠留连忘返。
  但是那个时候,全中国的工人都在忙着下岗。罗小惠的爸爸妈妈也从重型起重机厂回到家里,再也不用上班,这意味着这个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而就在这一年,罗小惠要参加高考,而且,她被一所江南学校录取。罗小惠从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只看了一眼上面鲜红的印章就把通知书扔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年,罗小惠的妈妈隔三差五就要到医院里接受治疗。妈妈把生病的事情瞒着罗小惠,罗小惠只知道妈妈身体不好,不知道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而爸爸只会愁眉苦脸,他的腰和腿都不行,不能像其他中年男人一样到外面找一份力气活赚点辛苦钱养家糊口。在这样的家庭经济环境下,罗小惠除了放弃读大学还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但是这世界上的好多事情貌似别无选择,貌似没有退路,其实还存在着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的机缘。
  那天晚上,罗小惠的班主任苏曼秋老师突然来访。她同时带来了罗小惠扔掉的录取通知书。苏曼秋老师的脸色不太好看,情绪也有些激动。她对罗小惠说:“你像扔废纸一样扔掉了录取通知书,你上了十二年学,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这是决定你命运与前程的导航图,你的未来,你的人生,就从这张导航图开始。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命运早在十八年前就开始了?不,那不是真正的开始,你的命运,你的生活,是从你走进大学校园开始。
  直到这一刻,罗小惠的眼泪才像决堤之水那样奔涌而出。罗小惠的妈妈也哭了。她对苏曼秋老师说:“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孩子。”
  苏曼秋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允许这么优秀的学生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她在全国中学生奥克尔数学竞赛中为学校捧回了金质奖杯,她的语文也在全国性的作文大赛中拿了一等奖,我是她的班主任,她为我、为我的班级了带来了荣誉和骄傲,这样的学生不去读大学等于暴殄天物,我是坚决不允许的。”
  几天之后,苏曼秋老师再次登门。这次,苏曼秋老师带来一个鼓鼓的信封。她把信封交给罗小惠的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家的情况我早有了解,夫妻双双下岗,你和你爱人的身体又不是很好,经济能力很差,但这不是让孩子辍学的理由。如果不让你们的女儿读大学,你们会后悔一辈子,也会谴责自己一辈子。我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我说这些的目的,是让你们明白我是真心诚意地想帮助你们。我是罗小惠的班主任,我有帮助她的义务。罗小惠第一年的学费我来拿,这笔钱算我捐给罗小惠的助学金,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算我借给你们的,总而言之,一定要让罗小惠走进大学的校门。”
  2
  很多年以后,罗小惠回忆起她的十八岁,那真是一个贫穷的让人绝望的十八岁。十八岁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龄,贫穷的环境让她学会了好多东西,也明白了好多东西。
  而很多东西,是男人告诉她的。就是通过那些男人,罗小惠突然悟出了自身的价值。她眼前一亮,生命的风帆一下子高扬了起来。
  我是女人啊,好女人本身就是一座矿。罗小惠在镜子里欣赏自己,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罗小惠,你有一副美丽的容貌,你的美貌就是你的天然资源,有了这份资源,你还愁什么呢?”这一刻,罗小惠完全知道了自己的价值。
  为了能给妈妈多留下些买药的钱,罗小惠利用开学前的短暂时间去酒店打工。在酒店里,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非常赤裸地跟她谈条件,给了她一个五万元的存折,她看了一眼存折上的数字当即就把存折还给了那个男人。上世纪的九十年代中期,五万元也算是个大数目了。但是罗小惠觉得就这样把自己卖了有点亏,虽然当时她特别需要这笔钱,但她还是不想贱卖自己,她要的不是解一时之渴的小钱,而是一辈子的大富大贵。
  到了临近开学的日子,她专程拜访了苏曼秋老师。在苏曼秋老师的办公室里,罗小惠含着眼泪说:“苏老师,您是我的第二个妈妈,我会报答您,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报答您。”她跪谢了苏曼秋老师就去大学报到了。
  像她这样资质的女孩,到了大学被男生追求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罗小惠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叫陈小冬的男生盯住了。陈小冬绝对是那种阳光帅气的男孩,自认为有绝对资格追求罗小惠,而且,追求女孩的手段也花样百出。但是罗小惠根本不为所动,她知道像陈小冬这样的男生根本不会对女孩负什么责任,他自己走路都没有方向,怎么可能把她带上幸福之路?
  但是她没有拒绝陈小冬。毕竟,陈小冬具备了让女生喜欢的所有条件,父亲又是一个小城市的局长,条件不是一般男生能比的。那个时候流行大哥大,大哥大在当时有两种人使用,一是成功人士,有钱。二是玩家,虽然没钱,但是能豁出去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变卖,吃咸菜喝稀粥也要换回一块砖头玩玩。
  这两种人都和陈小冬不挨边。他一个电话打回家里,几个小时后他爸爸的司机就从几百里之外开车把大哥大送了来。陈小冬要大哥大,只是为了取悦罗小惠。但是罗小惠不喜欢那东西,她说那东西拿在大学生手里不伦不类。本打算炫耀一番的陈小冬一下子傻了眼,他对罗小惠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砸了它。”
  罗小惠说:“那就砸吧。”
  陈小冬真就把大哥大砸了。砸完了,陈小冬一脸钦佩地看着罗小惠,他觉得这个女孩太大器了,换成别的女孩,就算不是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砸了也会心疼的。但是罗小惠看陈小冬砸大哥大,就像看他砸死一只老鼠。陈小冬喜欢的就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女孩,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真是太爽了。他本来是个花花公子,一下子收了心,和别的女孩断绝了来往,规规矩矩地谈起恋爱来了。
  但是到了毕业离校的前夕,罗小惠却毅然和陈小冬分手,当晚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她想的是回到家之后她的第一步该怎么走,她的人生梦想离她有多远?
  应该说,罗小惠是一个特别有良心的女孩。她下了火车没有回家,而是去学校看望苏曼秋老师。她从那座江南城市给苏曼秋老师带了几条漂亮的纱巾和西湖龙井。像每次见面一样,苏曼秋老师把罗小惠从头问到脚,包括她在暑假期间做了几个家教,到快餐店做小时工一天能赚多少钱之类的,事无巨细都要问问清楚。
  罗小惠就尽量把自己在外边的情况讲给苏曼秋老师听。苏曼秋老师长时间打量着罗小惠,最后叹息一声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多好。”
  苏曼秋老师最关心的自然是罗小惠毕业后在就业方面的打算。罗小惠回答的很干脆,尽快找工作,工作可以累一点苦一点,但是工资一定要高,哪怕外资企业流水线上的操作工,只要工资高,她也去干,她要赚钱,让爸爸妈妈过得轻松一点,她要把欠苏曼秋老师的学费还给她。
  苏曼秋老师不高兴了,她对罗小惠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我女儿一样看待。当初我就说过,那点钱,是我捐助给你的,我从没想过要你来还。你也知道,除了无儿无女,我家里什么都不缺,钱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你要是坚持把钱还我,那好,以后我就是你的路人甲,你就是我的路人乙,我们彼此都是陌生人算了。”
  苏曼秋老师这么说的时候,轻轻抚摸着罗小惠的头发,她的手柔软温暖,丝丝热流通过发梢传导到罗小惠的身体里。罗小惠感动得泪眼晶莹,真的像女儿一样轻轻偎在苏曼秋老师胸前,感觉就是依偎在自己妈妈的怀里。
  每一次见面,苏曼秋老师都要请罗小惠到外边吃饭。但是这次不行了。苏曼秋老师已经升职当了校长,时间变得不够用了。在罗小惠和苏曼秋老师交谈的时候,不断有电话打进来,还有老师和学生干部来敲门,苏曼秋老师觉得有点对不起罗小惠,她对罗小惠说:“这次,我不能陪你吃饭了。”
  告别了苏曼秋老师,罗小惠回到城西的那片老式工房。临街的院门锁着,家里没人。罗小惠直接去了小菜市,她在众多摊位中一眼看见爸爸妈妈正守着自己的菜摊吃中午饭。两个干巴巴的馒头,铝制饭盒里有几条小咸鱼,妈妈吃的很香,爸爸正端着搪瓷茶缸喝水。搪瓷茶缸很大,纯白色,印着重型起重机厂几个红色的楷体字,多处掉瓷,掉瓷的地方生了锈,看上去特别不卫生。
  罗小惠心里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很难过。她举目四望,看见菜市东南角上郭记烧鸡的摊位还在。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摊位前,买了一只烧鸡跑回来,把烧鸡放在爸爸妈妈装咸鱼的饭盒上。
  3
  有一天上午,罗小惠在大街上遇见了她的高中同学齐静娟。齐静娟刚刚从市宾馆应聘回来,她应聘的岗位是客房部服务员。她对罗小惠说:“你是本科学历,你要是去应聘,肯定是部门经理。”罗小惠听了觉得很可笑,为了尊重老同学,她反问齐静娟:“你觉得宾馆那种地方适合我吗?”
  齐静娟严肃了,很认真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宾馆,市宾馆是市政府的下属单位,接待的客人既有省委书记和省长,也有市委书记和市长。还有地方名流、企业家,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如果你和这些人混熟了,你的机会可就来了。原来的餐饮部经理和大堂经理,一个被调到市政府当秘书,一个被调到市委当机要员,宾馆虽然是企业编制,但她们一转眼就成了公务员。
  罗小惠完全听懂了齐静娟的意思。听懂了以后她就骂自己太愚蠢了,还有什么地方能像市宾馆这样能频繁接触高层领导和腰缠万贯的富人大老板呢?想明白了这些,罗小惠就像赶着投胎一样跑去市宾馆应聘。
  她的本科学历成就了她的应聘,再加上不俗的谈吐和不俗的容貌,面试之后被聘用为客房部经理,不久又被调到中餐部做经理。由于她的八面玲珑,时间不久就深得人心,上上下下对她都很满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潜质,闲下来的时候回忆一下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在宾馆一干就是两年,罗小惠还是罗小惠,她已经二十四岁了,青春不是物质,是随时间流逝的云,一朵云飘过去了,就不会再飘回来,罗小惠开始着急了,机会到底在哪里啊?
  那一次,副市长马仲文在海景阁雅间里招待香港来的投资商,服务员不小心把菜汁溅到马仲文的裤子上。那是一条浅色的裤子,菜汁当即像地图一样呈现出来,服务员吓得手里的盘子掉在了地上,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最要命的是,吃过饭马仲文要带客人去工业园区考察环境,就这么穿一条带地图的裤子怎么出门?
  说实话,罗小惠当时根本没有多想,她只是想救场,出了这样的事,真要追究起来,她这个经理也难逃其咎。她火速赶到商业中心最大的裤城为马仲文选了一条同样颜色的裤子,又以卫星上天的速度赶回宾馆。
  她熟悉马仲文的身材。这位被市民誉为土八路的副市长她早就认识了,她熟悉他的穿着、走路的姿式和微凸的小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的像农民。
  正是因为熟悉,她给马仲文买的裤子非常合体,换上之后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罗小惠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那种带了温情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脸上的笑容不是做出来的,整个过程他没有生气,一句报怨的话都没说。
  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没有进入另一个人的视线时,那个人的眼睛是空的,永远看不见你。但是如果相反,你一旦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就像DV一样随时把你摄录进去。
  下次再来的时候,罗小惠把洗好的裤子交到马仲文手上,裤子上发出一股淡淡的洗衣皂清香,这香气让马仲文感觉很舒服。
  马仲文掏出五百块钱给罗小惠,说是还她买裤子的钱。
  这钱罗小惠当然不能接,她说:“弄脏了您的裤子我们理应赔偿,还好没影响您的工作,要是影响了,造成的损失我们想赔都赔不了。”
  马仲文说:“钱我是掏出来了,掏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说着就把钱往罗小惠手里塞,一只手抓着罗小惠的手,一只手拿着钱。
  罗小惠觉得如果再推拖就显得矫情了,于是说:“买裤子花了不到两百,我收点跑腿费,您给我两百就行了。”
  马仲文被她这话逗笑了,在场的还有几位局长,在一旁打圆场说:“小罗啊,全收下吧,以后再给马副市长买一条裤子就行了。”
  马仲文说:“是啊是啊,我正没裤子穿呢。”
  一屋子人全都笑起来。罗小惠也抿着嘴笑,说:“好吧,我会保证马市长有裤子穿。”
  他们就这么熟悉了,罗小惠觉得,属于她的机会已经来了。她去了专卖店,用多出来的钱为马仲文买了一件七匹狼牌子的茄克,是赭石色,这种颜色和上次买的裤子十分相配,穿起来层次分明,又不是特别张扬,她料定马仲文会喜欢。
  她要主动出击了。当然,她不会愚蠢到把衣服送到马仲文的办公室去。那天中午,她选择了十一点五十八分给马仲文打了个电话,她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时间,是一种能对未来产生影响的时间。
  马仲文接了电话,听清是罗小惠,马上说道:“是不是又给我买了裤子?”
  就这一句话,让罗小惠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打电话的时候她紧张极了,她怕那边甩过来几句官腔,或者是一副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口气。现在,她放心了,高兴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她顺着马仲文的话茬,有几分幽默地说:“马市长,下半身固然重要,上半身也不能打赤膊啊,我给您选了一件茄克,您什么时候还来吃饭啊?”
  转天马仲文就来了,应酬完了客人,罗小惠把那件茄克让马仲文试穿,他果然特别喜欢那种颜色,问罗小惠:“你也喜欢这种颜色?”
  罗小惠说:“我只是觉得这种颜色适合您,也符合您一惯的风格,所以就买了。”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仲文看罗小惠的眼神有些灼灼的,他说:“你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外在的、内在的,都很优秀。”
  这个时候,罗小惠知道,他和她,可能会有故事发生了。
  他们不是嫖客和妓女,谈好价就可以上床。他们中间,应该有过程,有一些情节,有一些坎坎坷坷,不如此,哪能算是故事呢。
  那次,也是在海景阁,马仲文和几个外地客人喝酒,酒喝的有点磨叽,从十二点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客人走了之后马仲文就感觉不舒服,头晕,肚子也难受,宾馆有他的专用房间,于是就去房间里休息。罗小惠马上让厨房做了醒酒汤,自己亲自送过去,马仲文软软的躺在床上,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罗小惠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他,喂着喂着,马仲文把罗小惠的手抓住了。
  罗小惠没有动,就让他抓着,抓了一会儿马仲文忽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话罗小惠一听就懂,她想要什么?她要的是幸福。幸福靠什么,不用问,傻瓜都能回答。但是罗小惠不能说出心中所想,这才哪到哪啊,远着呢,没到站呢。
  她用一张清纯的脸看着马仲文说:“生活已经给了我应该给的一切,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疼我照顾我的父母,如果还想要别的,那我也太贪心了吧?”说完这些,她就纯纯的笑,笑的有些傻,但是非常可爱。
  马仲文绝对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姑娘,对生活的要求和欲望就应该是这么简单的,纯洁啊,太纯洁了,他有了一种感动。
  4
  这个下午,面对美女的马仲文狼狈不堪。他先是吐了一地,然后肚子就不行了,半小时内去了三次厕所。他对罗小惠说:“都怪那个胡老板,非要让我吃醉蟹,我吃不惯那东西,可又不能驳他的面子,我就知道吃了以后会闹肚子。”
  罗小惠张罗着送他去医院,他不去,说屙出去就没事了。
  到了晚上,罗小惠给他熬了小米粥,里面放了肉松,稠稠的让人很有食欲,马仲文连喝三碗。他想起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婆才不会有这种耐性给他熬小米粥,她脑子里不知装着什么,对于自己丈夫的奋斗和成功,从来不闻不问,你还不能说她不是个好妻子,她很好,家里家外的人都说她好,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罗小惠。这个女孩的好,不是用漂亮就可以形容的。这个女孩,是由表及里的美,像金属一样美的让人放心和踏实。马仲文也知道,这个女孩如此的亲近他,不仅仅他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是个当市长的男人,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这个女孩相处。谈爱情?他这种年龄和身份,有些滑稽。不谈爱情,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么想了,马仲文脸上的表情就淡了,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罗小惠就在这个时候说:“时间不早了,您该回家了,太晚了家里人会惦记。”
  马仲文把眼睛睁开,看着垂手侍立在一边的罗小惠。这个女孩太敏感了,他脸上的一点点变化都瞒不过她。马仲文觉得自己委屈了这个女孩,他再次伸出手,把罗小惠葱白一样的小手握住,握住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叫柔弱无骨,他有些心疼地看着罗小惠说:“要不要我帮你安排一份体面些的工作?”
  罗小惠垂着头不说话,眼泪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
  马仲文的心紧了一下,问:“怎么说哭就哭了?”
  罗小惠说:“您是不是以为我为非要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您为什么这么看我呢?”
  马仲文说:“原来是为这个呀?那就是我的不好了,我道歉,我不该这么想。”
  罗小惠说:“我能考上大学,毕业后找到这份工作,都是我自己的努力,对于我们这种年龄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凡事都要靠自己。当然,您是好意,其实我掉眼泪是因为感动,因为除了我父母,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
  马仲文说:“真的吗?真是这样吗?”他实在忍不住了,一下把罗小惠拉到怀里。
  罗小惠故意在他怀里扭动着,做出要挣脱的样子,但是却越挣越紧。
  马仲文的身体立马就膨胀起来了,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起来。一种久违的青春的感觉,好多年没有这么澎湃过了。罗小惠的身体,不肥不瘦,弹性而结实,尤其是年轻女孩特有的体香,一下子把他弄得迷醉了。他开始吻她,吻的时候再次想起自己的老婆,他那位古板的老婆从年轻起就有洁癖,每次的房事,她都是先把嘴唇咬紧,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可以碰,就是不能碰她的嘴,她觉得接吻是一种不卫生的行为,所以,结婚二十多年,马仲文一直都不知道接吻的滋味,他的生活中又没有第二个女人,所以,他虽然四十几岁,和罗小惠,竟然是初吻。
  到了关键时刻,罗小惠轻轻把马仲文推开了。她对马仲文说:“马市长,您先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不是要发展到那种地步。”
  欲望中的马仲文说:“要啊,当然要。”
  罗小惠说:“我是女孩呢。”
  马仲文说:“我知道你是女孩。”
  罗小惠说:“我是一个重感情的女孩呢。”
  马仲文说:“我也是一个重感情的男人呢。”
  罗小惠说:“不一样啊,我可是一旦付出就会全部投入,是绝不放过你的那种女孩。”
  马仲文说:“这话应该是我说,应该是我绝不放过你啊。”
  马仲文把罗小惠放倒的时候,罗小惠哭了。她闭上眼睛,把自己保护了二十四年的身体和处女红交给了马仲文。
  也许是处女红在白色的床单上过于醒目,马仲文被刺激了,感动了,他在激情过去之后依然一团火热地抱着罗小惠,他对罗小惠说:“放心吧,你尽管放心。”
  让罗小惠大感意外的是,马仲文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男人。他爱罗小惠,没有一点虚假。他告诉罗小惠,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事,只要罗小惠开口,他就不会拒绝。他还告诉罗小惠,他从来没有恋爱过,他的婚姻,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妻子是他父亲战友的女儿,是两个老人乱点鸳鸯谱错配成婚,没有爱,有的只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看似零距离,其实咫尺天涯。
  对于他的婚姻,罗小惠没有一点兴趣,她觉得那是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罗小惠只是觉得有点可笑,像马仲文这种年龄的男人,多年来行走在官场上,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比她罗小惠吃过的饭还要多。他居然相信罗小惠会爱他,居然时不时地就和她讨论爱情。有一次他们一起在浴室里淋浴,马仲文抱住罗小惠问:“你爱我吗?”罗小惠想都没想脱口说道:“爱。不爱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就是这句没有经过大脑的话,居然把马仲文感动得亢奋起来。他对罗小惠说:“你是我的一件珍宝,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愿意用生命换取你的爱,我愿意在你危险的时候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对我老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没给过她任何承诺,我除了给她一个妻子的名份,什么都没给过她。”
  罗小惠温婉地一笑说:“你给了她一个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就是全部。家,是女人生命中最精彩的地方。”
  马仲文误会了罗小惠的意思,他说:“如果你也想要个家,要个妻子的名分,那好,我离婚,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副市长这顶乌纱。”
  罗小惠两条鲜藕般的胳膊环绕着马仲文的脖子:“我不需要什么名分,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妻子。我只要你真心相待。我能给你的除了青春和爱,还有一颗真心。你应该知道,女孩子的青春只有一次,付出了,就没有了。但是我不在乎,如果把我的青春比作金钱,我愿意把这笔钱花在你身上。如果说我的青春是一条小河,我愿意用这一河的水浇灌我们的感情之树,让它永远郁郁葱葱。”说完这些话,罗小惠就在心里骂自己是个骗子,感觉是在朗颂一首励志诗。她觉得马副市长有点傻,像她这种如花的年龄如花的容貌,怎么会爱上一个半大老头?更何况马仲文又是一个没有什么魅力可言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最可爱的恐怕只有他手中的权力和头顶上副市长的光环。
  有一天晚上他带她去他的办公室。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明确地禁止她不能去他的办公室。但是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很兴奋,打电话约罗小惠出来,他开车把她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副市长办公室没有罗小惠想象的那么豪华气派。但是很讲究,是那种事事处处都不马虎的讲究。大到桌椅,小到一只杯子,都是那么讲究。杯子是做工讲究很有艺术感的玉杯,笔筒是银的,筒壁上有龙凤呈祥的浮刻。一个铜质的裸身娃娃,高约十厘米,他在娃娃的小鼻子上轻轻一摁,金黄色的火苗就从娃娃的小鸡鸡里射了出来。
  阔大的写字桌像一张床,是什么样的材质罗小惠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材质的高贵品质,光可鉴人的桌面像古时的铜镜一样能照见人的眼睫毛,整张桌子的骨架是紫铜,抽屉也是紫铜的,那几乎就是保险柜,只要锁上,就算手段再高超的窍贼也休想找到它的机关,更不要说如何打开它了。直到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罗小惠才知道,这张桌子,是马仲文用一套房子换来的。
  那个晚上马仲文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见面就把罗小惠紧紧抱住,然后热烈地吻她。他有着二十几年的烟龄,嘴里有难闻的异味,罗小惠每次都要忍受口臭的折磨,还要激情澎湃地作出回应。他们见面后的三部曲就是亲吻、抚摸、上床。
  但是这一晚马仲文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他先是让罗小惠读墙上的书法,罗小惠一字不差地读了,那是一首旧体诗:俯瞰三江远水长流/一任推波归大海/纵观峨岭高山仰止/徒然寄目望诸峰。他又让她读另外一幅书法作品,那是唐代诗人杜牧的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罗小惠不知道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顺从他的意志,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的任务,就是让他高兴。
  他打开文件柜,拿出两个牛皮纸袋,是市政府寄送公文用的特大号信封。两个大信封鼓鼓的,他把其中一个倒扣在桌子上,罗小惠眼前马上一片金黄。全是金首饰,钻戒、耳环、项链、手链、金锁、金项圈、金质十二生肖,把大象和公鸡组合在一起象征吉祥如意的金挂件,还有好多东西罗小惠说不出名堂。
  马仲文又把另一个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这一个装的是白金首饰和珠宝类首饰。最让罗小惠心动的是一颗夜明珠。马仲文把它装在袋子里,它在袋子里熠熠生辉,银光闪烁。罗小惠惊叹不已,她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夜明珠。
  她以为,他会让她在这些东西里挑两样自己喜欢的。罗小惠已经在心里做出选择,她要那套十二生肖,因为这套生肖分量最重,最值钱。她还想要那个夜明珠,她太喜欢它在黑暗中发出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是能够给人带来好运气的光芒。
  罗小惠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东西,黄金白金和珠宝,全部都属于她了。仿佛这还不够,马仲文打开抽屉,抽屉里是成捆的人民币,他拿出几捆装进信封里,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塞进了罗小惠的包里。
  “我要你真心实意地爱我。”他伏在她的耳边说。
  “我会。”罗小惠很真心地说。
  “我要你爱我一辈子。”他提出第二个要求。
  “我会。”罗小惠眼里含着泪花说。
  “我要你只属于我,不属于任何别的人,包括你自己。”他很自私地说。
  “我已经属于你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包括我的思想,都属于你。”罗小惠这么说的时候,被自己的真诚感动了,她觉得自己真的爱了。
  5
  罗小惠连着几天没去上班,在家里“生病”。她要通过这场病来完成自己的计划,如果一切按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应该没有问题。她知道马仲文熬不过三天,如果三天见不到罗小惠,马仲文就会心慌,就会寝食难安,用他的话说,罗小惠已经是他戒不掉的毒瘾。
  但是马仲文这一次顽强地挺过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给罗小惠发了一条短信后就没有了动静。回复了他的短信后罗小惠睡不着了。她想是不是自己过于自信,马仲文这种身份的男人,身边美女如云,主动巴结送货上门拉皮条当说客的不知有多少。像她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走在大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她也太傻,怎么就以为自己奇货可居,说不定是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然后把这个机会拱手送给了别人。一向自认为聪明过人的罗小惠,大骂自己愚蠢,她打算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但是半夜里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直到第二天上午依旧暴雨如注。罗小惠的爸爸妈妈无法出去卖菜,一家三口忙着淘水。屋子里的水已经一尺多深,罗小惠想起小的时候,她坐在床边,双脚拍打着积水嬉戏玩耍,兴奋得咯咯笑,那样的年纪根本不知愁滋味,看不出爸爸妈妈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心意味着什么。
  后来妈妈大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罗小惠赶紧给妈妈拿药,帮妈妈捶胸。这时候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一个男人站在院子里问:“请问这是罗小惠家吗?”
  罗小惠的心一下子抽紧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三步两步冲到院子里,看见马仲文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露出的裤腿早就湿透,皮鞋泡在水里。他的脸上也尽是雨水,一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鼻尖上挂着一滴水珠,像黎明时刻的晨露挂在花草的叶片上。
  她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倏地涌起一股委屈,眼睛马上晶莹了。她看见他的眼睛也闪着水光,四目相对,两颗心都在各自的胸中澎湃不已。她这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爱上了他。她已经无法欺骗自己说不爱他,她看着站在雨中的这个男人,心里既温暖又感动,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珠说:“你怎么来了。”
  他用微笑回答了她。她觉得自己太傻,怎么会问出一句这样让他不好回答的话呢。
  罗小惠的爸爸妈妈也走到院子里,要把客人往屋里让。罗小惠怕吓到爸爸妈妈,不敢说出马仲文的真实身份,介绍说这是宾馆的马总。即使是宾馆的老总,也足以让重型起重机厂的下岗夫妻手足无措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跟客人说话,罗小惠的爸爸站在那里搓着手,妈妈忍着咳嗽堆出一脸难看的笑容。可能是不让罗小惠的爸爸妈妈难堪,马仲文自己走进屋子。屋子分为三间,东边的一间爸爸妈妈睡,西边的一边罗小惠睡,中间是堂屋,做饭吃饭洗衣服都在堂屋里。
  此刻,三间屋子完全被雨水泡着,水面上漂着两个铝盆和一些废纸片,其中有一张一元的人民币,还漂着一双罗小惠的高跟鞋。这双鞋因为是纸质的,没有分量,所以稳稳的漂在水面上。
  马仲文说:“城西的这片老式工房,市里是已经规划了的,明年春天开始拆迁。这一片的群众,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住了几十年,他们没有找过政府的麻烦,政府很感谢他们。”罗小惠的爸爸说:“政府能想着我们,我们就感激不尽。我们工人新村住着十几万人,这要盖多少新房子啊。”
  “请你相信政府的力量。”马仲文很坚定地说。“这么老的工人新村,早就应该被时代淘汰了。”
  一个星期后,马仲文把一套钥匙交给罗小惠:“别人问起的时候,你就说是贷款买的二手房。其实,你早就应该跟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罗小惠没有像马仲文想的那样兴高采烈地接过钥匙,而是犹豫着说:“这是谁的房子?不明不白的房子我爸我妈是不会住的。”马仲文说:“当然是你的。房子的手续还没有办,你明天就可以去房地产交易中心办房产证,可能会收一点手续费,几千块钱你有吧?”
  罗小惠这才接过钥匙,抱住马仲文在他脸上亲了两下说:“我们到底是哪一世的情缘,我怎么就会认识你呢?”
  6
  周五的下午,罗小惠又一次来看苏曼秋老师。校园里很静,暑假还没有结束。苏曼秋老师即使在假期也要每天来学校。罗小惠一直不太明白,苏曼秋老师的家庭观念为什么那么差。她也见过事业型女人,但是像苏曼秋老师这样淡漠家庭的事业型女人她没有见过。
  这一次,罗小惠买了一瓶法国产适合中年女性的护肤霜带给苏曼秋老师。苏曼秋老师一见罗小惠就显得很兴奋。她把罗小惠拉到沙发上坐下,神采飞扬地说:“我们学校有两名同学考上了清华,还有三名考进了北大,五名被上海的复旦录取,这等于是放了卫星,市教委特别表彰了我们学校,给了一笔奖金,真是太让人鼓舞了。”罗小惠马上说道:“这是您做校长的功劳啊。”苏曼秋老师说:“我不否认我做了一些工作,狠抓了教学质量,但从主观上讲,成绩的取得还是靠一线的老师和学生自身的努力。罗小惠,我请你吃饭吧。”
  她们说走就走,就在学校附近的北大街找了一家叫天锦阁的饭店,点了四样菜,两杯红酒。她们以往在外边吃饭从不喝酒,但是学生考进清华和北大太值得庆祝了,罗小惠首先举杯祝贺苏曼秋老师,师生两个像男人那样碰杯,开怀地笑。笑过之后苏曼秋老师突然就提起了罗小惠的终身大事。苏曼秋老师说:“你已经25岁,25岁是女孩的一个分水岭。过了25岁就算是大龄了,老百姓管大龄女孩叫老姑娘,这是一个要命的标签,老姑娘难嫁这是历史性的问题。如果你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我可以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要求对方具备什么条件,长相、身高、胖瘦、家庭什么的,你把条件告诉我,我给你张罗。”
  罗小惠问苏曼秋老师:“女人一定要结婚吗?不结婚不也照样过完今生今世吗?女人为什么要找一个男人,然后心甘情愿地做婚姻的奴隶,女人为什么这么傻?苏老师,您是过来人,您对婚姻的看法一定很成熟,我很想借鉴您的经验,您能给我说一说吗?”
  苏曼秋老师端起红酒呷了一口说:“婚姻对于女人,就像草原和牛羊的关系。当然,牛羊们可以不吃草,可以吃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饲料。但是牛羊喜欢草原,丰美的水草和蓝天丽日,是牛羊们最喜欢的东西。”
  罗小惠不太清楚苏曼秋老师的婚姻,隐约记得苏曼秋老师的丈夫是级别不低的领导干部,好象是省建设厅的副厅长。苏曼秋老师从不提她的婚姻,她的婚姻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有没有爱情?她幸福不幸福?这都是罗小惠想知道的。但是她又不敢随便问,毕竟婚姻是私人空间,别人是不好问的。
  吃过饭,师生两个像母女那样挽着手在街上走。她们都不喜欢逛商场,就那样在街边随意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苏曼秋老师居住的那条街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到苏曼秋老师家的这条街上,苏曼秋老师都会客客气气地把罗小惠打发掉。她从来没有说过到家里坐坐这样的话。这让罗小惠觉得奇怪,也让罗小惠觉得苏曼秋老师的家有一种神秘色彩。但是这几乎不可能,苏曼秋老师从来都没有这个打算。这一次也是,刚刚拐上那条街,苏曼秋老师就说:“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
  罗小惠停下脚步目送苏曼秋老师一个人往前走,走不多远苏曼秋老师就拐进一个楼区,那是一个高尚楼区,楼区的入口有两棵柿子树,此刻树上的柿子是绿色的,青涩得让人没有一点食欲。罗小惠呆呆地站在那里,心想,老师毕竟是老师,感情上总是隔着一层,不可能像母女那样是零距离,这让罗小惠有几分伤感。
  机会总算来了。那天罗小惠照例去学校看苏曼秋老师,传达室的大爷告诉罗小惠,苏老师病了,已经三天没来上班。罗小惠愣了一下,很快就在心底涌起一股喜悦。她觉得这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走进苏曼秋老师的家。她甚至有些兴奋,她想,我终于可以揭开一个谜底了。在罗小惠的想象中,苏曼秋老师家肯定与众不同,肯定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这么想了,罗小惠一分钟都没有耽误,去超市买了几样水果,美国提子,海南鸡蛋果,火龙果和香蕉,在路边拦下一辆的士火速赶往苏曼秋老师家。
  当她站在苏曼秋老师家门前的时候,心里紧张得厉害,她害怕苏曼秋老师把她拒之门外。如果苏曼秋老师在猫眼里看到是她,很有可能不给她开门,她不太明白苏曼秋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她最喜欢的学生到她家里去。像苏曼秋老师这样一个闪光的优秀女性,她的生活应该是充满阳光的,应该是高品质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家里有访客呢?
  罗小惠在苏曼秋老师家门前站了差不多三分钟,为罗小惠开门的是马仲文。当时,他们两个人全都愣在那里。罗小惠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马仲文为什么会在苏曼秋老师家里。后来罗小惠终于逼着自己转过弯来。她以前非常相信马仲文,马仲文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只有一个罗小惠,没有第二个女人。现在,这个谎言被马仲文自己戳穿了,戳穿了就再也堵不上。罗小惠想,我怎么这么傻,把他的谎言当成爱的誓言,像苏曼秋老师这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被马仲文这样的男人喜欢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也没有什么好妒忌的。罗小惠把水果篮扔下转身就走,她已经没有力气提着那个水果篮下楼,心里憋着一股强烈的委屈感。她一边朝电梯走一边想,你又不是他老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尽管如此,罗小惠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想这个世界真是虚伪得让人猝不及防。苏曼秋老师,对她有知遇之人,是她一辈子都要报答的人。马仲文,一个已经走进她心灵深处的男人,她爱这个男人。这一男一女,都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可是这两个人一下子变成两块石头,突然滚落在她脚下,她想跳过去,就像竞技场上的运动员那样飞身而起,把障碍甩在后面,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跳起来,如果跳了,也许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
  她像被人追赶似地跑出那个楼区,站在楼区的大门口她喘息着站住,回过头朝苏曼秋老师家的那栋楼看。楼高二十八层,苏曼秋老师住二十六层,站在地面上看二十六层的窗户,窗户就像一张报纸那么大。罗小惠的脑子乱透了,她命令自己暂时什么都不要想,事实上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路过一家宾馆的时候罗小惠走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已经累得不行,再多走一步就会倒下去一样。她坐在宾馆一楼休息区的沙发里,掏出手机给马仲文发短信。一开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骂也不是怨也不是,她摆弄着手机,让自己的智商恢复到正常状态。她简单构思了一下,发了一条这样的短信:认识你,不论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还是永久的旋律,我都会珍惜,假如有一天我疲惫地离去,这段旋律依然会滋润我生命的根须。
  马仲文很快回了短信,他说:晚上老地方见。
  7
  老地方在城乡结合部,一处安静的别墅区。马仲文的这幢小户型别墅,大约三百多平的样子,两层,顶层有一半面积是阁楼。另一半是露台,露台整个用玻璃封起来做花房,养着花草,都是大叶植物,很有南方风韵,空气中飘荡着大量氧离子,非常的清新宜人。罗小惠每次都是到花房里等马仲文,他们在花架下相拥,双方都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现在,满腹哀怨的罗小惠又来到露台上。可能是露台上的氧离子发生了作用,她本来乱糟糟的脑子慢慢地清晰起来。她想,就算马仲文和苏曼秋老师是一对老情人,那又如何?毕竟,苏曼秋老师在前,她在后,如果说伤害,也是她伤害了苏曼秋老师。她慢慢把自己的思路理顺,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如果苏曼秋老师知道了她和马仲文的关系该怎么办?按道理,她应该退出,不应该搅在苏曼秋老师和马仲文之间,她不知道苏曼秋老师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现在的问题是,她是不是能一拍屁股就离开马仲文?这个问题真是太重要了,她拧起眉心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思考的结果是,她不能离开马仲文,她把自己的青春交付给了这个男人,她得到的还太少,她还没有过上她想过的生活。罗小惠这样的女孩子,她的生活,不可能光凭物质去填满,她还需要一些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她曾经有过一个设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走上仕途,哪怕是一个很小的部门,有几个人归她管,这几个人要看她的脸色,受她驱使,仰她的鼻息,该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啊。这个设想让罗小惠激动不已,这个设想其实一点都不奢侈,对马仲文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权力在权力者手中,不过是幼儿园玩具筐里的玩具,给你一件拿去玩只是垂手之劳。
  如果说这个想法在今天之前还是模糊的,条理不清的,现在,就像一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骆驼,终于看到了大漠那端缓缓升起的一缕孤烟,那缕孤烟不会再让骆驼感到迷茫。人也好骆驼也好,最怕的就是没有方向,一旦有了方向,就不会害怕,就会朝那个目标走过去。
  这么想了,罗小惠觉得轻松了很多,自信了很多。过去的罗小惠其实也是自信的,她自信和马仲文的感情属于固若金汤的那种,她相信马仲文对她的爱。爱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是有生命的,能召唤激情,能照亮生命,能让一个躁动不安的人变得安静,还能在自己的脑子里存下经久不息的回忆。
  隔着花房的玻璃,罗小惠看见马仲文的那辆黑色奥迪朝这边开过来,只是一眨眼,车就停在了楼下。没一会,她就听见马仲文在楼下喊她的名字,他让她下去。这让罗小惠感到意外,他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上来,在花架下拥吻她,轻声说着我想你了,你这个小妖精之类的情话。然后他们就相拥着下去,去卧室,去做他们都想做的事。
  罗小惠觉得自己不太适应这样的见面方式,可她必须下楼,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轻手轻脚地下楼,仿佛怕惊动了他一样。从楼顶到一楼的客厅,她感觉自己正在从一面峭壁上下来,走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
  她看见他在客厅里来回地踱步,步子有点乱,有点失态,这不像他的风格。他一向是步态稳健充满自信,今天这是怎么了?
  罗小惠满腹狐疑地站在他背后,刚要开口,他已经转过身来,一张阴沉沉的脸。他从来没有这样黑着一张脸看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小惠本来已经平复的情绪这一刻又变得委屈和烦躁。不就是撞见了你和你的老情人幽会吗,这难道是我的错吗,罗小惠也把脸色沉下来,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犯贱,要保持高贵的姿态。
  马仲文突然之间像一包被引爆的炸药一样吼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罗小惠完全被炸晕了,好象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她眼神慌乱地看着他,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仲文继续喊道:“你是不是嫌这个世界太安定了,你喜欢天下大乱吗?”
  罗小惠觉得自己被炸疼了,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炸疼了。她也终于爆发了,她的声音甚至超过了马仲文。马仲文是吼,罗小惠是怒吼,这从气势上就比马仲文高了一个档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股勇气,锐声喊道:“马仲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像一只狼似的冲我嗥叫!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是皇帝吗?你是嫖客吗?就算是嫖客也得是公平交易,你发什么威?”
  罗小惠看见马仲文的脸色变得铁青,嘴唇也在颤抖,咬牙切齿地说:“罗小惠,我看错了人,你今天总算露出了尾巴,好啊,还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罗小惠一点都不示弱,向前跨了一步冷笑一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到底触犯了哪一条哪一款?”
  马仲文也冷笑一声说:“你可以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你犯什么错误我都会给你改正的机会,唯独今天这样的错误你不能犯,我也不会给你改正的机会,从现在起,你是星星我是月亮,我们不在一个轨道上了!”
  罗小惠凑到马仲文面前:“马市长我拜托你,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
  马仲文突然哈哈大笑:“罗小惠,你可真会演戏啊!可你演得不怎么样,你演砸了!”
  罗小惠觉得自己变成了炸药包,马仲文已经把她这包炸药点燃了,想不炸都不行了。她一头朝马仲文撞过去:“说呀,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马仲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用一副陌生的目光看着罗小惠,目光里早就没有了爱,而是一副要扑过来把罗小惠吞下去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跑到我家里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小惠一下子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马仲文:“我到你家里去了?你是说,苏曼秋老师和你是一家人?”
  马仲文也一下子愣住,他撑着地板站起来,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走到罗小惠面前,双手扳住她的肩膀说:“你是苏曼秋的学生?”
  8
  他们必须共同面对这个意外。这确实是个意外,尤其对于罗小惠,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意外。那天晚上她和马仲文住在别墅里,他们没有做爱,这是破天荒的一次,罗小惠拒绝了马仲文,马仲文也没有坚持要做的意思。他们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谁都不说话,但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后来马仲文伸出胳膊揽住了罗小惠的肩,罗小惠趁势依在马仲文胸前说:“你在想什么?”马仲文在罗小惠脸上吻了一下说:“我希望今天这件事不要影响了我们的感情。”罗小惠马上反驳说:“这不可能。你已经知道苏曼秋老师这些年像母亲一样关心我,呵护我,而我却插足她的婚姻,这简直就不是人做的事情。”马仲文说:“这不怪你呀,我们都没错。”罗小惠说:“可我们却实实在在地错着。如果说原来我是无意,可现在,我要是再和你继续下去,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分手吧。”
  仿佛怕罗小惠真的走掉,马仲文把她搂得更紧:“宝贝,你真舍得下这份感情?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男人能像我这样爱你吗?”
  罗小惠从马仲文胸前挣脱出来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越过这道障碍,我心理上有阴影,我觉得自己在乱伦,因为苏曼秋老师待我比女儿还好。”罗小惠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有一种要哭的感觉,但是哭不出来。
  马仲文说:“不就是帮你拿了一年的学费吗?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报她。你拼命地回报她,把欠她的都还给她,然后你慢慢地和她拉开距离,不再走近她,这样就能走出你所说的阴影,走到阳光下。”
  罗小惠扭过脸看着马仲文说:“我付出这么多,谁来回报我?”
  马仲文说:“当然是我。我已经想过了,到了今年的年底,我会送你一份大礼,我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罗小惠倏地坐起来:“什么大礼?你快告诉我。”
  马仲文说:“现在说了,以后你可就体会不到惊喜了。”
  罗小惠说:“我又不是小女孩,我才不要惊喜呢,你快告诉我吧。”
  马仲文沉吟片刻说:“你可真是急性子。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把我的公司交给你,让你来做公司的法人代表。我相信你的智商,你会把公司经营好,再过几年,你就是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年轻有为的女企业家。”
  罗小惠笑道:“一个徒有虚名的女企业家?”
  马仲文说:“怎么是徒有虚名呢?”
  罗小惠说:“因为你没说你的公司有我多少股份。”
  马仲文捏住罗小惠的鼻子说:“你这个小妖精,心眼蛮多的,怕我给你开空头支票不成?公司的全部资产都会转移到你的名下。”
  罗小惠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马仲文说:“当真。”
  罗小惠说:“绝不反悔。”
  马仲文说:“如果反悔,你就去纪委举报我,说我养情人办公司,只这两条,就可以摘掉我的乌纱了。”
  罗小惠说:“我有那么坏吗?我相信人心换人心,如果你对我不好,我走开就是了。”
  他们都有了冲动,三下两下就滚到了一起,罗小惠咬着马仲文的耳朵说:“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应该当爸爸。”
  马仲文倒是替她着想,说:“有了孩子,会影响你的今后啊,你还要不要结婚,要不要有自己的家?”
  罗小惠说:“没有结婚证就不是婚姻吗?我早就把自己嫁给你了,我不要什么名份,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我愿意为你生个儿子,这个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续,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了。”
  马仲文的感动,已经不是一般的感动,他捧着罗小惠的脸说:“我没有看错你。”
  他们都被对方深深感动,都把各自最好的东西奉献出来。这一夜良宵,情更浓了,义更重了,爱得更深了。
  转过天,罗小惠到学校去看苏曼秋老师。今非昔比,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看见苏曼秋老师的那一刻,罗小惠的脸红了,心跳也加快了。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强迫自己镇静、再镇静。
  苏曼秋老师正在大声咳嗽,脸咳得比罗小惠的脸还红。罗小惠心疼地看着苏曼秋老师说:“生病了就应该去医院,要不就在家里休息。”说完就给苏曼秋老师倒水,问道:“药在哪?”苏曼秋老师摇头说:“没有药。”
  罗小惠就把眼睛瞪得很大:“没有药怎么行。”话音没落,人已经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袋药,还买了新鲜的水果。
  苏曼秋老师说:“你看你,小题大作,买这么多药,太浪费了。”
  罗小惠说:“昨天我就来找过您,传达室告诉我您生病了,我一直很担心。”
  苏曼秋老师说:“就是一般的感冒,算不得生病。对了,昨天有个女生去家里看我,买了一个很大的水果篮,我还以为是你。”
  罗小惠马上说道:“不是不是,没有您的同意,我是不敢到您家里去的。”
  苏曼秋老师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们像母女那样挽了胳膊,亲亲热热地走出了校园。
  9
  过去,苏曼秋老师不爱逛商场、女人街、时装专卖店这些地方。但是苏曼秋老师一改往日的风格,周末的时候她会主动打电话约罗小惠出去,带她去逛各种各样的商场和名牌服装专卖店。有一天她们在“女人的春天”皮草行里看那些昂贵的皮草,这地方罗小惠压根就没来过,像她这种出身于工人新村的女孩,想买衣服了就去露天的服装街,买那些几十块钱一件的便宜货。工人新村附近的劳动公园有个服装市场,有一回,罗小惠花五十块钱买了三件衣服。
  现在的罗小惠当然不再是过去的罗小惠,她有钱了,什么样的衣服都敢买。在她和马仲文幽会的别墅,衣柜里挂满了名牌服装。像台湾名牌GIRDEAR、丹麦名牌Only、法国的艾格、日本的伊势丹,国内的歌莉娅、太平鸟、红袖、太和、斯丽尔、千百惠等等。以罗小惠的心计,她不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要低调,要不露痕迹,所以那些时装她也只是在屋子里欣赏一下,自娱一下,关起门来走走秀,在穿衣镜前顾影自怜一番。
  但是现在,罗小惠和苏曼秋老师在“女人的春天”皮草行里欣赏那些名贵的皮草,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是个穷人。她那挂满衣柜的时装和眼前的水獭、貂皮、红狐大衣比起来,不过是一些垃圾。她用手抚摸着一件做工考究的黑色水獭大衣爱不释手,她甚至把自己的脸贴在大衣上感觉那皮毛的细腻和柔滑,那种感觉真的是很美妙,那是一种渗入骨子里的柔和和体贴。这件大衣的标价是十三万元,十三万元她拿得出。银行里有她用青春、美色和肉体换来的存款,那些存款够买几件水獭皮草的,但她不可能花十几万买一件大衣,她还不是富人,就算她是富人,她也不会买这么名贵的皮草,除非,她的多得钱可以去筑起一座万里长城。
  苏曼秋老师轻轻走到她身后,声音低的几乎让罗小惠听不到:“喜欢吗,喜欢就试试。”罗小惠的手触电般离开大衣,她用力摇着头说:“我只是体会一下,苏老师,我们走吧。”苏曼秋老师的手在皮衣上缓缓移动,她扭过脸微笑着对罗小惠说:“试试吧,要是合身就买下。”
  罗小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能地做出反应:“不不,太贵了。”
  苏曼秋老师说:“花钱买个喜欢,再贵也不贵。”
  罗小惠扭过脸看着苏曼秋老师,心想,有钱人说话就是不同常人。过去,罗小惠不知道苏曼秋老师是马仲文的老婆。在罗小惠看来,苏曼秋老师之所以资助她上学,只是出于师生情和同情心,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苏曼秋老师毫不心疼地掏自己腰包里的钱,是因为她的钱太多了,多的花不完。有钱的人很容易变得高尚,她拿出几千块钱资助一个穷学生就是想让自己高尚一回。这么多年,马仲文给了她多少钱恐怕早就是个天文数字了,那些来路不明的钱也许让她睡不安,让她做恶梦,所以,她要拿出些钱以求得良心上的安慰,所以这些钱是她为自己花的。这么一想,罗小惠心中的压力不翼而飞。自从知道了苏曼秋老师和马仲文是一家人,罗小惠就有一种鸩占鹊巢的感觉,更有一种犯罪的感觉,觉得自己肩上如同扛了一座山,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现在看来这纯属自己折腾自己,太可笑了。
  而苏曼秋老师这工夫已经把营业员叫了过来,她对营业员说:“请你帮她试试这件皮衣。”营业员就摘下那件十三万元的水獭大衣,一张脸笑得像葵花。罗小惠像被烫了一下似地闪到一边说:“不用了不用了。”
  苏曼秋老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这样就太小家子气了,试试又不花钱。”罗小惠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一把抓过皮衣,动作麻利地穿在自己身上说:“真是的,试试就试试。”
  这件皮草仿佛就是给罗小惠量身定做的。胸围、腰围、领口、袖长都那么合适。罗小惠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她有一种要晕掉的感觉,天啊,太富丽堂煌雍容华贵气象万千了。整个人变得风情万种,纯黑的毛色配上雪白晶莹的皮肤,更让这件名贵的皮草光彩夺目,人和衣服互相烘托,有如红花绿叶,绿叶红花,是浑然一体的美,美得让人炫目,让人叹为观止。苏曼秋老师和女营业员都被罗小惠的高贵典雅所震撼,苏曼秋老师对营业员说:“包起来吧。”
  罗小惠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营业员把皮衣叠好,装进一个粉红色的锦盒里,罗小惠才惊醒过来。她三步两步奔过去说:“谢谢,我只是试试,还没有想好要不要。”
  苏曼秋老师马上说道:“要,谁说不要。”
  营业员有些为难地看着罗小惠和苏曼秋老师,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衣服包起来。
  罗小惠和苏曼秋老师发生了争执,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直到最后,两个人都做了让步,罗小惠选了一件三万多元的狐狸皮短款上衣,纯白色,穿上之后别有一番景色,这是迄今为止罗小惠最贵的一件衣服,她把那件皮衣抱在怀里,一时间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太真实,非常虚幻。
  但是,苏曼秋老师对罗小惠是真心实意的好。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苏曼秋老师送给罗小惠的礼物多达五十余件。这些礼物都不是便宜货,手包是路易·威登,鞋子必是CK、BCBG、NINE、JOE、GUESS这些国际品牌的一线热卖货,就算一个文胸,也要法国产的上等优质品。她差不多每天都有一到两件礼物送给罗小惠。也不管她需要不需要,喜欢不喜欢,就是那么执意地送。有的时候她会把礼物直接送到宾馆,有的时候送到罗小惠家里。如果她有事脱不开身,比如学校有什么活动,开家长会或职称会之类的事情,她就打电话让罗小惠到她办公室去拿。她通常都是这样说:“小惠你快过来,我有惊喜给你。”如果罗小惠没去拿,不管多晚,她也要送到罗小惠家里。
  10
  傍晚的时候马仲文打电话给罗小惠,罗小惠故意不接,就让马仲文在电话那头着急,她自己从从容容地下厨房,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马仲文就会跑来。等马仲文来的时候,罗小惠已经把饭菜做好,几样清淡可口的素菜,小米绿豆粥,玉米面饼子,蒸南瓜,都是按健康保健的标准做的。像陈醋木耳,是软化血管的,葱油拌芹菜,是降血脂稳定血压的,炒胡萝卜丝,是保肝的。诸如此类,每一次都变换着花样,让马仲文感动不已。
  吃过饭,他们到湖边散步,手拉着手,方圆几里见不到一个人,真正的二人世界。马仲文说:“如果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夫妻该多好。”
  罗小惠说:“那你离婚啊。”
  马仲文叹息说:“我没有离婚的权力。”
  罗小惠忽然就变了脸:“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吗?做秀吗?我要靠你的安慰活着吗?”
  马仲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于是就把罗小惠扛起来往回走,罗小惠就在马仲文的肩上故作挣扎,马仲文也不理她,大步走,一直把罗小惠扛到卧室,剥了衣服,二人滚在一起。
  也不知道卧室的门是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没有脚步声,任何声音都没有,当他们激情过后像两条鱼一样摊在床上的时候,卧室里的水晶吊灯突然亮了,仿佛一道闪电,卧室里一下子亮得晃眼。罗小惠和马仲文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用眼睛询问对方:“灯怎么亮了?”然后他们又同时扭过头,同时看见了站在卧室门口的苏曼秋。
  罗小惠的头一下子大了,她一轱辘爬起来扯过毛巾被把身体盖住,满面惊恐地看着苏曼秋。而马仲文的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丝不挂,就那么赤裸着身体跳下床,怒喝道:“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苏曼秋冷笑一声说:“这话应该是我说。马仲文,不要对我声嘶力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什么虎威,还是先把内裤穿上吧,我以前没发现你的身体这么丑陋,真让人恶心。”
  马仲文这才抓起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他看一眼在毛巾被里瑟瑟打战的罗小惠说:“快穿衣服啊,等着给你拍照啊。”
  因为上床之前罗小惠的衣服是被马仲文扒光胡乱扔到地板上的,此刻罗小惠的内裤和裙子就踩在苏曼秋的脚下。苏曼秋用脚尖挑起罗小惠的内裤甩到床上,由于用力过猛,内裤飞出去后没有朝预定的目标降落,旋转了几圈后飘落在马仲文的头上。那一刻马仲文的样子非常滑稽,罗小惠赶紧低下头不敢看马仲文,否则她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马仲文一把扯掉头上的内裤扔给罗小惠。
  他被彻底激怒了,上前抓住苏曼秋的衣领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大声喊道:“你太阴险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小惠看见苏曼秋老师的嘴角流出一股殷红的血,那血流像一条蚯蚓从苏曼秋老师的嘴角往下爬,爬到下腭处开始往下滴。苏曼秋老师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姿式,她对马仲文说:“你不是不知道,国家公务员通奸是要被双开的。”
  马仲文一愣,他好像不怕苏曼秋的恐吓,厉声斥道:“你敢!”
  苏曼秋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留恋?马仲文,是你自己把这一切都毁了,我想保护都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罗小惠,还是选择你头上的乌纱?也许这两样东西对你来说都很重要,你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但是,鱼和熊掌的关系你应该知道,所以,你必须做出选择。如果你不能马上做出决定,我可以给你时间,天亮之前你把答案告诉我就行。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要和罗小惠单独谈。”
  罗小惠以为,马仲文至少要用眼神和她沟通一下,哪怕只是简单地看她一眼,对她也是一种安慰,她就会大声告诉他:“放弃我吧!”但是,马仲文根本没有回头,他像得了赦令一样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刻,罗小惠反倒安静下来了。她下了床,站在苏曼秋老师面前说:“苏老师,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样,如果你让我死,我马上就去死,我听你的。”
  苏曼秋老师伸出手把罗小惠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说:“小惠,我不是你的敌人。现在,让我们来猜一猜,马仲文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会选择你吗?就像查尔斯那样放弃王位选择爱情,他会吗?”
  罗小惠说:“苏老师,猫把老鼠抓住,不是一口咬死它,而是要慢慢吓死它,人类在做好多事情的时候都是在模仿动物。苏老师,你可以随便处理我,但是我不会去猜马仲文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只知道他爱我,不爱你,这不是我的错。”
  苏曼秋老师温柔地一笑说:“他也爱我,很爱。一个中年男人面对自己年轻的情妇时,永远不会说他爱自己的妻子。其实,男人同时爱上两个女人这不算什么。你罗小惠把自己的青春作为一种投资做权色交易也不算什么。甚至,你和马仲文搞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因为事先你并不知道他是我丈夫。你错就错在知道了我们的夫妻关系还不肯从他身边走开。罗小惠,我这个人做事一向留有余地,我给了你时间,这段时间我拼命地讨好你,巴结你,在你面前我都有些低三下四了,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好象不是你插足了我的婚姻,而是我破坏了你的感情。我抱了很大希望,希望你能醒悟,良心发现,主动退出,可你没有。罗小惠,我也不要求你讲什么良心,但你至少要讲一点公道吧?你一边收着我的礼物,一边和马仲文继续搞在一起,如果你是在做交易,用你的青春换取利润,你的利润已经够大了。马仲文把该给你的都给了你,做人,不能这么贪得无厌,不能没有道德底线。收手吧罗小惠,老师求你了。”
  11
  那个时候已经是午夜,满天的星星,月亮被一块云遮着,把湖水也遮暗了。
  她在湖边坐下来,回过头看一眼马仲文的别墅,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她不知道这一刻苏曼秋在房间里干什么,她想走回去,告诉苏曼秋老师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她不会放弃,因为她所付出的青春已经无法收回。青春的珍贵就在于它的一次性和它的短暂,她当初决定把自己的青春交付给马仲文的时候,就没给自己留退路。现在,她不能因为苏曼秋老师有恩于她就以小失大,改弦易辙,那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所做的选择,更不是她罗小惠的风格。
  她给马仲文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仲文你记住,就算我的人不在你身边,我的心是和你紧紧挨在一起的。
  发了这一条,她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说,于是又发了一条:如果你选择了放弃我,我也知道那不会是真正的放弃,我用我剩下的另一半青春等你。
  她知道,以目前的局面,她的两条短信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但她必须要发,她要让马仲文知道她并没有屈服于苏曼秋,没有屈服于道德伦理,没有屈服于自己,她不怕全世界的人骂她不要脸,不在乎苏曼秋老师对她的谴责和鄙视,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女英雄,她对自己的状态非常满意。
  其时已是秋天,午夜的湖边很有几分凉意了。星星们隐去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风起了,刮得树叶沙沙作响。罗小惠抱住双肩尽量不让自己发抖,她耐下性子静候马仲文的回音。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马仲文没有回复短信。罗小惠在心里说:马仲文,如果你给我回一条短信,哪怕只有一个字,从今往后,我会为你赴汤蹈火,我会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
  但是,罗小惠的手机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她再也忍不住了,拨通了马仲文的电话。电话很快通了,但是无人接听。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罗小惠一直在拨打马仲文的手机,每次都是通的,每次都是无人接听。
  罗小惠发出一声冷笑,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再次给马仲文发了一条短信:你想就这么甩了我?办不到!
  然后,她站起来大步朝市区的方向走。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出租车,到宾馆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罗小惠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就那么和衣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她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半,手机铃声把她吵醒,她看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应该是个青年男子。他问罗小惠:“你是市宾馆的罗小惠吗?”
  罗小惠有些不耐烦地说:“是啊,你是什么人?”
  “我是刑警队。有件事请你帮忙。马仲文副市长的爱人苏曼秋校长现在假日酒店的楼顶上,好多人轮番劝阻,但她还是坚持跳楼结束生命。她的情绪很激动,如果真的从28层上跳下来,后果可想而知。据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反映,你和苏曼秋校长既是师生,又是忘年交,也许你能说服她走下楼顶,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罗小惠被彻底吓醒了。她愣怔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往外跑,她像箭一样跑到马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大声喊道:“假日酒店,快,快点!”
  大约十几分钟后,罗小惠被警察护送到假日酒店的楼顶上。
  她看见苏曼秋老师站在楼顶的安全墙边,墙高一米左右,苏曼秋老师只要一抬腿,就能轻松地跨过安全墙。
  这才几个小时没见,苏曼秋老师已经面目全非。她披头散发,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不知怎么被刮破,丢了一只鞋,袜子上有洞,手上有伤,像是从地震灾区来的难民。
  怕刺激到苏曼秋,警察们不敢在楼顶逗留,他们从天窗下到阁楼间等候。刑警队长告诉罗小惠,如果她能把苏曼秋从安全墙边拉开,就高喊警察,他们就会冲上来。
  罗小惠站在天窗边,这个位置距离苏曼秋老师大约有十几米。罗小惠声音颤抖,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软,像没有了骨头,两只脚移动起来都有些费劲。她鼓起勇气朝苏曼秋老师走了两步,颤声说道:“苏老师,您不能这样,就算跳,也应该是我跳下去。”
  苏曼秋老师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目光看着罗小惠,仿佛不认识。那目光是仇恨的,如月射寒江,像一把利器把罗小惠刺疼了,她觉得全身冰凉,没有了体温,身体随之颤动起来。她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但是现在,她怕了,她怕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两腿一软,给苏曼秋老师跪下了。
  苏曼秋老师就在这时候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瞎了眼!”苏曼秋老师大声说:“我活该遭报应!罗小惠,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成为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不值一救,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知道吗,马仲文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电话,这说明他宁愿不当市长也要和你在一起。我失败了,这个世界已经让我无牵无挂。知道吗,当你把这个世界看破、看透,死亡就不再是悲剧。哈哈,罗小惠,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罗小惠眼里盈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当泪水模糊了她双眼的那一刻,她看见苏曼秋老师像一个体操运动员那样一跃而起,然后,苏曼秋老师就站在了安全墙上,只要她的身体稍稍向前倾斜,她就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罗小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发出一声锐利无比的喊叫,然后她就朝苏曼秋老师猛扑过去,大声喊道:“不要!不要跳!我放弃,我愿意放弃马仲文!”
  但是晚了,等她扑到安全墙的时候,苏曼秋老师已经像一只鸽子那样朝着地面飞翔。罗小惠把脑袋探出安全墙外,看见苏曼秋老师正在坠落,坠落的速度非常快。警察们在忙着拉网,他们试图张网把苏曼秋老师接住,但是有些迟了,苏曼秋老师在网子拉开的前一秒钟飞抵地面,到达自己生命的终点。
  事实上,当警察们发现苏曼秋老师出现在楼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马仲文副市长。马副市长的手机是开着的,但没人接,办公室的固定电话也一直通着,也没人接。马仲文副市长仿佛在人间蒸发,没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中午,马副市长的秘书小袁砸开了市长办公室的门,他发现马仲文副市长以一种古怪的姿式睡在办公室里间的床上。小袁轻声叫了几声马副市长,马副市长没有反应。小袁提高声音再叫,马副市长仍然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他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马副市长,感觉马副市长的身体十分僵硬。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马副市长酒后入梦,一下子很难叫醒,遇到紧急情况,小袁就把马副市长推醒,但每一次,马副市长的身体都是软软的,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僵硬,仿佛一块石头。
  小袁站在马副市长身边大约有一分钟时间,这才猛然意识到马副市长已经不在了,他看到的只是马副市长的躯壳,马副市长的灵魂早就去太空遨游了。
  医生说,马仲文副市长是突发性心肌梗塞,至少已经死亡十个小时。
  所以,马仲文副市长没有机会把自己的选择告诉苏曼秋老师。
  而苏曼秋老师非常聪明地认为马仲文副市长选择了爱情而不是乌纱。
  12
  往日的工人新村已经在城西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新型的住宅小区。罗小惠出生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叫碧湖龙潭的高尚社区。
  住在这个社区的人经常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穿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赤脚,头发绞在一起像个麻团,脸和手都黑如漆染。她的一只手提着裤腿,好象怕裤子掉下来。另一只手放在嘴里,像婴儿一样吸吮着手指头。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不时停下来,皱紧眉头说:“工人新村在哪?起重机厂在哪?我要去上班。”
  一个中年妇人追在她身后,边追边喊道:“小惠,跟妈回家。你再这么跑下去,会把妈累死的!”
  年轻姑娘停下来,站在那里嘿嘿地笑,一脸痴痴的样子对那中年妇人说:“苏曼秋老师变成一只鸟飞走了,我也要变成一只鸟,我也要飞。”
  中年妇人听了脸色一变,嘴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说:“都是妈的罪过,妈不该生下你。”
  这时候从小区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用一另同情的语气对中年妇人说:“还是把你家罗小惠送到精神病医院,让医生来对付她吧。”
  中年妇人不理那个女人,拽着女孩回家,边走边说:“你才得了精神病呢!”
  责任编辑:闻平
  小说三题
  李振起
  不是亲妈
  还在熟睡的老魏头,被哀乐声惊醒,起身问老伴,知是街坊元老太太去世了。元老太太是老魏头的小学老师,于是老魏头想到应该去吊唁。
  出门不远就是元老太太家,灵棚已搭好,老魏头老远就看见元老太太儿子穿着肥硕的孝袍子在灵前伺候,老魏头看着儿子悲戚戚的样子,想到自己应该是跪下磕头致哀的。就在这当儿,元老太太的儿媳从屋里出来,孝衣披在身上,指手画脚边走边说找什么,张张罗罗的样子,脸白煞煞的,一看就知道是抹油擦了粉的,老魏头看着有点不顺眼,想起了人们说的“草鸡打鸣”那句话,老魏头心里一膈应,就忘了下跪,站在那儿稀里糊涂地鞠了仨躬。
  对门隔壁的住着,街坊有事就得互相照应,远亲不如近邻的理儿老魏头心里明白,就留下来帮忙在屋里写写挽联接接客什么的。忽然,听到灵棚想起“妈呀妈……”的哭声,屋里的人也都没心干活了,都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元老太太没有闺女呀。老魏头心里就纳闷,可声音千真万确是女的,在喊妈,而且还悲悲切切的。一定是元老太太的儿媳,猫哭耗子假慈悲,在做样子给人看呢,老魏头心想。可过了很久还不停,老魏头也忍不住了。也出去了。老魏头一出门就愣住了,元老太太的儿媳也在那抻着脖子看热闹呢。再看那个女人,不是本地人,挺年轻的,趁着大值宾递给她两张百元大票的当儿,老魏头瞧见那个女的眼泡子处都青紫烂红的,有人告诉他那是长期抹清凉油刺激眼泪的缘故,他有点儿心疼那个女人,又有点哀其不争,年轻人有力气干点儿啥不好,咋非靠眼泪吃饭不成?
  花钱雇人代哭!老魏头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竟然不是滋味,本来他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元老太太的儿媳妇就没啥好感,这会儿更有点儿愤愤然了,你不哭就不哭呗,弄这闲杂儿干啥,放屁拍桌子遮臊脸呀!有那钱,活着时,花在老太太身上多好!
  一个多月过去了,早已忘了元老太太去世的事儿的老魏头,又遇见了一件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而且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老魏头房子的东边是一片空场,上边说有用但不知啥时用。就预留着,长满了野草野花的,挺原生态的,既偏僻又静谧,空气还好,老魏头有心脏病,每天就在那儿晨练。
  这天天气有点儿灰暗,老魏头的心里也不爽,心里就犯嘀咕,千万别碰上啥倒霉的事呀。心里忐忑着,一出门就听见有人哭。细眼看去,竟是元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只见元老太太的儿子在烧纸,儿媳趴在那儿,正高一声低一声地在哭。老魏头马上就想到了元老太太的死,心里一盘算,该是元老太太的“五七”了。可按说,过“五七”应该去殡仪馆呀,心里想着马上又自我反驳,咳,只要有孝心,哪儿不可以呢,就近就便的不也挺好么。
  远远的,元老太太的儿媳,手划拉着地,身子一起一伏的哽哽咽咽地在哭。声音虽不大,可能听得出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有一种格外的悲哀,老魏头有些感动了,这年头儿上哪儿去找老人死了一个多月还悲伤得死去活来的儿媳妇呀!而这么好的儿媳妇,还差一点叫自己给冤了。都说儿媳妇不是婆婆生的,看这悲恸劲儿,谁会不相信是亲闺女呢。他甚至为自己曾经对她的误解有些羞愧。
  元老太太的儿媳在不停地哭,元老太太的儿子开始劝着、拽着媳妇,老魏头停在那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上去,正犹豫着,他看见元老太太的儿子在瞅他,许是求援?老魏头心想,反正,这节骨眼儿抽身再走就不合适了。帮着去劝劝吧,老魏头边走边心里想着劝解的词儿,节哀吧,顺便吧,想了很多很多的词儿,可是,走到跟前一激动,话就语无伦次乱了套:“行了行了,哭两声算了,反正人也死了……”
  元老太太的儿媳戛然终止了哭声,抬起头惊异地望着老魏头。元老太太的儿子在一旁急的摆着手,一脸尴尬地对老魏头说:“是,不是,不是人,是我们家的,狗……”
  啥?老魏头傻眼了,细看地上放着一把铁锨,隆起的小土堆上还有一个小牌儿,上面写着:爱狗玛丽之墓。老魏头觉得有点天旋地转,支吾着敲打着脑袋转身跑回家。往嘴里塞了几粒救心丸,缓过劲儿后把看见的事儿说给一旁正在纳闷的老伴,还气愤不平地嚷道:“这叫啥事儿,这叫啥事儿啊!”
  老伴不但没生气,反而一脸的不屑,嗔怪他说:“说你小脑萎缩你不信,人家那狗是亲狗,妈不是亲妈!这点儿事儿你都整不明白,还瞎生气!去,赶紧去药店买点儿哈洛因吃!”
  打呼噜
  老杜对人说他要戒呼噜了。
  老杜打呼噜有些年头了。老婆说结婚时就打呼噜,整整三十年了,老杜摇摇头说不准确,也许从娘胎里爬出来就打呼噜,只是人小没人注意罢了。夸张归夸张,呼龄确实相当长,无人置疑。
  有人总结了老杜打呼噜有两个特点:一是姿势美。老杜胖,肚子又大,瞌睡时还喜欢双手抚摩肚皮,很舒畅的样子,待鼾声响起,已经停止了抚摩的双手随着肥大的肚皮一起一伏,样子可笑又可爱。二是水平高。起之轻微,酣之雷动,有来有去,若重若轻,间有静音。去若淙淙流水,来似摧枯拉朽,轻若小楼夜阑听春雨,重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年县工会组织去山东旅游,下榻泰山脚下,计划转天大早登泰山。夜半,领队被雷声惊醒,吓得在床上直祷告:老天爷,你可别下雨呀,几十号人扎在旅店,人吃马喂的不说,误了旅程少看了景点多窝心呀!可待到领队哆嗦着爬下床细看窗外,亮瓦晴空,满天星斗呢!哪来的雷声呢?领队摸着黑正思忖着,雷声忽又响起,领队侧耳细听,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隔壁的老杜在睡觉打呼噜。
  其实,最知老杜呼噜之底细的、最受折腾而又说不出的是他老婆。洞房之夜,老伴就领教了老杜打呼噜的厉害。小两口儿许是劳碌的疲乏了,躺下后旋即双双进入梦乡。忽然,新娘子被一种声音惊醒,黑咕隆咚的新房里,充满说不出的让人恐惧的声音,她屏住气静听,忽地就没了声响,正在纳闷,忽地就听像狼嚎继而像万马奔腾,滚滚而来,“地震!”在唐山大地震中被废墟埋过的新娘子一下子明白过来,惊叫着赤脚窜出房门,屋外静悄悄,风儿不动,树儿不摇,空中一轮满月姣好,她狐疑着,慢慢返回屋,打开灯,丈夫竟没有醒,而且睡得正香。忽然,那种声音又响起来了,她却哭笑不得,原来是丈夫在打呼噜。她只好再上床,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一连好几夜,她都在忍耐中度过,白天困得直打哈欠还得强忍着,怕妯娌们取笑说她夜里事儿勤。好容易回了娘家,母亲一看女儿黑着眼眶、满脸憔悴,很含蓄地叮嘱女儿要注意身体,那个年代的她没有现在女孩的大方,加之新婚初嫁也不好意思,也没对人讲自己的丈夫打呼噜的事。慢慢的,她不那么大惊小怪了,几个月过去了,她竟习惯了,哪怕鼾声如雷,她也能坦然入睡了。
  老杜戒呼噜的决心是在老伴得了心脏病和他在医院陪老伴治疗时听大夫说打呼噜是病后下定的。
  那天,老伴半夜醒来,说心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他和儿子、儿媳急忙把老伴送到医院,检查后告知患了心脏病,得住院观察治疗。孩子们给老妈包了单间,老杜说孩子们忙,自报奋勇留下来护理老伴。夜深人静,老杜见老伴输完液睡去了,觉得自己也困倦的不行,倒在床上也很快进入了梦乡。不料,鼾声起时,惊得对面值班室的护士们惴惴不安,不知这震颤人心的声音是何物,四下查寻才知是老杜的呼噜声。
  第二天,就有热心的护士告诉老杜说这打呼噜是病,应该去看大夫。本院的老大夫很郑重地告诉他说打呼噜的学名叫鼻鼾,是人睡着时由于呼吸受阻而发出的呼吸声,轻者无大碍,重者却有窒息死亡的可能。那个老大夫还帮他分析:“你老伴的心脏病跟你的呼噜有关系”。老杜年轻时不在乎死呀活的,因为那是很遥远的事,老了知道离死真的很近了,不敢大意了,特别是他打呼噜老伴遭殃,老杜觉得很对不起老伴,风声雨声呼噜声,老伴不容易呀!,老杜还想,风声雨声那是大自然的事儿,咱管不了,可这打呼噜是自己的事,老老的,即使不为自己也得为老伴想想呀,真有一天“呼噜一去不复返,空留老伴在人间”那不就晚了吗!
  老杜央求大夫开了药,吃了后挺见效,护士们也都反馈说安静多了,老杜也觉得睡觉时喘气顺畅舒服了。不料几天过去了,老杜却发现老伴日见憔悴,眼眶处竟有了黑晕,连护士都纳闷,老杜就追问,老伴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明,问得急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打呼噜,我睡不着觉了”,老杜愕然,众人大笑。
  老杜就又去找那个大夫,老大夫听老杜说完先是一怔,随后一拍脑袋,忽有所悟地笑了……
  此后,老杜不再吃药,呼噜照打不误,老伴又能安然入睡了。
  偏方
  吉叔腰疼,忍了几天,疼得受不了了就到小区的诊室去看大夫。那个老大夫撩开他的衣服,用手捏巴捏巴,告诉他是腰肌劳损外带着凉。给了点消炎和伤湿止疼膏之类的药就让他回家了。
  吉叔回了家,药也吃了,膏也贴了,不见效果,还是疼。吉叔就到了大一点儿的医院拍了个片子。结果出来,那个戴眼镜的大夫指着灰蒙蒙的片子说:“严重的腰椎增生,你看看,骨刺儿都长出来了,能不疼吗?”
  吉叔不会看片子,但却真的看见了胶片上的腰椎像剔了肉的羊排,骨头缝儿处都长了小阄,锯齿獠牙的。吉叔心里吃惊又纳闷——骨头咋长芽儿了?
  “咋治呢?”吉叔问。
  “办法倒是有,一是手术,时间短见效快,但风险大,弄不好就瘫了,而且我们这个医院还做不了得上大医院。二是保守治疗,虽说时间长见效慢,但最安全。”大夫说话时眼睛一直注视着吉叔。吉叔知道人家大夫的意思是叫他自己拿主意,没等吉叔张口,老伴就表了态:“手术怪吓人的,还是保守治疗吧。”
  于是,开方、买药,瓶呀、盒的整整一大兜子,差点儿花去吉叔一个月的退休费,顿时,吉叔觉得心比腰还疼了。
  药,吃完了,仍不见好,老伴就撺掇吉叔去大医院看看,吉叔就训斥老伴:“咋站着说话不腰疼呢,小医院还花这么多钱,大医院咱花得起吗?虽说有医保,花的太多了光自费的部分咱就花不起呀!”老伴不说话了,吉叔想了想说:“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都说偏方治大病,干脆咱讨寻点儿偏方试试吧。”
  同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下住着,熟人多、热心人多,听说吉叔腰疼讨偏方,吉叔家就热闹起来,一拨一拨的。什么“五毒泡酒”饮的、熬汤煎汁喝的、调膏制剂抹的……吉叔忙得不亦乐乎,家里像药铺,到处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
  吉叔和老伴很受感动,老两口私下常发感叹,远亲不如近邻呢,人还是得跟人好哇!
  有人问其效,吉叔总是笑着点头说:“见效!见效!”可心里也纳闷儿,当时是见效,可过一会儿该疼还是疼。
  一天,吃过午饭,吉叔想到外面活动活动顺便买点止疼的药,就下了楼。晃荡着胳胳正慢腾腾地走着时,碰到了初中时的老同学。老同学看见他步履艰难的样子很奇怪,吉叔就把腰疼的事说了,老同学听罢笑了竟一拍吉叔的屁股说:“嗨,有福的不用忙,这病,我就能治!”
  吉叔疑惑了:“你?”
  “你不知道,我儿子医科大学毕业回家开了个诊所,我给他当下手呢!”
  “你下岗蹬三轮儿,会当啥下手?”
  “你瞧瞧,怪不得年轻人都说咱上岁数的人保守呢!嘿,现在啥年头,全世界都知识大爆炸,自学就成材呀!”老同学得意得摇头晃脑:“那老俗语咋说来着,要想会跟着师父睡……”看着吉叔仍不相信的样子,老同学用双手比画着又说,“其实,也不是啥大技术,就是按摩。”
  “按摩?按摩能行?”吉叔说,“人家大夫告诉骨头里都长刺儿啦!”
  “咳,甭听大夫瞎咧咧,扎个刺儿还受不了呢,骨头长刺还能活呀!”
  “其实,人老了,就像咱蹬的三轮车,年号长了,叽吱嘎吱哪都响。这按摩呢,就像三轮车平时的保养,虽说不能去根儿,起码能减少磨损,正巧我儿子有事不在,我办!你瞧瞧老同学的手艺,不收费。”
  老同学热情难却,吉叔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这可是又送偏方又送药哇!
  走了不远就到了老同学儿子的诊所,室内还挺像模像样的,就是来苏味儿浓了点儿。老同学穿上白大褂,叫吉叔躺在了床上。
  “是这儿吧?”老同学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按了一下吉叔的腰部,疼得吉叔呲牙咧嘴直抽凉气。老同学狡黠地笑着告诉他凡事都有个过程,一会瞧好就是了。
  老同学开始了按摩,先是缓缓的、轻轻的,吉叔觉得挺舒服。十几分钟过去了,老同学明显用力了,吉叔感觉有点疼,脑门的汗珠都淌了下来,咬牙忍着不吱声。渐渐地,麻木代替了疼痛。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老同学如释重负地一拍吉叔的腰:“好了,起来试试!”
  吉叔翻身下床,嘿,还真不疼了!喜得吉叔拉着老同学的手,后悔自己真的来晚了。
  吉叔回到家时,老伴正在楼口紧张地、东张西望地等他。瞧他空手回来就问:“药呢?”“药,嘿,”吉叔很轻松地摆摆胳膊,潇洒地走了几步说:“你看这还用药吗?”老伴很惊异:“你这是用了啥偏方,这见效!”吉叔笑而不答,径自上了楼。
  第二天,一辆救护车停在了楼下,医护人员用担架搭走了吉叔,人们迷惑不解,吉叔对门的老太太更纳闷:“昨天按摩回来好好的,咋今早儿就疼得下不来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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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连艳
  牵手
  她在单位是副主任,干起事来干净利落。人是那种急性子,行事作风总是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样子。
  他却没有正式工作,在一家私人小厂上班,一个月累死累活挣得800余元的工资。
  他似乎是没什么脾气,有些慢性子,总是给人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
  结婚好几年了,她们的生活过得很平淡。
  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她常常感慨自己的生活。
  刚结婚的前两年,他比现在挣得还要少,一个月500元钱,给一家私人小鞋厂做司机,管吃。但他似乎也能干得很稳当。
  他是那么安于现状的一个人。她就不明白,看到旁人发财的发财,升官的升官,怎么就一点刺激不到他?
  为此,她老和他吵,可是往往才吵几句,她心里的郁闷还来不及发泄完,他就躲一边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发威。她气得摔东西,大骂他是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窝囊废。
  可是他不但不生气,还把她摔碎的东西收起来,连一个玻璃渣儿都不放过。
  她知道,他连一个玻璃渣儿都不放过,是因为她喜欢不穿拖鞋在地板上跑来跑去,而他不过是怕残留了玻璃渣儿扎了她的脚。
  他很细心,可是管什么用,在她看来,那不过是没出息的小男人婆婆妈妈的样子而已。
  每次吵完,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就一阵风跑到卧室去,嘭地关上房门大哭。任他怎么在门外劝,她都不理他。这时候他也就只有乖乖睡沙发。
  是的,在她眼里,他是个十足的窝囊废,没有上进心,没有生活的激情,甚至没有自尊心。
  他于她似乎越来越无足轻重。
  她甚至有了和他离婚的念头。她曾跑回娘家和父母谈了这个想法,结果被母亲狠狠地批了一顿。她的父母很清楚,也只有他可以容忍她的娇纵和霸气。
  何尝不是这样。
  她的骄纵和霸气在单位是出了名的,虽然在单位她是领导,可是因为她常常板着脸,不苟言笑,以致下属们都不愿靠近她,都对她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在单位她交代的事,如果下属没办好,她会没头没脑没面子地一顿批,搞得同事们和她的关系很紧张。同事们私下里议论,如果单位搞下一任选举,他们是不会给她升迁的机会的。
  这一点,在那次选举过后,就体现出来了。
  那次选举正职,是在她和单位另一副主任之间竞选。她非常自信她有能力胜任,可是她最终落了选,而且落得很惨,那次选举,她没得到一票,连一向欣赏她办事能力的王副局也没能提携她一下。
  她哪里知道在那次选举前,局里领导已私下里向她单位的人摸过她的底,知道了她在下属里人缘混得并不好。做领导的如果人缘混得很糟糕,将来怎么率领下属干事情?局里领导也只好把提携她的想法做了罢。
  在这件事情上,她则任性地认为,一定是那名和她竞选的副主任,私下里拉拢了同事们。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遇到事情从不从自身找原因,从不。在她眼里似乎什么不成功都缘于外在的因素。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简直低落到了极点。
  在单位,同事们都疏远她,她却认为是同事们有意和她过不去,认为是同事们在看她的热闹。
  然而她再没有了以前的威风和霸气,失了势的她,还是强烈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
  那段日子,她天天憋着一肚子气回家,回到家也只管木着脸,不给他一丝笑容。尽管,他一如既往地给她制造着温馨的气氛。
  家的确是温馨的家。
  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宠着她。虽然他只挣得那么少的一点钱,可是他心里着实疼惜她。结婚几年来,她每在外面有应酬回来,他都会给她煮上一碗鸡蛋面,他知道,她在外面喝酒后从来不吃饭,那样会伤胃的。他给她做一碗面,哄着她吃下去,直到她吃出汗来,他就满足了,因为出点汗,酒气就会散去,她会舒服些。
  他也会因为她生活的好一点去卖苦力赚钱。
  三年前,她和他去她的闺蜜家串门,闺蜜家住的是有地暖的双气楼,她羡慕极了闺蜜家的楼房,可以不穿鞋在暖暖的地上跑来跑去,她很喜欢那种自在悠闲的样子。
  从闺蜜家回来,她执意要用她的公积金贷款买房。
  虽然他们不富裕,但只要她高兴做的事,他都答应她。
  地暖楼房是买了,可是要还贷款的,她一个月的工资不足2000元,去掉大部分还贷,剩不了多少。他一个月800余元,这日子过起来,真是有些捉襟见肘。
  为了日子好过些,他下了班,就去开三轮车出租。为了多挣些钱,他深夜才回来,非常辛苦。
  只是她依然不满足,看到朋友们别墅名车,她依然嫌他笨,恨他跟不上社会形势。
  那次选举后,她一直想调离单位,到别的机关去。可是托关系要用钱,他们没什么积蓄,这也使她怨起她的老公来,怨他拿不出钱来疏通关系。
  她受不了家里家外双重的烦恼,每天晚上她都要去外面逛,借以消除心里的烦闷。
  那天,她依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逛到了人烟稀少的城镇边际她也不觉得。直到一个持刀歹徒上前抢劫她,她才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喊,可是夜已深,没人出现。
  她吓得抱做一团,歹徒抢了她的手机和一点现金,还意欲非礼她,她哀求歹徒,别伤害她,可是歹徒只是不管不顾地撕扯她的衣服。她一时间吓懵了,只顾绝望地哭喊着乱抓乱打。
  当一双有利的手臂把她抱进怀里时,她依然没清醒过来,还在乱抓乱打,待他喊了她的乳名时,她才清醒些,认出是他,她立马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事后,她问他何以出现得那么及时,他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自打那次选举失利,她一出家门,他就在后面跟着她,他怕她有什么想不开,怕她有什么闪失。
  她无言,但眼里满是幸福的泪水。
  危难来临,谁来牵你的手?她感谢上苍,让她遇到了这个疼她爱她对她负责人的男人。
  责任编辑:戴雁军
  田宝的故事
  贾森
  一
  田家庄,一个小村落,群山环抱,碧水围绕。几百年的历史,几百年的故事,使得这个地方充满了宁静、和谐、神秘而又富有古韵。然而上天是公平的,他不会让好的事物无限期的延续,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人——田宝的降生,是他那呱呱落地声打破了小村庄几百年的宁静……
  故事要从田宝三五岁时说起,都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他小时候的“超人”能力,他的每个眼神,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提前演绎了他的人生,足以让全村的男女老少折服。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天生神力,比起同龄人他的个子要高出许多,最厉害的是他能扛起梯子,直奔全村唯一的公共厕所(女厕),爬上围墙,守株待兔。往往因为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缺乏战略战术而被全村的妇女群殴。但这对他的成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给他的人生道路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那就是——超乎常人的抗击打能力。以至于他成年后再去偷看女厕所,被十个妇女殴打长达两个小时都安然无恙。
  这是后话,传奇的人生就要有传奇的故事发生,在离村子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处墓地,人们都知道是古墓,具体的年代已无从考证。善良朴实的村民们几百年来无人去打搅墓主人的几百年的安宁。但这不包括故事的主人公田宝,他不仅胆识过人,而且眼界很开阔。一天,一张报纸改变了他的人生,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陕西一盗墓团伙被公安机关抓获,分别被处以重刑。在别人看来是个警示,但在他的大脑中,一个常人所不敢想的念头就这样萌生了——盗墓——发财!
  二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田宝终于下定了决心,本来他也是害怕的,因为谁都知道干这事被抓到肯定要牢底坐穿的。但为了改变生活现状,为了那几间能被风刮倒的土坯房,为了自己有辆私家车的梦,为了那梦中的她,只能铤而走险了。他带着前几天村委会刚刚下发的救济款坐上了开往西安的列车,他去拜师学艺了。带着心中的梦想,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块致富敲门砖的发源地西安。出了车站,已是傍晚,放眼望去,好大的地方啊!因为在这之前,除了县城,田宝是从没有到过大都市的,站在这片陌生而宏大的土地上,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没有“信念”过。此时此刻,他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再也不会遭人白眼,可以昂着头走在村里那条最宽的马路上,拿着手机,戴着金链子,牵着大狼狗,连村里最漂亮的阿花也在向他抛着媚眼。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呼啸而过,田宝嗖的一下躲到路边的便道上,瞬间的幻想又回到了现实,他用朦胧的双眼狠狠瞟了一下那辆车,心想,神气个啥,等我有钱了,我那辆比你的还牛,哼!
  朦胧的夜色,朦胧的街灯,朦胧的田宝,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朦胧。我在哪里才能找到师傅啊?田宝自语道。慢慢来吧,刚出了火车站的他又走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穷人是只能睡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的。进去之后,很容易就占了个位置,一路奔波的他躺下便睡着了。到后半夜的时候,一阵嘈杂吵醒了梦中的田宝,眯着那双睡眼一看,打架?好像是两个大汉在和一个瘦小的农村模样的人纠缠,田宝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问了一声,你们咋欺负人啊?那两个人转过身一瞪他,田宝傻了,因为他忘了这是在异乡,不是村里。他傻傻的站在候车室的角落,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些天旋地转,一个念头——完了!就在这时来了一帮人,当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那两个大汉早已趴在地上不动了。朦胧中,田宝被那个小个子拽出了火车站,上了一辆面包车,稀里糊涂的被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下车一看,好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下车后,小个子把他让到了屋里,对着众人说,这个哥们够义气,好像是外地人,以后就是朋友了。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田宝更傻了,这怎么越来越像做梦啊。说话间,天已经快亮了,他才知道离他下车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不间断的咕咕的声逗乐了旁边的众人,他真的饿了,火车上诱人的饭菜对于他来说只能是诱惑,因为他没有钱,他好久没吃饭了。
  坐着那辆面包车走了一段颠簸的乡村公路,来到了一个小镇上,小个子带着他来到了一家小吃部,上了两大碗西安的名吃——羊肉泡馍。田宝狼吞虎咽的瞬间干下了两碗,这才直起腰问道,这是啥玩意啊?怎么这么怪的味道?这话又引来了众人的一阵笑声。田宝双手拍着刚刚吃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也笑了。
  这样,小个子顺便跟他攀谈了起来,田宝毫无顾忌的把他的情况,来西安的目的,连锅端出。没想到那几个人相互的看了看,像中了大奖一样,瞬间呆住了。当田宝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那几个人又把他拽到了车上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地方。
  小个子赶走了其他人,问道:你叫啥名?我叫田宝。田宝打了个饱嗝问小个子,那你呢?你就叫我山娃吧。我告诉你啊,田哥,你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田宝说为啥?山娃小声说道,我告诉你啊,我就是这道上的。田宝惊讶的站了起来,又装作坦然的坐下了,那种成就感又瞬间涌了上来。山娃说,田哥事不宜迟啊,要是被别人抢了先,我们就白高兴了。山洼说,对。我们这就返回去。
  三
  标本式的小村,标本式的村民,对于这个“天外来客”的到访显然感觉格格不入,尤其是山娃那口标准的西安话,每说出一句就能把大家都逗得前仰后合。但笑归笑,村民除了知道山娃是田宝的一个远房亲戚之外,没人知道他操控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但令村里人感到不正常的是,田宝勤快了,经常去地里干活,那个山娃也一起去干,村里人竟然错误的认为,是山娃的勤劳带动了田宝。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因为那座古墓就在田宝家玉米地的旁边,这也是田宝感觉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重要原因。
  一周之后,他们的“勘察”结束了。一切的罪恶和违背常理的勾当,大多会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当然他们也不会例外,那个夜晚,尤其是在那个神秘的地方,让人不禁多了一丝恐惧,但他们两个是不会害怕的,因为有一种胆叫“贼胆”。打着手电筒,两个人来到了墓地的旁边,每人点了一支烟。正当准备“施工”的时候,他们忘了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村民们再朴实,也不可能对田宝这些天的异常举动视而不见啊。先是田宝的邻居感觉到异常,报告了村支书,村支书也姓田,在村里辈份大,人品好,是个老支书了。在村里,田宝要叫老支书二爷,老支书听到报告后,自然而然的警觉了起来,因为他太了解田宝了,长这么大,他爸用棒子打着都不干活,怎么可能来个亲戚就干了。
  正像所有的故事里的模式一样——警民合作了。在那片玉米地里潜伏着十多名公安干警,当听到那第一声刨土的声音后,就像十只利剑,飞到了田宝、山娃的周围,当干警用强光手电筒照着脸的时候,田宝再一次呆住了,因为这次真的完了,当被装上警车的时候,大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骚味,田宝尿了裤子。看来他要带着一身骚去坐穿牢底了!
  责任编辑:戴雁军
  七里海西海碧波
  苦夏情歌
  刘志国
  1
  今天,是我们双桥镇的大集,我得去追集。因为,我得活着。我都奔三的人了,还没讨到一个像模像样的老婆呢。
  摊子支起来了,刚要美美的抽支“神仙”烟,生意就不请自到。呵呵!邪性!
  在我的服装摊子前,站着两个人。当我抬起头去注视她们的时候,心率一下子加速了。她们其中的一位是雨辰,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雨辰笑了。眼里挂了泪花儿。我也笑了。眼里也挂着泪花儿。
  我对雨辰说:我这就收摊子,咱们找个地方好儿好儿地聊聊。
  我和雨辰去了一家我时常光顾的小饭店。
  餐桌上奶白色的桌布透着一股让人感觉清馨的香气。全身上下的燥热,此刻一进得屋来,忽的一下子跑没影儿了。
  和雨辰对坐在一张长条桌儿的两边,我笑着,她也笑着。
  她那对大大的水汪汪的眸子一直固执地凝视着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吧,凌峰哥?”
  “的确没有想到啊,会在大集上遇到你。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多年不见你还能认出我来。”
  瓶身冒着“汗”的冰镇啤酒上桌的时候,四个菜也相继摆在了我和雨辰的面前。
  墙壁上侧吊的小电风扇也在摇着头呼呼呼地顺从地吹着。
  小饭店今天也奇了怪了。竟然除了我和雨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食客。好像是为我和雨辰七年后的相见,刻意准备的似的。
  一时间,我好像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些个痛并快乐着的日子。
  在云竹婶子去世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夜都能梦见她麻利地给我和雨辰烙大饼、包饺子、大葱炒鸡蛋……给我们买两毛钱一瓶的汽水儿还有五分钱一支的小豆冰棍儿。
  “凌峰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听了雨辰的话,我的心马上就翻了个个儿。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佟叔,雨辰的父亲,还有那两万块钱。要不是佟叔,我可能就永远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我始终把雨辰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她再漂亮,对她,我的另一种爱的感觉是不存在的。
  “凌峰哥,我知道,你过得不好。真的。”雨辰眉梢儿低垂,对我说。
  “今年,我大学已经毕业。在同学家呆了十几天了。我托她父亲打听你来着。知道你风里雨里苦心经营你的摊子。我还知道,你还没个正式的家。”雨辰又说。
  当我再一次注视雨辰,我才发现,她长得太像云竹婶子了。白晰面庞,水汪汪的大眼睛,瓜子儿型的脸,浅笑时腮边还有两个极精致的小酒窝儿。
  “凌峰哥,你知道我离开家几年了吗?”雨辰用一种甜甜的口吻问我。
  “七年了。”我回答。
  “我每天都在思念母亲,思念你和大伯大娘还有娟子姐姐。”雨辰直视着我,她的音调低沉而有力。
  娟子,是我的亲妹妹。
  雨辰换了个坐姿,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我妈妈去世两年多之后,父亲给我娶了个后妈,她还给我带来了一个不白但是挺胖的小妹妹。自从那女人一走进我家的大门,提心吊胆,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招惹了她的女儿,就会没好“果子”吃。于是,对那霸道的小妹妹,我忍我让……我不记得那是哪个冬日的早晨,我只记得继母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父亲就冲出了家门。就在哪天夜里,父亲带我走出了家门。
  静默了一会儿。
  雨辰又开始讲述:漆黑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和身上凶狠地刻划着,像是在喷泄它的孤独和它的寂寞,又像是在考验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我心怀恐惧地被父亲的手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方不停顿地走着,走着。一路上,他不曾对我讲一句话。他的手,冰凉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借着惨淡的星光,我看到,父亲和我驻足的地方,四周都是高大和矮小不一的锥型的土包,是我家的坟地。
  雨辰的面颊开始显现一丝淡淡的潮红。我想,是酒精起作用了。
  雨辰继续说道:“我寸步不离地拽着我父亲的衣角,跟着他反反复复地没有目的地在那地方转来转去。风,催眠了星星,风呼呼地狂吼着,成了这黑夜的主宰者。父亲的手,开始动了,在我的头顶,脸蛋儿上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我感觉,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突然,我又感觉,那手,就像是小鬼儿锐利的爪子。我开始惊恐,浑身都在抖个不停。父亲说,孩子,别怕。爸爸在身边保护你呢。爸爸的声音,平静中有些颤抖。我的心,不再忐忑了。我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在黑夜里不停地挣扎,挣扎。因为,我想看到父亲那张脸和那俩颗眸子是否异样。不过,夜,太黑太黑了。混混沌沌中,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躺在了自家热烘烘的火炕上。”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夜带我到自家的坟地,是那娘儿们儿硬逼着我爸要把我糊里糊涂的弄死。因为我是她的耻辱,我死了,她就可以干干净净地活着了”。
  此时,雨辰的脸色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青春的红润的光泽,变得像一张白纸一样惨白。像一尊俊美的忧郁的雕塑,默默地呆坐在我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我也沉默起来。心潮却如狂风里的海浪,上下翻滚,翻滚,还是翻滚。
  闭上眼睛,我就能瞅见那娘儿们儿凶相毕露的脸。
  云竹婶子去世后,除了上学,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了雨辰。因为,她失去了妈妈。
  虽然,云竹婶子在临终前,没有给十岁的我留下只言片语,但是,我已经把四岁的雨辰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2
  捏在手里的木筷,“咔”的一声,碎为两段儿。那剩茬儿在不停地往我的手里,戳。
  鲜红色的血,欢快地流淌着。我,已经没有了痛的感觉。因为,那滋滋的冒着热气的“仇视”,要比其他东西都痛。
  我恨不得马上,不,是立刻,生双翅飞回家里冲到那娘儿们面前,斥问她,为什么要对我的雨辰妹妹这样儿?我想问问她:如果你死了,丢下一个孩子,然后别的女人和你一样去对待你的孩子,九泉之下的你,会怎样?
  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的印有粉红色的小花儿的手帕被人用手轻轻地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雨辰默默地用她那大大的眸子注视着我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雨辰又继续说:我爸和那娘们儿动了手。后来,我爸从那娘们儿的头顶上揪下了一撮儿和大拇指差不多粗的头发。那血,流的满地都是。
  我看着那娘儿们儿倒在地上,由于疼痛而不顾一切地疯狂的吼叫着的时候,我也被吓哭了。
  爸爸扔掉那撮儿带血的头发,蹲在锅台边,余怒未消地抽起了烟。
  听了这话,我心里痛快了许多。佟叔,是个爷们儿!
  我的手,不再流血了。因为老板娘为我拿来了创可贴。
  当下,雨辰露着她的两颗白晶的小虎牙儿笑着对我说:“凌峰哥,干一杯。”随即,她一仰脖儿,将酒一饮而尽。
  我畅快地笑着。干了那杯酒。
  后来,雨辰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大约过了几分钟的样子,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那娘儿们儿便对我和父亲更加苛刻了,尤其是对我。”
  雨辰把玩着被她喝得一干二净的酒水的空杯子。她目光炯然。
  “你不在的时候,她除了找茬儿骂我就是用她想出来的各种阴毒的手段,在我的身上进行严惩。说来你可能不信,她用蘸了水的湿毛巾打我。打过的地方别人是看不到伤痕的。而那种巨痛却是相当难忍的。每当那娘儿们儿绷紧一脸的横丝儿肉,瞪着那双狼眼,我就会突然想起我的妈妈。如果妈妈还活着该多好。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她女儿碰倒了,于是,她便像疯狗一样地冲过来,抽了我好几个耳光,还用缝衣针刺我后背。我不能哭也不想哭,真的。因为,我是李云竹的女儿。
  云竹婶子在世的时候,我听我母亲说过,她是位既泼辣又要强的贤惠的女人。她从没让任何男人和女人小瞧过。
  “在我没有离开家之前的那些日子,那娘儿们儿总是在中饭和晚饭之前,动火做她想吃的东西。故意馋我。其实,我才不稀罕那些破东西呢。那些东西我将来会有,而且比她的要好上几倍甚至百倍千倍。父亲回家的时候,看着那些残汤剩饭,从来都不说什么。当我和父亲独处的时候,他告诉我:人活着什么都可以缺,但不能缺了志气!人一旦缺了志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雨辰一脸的刚毅,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我知道,她是云竹婶子的女儿。
  “雨辰,云竹婶子有你这样优秀的女儿,她在天堂也会高兴的。”我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真的,你云竹婶子不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现在的继母才是我的生身母亲,我是和别的男人的私生女。真没有想到,五年后,我和她会相聚在佟家。”
  “什么?你是你继母的私生女?”我吃惊地问雨辰。
  3
  夏日五点钟的太阳依然很烈。
  看着桌子上摆的那十多个空酒瓶子,我笑了。我从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的酒。真的。我的头不但没晕,还比以前更加清醒了许多。
  我开始怀念起一个又一个夏天。一走进夏天,我就会看见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小小的姑娘躲在街角,痴痴地注视着别的孩子们贪婪地吃着沁心凉的冰棍儿,跑来跑去。那俩孩子就是我和雨辰。我们也想吃,可是,我们没钱,连个钢镚儿都没有。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几天后,我带着雨辰,顶着炎炎烈日,冲进村子周围的犄角旮旯儿去捡那些可以换来钱的废品。当火辣辣的太阳为西天最后一朵白云涂上诱人的红色的时候,我和雨辰拿着我们很少的收获回到我的家。母亲和父亲看了雨辰我们脏不拉叽的样子还有我们手中拎的那些烂东西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后来,父亲心疼地问我,去捡这些东西干嘛时,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不能不说实话。
  父亲拍了我的大脑袋,表情怪异,他没说半句话。沉默着。这时,我瞟了一眼母亲,她正慈爱地注视着我和雨辰,眼里还挂了泪。
  当我和雨辰干干净净地重新站到他们面前时,母亲极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值是五角的纸币给我。并以命令地口吻对我说,带着雨辰去买冰棍儿。
  我没接那钱。因为,我想自己去挣。然后给雨辰买冰棍儿吃。我对母亲说:“妈,我不要你的钱,我去捡废品卖钱”。母亲欣慰地笑了。
  后来,我手里终于有了一块钱。我盘算,一根冰棍儿五分钱,可以买二十根。如果一天买一根给雨辰,可以花二十天。
  转天,雨辰终于吃到了沁心凉的小豆冰棍儿。她那一脸幸福的样子,让我感到极大的快乐。
  不知道啥时候,雨辰握住了我的左手。那感觉,没别的。完全是出自兄妹间的感情而已。雨辰对我说,她明天就回家。去看看她所有牵挂她的和她牵挂的人。她说,她要走了。去美国的纽约。一个月之后就走。当时,我对她说,我舍不得她走。因为,我还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真正的责任。
  “那,凌峰哥,在我走之前,你就好好的陪陪我吧。”雨辰像个小孩子似的对我说。
  “没问题。我那摊子暂时让它退役好了。”我回答。
  黄昏不知不觉地就来了。西天的晚霞红得让人心醉。我和雨辰在小饭店的门口,依依作别。有些难舍。
  第二天一大早,雨辰来了。
  当母亲和父亲看到雨辰婷婷玉立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时,那既悲又喜的泪,比夏天的每一场雨,都要猛都要烈。
  这时,佟叔也来了。他好像刚哭过。眼圈儿红红的。
  雨辰这当口儿,显得很淡然。
  中午,我们家的喜庆的酒桌上,没有雨辰的生母。母亲过去几次叫她,她都没来。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看见,佟叔从椅子上站直他那高大的身子,接着清了清嗓子,说,到该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我又看到,母亲和父亲一脸惊愕。
  佟叔深情地凝望着坐在他身边的雨辰。泪眼朦胧,声音哽咽。
  当佟叔讲到他为什么要再娶雨辰的亲生母亲做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他突然嚎啕着起身,用他的头去撞坚硬的墙壁。“当当当”的撞击声,揪着在场的人的心。
  父亲坐不住了,母亲起身,我也起身,雨辰是含着泪最后一个起身的。
  我看见雨辰一脸平静地扶住佟叔,让他重新坐下。
  “爸,……”雨辰对佟叔说:“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您的目的是让我重新得到母爱,享受人间真情。但是,一切都不是想想中的完美。那,只是一个幸福的却又惨痛的虚拟而已。自从云竹妈妈弃我而去到我亲生母亲来到我身边之后,我感觉,世界变了。变得让我那颗尚且年幼的心灵,不知所措。她——朱香兰,不配做我的生母,她没那资格。她和云竹妈妈还有我凌峰哥哥的母亲——我的大娘,没法儿比。”雨辰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全身颤抖,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下去。
  树上的知了们似乎已经睡了。不在“知了知了”地叫了,虫儿们似乎也已经睡了,只有他妈的不知趣儿的在大街和小巷里乱蹿的狗们,还不时地“汪、汪、汪”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爸,您为什么那么疼我、爱我?”雨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人始料不及。雨辰直视着佟叔,眼神迷离。佟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背着手,他脚步有点像老人那样,蹒跚着,踱到我家堂屋的门口,语气极为平静地回答雨辰:“我既然把你抱回佟家,我就得为你负责,负一生的责。因为,我已经是你的父亲,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至于你娘死后,我为什么要娶你的生母,完全是为了你好。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她的心会这么歹毒。”
  4
  当一串超乎寻常的笑,划过夏日的天际。雨辰伴着这声笑像一片儿风中的叶子,轻盈地飘到了外面。
  下午五点钟的阳光,和昨天一样,在高空中高傲的挂着。我冲到大门口,冲到村西头的村口,我清楚地看到,雨辰朝那片槐林,飘了过去。
  那槐林很大,没有其它的树种。儿时,我也是无意中闯进去的。槐林紧靠着还乡河。距村子有一公里左右的样子。儿时,我常常带着雨辰去那儿玩儿。有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也去。我喜欢它的空叶里的博大也喜欢它宁静里的深沉。时至今日,我依然去,它可以给我灵感给我安静给我别人给不到我的东西。
  我没有去追雨辰。因为,我有想法,没别的,我只是想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在那里看一看走一走,考虑一些她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淡蓝色的炊烟跳着轻快而有节奏的迷人的舞步,冲向天宇的时候,雨辰回来了。她的脸上正绽放着一丝笑容。看见雨辰这样,我的心踏实多了。晚饭时,雨辰喝了酒。佟叔说他中午喝多了,没来。饭桌上,我妈问了雨辰很多。雨辰时而笑声朗朗又时而泪雨涟涟。三年里,我还清楚地记得,雨辰一次家也没回过。听雨辰说,一位教她的高中语文老师看重她是个上大学的苗子。便对她加深了了解。她看那位女老师实在是好,像母亲一样。所以,她告诉了她全部的一切。于是,苏老师帮她找了份工作。还时不时地接济她。在她身上,老师倾注的心血,雨辰说,她没齿难忘。
  当一纸南方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握在她手中的时候,她飞跑着奔进了苏老师的家门。雨辰说,她带着一颗感恩的心,气嘘嘘地敲开了苏老师的家门的时候,自己一下子就惊呆了。苏老师的丈夫面容憔悴,她的儿子张帅泪眼婆娑。一张放大了的黑白色的照片上,印着苏老师那张慈爱的还在微笑的脸。张帅告诉雨辰,她母亲是在回家途中,突遇车祸而致命的。那张录取通知书,飘落在地上、一颗颗酸楚的带着遗憾的泪,滑落了。
  之后的日子,我和雨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之后的日子,我没再去练摊儿,我想,我是她的哥哥,虽然是异姓。我要在她去美国之前,好好地陪陪她。让她和我在短暂的有限的生命岁月里,留下一个美好而又灿烂的回忆,之后的日子,呵呵,流言与绯语,铺天盖地,之后的日子,我们在槐林深处,飘来飘去。去放纵多年来积压在心田的许多的心绪,之后的日子,是一首诗,是另一个开始。
  雨辰送了我一部手机。
  她告诉我,那话费五年是不用去交的。她已经预存了。我问她,存了多少?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不吐一个字。
  有一天中午,我刚想午睡,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儿,是雨辰的,我就接了。她说,她去了槐林。要我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那里。那时,我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去了。
  中午的槐林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树上的叶子都耷拉着脑袋,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林子里的草们仗着它们的矮个子,虽然挺精神,但,也因为那残酷的热力,显得不如早晨那般亢奋。那些河边茂盛的芦苇和一些纤小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儿,在一阵又一阵带着热度的风的勾引下,无可奈何地跳过来蹦过去。
  槐林的腹地中央,有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型的也不太深的土坑。宽敞得很。四周的翠草环抱,坑底除了被踏的非常夯实的土,平坦而又光滑。没人知道,这是小时候雨辰我们俩个的“杰作”。雨辰看我通身是汗地走进来,她微笑着站起身,说,还真是迅速。
  我笑笑。
  雨辰今天中午穿了伴红色的连衣裙。看起来特别特别的朝气、阳光。如瀑的黑色长发在正午的热辣辣的风中,起舞。
  “凌峰哥,再过几天,我就走了。今天叫你来,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雨辰的语气极为平静也极为干脆。
  “别人我可以拒绝。但,雨辰妹妹我是不能拒绝的。因为,我只有你和娟子两个妹妹哦!”我笑着说。
  她,笑了。像正午的阳光那样灿烂。
  雨辰问我,假如你有二百万,你要用这笔钱做什么时,“哈哈哈”,我仰天大笑。
  我说,这辈子我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拥有二百万人民币。那样的奢望对于我,渺茫得可以跟宇宙并驾齐驱。
  我仍旧在笑。
  “我有。”雨辰陈静地说。
  “你有?”我吃惊地反问。
  “凌峰哥,我真的有。”雨辰一本正经,证明那的确是事实。
  “这是我老板预付我三年的薪金。”她依旧沉静得如一汪不经狂风的水。是他带我出国。合同期满,我就可以自由来去了。”雨辰说。
  我和雨辰并肩坐着。
  透过树叶洒下来的阳光,在地上投下许多不规则的斑点。偶尔有一只或几只淘气的蚂蚁在地面上或我们俩人的身上乱爬,既好玩儿又让人生厌。知了们盯在树杆上无聊地叫个不停。
  此时,我不知道雨辰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欣喜若狂。因为,雨辰可以养自己可以在外面的世界独立生活。九泉之下的云竹婶子,也可以含笑地瞑目了。
  “三年之后还回来吗,雨辰?”
  “怎么不回来?回来啊。回来在村里陪你一辈子。”雨辰扑闪着大眼睛,目光坚定。雨辰从一个大大的食品袋里取出一些小食品和两瓶橙汁儿。她将拧开盖子的一瓶,递给我。我接了。然后,一口口慢悠悠地喝着。那味道,既酸又甜。从舌尖到喉咙再到胃里,感觉都特酸。雨辰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像猫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喝掉那瓶橙汁儿后,我感觉身体燥热难耐,还有,我的神志像也脱离了现实。我侧脸看向雨辰,这时,她正幸福地冲我笑着脱着她身上的衣服……
  当我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我看见雨辰身下那片在地上和草上盛开着的有些腥儿味儿的血花儿,在天空下的大地上,绽放的灿烂、耀眼。
  雨辰的泪,终于从她的眼角边滑落了。一颗一颗又一颗。像春天的雨、夏天的雨、秋天的雨,还有冬天……的……雨。
  “我不能把我的一切交给一个我不爱也不被我敬重的人。那样的感情,我没有。”雨辰的话,低沉而有力。
  “可是,……”
  “没有可是了,既然我已经这样去做了,我根本就不需要后悔。”
  “你是我妹妹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
  “知道吗?从我懂得爱情的那天起,我便把我的心,交给了你。”雨辰温柔地含了眼泪,又一次拥进我通体冰凉的怀里。她开始亲我吻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我感觉,我已经死了。
  “有些失去的,是注定的,有些缘分,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拥有一个人就一定好好的去爱她。”雨辰又说:也许,我们只是两片飘飞的落叶,划过的曲线偶尔相交又匆匆分离。人生就是这样,多少的机缘,只是匆匆的瞬间。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不必去牵挂,握在手中时,要好好珍惜,随风而去时,且随缘。听了雨辰的话,我一切都明白了,懂了。这时,我的神志和体温已经完全恢复。
  在我和雨辰即将作别的最后几天里,我们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槐林中度过的。我从没有体味过那种忘我的浪漫。有几天夜里,我偷偷地去了云竹婶子的墓地。那是一大片空旷的地方。丛生的杂草在夜风中西摇东摆,打发着它们的寂寞,想着有关它们自己的心事。
  我已经不记得在云竹婶子的坟前哭过多少次,更不记得磕过多少个头。我只知道我每一次的叩拜,都是在她面前虔城的忏悔我的过错。
  我想让云竹婶子原谅我的这个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酿制的天大的过错。然后,她总是无语,无语。于是,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开始纠结,以至于一束集束的手电筒光柱和一个人影在我跟前停止,我都没有感觉到。夏夜的风一点凉意也没有。在天空里散落的星星,依然安静地挂着。来人没有说话,手电筒的光瞬间也消失了。一切又都被沉沉的黑暗吞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觉我的后背突然被一个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儿。接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你来这里干嘛?是向你的云竹婶子谢罪吗?
  我站起似乎僵直的身子,问雨辰: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她说,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看不到雨辰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我感觉,我放佛就是一个偷了别人东西的孩子。整日惶惶不可终目。
  我看见,我身前的雨辰,一点点地矮了下去。我知道,她给云竹婶子跪下了。“妈,您说我错了吗?”雨辰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委屈。“妈我相信,您也知道,我是爱我凌峰哥的。虽然,他不爱我,他只把我当作了他的妹妹。妈,我……该走了。也许会回来,也许会客死异乡了。”雨辰哭了。
  沉默了。我们都沉默了。仿佛这世界是由沉默来主宰的。
  第二天早晨,我想和雨辰去作别,没想到,佟叔来了。手里还捏着一个大信封。他微笑着走到我跟前,对我说,凌峰,雨辰昨天晚上就走了。她走时托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
  我的小屋很静。当我很小心地开启那封信,信中这样写到:凌峰哥,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其实,我多想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从前。走回母亲爱我疼我的那段美好的日子。记忆永远都是记忆,往日也永远都是往日。快乐也罢酸涩也罢,形如云烟过眼……
  雨辰走了,带着她的梦想她的满足和我对她的牵挂,走了。
  5
  一个夏天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当那个七月二十六日重新进入我的视线的时候,在那个阳光依然热烈,鸟语花香到处都是的时候,当我在这个中午独自一个人走向村口准备去槐林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在我身旁突然停了下来。
  从轿车里,走下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和一个漂亮的打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
  女人微笑着望着我。然后,她弯下腰对小姑娘说:“想想,他就是爸爸。快叫爸爸!”
  责任编辑: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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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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