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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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218
颗粒名称: 小说撷英
分类号: I247
页数: 39
页码: 4-42
摘要: 小说撷英收录小说作品营救、我是一个兵、舞动的精灵、烟尾女子。
关键词: 小说 文集 撷英

内容

营救
  苏子越
  1
  下午三点的时候,闵秀晴接到老局长钱志夫打来的电话。钱志夫在电话里说:“小闵,祝贺你呀。”听声音,钱志夫显得很快活,一副情绪高昂的口气。闵秀晴则一头雾水,闹不清这老头儿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有什么好祝贺的?于是反问道:“老局长,您祝贺我什么呀?”
  钱志夫在那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拿这事当事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闵秀晴看了一眼桌上台历说:“今天是5月28号,星期三。”
  钱志夫不等闵秀晴把话说完,打断她道:“今天是你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我特意给你提个醒,二十年的夫妻做下来不容易,哪怕你和北帆坐下来喝一杯葡萄酒,也算是为这二十年作个圆满的小结,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闵秀晴这才恍然大悟,十分感动地说:“老局长,这事我自己都没想起来,亏您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日子。”
  钱志夫说:“我这一辈子就当了这么一回月老,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你们夫妻两个比翼齐飞,这是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二十年前你们结婚的情景就在眼前,这个日子我是不会忘的。”
  放下电话,闵秀晴一时默默的,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台历,想一想钱志夫刚刚说过的话,可不是吗,二十年前,她和徐北帆在市委礼堂参加集体婚礼,参加婚礼的宾朋来了一千多人,挤满了整个礼堂,那场面令人激动和不安。按钱志夫当时的话说,十对新人中,她和徐北帆是最抢眼的一对。岁月如流,眨眼之间,竟然已经二十年,儿子徐骞都已经读大二了。
  她和徐北帆的婚姻曾经让多少人羡慕。二十年前,他们一个是一商局团委书记,一个是二商局团委书记。闵秀晴天资聪颖,热情开朗,虽不是什么美貌佳人,却也俏丽可爱。徐北帆则是那种看上去忠厚本分,少年老成,让人特别有安全感的男人,而且,长相英俊,身材伟岸,又是才智过人,唯一的弱项就是出身农村,家境贫寒。
  时任一商局局长的钱志夫有一天把闵秀晴叫到他的办公室,十分关切地说:“小闵,你也不小了,应该成个家了,我来给你做个大媒怎么样?”
  闵秀晴下意识地问:“是什么人?”
  钱志夫笑道:“这个人你认识,徐北帆。”
  闵秀晴当然认识徐北帆,而且是熟的不能再熟。不说别的,两个人一年到头在一起开会的机会就多得数不清,每次见了面,都要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但是此刻,徐北帆的名字从钱志夫嘴里冒出来,让闵秀晴多少感到意外,她愣了一下说道:“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钱志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非常严肃地说:“这我知道,不就是那个小警察吗?他不适合你。我个人认为,婚姻是要讲究些质量的,我不愿意看到你嫁给一个不该嫁的人,进入一份庸俗的婚姻,这会影响你的一生。”钱志夫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不容置疑,完全是一位父亲的口吻。
  闵秀晴一下子无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徐北帆这个名字在她眼前亮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后钱志夫问道:“那个小警察叫什么名字?”
  闵秀晴犹豫片刻道:“靳宇天。”
  大约三天以后,靳宇天突然约闵秀晴见面,这是自靳宇天当了警察之后少有的主动,他们每次见面,都是闵秀晴打电话过去,而每次的见面,靳宇天都是行色匆匆,好象刑警队离了他就要瘫痪一样。
  他们见面的地点是在望湖公园的北门。隔着老远,闵秀晴就看见了站在公园门口的靳宇天,看着靳宇天单薄的身影,闵秀晴的脚步一下子变得迟疑,因为有了钱志夫的做媒和自己含糊的态度,她觉得有些愧对靳宇天,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答应钱志夫什么。
  靳宇天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木讷,可这次他却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前途,我祝你幸福。”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闵秀晴忍不住大声喊道:“你知道什么了?我做了什么事?”但是,任闵秀晴怎么喊,靳宇天也没有回头。
  如果这时候靳宇天回过身来指责她什么,闵秀晴也许就下不了决心答应钱志夫,但靳宇天却显得这么无情,那几句话让闵秀晴感到气愤不已。
  闵秀晴呆立在那里,十分伤感地看着靳宇天远去的背影。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快?更何况,她还没有答应钱志夫,她在犹豫,她没想到靳宇天竟然这么干净利落,一刀切断了他们十年的感情。
  她和靳宇天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在一条街上长大,一起上小学和中学,十六岁的时候两个人就朦朦胧胧地相爱,也许正是由于青梅竹马,朝夕相见,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平静如水。看不见的时候,心里想着要见到对方,等见到了,不过是淡淡一笑,说出来都不能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最亲热的举动就是拉拉手,恋爱十年,连一次接吻的经历都没有。
  与之相比,徐北帆则是排山倒海的,他就像一团火,一下子把闵秀晴燃烧起来。二十六岁的闵秀晴这才知道什么叫恋爱,什么叫幸福,到此时,她对钱志夫的横刀做媒,早已心存感激了。
  从恋爱到结婚,中间只隔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事实证明钱志夫是对的。完全是由于个人努力,几年后的徐北帆坐到了商业局长的位子上,之后又进市政府作市长助理,然后顺理成章地当上副市长、常务副市长。
  与徐北帆相比,闵秀晴则显出弱势,她只作到商业局长,就没有了再进步的机会。好在她安于现状,更何况商业局长并不好当,随着计划经济的结束,市场经济带来的冲击,商业系统当是首当其冲,她一年到头都为销售指标和利润指标忙得马不停蹄。
  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十分,闵秀晴拿起电话拨通了徐北帆的手机。徐北帆三前天去了香港,说是今天回来,但她不能确定徐北帆此刻在香港还是飞了回来。她对徐北帆说:“你已经离开香港了吗?”徐北帆答道:“我已经在连江机场,刚刚下飞机,你有什么事吗?”闵秀晴略一沉吟后说:“北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想卖这个关子,她知道徐北帆还不如她,不可能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岂料徐北帆只是略一沉吟后说道:“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对不对?”
  闵秀晴很是吃惊,但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暖意,不由动情地说道:“北帆,今晚你要是没有应酬,我们庆祝一下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两个,我只要你一个小时就行,我们说说话,吃点东西。”
  徐北帆在电话那头也显得十分激动:“不,今天整个晚上我都陪你。秀晴,二十年夫妻,你比我累,你比我的付出要多,我感谢你,我庆幸当初的选择,我遇上了一个好女人。”
  闵秀晴的眼睛热了一下,但很快控制住自己说:“北帆,我们晚上见,地方由我来找,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2
  闵秀晴在木山食府的雅间里一直等到七点十分,也没等到徐北帆。
  这中间她至少动了三次想给徐北帆打电话的念头。有一次,手机都拿了出来,号码也键了上去,可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经验告诉她,徐北帆不能按时赴约,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人在官场身不由已的滋味她知道。连江这么大的一个省会城市,作为常务副市长,每天不知要面对多少突发事件,有些事情简直就是从天而降,让人防不胜防。就像这次,徐北帆半夜飞去香港,原因是香港一家公司打算为连江市的新机场投资十亿,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决定,徐北帆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去香港,在香港多方斡旋,最终说服了那家公司的总裁,保住了十个亿的投资,否则,连江市的新机场就只能是趴在纸上的一道风景。
  人一旦到了这个位置上,不要说时间,连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了。
  可是,就算徐北帆不能来,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也该打个电话过来,不能让人这么傻等呀?
  闵秀晴再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距她和徐北帆的约定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闵秀晴沉不住气了,最终拿起手机,键入徐北帆的号码,她想告诉徐北帆,如果有事脱不开身,就不要来了。
  可是,徐北帆的手机关机,打了另一部,也关机。闵秀晴不由紧张起来,按照惯例,徐北帆的两部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怎么会把两部手机同时关掉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闵秀晴再拨,依然是关机。
  就在这时,闵秀晴右眼的上眼睑突然跳了几下。按照民间的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闵秀晴平时根本不信这些,可此刻,她却异常敏感。好端端的,右眼怎么就会跳了起来?该不是徐北帆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吧?会出什么事呢?出了车祸?被人报复遭到突然袭击?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徐北帆出任常务副市长以来,得罪了多少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有人就曾指着徐北帆的鼻子说:“徐北帆,咱们走着瞧,我会要你的好看!”
  这么一想,闵秀晴愈发紧张,她拨通了徐北帆秘书小田的电话。田秘书告诉闵秀晴,徐副市长被市委关书记叫走了,估计这会儿还在关书记的办公室里。”
  闵秀晴这才松了一口气,市委书记召见市长,肯定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她埋怨自己过于紧张,连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么可笑的说法都当了真。
  转天上午,闵秀晴刚进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明珠商厦的经理何仁山便找上门来。何仁山进屋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也不打招呼,就是看着闵秀晴傻笑。闵秀晴被他看得发毛,不由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笑十分恐怖,胆小的,还不让你吓晕过去。”
  她和何仁山曾经是同事,在何仁山面前拿不起半点做局长的架子,说话也比较随便。但闵秀晴心里清楚,何仁山来找她没有别的事,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果然何仁山从公事包里掏出一份预算表说:“闵局,我们商厦的改造工程已经喊了两年,再不动手,就成了别人的笑柄了。商厦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筑,再不改造,我对不起连江市一千万市民。”
  闵秀晴没有看那份预算表,她知道那几张纸不过是何仁山的道具,拿来作样子的。她把目光盯在何仁山的脸上说:“你用不着拿全市人民威胁我。我看你就是一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这么大的改造工程,你们商厦只能自筹五百万,剩下的缺口让局里想办法,局里哪有什么办法?机关这些人每月的工资都要东拼西凑,我又不会印假钞,我到哪儿给你弄钱去?”
  何仁山嘿嘿一笑说:“你们家徐市长从香港一下子就弄来十个亿,我们商厦的这点资金缺口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徐市长肯出面,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闵秀晴板起脸说:“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告诉你何仁山,徐北帆是连江市一千万市民的市长,不是你们明珠商厦的市长,如果连这种事也要他亲历亲为,那他这个市长不累死才怪。”
  何仁山依旧陪着笑脸说:“这我知道。再怎么说,你闵局长当年是从明珠商厦出来的,明珠算是你的娘家,徐市长是明珠的女婿,怎么也应该讲点亲情吧?”
  闵秀晴笑道:“我对明珠商厦的感情我自己清楚,但这和现在的商厦改造是两回事。我看你的脑子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含着奶嘴不松口,奶瓶里早就没奶了,你就别想美事了。”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闵秀晴说了一声请进,走进来的竟然是江云海。
  何仁山非常知趣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闵秀晴:“这事,我还会再来的,我没有别的本事,但我知道有了困难找领导,领导什么时候都是我的主心骨。”
  看着何仁山出去,闵秀晴这才把目光移到江云海脸上。
  没等闵秀晴开口,江云海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说:“大哥的事需要用钱,这上面的钱你先用,不够再找我,卡上的密码是你家的电话。”
  闵秀晴一时没能明白江云海在说什么,但她明白江云海所说的大哥是指徐北帆。
  江云海是连江市的头牌民营企业家,在连江这块土地上颇有一些名声。这个人很会造势,更懂得如何利用媒体包装自己,所以在连江,江云海算是一个闪光的人物。
  闵秀晴不喜欢这个人,从认识的那天起就不喜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不舒服。她尤其反感江云海称徐北帆为大哥,听上去感觉怪怪的,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常务副市长,被一个民营企业家、说白了就是个体户,被一个个体户称作大哥,怎么听都不顺耳。
  在过去的几年间,江云海是闵秀晴家的常客,动不动就上门拜访,一开始一口一个徐市长地叫,但不知从哪天起就把徐北帆叫成大哥了。徐北帆对称呼的改变似乎没在意,由着江云海怎么叫,只有闵秀晴在一边听了感到特别别扭。说心里话,闵秀晴不太喜欢徐北帆和这样的人搞到一起,而且已经有人在说闲话,江云海也不无炫耀地对别人说他和徐市长是铁哥们儿,这个人,根本不考虑他这么做会对徐北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此刻,闵秀晴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卡上。那是一张长城卡。闵秀晴看着卡不说话,抬起脸用问询的目光看着江云海。
  江云海根本没读懂闵秀晴的眼神,顾自说道:“真没料到大哥会出这种事,官场上的事我插不上手,嫂子,你还是及早行动,时间长了,大哥会陷入被动的。”
  闵秀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江云海:“你到底在说什么?北帆出了什么事?”
  江云海看着闵秀晴,脸上比闵秀晴还要莫名其妙,他用一副疑惑的目光看着闵秀晴说:“你真的不知道?”
  闵秀晴道:“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江云海审视着闵秀晴,好半天才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闵秀晴急了,大声说道:“你不要卖关子好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送我这东西?”闵秀晴拿起桌上的长城卡在江云海眼前晃动了几下。
  江云海放慢了语速说:“徐副市长被隔离审查,你真的不知道?”
  闵秀晴一愣:“隔离审查?”
  江云海道:“就是双规,人已经被关进武警招待所。大哥一夜未归,你就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不错,徐北帆是一夜未归,可这种夜不归宿的事,几乎是隔三差五,闵秀晴根本没往心里去。
  有如走夜路一头撞在电线杆上,闵秀晴一下子头晕目眩,好一会才说:“这不可能!”
  江云海叹道:“人都关起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嫂子,你赶快想想办法吧。”
  闵秀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徐北帆为什么被双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了解北帆,他绝不会干出什么愚蠢的事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他不会!”
  江云海嘿嘿一笑。
  闵秀晴一下子火了:“你笑什么?”
  江云海收住笑说:“大哥为什么被双规,我一点都不知道,这要靠嫂子自己去弄清楚了。”
  闵秀晴突然大声喊道:“江云海,请你不要再叫他大哥好不好?”
  江云海愣了一下,很快又淡淡一笑说:“我想,我已经没有再叫大哥的机会了。作为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他出事,可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个了。”江云海指了一下桌上的长城卡。
  闵秀晴抓起桌上的长城卡,三步两步走到江云海面前,把卡重重塞到他手里说:“我不需要你的钱,北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钱救不了他,真正能救他的是我!”
  江云海把卡捏在手里:“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说罢默默走了出去。
  闵秀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就那么像木雕一样在椅子上坐着,很久以后她脑子里才冒出一个名字——连江市市长童锐新。
  3
  事先没有打招呼,闵秀晴直接来到市政府大楼。本来,她想给童锐新打个电话,出于礼貌也应该这样做。但她没有,这种敏感时刻,她怕遭到拒绝,如果童锐新不想见她,会有一千个不想见的理由,每个理由都会把她拒之门外。
  作为常务副市长的妻子,闵秀晴很少因个人私事到政府机关来。以往每次进这幢大楼,不是开会就是汇报工作。那时的心情,自然是今非昔比。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灰暗的心情走进这幢大楼,她的脚步,也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市长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闵秀晴在走廊里就看见了童锐新正在和副秘书长韩铁说着什么,桌上有很多文件,散乱地堆在桌面上,童锐新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闵秀晴轻轻敲了两下门,童锐新抬头看见她的时候显得非常意外,但他马上变得十分热情,走过来和闵秀晴握手。
  副秘书长韩铁只是象征性地朝闵秀晴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走了出去。
  以前的韩铁,每次见到闵秀晴,亲热的如同娘家兄弟。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可不就是这样吗。
  闵秀晴开门见山:“童市长,我没打招呼就跑来,只想知道北帆到底出了什么事?”
  童锐新叹息一声说:“北帆的事,直到现在我还一无所知。”
  闵秀晴根本不相信:“你是市长,你身边的人被隔离审查,你会不知道?”
  童锐新解释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北帆被突然隔离,其他的,我真的一无所知。”
  闵秀晴不由冷笑了一声:“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北帆和你几年的合作,鞍前马后没少为你作工作。想当初,你来连江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北帆为你铺了多少路、架了多少桥你自己知道。否则,你能顺顺利利地当好这个市长吗?”
  童锐新微微一笑:“小闵,北帆出了事,难道是我愿意的吗?”
  闵秀晴道:“我就是想弄清楚北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怀疑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北帆作副市长这么多年,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贪不占,不争不抢,他为这座城市做的贡献有目共睹,有口皆碑。他有头脑,政治觉悟超出常人,他不会做那种丧失原则,违反党纪国法的事。”
  童锐新道:“你说的这些,北帆自己也会向组织上说,而且说的肯定比你清楚,我也不太相信北帆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想组织上会把事情调查清楚。”
  闵秀晴从沙发上站起来:“徐北帆除了是连江市的常务副市长,还是我丈夫,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受委屈,请你理解我。童市长,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北帆到底为什么被隔离吗?”
  童锐新道:“我真的不知道。纪委对北帆作出隔离审查的决定非常突然,事后才通知我,你看桌上的这些文件,都是应该北帆处理的,现在,全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闵秀晴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这样也好,你正好一手遮天了。”
  童锐新脸色一变。
  闵秀晴冷笑一声转过身往外走,走的时候心里想,我可真是傻到了家,怎么会来找童锐新?此刻的童锐新,心里正不知怎么乐呢。
  想当初,童锐新初来连江作市长,并不是因为他有这个实力,而是连江需要一位市长。当时的老市长突发脑溢血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情急之下,省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把在新源当市委书记的童锐新调来连江。新源不过是一个地级城市,当时的舆论都说童锐新作了个好梦,捡了一个肥缺。也有人说童锐新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他能不能当好连江市市长,很多人拭目以待。
  当时,正是市里立项修建大二环,老市长为这事已经张罗了两年多,谁知他会一下子突发脑溢血。童锐新就是在这个当口赴任连江,他两手空空,底下的人又是一副观望态度,一点都不配合。而大二环能不能上,是童锐新能否在连江立住脚的重要一笔。可他口袋空空,不要说大二环二十几个亿的投资,就连修一条三级马路的钱他也筹不出来。童锐新当时愁眉不展,下面各局的一把手也跟着唉声叹气,除了哭穷摆困难,没有别的内容。
  大二环面临流产,而他童锐新,面临的则是在下一届的人大选举中翻鞍落马,去向不明。
  如果不是徐北帆拍案而起,对各大局局长动了真格儿的,大二环的立项就永远是一张图纸。徐北帆在市长办公会上说:“把你们找来,不是听你们哭穷讲困难。讲困难谁不会讲?我也想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天上掉陷饼,可是,天上没有陷饼可掉。我想,你们不会那么健忘,应该还记得对老市长的承诺吧?怎么,老市长不在了,市长的面孔变了,你们的面孔也跟着变?上马大二环,不是哪个人的事,这条路是为连江一千万市民而建。想当初,大二环立项的时候,你们不是都表示要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吗?我是先礼后兵,丑话说在前,你们谁要是按兵不动,就考虑一下是不是还坐在现在的位子上!”
  与会者都面面相觑,包括几位副市长,脸上很不自然。
  徐北帆自然不会傻到得罪这么多人。会后,他又私下拜访那些人,请他们吃饭,让他们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助新来的市长把大二环的事办好。当场就有财政局长和建委主任表态,大二环的资金问题,就算拿出吃奶的劲,他们也会想办法。
  这之后,才有了方方面面的积极努力和配合,也才有了大二环的开工上马。否则,就不会有以后的三环和四环,而童锐新,也将颜面丢尽。
  仅这一件事,童锐新就该一辈子感谢徐北帆。
  可事实却正好相反。作为主管城市建设的徐北帆,几个重要立项和城区改造计划被童锐新一一否定,最后,把徐北帆手中的城市土地使用审批权也揽到他自己手里。
  徐北帆为此心情灰暗了好多天。他一时想不明白,童锐新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倒是闵秀晴看穿了这件事。闵秀晴认为,徐北帆让童锐新有了危机感,试想一下当时的场面,市长费尽唇舌,下面的人只当歌谣来听,常务副市长的话却是金口玉言,锁定乾坤,童锐新该是什么滋味儿?
  徐北帆说:“如果他心胸这么狭窄,就没有资格当这个市长!”
  闵秀晴还能说什么?徐北帆很多时候单纯的可以。
  徐北帆是一个具有很强自我修复能力的人,他不会因此而消极下去。所以,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只不过,他开始瞧不起童锐新,工作中的磕磕绊绊时有发生。有几次,把童锐新气得口吐白沫,跑到市委关书记那里告状,说连江有徐北帆就不能有他童锐新,一山不容二虎。
  老二敢和老大对着干,关书记觉得很有意思。童锐新说:“徐北帆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因为他是本地土著,自恃有一张关系网,受到方方面面的保护。”
  关书记淡淡一笑说:“你说的方方面面的保护,是不是也包括我?”
  童锐新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关书记十分严肃地说:“像徐北帆这样的虎,你还是多容几只好。作为一个高级领导干部,你的心胸似乎不够。”
  童锐新无言,告状无果。
  到了今天,徐北帆出事身陷囹圄,他童锐新不偷着乐才怪。
  闵秀晴自己也莫名其妙,她怎么会第一个想到童锐新,其实,她应该去找关书记才对。
  这么想了,闵秀晴马上拨了关书记秘书的电话,秘书告诉闵秀晴,关书记去了北京。
  闵秀晴茫然了,她总不能直接找到纪委书记那里,那样做的结果,除了碰钉子,还能是什么?
  忽然就有一种悲哀涌上心头,丈夫出了事,她竟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她真的不甘心。
  坐在车里,闵秀晴一脸木然。司机问她回家还是回局里,她随口答道:“随便。”
  司机愣了一下,自己作主把闵秀晴送回家中。
  刚进客厅,闵秀晴便听到电话一声声响着,铃声急切而紧迫。她鞋都来不及换,冲过去一把抓起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的女声:“您好,您是徐夫人吗?”
  这种称谓,闵秀晴是第一次听到。
  电话里的年轻女声继续说道:“我想见您,晚七点请到碧湖酒店的大堂吧。”
  4
  晚上七点整,闵秀晴准时来到碧湖酒店的大堂吧。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徐北帆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她有什么资格以一副命令的口吻与她见面?她和徐北帆是什么关系?
  她几乎不太相信徐北帆会有情人,凭一个妻子的直觉,她完全相信徐北帆对她的忠诚,他不可能在感情上背叛她,绝对不可能。
  碧湖酒店的大堂吧异常安静,靠窗的一张桌前,低垂的帷幕旁衬出一个女人略显孤独的身影。
  女人看见了闵秀晴,慢慢站起身来用目光迎着闵秀晴。
  一袭素色长裙,双臂裸露,如漆长发披在脑后,身材修长又不失丰腴。一张干净的脸毫无粉黛之气,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流莹般的美目,只不过目光中略显忧郁,几分感伤写在脸上。尽管如此,也遮不住她的丰姿绰约,神态优雅。
  “我叫苏小娅。”女人介绍说。
  “我是闵秀晴。”
  苏小娅淡淡一笑,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我知道,请坐吧。”说完自己先坐下了。
  侍应生送来两杯咖啡。
  闵秀晴满面疑惑地坐下,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小娅。苏小娅看上去二十八九岁,但却显得沉着老练,不媚不俗,身上的高贵气质是从骨子里流溢出来的,毫无做作之感。闵秀晴有种直觉,她觉得苏小娅来历不凡。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
  苏小娅浅笑一下说:“我是谁无关紧要。我们还是谈谈徐副市长的事吧。我听说,您去找了童锐新?”
  闵秀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小娅道:“虽然我不知道您和童市长谈了什么,但我知道您是为徐副市长的事去见童锐新的。我还知道童市长什么都不会跟您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闵秀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童锐新,你果然幸灾乐祸!她同时又奇怪,苏小娅怎么知道这一切?可她心里急,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于是急切地问道:“苏小姐,北帆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小娅略一沉吟:“徐副市长这次去香港,由于事情办的比较顺利,高兴之下去了澳门的葡京赌场。”
  闵秀晴再次感到惊讶:“北帆去澳门赌博?他从来没有这种嗜好呀?”
  苏小娅搅动着咖啡:“但这是事实。”
  闵秀晴一脸不解地:“难道,北帆就是因为这事?”
  苏小娅道:“如果仅仅是去了一次赌场也算不了什么。问题是……”苏小娅欲言又止。
  “是什么?”闵秀晴迫不急待。
  “一个晚上,徐副市长输掉了一千八百万人民币。”
  闵秀晴惊愕地瞪大眼睛:“一千八百万?”
  苏小娅微微点了一下头。
  闵秀晴的脑袋一下大如牛斗,一千八百万,输在了澳门赌场?这可能吗?一个堂堂的省会城市的常务副市长,跑去澳门赌博?不,这不可能。
  苏小娅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说:“同去的还有财政局长和建委主任,昨天下午,他们三个先后被隔离。”
  闵秀晴傻了一样看着苏小娅,好半天才说:“这不可能,不要说别的,这一千八百万的赌资从哪来?他哪来这么多钱?”
  苏小娅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一直在想,徐副市长从哪弄来这么大一笔赌资?”
  闵秀晴的大脑此刻早已短路进水,除了一片混乱,还是混乱。但有一点她坚信,这不会是真的,徐北帆怎么可能跑到澳门输掉一千八百万?徐北帆平日生活俭朴,当了这么多年市长,从没见他乱花过一分钱。不抽烟不喝酒、不穿贵衣服。他的西装,都是几百块钱一套的大路货,一双老人头皮鞋,穿了十年有余,平日都是放在鞋柜里,只有隆重的场合才拿出来穿。而那件黑色风衣,已经穿了十五年,那还是闵秀晴当年在明珠商厦为他买的,闵秀晴早就想给他换一件新的,可他不同意,一是衣服根本没坏,二是时间长了,他对衣服有了感情,不能轻易换掉。以徐北帆这种俭朴的作风,怎么可能把一千八百万输在澳门赌场?闵秀晴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苏小娅进一步肯定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连江市公安局在近日的打黑活动中盯上了宏远实业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和两桩人命案有关。化了妆的刑警们跟踪这几个人到澳门,无意中发现了在那里豪赌的徐北帆,当即向市里和省里作了汇报。省纪委迅速作出对徐副市长隔离审查的决定。所以,徐副市长从香港回到连江不过一个多小时,就被收了进去。并且,省里把这件事向中纪委作了汇报。
  闵秀晴像听评书一样听苏小娅说完,她的心一下子缩紧,呼吸急促,脸色白的像纸。
  苏小娅说:“这种时候,您应该坚强,只有您能帮助徐副市长。”
  闵秀晴一脸绝望地说:“我怎么帮他?如果他真的输掉了一千八百万,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苏小娅道:“据我所知,徐副市长去葡京赌场,是受鼎云公司的胡总裁之邀。可到目前为止,胡总裁并不知道徐副市长出了事。”
  闵秀晴看着苏小娅:“鼎云公司不就是那家投资连江国际机场的公司吗?你的意思,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苏小娅道:“事情明摆着,鼎云公司和胡总裁本人应该对这件负有责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徐副市长出了事。”
  闵秀晴明白了。
  苏小娅拿出一张名片说:“您拿这个联系胡总裁吧,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香港很有声望,办事干净利落,很有男人风度。我想,她不会看着徐副市长身陷囹圄坐视不管。”
  闵秀晴担心道:“香港商人,唯利是图,事不关已,这个胡总裁,她会伸出援手吗?”
  苏小娅道:“问题是,十个亿的投资已经划过来一半,我想,胡总裁也不愿意看到徐副市长出事。”
  闵秀晴当机立断道:“那好,明天我就飞去香港。”
  苏小娅站起来:“那就辛苦您了。我相信,您会把事情办得很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拿起身边的手包要走。
  闵秀晴也站起来:“苏小姐,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很想知道。”
  苏小娅淡然一笑:“我说了,我是谁无关紧要,您还是好好准备一下怎么帮徐副市长解脱困境吧。”
  闵秀晴不甘心:“那,我怎么联系你?”
  苏小娅边往外走边说:“我会联系您的。”
  闵秀晴看着苏小娅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很别扭。一场莫名其妙的见面,她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而且还必须接受她居高临下地安排自己。
  整个夜晚,闵秀晴辗转难眠。这是一个让人心痛的夜晚,窗外冷月寒星,伴着沉沉入睡的城市,有谁知道她正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
  二十年,她和徐北帆相濡以沫,彼此信任彼此呵护。徐北帆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该有多么不容易,该有多大的付出和努力,难道,他不清楚这一切吗?他有什么理由毁掉自己?他怎么可能在赌场里一掷千万?难道,他疯了吗?他到底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走进赌场?喝醉了?身不由已了?
  这个想法刺激了闵秀晴。她开始相信这个理由,徐北帆一定是喝醉了,在不受理念支配的情况下干了愚蠢透顶的事。或者,是什么人和赌场串通,挖了一个坑让徐北帆跳下去。可是,他身边还有两个人啊,财政局长何永田和建委主任查太来,他们都怎么了?也让人灌醉了不成?否则,他们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市长输掉一千八百万呢?
  这其中肯定有诈,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徐北帆澄清事实,她要帮丈夫解脱困境,她要把一千八百万这个谜底揭开,她要让丈夫重新回到市长的位置上,他知道,若没有了这个位置,徐北帆的生命也就丧失了意义。
  5
  第二天,闵秀晴搭乘第一班飞机抵达香港。下了飞机后直奔中环,鼎云公司总部大楼就在中环最显眼的位置。在这样的黄金地段拥有一幢38层的写字楼,可见公司实力非凡。
  在鼎云公司的候见大厅里,闵秀晴等了整整两天也没有见到胡总裁。闵秀晴先是打胡总裁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告诉她,胡总裁这几天都不会到公司来。问他胡总裁去了什么地方,男人说不知道,让闵秀晴打胡总裁的私人电话。
  闵秀晴哪里知道胡总裁的手机。而且,候见大厅的接待小姐对她不冷不热,她说有急事要拜见胡总裁,事关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接待小姐根本不懂什么是政治生命,她对闵秀晴说:“政治生命比钱还重要吗?闵秀晴知道自己是秀才遇上兵,不得不说明自己的身份。小姐听了灿然一笑道:“不要说大陆来的市长太太,就算是总统夫人,事先没有预约,胡总裁也是不会见的,我看,你还是先忙别的事去吧。”那意思再明确不过,她要把闵秀晴打发走。
  闵秀晴又气又急,她怎么也没想到,见一个香港的资本家会这么难。
  闵秀晴再也懒得和小姐说话,她想,有时间和她废话,还不如自己找机会。
  直到第三天,机会才终于等到。闵秀晴偶然得知这一天是鼎云公司二十周年嘉年华会,要搞一个大型庆祝,地点在香港丽晶酒店宴会厅。晚上七点,胡总裁将准时出席庆祝会,闵秀晴觉得机会来了。
  到了晚上,闵秀晴早早来到丽晶酒店的宴会厅。宴会厅门前的门童却将闵秀晴拒之门外,原因是闵秀晴没有请柬。
  据门童说,参加庆祝会的先生和女士每人都要得到一份价值不菲的礼品,像闵秀晴这样没有请柬的人混进去,礼品就会出现亏空,礼品一旦亏空,责任就是他们这些守门人的。门童还说:“一看你就是北方来的大婶,请不要在这里凑热闹砸掉我们的饭碗啦,不三不四的人,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进去的。”
  闵秀晴气得一时无话可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北方大婶。来之前,她可是挑了最好的衣服,牌子也很过得去,怎么一到香港,她的这套高级职业女装就成了北方大婶?而且,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北方大婶?
  如果换一个环境,如果是从前,闵秀晴肯定要和门童理论一番。可眼下,她只能忍气吞声,她要想办法得到一张请柬,她要进去见到胡总裁,否则,她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牛皮哄哄的老太太,她就对不起丈夫徐北帆。
  但是,想得到一张请柬又谈何容易?
  眼看着满眼的达官显贵进入宴会厅,艳丽的妇人和气度不凡的男人,集中了全港九的上流社会。
  万般无奈下,闵秀晴写了一张便笺请门童转交胡总裁。
  门童理都不理闵秀晴,后来被闵秀晴求烦了才说:“垃圾桶在那边。”
  闵秀晴好一会才弄明白门童的意思,他是让闵秀晴把那张便笺扔到垃圾桶里去。
  闵秀晴气愤不过,终于急了眼,大骂门童狗眼看人低。
  门童仿佛听不见,一如既往地接待来宾,只当闵秀晴是隐身。
  这一刻的闵秀晴,心里是冰凉透顶、绝望透顶。香港物欲世界,人情味儿怎么丧失的这么干净?这还是人的世界吗?
  愤怒过后,闵秀晴冷静下来。她不想把自己气坏,她来香港可不是为了愤怒,她要为自己的丈夫讨回一个清白,她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胡总裁呀!
  就在闵秀晴束手无策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嫂子,怎么你也来了?”
  闵秀晴倏然回头,十分意外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江云海。
  江云海身后,是两个高级职员,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纸质礼品盒。
  看着闵秀晴愣愣的神态,江云海不解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闵秀晴看着江云海,这个往昔让她十分讨厌的男人,不由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她冷不防一把抓住江云海的衣袖说:“江总,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搞到一张请柬,我要进去!”这句话说完,闵秀晴突然想起一句古语:“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是吗,徐北帆的出事,难道和他江云海没有关系吗?是他公司的人出了问题才被刑警跟踪到澳门,徐北帆这才撞到枪口上。否则,就不会是目前这个局面,至少,能有时间把问题搞清楚,不会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
  在心里,闵秀晴对江云海的恨难以言说。
  可眼下,她的恨于事无补,她只能恳求,她连悲哀一下都来不及。
  江云海想都没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请柬说:“正好这里有一张。嫂子,你为什么要见胡总裁?”
  闵秀晴道:“北帆为什么被隔离,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江云海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大哥的事和胡总裁有关?”
  无奈之下,闵秀晴只得扼要说了一下事情原委。
  江云海蹙起眉头说:“嫂子,你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胡总裁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为大哥承担什么。”
  闵秀晴道:“我不要她承担什么,只要她把事实讲出来就行。”
  江云海想了想,忽然转身从高级职员手里拿过那个长长的礼品盒说:“我来替你安排吧。”
  闵秀晴不知何意,问江云海怎么安排。
  江云海道:“这是一幅名贵的书法,胡总裁一向喜欢名人字画,这幅字,就算是你的贺礼吧。”
  这幅字果然起了敲门砖的作用,江云海把那幅字当众打开,上书“紫气东来”四个狂草,胡总裁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惊喜的目光久久不肯散去。
  江云海非常适时地把闵秀晴介绍给了胡总裁。
  按照江云海的意思,徐北帆的事,这天晚上只字未提。
  转天下午,胡总裁在鼎云公司豪华气派的会客厅里接待了闵秀晴和江云海。
  谈话中闵秀晴才知道,江云海与胡总裁的业务往来已有多年,这次鼎云公司二十年庆祝,请柬派送到大陆的只有五张,其中就有两张是给江云海和他老婆的,但他老婆没来。
  胡总裁态度谦和,六十几岁的妇人,皮肤依然泛着显见的光泽。身体也没有发福,一袭墨绿色旗袍十分的得体,头发染成深棕色,领口处挂一串珍珠项链,从后面看去,少妇一般的丰姿绰约,身上毫无商贾之气,有的只是优雅与淡丽,全不是商场上的女强人模样。
  闵秀晴说明来意,胡总裁一下子沉默无语。
  良久,胡总裁才轻声说道:“徐先生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闵秀晴等着胡总裁的下文,但是胡总裁没有了下文。
  闵秀晴心里急得不行,却要大家闺秀似的故做矜持,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到最后,闵秀晴终于忍不住说:“胡总裁,这件事,您无论如何也要替北帆说话,他去澳门,是受贵公司之邀……”
  胡总裁打断闵秀晴说:“不错,公司是邀了徐先生到澳门玩一下,但不是想要徐先生把那么多钱送到澳门的赌场。徐先生在大陆为官多年,头脑应该是有的。一千八百万,我这么大一副家业,也不敢把钱虚掷到那种地方。”
  这么说时,胡总裁脸上明显挂着不快
  闵秀晴则显得有些尴尬,她实在不是一个外交家,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该说。或者,她认为该说的话,到了胡总裁耳朵里就是不应该。
  如果不是江云海从中周旋,这一次的会面将是不欢而散。好在江云海及时岔开了话头,说起了鼎云公司二十年的业绩和今后的前景,胡总裁的态度这才有了缓和。尽管如此,会面还是草草结束,胡总裁说昨晚多喝了些红酒,头有些晕。
  闵秀晴只能起身告辞,向外走的时候闵秀晴心有不甘地转回身,提高声音对胡总裁说:“一言是人,一言作鬼。胡总裁,北帆的命运就捏在您的手里,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罢泪如泉涌。
  胡总裁以不变的坐姿和沉默回答着闵秀晴。
  这一刻的闵秀晴,绝望的情绪如海潮般淹没了她的整个身体。
  6
  这一次的赴港,整整逗留了七天。这期间闵秀晴接到儿子徐骞的电话,徐骞说:“我打爸爸的手机说是停机,打家里的电话又没人听,怎么回事啊?”
  闵秀晴只能搪塞说:“你爸爸出国考察,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妈妈总是有事,每天回家都是半夜三更的。你放心,家里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徐骞这才放了心,说:“没事就好,我真怕你们两个有谁出事。”
  闵秀晴心头一紧:“你怎么会这么想?会出什么事呢?”
  岂知徐骞想都不想脱口答道:“仕途险恶,就算没被子弹击中,也许有花盆突然砸在脑袋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闵秀晴赶紧教训徐骞道:“不许胡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叫仕途险恶?你爸爸一向光明磊落,妈妈也洁身自好,我们两个,什么事都不会出,你只管放心读你的书。”
  徐骞道:“我不和您争,您比我更知道什么叫仕途险恶。”说罢把电话挂了。
  闵秀晴仿佛刚刚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
  徐北帆如果有事,她该怎么向儿子交待?告诉徐骞是凭空掉下的花盆砸到了你爸爸?这话她该如何出口?多少年来,徐北帆一直是儿子心中的偶像,爸爸的奋斗、努力和成功,始终为儿子所敬佩,这个偶像如果真的倒下去,儿子心中那块圣洁的天空会不会坍塌?闵秀晴不敢往下想。
  就算为了儿子,她也要拼尽全力把徐北帆全须全尾地弄出来,让这个偶像永远陪在儿子身边,儿子脚下的那条路,应该是永远光明的。
  这么想了,闵秀晴的心情愈加沉重,胡总裁到底能不能出面说话,徐北帆到底能不能解脱,她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江云海曾经对她说,事情不可能在这么快解决,总要给胡总裁点时间。他让闵秀晴耐住性子多住几天,没事的时候可以出去到处走走,逛逛庙街女人街什么的,也可以去看海洋公园的海底世界,不要让自己的心情总是阴沉沉的。
  闵秀晴苦笑一声什么都没说,她怎么可能有心情去逛女人街?
  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第六天下午,江云海便来报喜。
  到香港的这几天,闵秀晴夜夜失眠,屋顶都要被她望穿了。这天下午好不容易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刚刚入梦,就听到门铃响了。闵秀晴一下子睁开眼,眼睛盯着门,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江云海一头闯进来,脸上的笑容堆得到处都是,仿佛刚刚狠赚了一笔大钱,一副激动的样子对闵秀晴说:“搞定了!”说着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公文袋交给闵秀晴说:“鼎云公司写了书面证明,胡总裁亲笔签字,你快看看吧。”
  闵秀晴迅速打开文件袋,拿出那份证明材料。
  材料上写道:“连江市市委书记、市长阁下安好!现将贵市副市长徐北帆先生赴澳门娱乐一事说明如下。因我公司与贵市新机场建设合作成功,为表愉悦之情,我公司力邀徐北帆先生去澳门一游,以示庆祝。徐北帆先生于盛情之下过海至澳门游玩,被我属员带至葡京,此事非徐北帆先生初衷,所有赌资及全部消费均由我公司支付。
  由此事引起的不良影响当由我公司负责并致以深深歉意。
  若有不详之处还望贵市政府与我公司联络。
  香港鼎云实业有限公司总裁:胡碧洁
  闵秀晴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捧着材料的手也颤抖起来。这份证明材料简直就是一束阳光,她的眼前顿时一片光明,不由感激万分地对江云海说:“谢谢你了江总,你是怎么说服胡总裁的?”
  江云海道:“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但和胡总裁这样的商人打交道,我还有几分信心。嫂子,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赶快带着这份东西回连江吧。”
  此刻的江云海,在闵秀晴眼中显得那么亲近、那么温暖。她想,怪不得徐北帆能接受江云海这样的人做朋友,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魅力不同的功能,人生在世,可不就是要多几个朋友吗?
  闵秀晴当即要请江云海吃饭,脸上写满真诚。
  江云海却说香港方面还有一些应酬,婉谢后匆匆告辞而去。
  就在这时,门铃再一次响起,闵秀晴以为是服务员来送机票,于是应道:“请进!”
  进来的却是苏小娅。
  闵秀晴不由一愣:“怎么是你?”
  苏小娅笑意盎然道:“就算是巧合吧。我听说,鼎云公司已经提供了书面证明,是这样吗?”
  闵秀晴只能说是。然后看着苏小娅道:“你不会是个神女吧?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对北帆的事为什么了如指掌?你对我的行踪为什么这么知情?”
  苏小娅悠然一笑说:“这些疑问,日后会有人向您解释清楚。现在我想知道,您拿了这证明材料,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闵秀晴想都不想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交给组织,交给关书记。”
  苏小娅脸色一沉说:“闵局长,您也未免太天真了。您作商业局长也不是一年两年,应该熟悉官场上的运作方式,可您怎么就糊涂到这个份上?”
  闵秀晴理直气壮道:“我一点都不糊涂。我为我丈夫讨回清白,我要还连江市老百姓一个好市长,我有什么错?”
  苏小娅依旧脸色沉沉道:“您也不想想,您这么做根本就是违反组织原则,您根本没有权利私下里搞这种调查,组织上也不会被您的救夫精神所感动,相反,你这是背着组织搞小动作,是犯忌的。”
  闵秀晴不服气道:“鼎云公司提供的证明句句是实,没有半句谎言,这怎么能算是小动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苏小娅冷笑一声:“好,我不和您争。有一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徐副市长的事,省市两级纪委已经成立了专案组。”
  闵秀晴一愣:“怎么,有这么严重?”
  苏小娅道:“明天,专案组将派人到鼎云公司调查此事。如果,由鼎云公司把这份证明材料亲自交给专案组,是不是比您交给他们更有份量些?”
  闵秀晴一下子明白了。
  7
  闵秀晴满怀希望回到连江,心里装满期盼,盼望着那份证明能化险为夷,徐北帆会在某个时刻按响家里的门铃,然后面带微笑地走进来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闵秀晴认为自己的愿望一点都不奢侈,她甚至为徐北帆准备好了一切,洗好的内衣内裤、袜子、电动剃须刀和玉溪牌香烟。
  这些东西果然没白准备。那天下午,闵秀晴刚刚下班回家,就有专案组的人登门,要为徐北帆拿一些换洗的衣服。
  闵秀晴的心一下子凉透,她知道徐北帆短期内不可能回来了。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蛮横,她对专案组的人说:“徐北帆是个好市长,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你们这是故意整他,你们为什么和他过不去?”
  专案组的人保持沉默。
  闵秀晴继续说道:“没有谁更比我了解他,他出身贫寒,本质良好,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完全靠自己的努力,从没搞过旁门左道!他为官清廉,为人正派,心里无私,视金钱为粪土,他爱这个城市,爱全市一千万市民,他一直在为这座城市努力,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市长!”
  来者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法院抽调出来的。这个年轻的法官对闵秀晴说:“我们不反对你为自己的丈夫唱颂歌,我们同时希望你的这些歌词真实无误。但是,现实有的时候比较残酷。”
  闵秀晴瞪大眼睛:“现实比较残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你看看我们这个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我们的儿子在读大学,他的生活费,每个月只有六百元,这是他爸爸为他定下的标准,他要求自己的儿子平民化。在儿子的宿舍里,他的同学根本不知道也不相信他的父亲是市长,他用的手机,是最便宜的诺基亚。就凭这些,足以证明徐北帆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的法官说:“我们也希望他是个好市长,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分歧。”
  闵秀晴看一眼年轻的法官,忽然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喊大叫,这么没有理智。
  专案组的两个年轻人走了,背影看上去沉寂而有份量。
  闵秀晴忍不住哭了。这是徐北帆出事以来她第一次流泪。她把身体蜷缩在沙发里无声地哭着,眼泪绝望而孤独。
  哭着哭着,闵秀晴忽然冷笑了一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这声冷笑显得非常突兀。带着闵秀晴口腔里的温度,这声冷笑在房间里久久盘旋,撞击着每一件家具和每一寸空间。闵秀晴想,我为什么要哭?我的眼泪是对徐北帆的亵渎,更是对他的不信任。我为什么不信任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任他,我也应该信任他,徐北帆绝对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这么想了,闵秀晴马上去洗了脸,梳理了头发,对自己略加修饰,她要让自己显得工工整整,她要去见关书记,她早就应该去见关书记了。
  虽然事先打了电话,在去关书记家的路上,闵秀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这次见面的结果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跟关书记说些什么,她的脑子乱乱的,仿佛盆里的米突然洒在地上。
  关书记的家在市府大路,一幢四十五层的建设银行大楼,遮挡着身后的十几座俄式小楼,市委的大部分领导都住在这里。
  闵秀晴一点都没有想到,关书记会在自家的楼前等她。
  关书记看着走过来的闵秀晴说:“你来得正好,陪我散散步吧。”
  他们沿着市府大路往前走,前面不远,是灯火辉煌的市政府广场,广场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他们在广场的边缘处站住,关书记看着广场上的城雕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闵秀晴略一犹豫说道:“关书记,北帆是冤枉的,事出有因啊。”
  关书记道:“我听说,你为这事去了香港?”
  闵秀晴不想否认:“北帆出了这种事,我不能袖手旁观呀。关书记,北帆是你看着成长起来的,是你一手培养了他,他是个什么人,您心里最清楚。”
  关书记扭过脸看着闵秀晴:“你呢,你清楚吗?”
  闵秀晴想都不想说道:“我和他二十年夫妻,自认为比谁都清楚北帆的为人。”
  关书记沉吟片刻道:“可是,你并不清楚,和我一样,我们并不清楚徐北帆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知道,你是来替北帆喊冤的,问题是,他是不是真的受了冤屈?”
  闵秀晴道:“关书记,您对北帆的信任到哪去了?澳门赌博的事,鼎云公司已经出具证明,那不是北帆的错。”
  关书记忽然笑了一下,目光投到很远的地方,岔开话题说道:“他为这座城市做了那么多,这个广场,这座城市每一条崭新的道路,几乎都和他有关,这些宽阔的路,就像连江的血脉,八方通达,每条路都是好路。可是,有些人,却忘了在自己心里修一条路,一条越走越宽的路,所以误入歧途,可惜呀。”
  闵秀晴的身体一下子凉了半截:“关书记,您能不能告诉我,除了澳门的事,北帆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关书记看着闵秀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徐北帆到底做了什么事。这是我的悲哀,他就在我身边,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他曾经对我拍着胸脯说,他对得起任何人,他脚下的路没有一步走错过,我也相信了他。”
  闵秀晴的身体一下子凉透。
  关书记继续说道:“秀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要学会面对事实,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也要相信组织,组织上不会冤枉他,一切结果都在调查之后。党培养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不容易,能拉的,肯定会拉他一把。”
  至此,闵秀晴知道这次谈话已经结束,关书记不会再多说什么。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点多。闵秀晴没有丝毫睡意,她知道,等待她的,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个巨大无比的疑团,悬在她的心头,这一刻,她最想听到的就是徐北帆对她说一声:“我是无辜的。”或者:“我是有罪的。”
  这个想法强烈地刺激着闵秀晴,如果,徐北帆亲口告诉她自己有罪,那么,闵秀晴将放弃一切努力,因为再努力也是徒劳的。
  闵秀晴瞪着眼睛在沙发上躺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马上拨打了江云海的手机,问清楚他此刻就在连江,然后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九点整,闵秀晴在黄河路一家电信营业厅前和江云海见面。
  她把手里一部崭新的手机交给江云海说:“你不是要帮你大哥吗?那你就想办法把这个给他,我要跟他通话,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云海接过手机一时默默的,面有难色。
  闵秀晴审视着江云海:“听说江总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这事对你来说不会太难吧?”
  江云海想了想说:“好吧,我尽力而为。”
  8
  闵秀晴开始等待,等待的过程显得极其漫长。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电话上,目光左右不离家里的两部固定电话和手机。她连去卫生间的时候都不敢把门关上。有的时候,明明听到隐约的电话铃声,跑过去抓起电话,里面却只有蜂鸣。
  江云海告诉她,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之间不要通电话。这个人,越来越让人有了神秘感。
  第四天夜里,闵秀晴独守孤灯倚在床头,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她无意间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两点。
  她的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闵秀晴仿佛士兵发现敌情一样迅速抓起自己的武器,她把手机放到耳边说:“是我。”
  那边是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是北帆。”
  这个声音一下子让闵秀晴热泪盈眶。她说:“北帆,你还好吗?”
  “秀晴,我的伴儿,我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亲人的误会,你有没有误会我?”
  闵秀晴急忙道:“没有,北帆,我相信你。告诉我,你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切都是无中生有对不对?”
  徐北帆压低声音说:“有人要整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我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我无罪,我清白,我问心无愧。”
  闵秀晴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朝你下手,到底有什么背景,你要让我清楚啊?”
  “知道吗,省里在考虑一位副省长人选的时候想到了我,我成了别人的障碍,他们要搬掉我这块石头,我现在是高处不胜寒啊。”
  闵秀晴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童锐新吗?是他在背后整你吗?”
  “秀晴,这些你不知道也好,我只要你明白,他们是借澳门的事整掉我。”
  闵秀晴道:“北帆,澳门的事,香港那边已经出具了证明,胡总裁承担了全部责任,他们休想用这件事整垮你。”
  “谢谢你秀晴,谢谢你跑去香港,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患难夫妻。”
  闵秀晴道:“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北帆,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帮你?”
  “让上上下下的人知道我是无辜的,让他们知道一个好端端的市长蒙冤受屈,成了政治角逐场上的牺牲品。”
  闵秀晴的眼泪无声地流着。
  徐北帆问道:“秀晴,你相信我吗?”
  闵秀晴马上答道:“我从没怀疑过你。北帆,我会照你说的做。”
  “你去找武鹏,他是新华社驻连江的主任记者,是一个很有影响的记者。”
  闵秀晴道:“知道了,明天我就去见他。北帆,你要保重啊,要挺过这一关。”
  闵秀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断了,她知道,徐北帆那边肯定是不方便了,还有很多话要说,她真有些舍不得放下电话,可又不能不放下。
  她就那么握着手机默默坐在床边,后来她笑了。她终于听到徐北帆亲口告诉她:“我是清白的。”为这几个字,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呀。
  为了这份清白,闵秀晴什么都豁得出去。她忽然有了一种战士的感觉,她要上战场,她要把自己的丈夫从重围中拉出来,她要战斗了。她一下子信心百倍,她感谢丈夫给了她这份信心。她自言自语说:“北帆,我没有看错你。你放心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一手遮天,我要还你清白。”
  这之后,闵秀晴睡了,合衣而卧,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她可以安心入睡了。
  转天早晨,闵秀晴被门铃声惊醒,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苏小娅。
  闵秀晴不免吃惊:“怎么是你?”
  苏小娅说:“我能进来吗?”
  闵秀晴只能把她请进客厅。
  坐下之后,闵秀晴不客气地问道:“你总是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为什么?”
  苏小娅岔开话头说:“我只坐几分钟,不耽误你。”
  闵秀晴提高声音:“请你回答我。”
  苏小娅这才说道:“如果我的出现能对您有帮助,您又何必问个究竟呢?”
  闵秀晴道:“我不知道现在你能帮我什么?”
  苏小娅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动作十分优雅地放到茶几上说:“我知道您要出去办事,您应该带上这个。”
  闵秀晴拿起信封,看到里面是几捆百元钞,不由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娅说:“把它拿给武鹏。”
  闵秀晴惊愕地站起来,她不明白苏小娅怎么会知道她要见武鹏。这太可怕了,她觉得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自己认为很秘密的事,一切都是暴露的,这简直就是一种恐怖。
  这么想了,闵秀晴声音都变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小娅也站起来:“记得上次我跟您说过,我是什么人,到时候会有人告诉您。您可能奇怪我怎么知道您去见武鹏,这很好解释,知道这件事的不光是我,还有江云海。”
  闵秀晴脱口问道:“北帆和江云海也有过联系?”
  苏小娅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好了,我该告辞了。”
  闵秀晴晃着手里的钱说:“你是让我去和武鹏做交易?”
  苏小娅说:“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交易。您把武鹏当成什么?太空来客?不食人间烟火吗?”
  闵秀晴忽然大声喊道:“不,这是对北帆的污辱,钱这东西,它的肮脏,让多少人永劫不复!”
  苏小娅忽然语气一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唱高调。你找武鹏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和他坐在茶吧里聊天吧?你要的是他拿起笔,你要他为你丈夫说话。可你要知道,武鹏的这支笔,不是随便就可以拿起来的,他的话,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出口的。不错,钱有的时候是肮脏,但是,如果它能洗清你的丈夫,你还敢说它是肮脏的吗?你四十几岁的人了,又在官场上这么久,怎么幼稚得像个孩子。”
  苏小娅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走了。
  闵秀晴呆呆站在沙发边,很久,她才想起自己要去干什么。她犹豫片刻,把钱装进自己的手包,她想,徐北帆的清白,真的需要钱来买回吗?
  闵秀晴和武鹏见面的地点在伊奈尔酒吧。这是一间充满欧洲风情的酒吧。上午的时候几乎没有客人。酒吧内幕帘低垂,光线柔和,音乐似水。
  闵秀晴在一张桌边等了大约五六分钟,便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进酒吧,用目光四下搜寻着。
  闵秀晴当即意识到他就是武鹏,于是站起来用目光迎着这个男子。
  武鹏白晰俊朗,身材高挑,挺拓的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干净整洁风度极佳,眉宇间有一副凛然之气。闵秀晴忽然觉得,徐北帆的命运,也许和这个人紧密相关。天堂和地狱,有的时候,就在一语之间。
  武鹏一脸谦和的微笑朝闵秀晴走过来:“是徐夫人吧?”
  闵秀晴也一脸温和地笑道:“是我,请坐吧。”
  武鹏坐下后看着闵秀晴说:“徐副市长和我是多年的朋友,我能当这个主任记者,也是徐副市长找人说了话的。说这些的意思,是想让您知道我不是外人,所以,有什么话,您尽管照直说。”
  闵秀晴看着武鹏,倏然间就有一种信任感涌上心头。
  9
  见过武鹏的当天中午,闵秀晴打电话给江云海。她打电话的目的,是想弄清苏小娅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漂亮的女人,仿佛白雪公主里的女巫,想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最要命的,是她什么都知道,这是最让闵秀晴感到危险的。
  电话拨通之后,闵秀晴才知道江云海在俄罗斯。他对闵秀晴说:“苏小娅也没有什么不对,她和你一样,想在这种危难时刻帮徐副市长一把,至于其他,你就不要多想了。”
  闵秀晴不满道:“我为什么不能多想?我的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我有权利知道她是谁?”
  江云海一笑,打趣道:“嫂子该不会是吃醋吧?”
  闵秀晴一下子火冒三丈:“江云海,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我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云海哈哈大笑道:“好了,就算我说错了。你可以想象,想象她是什么人她就是什么人。”然后语气一变道:“对不起,我还有事,改天再聊。”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闵秀晴气得脑门儿冰凉。
  也许是由于连续多日的睡眠不足,这天下午闵秀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再加上饮食不好造成血糖低,她的胃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闵秀晴想了想,可不是吗,多少天了,她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有吃过,这应该是个警钟,身体不好,还谈什么战斗力?她的身体可千万不能出问题呀。
  于是,她找了一家干净的海鲜馆,要了清蒸带子和基围虾,这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坐在那里一个人慢慢地吃起来。
  然而,她却在这里看见了她不想看见的人。,
  苏小娅领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她桌前经过。
  她听见那个男孩说:“妈妈,我要吃大螃蟹。”
  苏小娅侧过脸对男孩说:“鹏鹏不急,一会就能吃到大螃蟹。”说这话的时候,苏小娅的目光和闵秀晴的目光撞在一起。
  男孩也扭过脸,看着闵秀晴,然后脆生生地说:“阿姨好。”
  闵秀晴站起来说:“你也好。”然后她把目光移到苏小娅脸上:“这是你的孩子?”
  苏小娅的目光里除了意外还掠过一丝慌乱,所问非所答地说:“这座城市真是太小了。”
  闵秀晴端详那个男孩,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而且见过不只一次,这是一张让闵秀晴特别熟悉而又倍感亲切的脸,可她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孩子。
  苏小娅礼貌而客气地说:“不打扰您。”然后拉了男孩一下说:“鹏鹏,走吧。”
  闵秀晴忽然明白了,她根本没见过这个孩子,而是这个孩子太像自己的儿子徐骞了。徐骞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圆圆的脸,明亮的眸子,小鼻子又挺又直,像极了他的爸爸徐北帆。
  闵秀晴的脑袋忽地一声轰响,难道?她不敢往下想,她目光呆呆地看着苏小娅,非常愚蠢地问道:“这孩子的父亲?”
  没等苏小娅有什么反应,鹏鹏大声说道:“我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小娅拉了鹏鹏扭头就走,鹏鹏依旧热情地回头朝闵秀晴摆手:“阿姨再见。”
  苏小娅到底是什么人,这孩子难道就是答案吗?
  不,这不可能啊?她挚爱的男人,她心中的一面旗帜,她人生的最大骄傲,她生命中的精神家园,会这么无情地背叛她?和另外的女人生了孩子?
  闵秀晴感到全身发冷,嘴唇颤抖,海鲜馆的店堂变成一只硕大的陀螺在她眼前旋转起来。
  最终,闵秀晴晕倒在餐桌边。
  醒来的时候,闵秀晴已经躺在红十会医院的急救室里。病床边,是沉默守候的苏小娅。
  两个人默默相对,谁都不知道说什么。
  闵秀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戏剧当中,一切都不像是真的,然而一切又都那么实实在在。这其中,她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角色呀?
  闵秀晴看着苏小娅,她想问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把眼睛闭上了。
  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苏小娅已经不见了人影。
  闵秀晴只剩下一种感觉:心力交瘁,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多么美丽的欺骗,她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她恐怕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了。
  她倾尽全力想拯救的男人,也是把她推进深渊的男人。
  到了晚上,闵秀晴接到江云海打来的电话,江云海在电话里说:“徐副市长和苏小娅的事,你能不能掀过去?反正事情已经存在和发生了,你就大度一些吧。”
  闵秀晴气坏了,大声说道:“换成是你,你的爸爸在外面为你生了几个弟弟,你就不是这种说法了吧?”说完这话,闵秀晴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泼妇。
  江云海却没有恼,继续劝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徐副市长好。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时候,可不能因小失大,徐副市长的处境你也知道,拉他一下,也许他就能站稳,推一下,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你不会这么糊涂吧?”
  闵秀晴道:“我当然不糊涂。你这么关心徐北帆,慷慨相助,目的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徐北帆在经济上是不是真的有事?如果有,我敢断定是你把他拉下水的!”
  这么说了,闵秀晴自己都害怕起来,如果江云海真的和徐北帆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事,那,徐北帆可就真的完了。江云海是怎样一个人,她多少还有耳闻,他岂肯守着一块肥肉说自己是和尚?
  江云海解释说:“我和徐副市长,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你就放心好了,你自己的丈夫,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的为人。”
  闵秀晴一声冷笑:“我是清楚。可我就是不清楚他为什么和苏小娅搞到一起!”说罢放下电话,怒冲冲坐在沙发里,忽然就想起儿子徐骞说过的话:“也许凭空就会掉下一个花盆砸在你头上,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
  以她目前的状况,可不就是凭空掉下一个花盆砸在了头上。
  闵秀晴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做什么。这之前,她还能看见茫茫海上的那座灯塔,现在灯塔在她眼前消失,沉落海底。
  空荡荡的客厅,无言的家具,黑漆漆的夜幕,构成她凄凉心境的底色。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闵秀晴被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她现在有些害怕电话铃声,心中是惊悸的感觉。
  电话是苏小娅打来的,她说:“我能见见你吗?”
  闵秀晴冷言相拒道:“我们还有再见面的理由吗?”
  苏小娅说:“我就在你家门前,我想,我这是最后一次见你。难道,你就不想听我说些什么吗?”
  闵秀晴犹豫再三,不情愿地把门打开。
  10
  她们先是在沙发上沉默,后来是苏小娅忍不住先开口。
  苏小娅说:“你能原谅我和北帆吗?”
  闵秀晴根本懒得回答。
  苏小娅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不可原谅,可是,你应该原谅北帆。”
  闵秀晴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够了,抢了别人的丈夫,跑上门来请求原谅,亏你说得出口!”
  苏小娅沉默了,很久以后才说:“都是我的错。”
  闵秀晴冷笑一声道:“如果你是来请求原谅,或是向我认错,大可不必,现在你可以走了。”
  苏小娅移开目光:“不。我来,还是希望你能帮北帆一把,你不能放弃已经做出的努力。”
  闵秀晴道:“放不放弃是我的事。”
  苏小娅道:“我知道。帮不帮北帆,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如果因为我,你对北帆的事撒手不管,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闵秀晴哼了一声道:“你的罪过还小吗?况且,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我还能怎么帮?我总不能拿一支卡宾枪去劫狱吧?”
  人单枪匹马闯天下。后来,我认识了江云海,再后来,我又认识了北帆。北帆深深吸引了我,他是我生命中期待的男人,是我紧紧抓住他不放……没多久,我就怀上了鹏鹏。北帆知道我怀孕后,再三让我把孩子打掉。我不想打掉孩子。因为孩子会把我和北帆紧紧拴在一起,我不能没有北帆,失去他,我活着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知道我不该爱他,可我根本管不了自己,是我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如果说错,全是我的错,北帆是个好男人。他说过,你是他今生唯一的爱人,你给他的东西别人根本给不了。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世上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已经想开了,只要北帆能平安无事,我就会带着鹏鹏离开连江,不再打扰你和北帆的生活,我说到做到,请你相信我。”
  也许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苏小娅平静了下来。
  闵秀晴冷眼看着苏小娅:“请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母亲、让你的弟弟妹妹过上了好日子?是江云海?还是徐北帆?”
  苏小娅道:“当然是靠我自己的努力。”
  闵秀晴又一声冷笑:“靠你自己的努力?你怎么努力?你的资本不就是你的姿色吗?凭借年轻貌美,这就是你的努力?你努力的结果就是毁掉了一个好男人!”
  苏小娅脸色一变:“你可不能这么说呀。”
  闵秀晴道:“那你让我怎么说?感谢你为北帆生了个儿子?指望你的故事能打动我?成为我原谅你和徐北帆的理由?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苏小娅站起来:“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丈夫。”
  闵秀晴以沉默回答苏小娅。
  苏小娅走了,走的有些无奈。
  现在,闵秀晴几乎可以断定,苏小娅就是当年江云海送给徐北帆的一件礼物,这个推断不会有错。这么想了,不由恨得牙根直痒,真
  苏小娅道:“北帆最需要的,是你对他的信任。只要你还像以前那样信任北帆,北帆的精神支柱就不会折断,他就会挺过去。”
  闵秀晴冷笑一声:“信任?你们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还和我谈什么信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苏小娅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政治上,北帆是毫无瑕疵的,经济上,他也是干干净净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他呀。”
  闵秀晴看一眼苏小娅,讥讽道:“你可真是比我还了解他。”
  苏小娅的眼睛忽然红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就是说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
  闵秀晴冷眼看着苏小娅,本来想说你就不要作秀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说了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
  苏小娅继续说道:“我家在辽西农村,父母和爷爷奶奶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家里除了几亩地和三间破土房什么都没有,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我长到八岁,都不知道苹果是什么滋味,也没有穿过一件整齐一点的衣服。八年前的那场洪水你知道吧?暴雨下了一个多星期,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被雨水泡塌。我家的房子也倒了,爷爷和奶奶被砸成下肢瘫痪,家里的担子全落到我父亲身上,那日子,就如雪上加霜。可是,转年春天,我爸爸又得了绝症,几天的功夫人就不行了,死在了玉米地里,这一下,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下来,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了……”
  苏小娅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
  闵秀晴默默听着,她没想到苏小娅会是这样一种出身。
  苏小娅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说:“爸爸死后一个月,我就离开家来到连江,娘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弟弟妹妹也哭成一团。可我横了一条心,我对我娘说,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那样,我离开家来到连江,一个想马上把江云海揪到自己面前,骂他个狗血喷头,让他把一切都说清楚。
  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江云海和苏小娅在操纵,真是可悲到家了。
  现在看来,苏小娅和江云海,他们都不愿意徐北帆这棵大树倒下。也就是说,这棵大树,给了他们很多的荫凉。苏小娅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自己和孩子。那么江云海呢?他是为了什么?一个来路不清的商人,他能指望徐北帆给他什么?毫无疑问,当然是经济利益,他和徐北帆之间,除了经济利益,还能有别的吗?
  这么想了,闵秀晴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徐北帆,或许早就是不干净的了,她心目中那个优秀的男人,怕是早就被人涂上了洗不掉的颜色。而她,却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对他的信任。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多么可笑,她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多么尴尬的境地。闵秀晴愤怒了。她无法容忍徐北帆对她的欺骗,他像一个无辜者,在电话里表白自己的清白和无愧。而她,竟然如孩童般相信了他。
  闵秀晴懊悔的头都要炸了。
  而她身边,却连一个可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她现在特别需要有一个人,她有那么多话要对这个人说。她想到了钱志夫,这个一手把她扶上局长位子的老领导。现在,只有这个老领是她唯一的听众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十分。闵秀晴知道钱志夫有早睡的习惯,她试着打了个电话,问钱志夫睡没睡。钱志夫问道:“你是不是想见我呀?”
  闵秀晴实话实说:“是,我特别想见您。”
  钱志夫说:“那就来吧。”
  放下电话,闵秀晴穿好衣服刚要出门,门铃却冷不防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一下子走进来四个人,其中两个,两天前刚刚从她手里拿走徐北帆换洗的衣服,另外两个,一个是纪委副书记王凤田,另一个她不认识。
  闵秀晴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王凤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专案组刚刚作出决定,对你和徐北帆的住所进行检查,希望你能配合。”
  闵秀晴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把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把所有锁着的家具也打开,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开始等待,她现在没有一点把握,也许,徐北帆把什么东西藏在了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可以把苏小娅和她的儿子两个大活人藏了这么久,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藏呢?
  整个搜查过程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十几万元的存单,别的什么都没有。十几万块钱,是她和徐北帆婚后的所有积蓄。
  专案组没有拿走这些存单。
  几个人往外走的时候,闵秀晴忽然大声喊住了王凤田。她大步走过来,对站在门边的王凤田说:“王副书记,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我们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王凤田什么都没说,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闵秀晴,一言不发地走了。
  闵秀晴呆呆地坐在沙发里,脑子里忽然变得空无一物,她努力想让自己思考点什么,可大脑神经根本不受支配,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混沌。
  直到电话响起来,闵秀晴这才如梦初醒般重新落回尘埃。
  电话是钱志夫打来的,问闵秀晴怎么还没到,保姆泡的茶都已经凉了。
  闵秀晴说:“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一会,我马上就过去。”
  11
  钱志夫每晚七点都要准时无误地收看新闻联播,然后看天气预报和焦点访谈,再然后看黄金档的电视剧,看完这些,再去一下卫生间,差不多就是九点了。随着第一个哈欠的到来,钱志夫上床就寝,这是雷打不动的。
  但是今晚,钱志夫却没有一点睡意。闵秀晴到钱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钱志夫依然精神饱满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安徽保姆坐在沙发后的一把椅子上。
  钱志夫的老伴去世多年,他一直鳏居。传说他和保姆早就成了一家人,但也只是传说,没什么能证明这是事实。
  看见闵秀晴,钱志夫开口说道:“你就是不来,我也正想找你。”
  闵秀晴凄然一笑:“在连江,能真心替我着想的,也只有您了。”
  钱志夫叹道:“有些事情,我也爱莫能助,枉添悲叹。”
  闵秀晴听出钱志夫话里有话。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真正到了该说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钱志夫直奔主题,说:“北帆出事,让我感到意外和震惊。事到如今,也就不要硬撑着了。你们夫妻二十年,北帆的一切尽在你的眼中,你知道什么,就向组织上实言相告,主动些,对你、对北帆,都没有坏处。”
  闵秀晴怎么也没想到钱志夫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委屈地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北帆一直对我说,他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市长,他清白如水,我也一直相信这是真的。”
  钱志夫又叹息一声道:“小闵啊,我又不是外人,你何必用这种话搪塞我呢?”语气中,是十二分的不相信。
  闵秀晴马上解释道:“老局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作商业局长几年,别人的一根针我都没有拿过。我那个家是个什么样子您也知道。我敢说自己两袖清风,我的原则,作人要无愧无悔,每夜都能踏踏实实地睡觉。直到前几天,我还坚信北帆的清白,可是……”
  钱志夫道:“政治上,你怎么永远也长不大,永远像个团委书记。这个世界是千变万化的,其中最容易变的就是人,而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变得更快更让人无法接受,这其中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闵秀晴道:“我知道,高处不胜寒啊。”
  钱志夫沉吟一下道:“为什么高处不胜寒?我不同意这种理论。我倒认为,越是到了高处,越要有御寒的能力。至少,要有御寒的准备。你见没见过那些登山的人,到达山顶之前,他们就已经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因为寒冷而倒在山顶上。”
  闵秀晴忽然想起,钱志夫的大儿子钱川不久前调去省纪委,徐北帆的事,钱志夫可能知道不少。想到这里,闵秀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该不该问,怎么开口,钱志夫会不会拒而不答?
  岂知钱志夫却开口说道:“北帆做过什么,你就一点也没有查觉吗?”
  闵秀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苏小娅的事说出来。
  钱志夫再次问道:“那,社会上的传言你也总该听到一些吧?”
  闵秀晴道:“没有。”
  钱志夫显然不相信:“整个连江市都传的沸沸扬扬,你就一点也没听到?你怎么闭目塞听到这种地步?”
  闵秀晴这才问道:“您都知道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钱志夫一语石破天惊:“徐北帆在郊区修建的庄园,总投资两千五百多万。仅这一项,就能把人吓几个跟斗出来,他的胆子,真的比天还要大了!”
  闵秀晴一下子傻了,她像听神话一样看着钱志夫,脱口说道:“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也太离谱了吧?”
  钱志夫瞪大眼睛看着闵秀晴:“怎么,你不相信?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此刻的闵秀晴,心中早已炸响一个惊雷,两千五百万的庄园,如若成真,那他徐北帆,纵是被处以极刑一百次,也是应得的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偏在此时,钱志夫的儿子钱川回来了。
  钱志夫顺口说道:“你问钱川好了,那庄园他去看过,让他跟你说吧。”
  闵秀晴倏地站起来,走近钱川,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真的看见了?”
  钱川有些不情愿地说:“我去只是作摄相,把庄园从里到外录了下来。这事,组织上要求不外传,要保密的。”
  闵秀晴急道:“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密可保?如果那庄园真的存在,我好歹也是半个主人,我有权知道。”
  钱川说道:“闵阿姨,您怎么还不相信啊?我们是昨天去的,录影带还在我手上,领导让我刻成碟,我还没做完呢,您要是不相信,就自己看看吧。”说着打开电脑说:“您自己看吧。”
  闵秀晴几乎是屏神敛息,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地看着。
  短暂的空白过后,一座宠大的庄园轮廓出现了。由于是远景,闵秀晴没能看出庄园的建筑风格,只感觉黑乎乎的一座建筑,如同战时的碉堡群。
  直到中景,闵秀晴才看清庄园的外观。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建筑风格。钱川在一边说明道:“这是一座巴洛克式的建筑。”
  这座庄园,非常突兀地矗立在荒野之中,它太华丽了,与周围的景观极不和谐,如同遗落在泥泞中的一粒钻石。
  钱川说:“设计师是从英国请来的,设计费一项就拿走了一百五十万美金。”
  接下来是庄园的内部画面。金碧辉煌的大厅,如同帝王的宫殿,处处耀眼生辉。家具均是清一色的高档红木,款式古典而洋派。大理石地面上铺着波斯地毯,图案精美色泽艳丽。
  接下来是一个个精致的房间,卧室、书斋、客房、中会客厅和小会客厅、卫生间和厨房,无不是豪华装修。厨房内光可鉴人的餐桌上,摆放着金碗银箸夜光杯,包括垫在金碗下的碗垫,也是高档玉石雕刻而成。
  闵秀晴看得目瞪口呆。
  钱川介绍说:“整座庄园占地面积三千八百多公顷。”
  闵秀晴脱口说道:“他盖这么大的房子干吗?”
  钱志夫道:“我看,他是为自己修了一座陵墓。”
  闵秀晴看着钱川:“你们、你们能肯定这房子是北帆所建?”
  不等钱川回答,闵秀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她在一间布满鲜花的卧房里,看见了墙上的一幅美人照。她一眼认出那是苏小娅,照片上的苏小娅如同一位美艳艺人,星派十足,酥胸玉肩,裸露的恰到好处。朱唇微启,两粒笑靥中含了万种风情,在满屋鲜花中,苏小娅如一朵牡丹,艳压群芳。
  此刻的闵秀晴,头脑忽然变得格外清醒。
  钱川说:“徐北帆到现在也不承认这庄园是他的,虽然专案组已经拿到大量证据,但他就是不肯承认。”
  闵秀晴让钱川把画面定格在苏小娅的照片上故意问道:“这是什么人的照片?”
  钱川道:“这女人好象挺神秘,谁都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钱志夫说:“徐北帆这个人是彻底烂掉了。”
  12
  钱川开车把闵秀晴送回家。闵秀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的,她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全身没有了一点力气。她把钥匙插进锁孔,由于手的颤抖,门好半天都没有打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徐北帆已经是万劫不复。而她自己,也干了那么多蠢事,她信任徐北帆,胜过信任自己。正是这信任,让她变成一只迷失的羔羊。
  门好不容易打开,完全是在无意间,她看到地上有一张纸。她把这张纸捡起来,上面熟悉的笔迹一下子跃入她的眼帘,是徐北帆写来的信。她下意识地四下看看,仿佛在寻找送信人,她心里清楚这是谁送来的信,苏小娅这个女人,也算是神通广大了。
  闵秀晴鞋都来不及换,就那么站在门边读徐北帆写给她的信。
  秀晴:我亲爱的伴儿,你还好吗?
  我知道你不好,因为我,你操碎了心。写这封信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窗外万籁俱寂,路静人空。我想念着你,心里被你一次次感动着。我们结合二十年来,经过了无数风雨考验,而这次的磨难,是这样的突然和意外,是我始料不及的。然而在我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我最大的安慰便是你一如既往的爱和信任。你没有任何怨言和责难,为讨回我的清白而做着有生以来的最大努力,我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呀。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还是那句话,我是清白的,我与犯罪无关。
  但是我内疚,我愧对你的爱。二十年来,你的爱无与伦比,你的爱重千钧。可我却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和苏小娅……
  关于苏小娅,我不想多说什么,心中只有忏悔和恼恨。但我必须解释,我的爱,始终在你身上,任何人也拿不走这份爱。
  患难夫妻见真情,我们不是同林鸟,不会大难来时各自飞。我知道,你会继续对我进行援救,你尽可放心的去做,面对党旗国徽,面对良心,面对连江八百万百姓,我问心无愧,我敢拍着胸脯一直把这话说到死。
  还是再找一下江云海,有些事,他是知情的,他可以帮我说明一切。
  北帆叩首
  闵秀晴读罢信在心中冷笑连连。徐北帆,你怎么还可以这么骗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也太狠了点吧?还也要把我逼上悬崖吗?
  闵秀晴呆立在门边,手里紧紧捏着那封信,几乎是在一瞬间,她作出决定,她也要写信,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这封信里。
  就在刚才,她离开钱志夫家的时候,钱志夫出来送她,不无沉重地对她说:“小闵,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你知道吗,公安局已经注意到江云海,好几年了,纪委马书记的儿子突然被车撞死,案子到现在也没破。”
  闵秀晴道:“这事我也知道,我还知道那场车祸是人为的,是预谋杀人。”
  钱志夫说:“没错,是严重的报复行为。当时,马书记的儿子骑一辆本田摩托靠右行驶,那辆卡车一直把他逼到路边,撞死在一棵树上,然后掉头就跑,惨无人道啊。”
  闵秀晴有些不解道:“您怎么提起这件事?”
  钱志夫说:“公安局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已经掌握了大量材料,马书记儿子的死,与江云海有关。江云海这个人,可以说是横空出世,他的宏远集团,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崛起在连江这块土地上。这之前,他不过是个在小吃街上卖烧鸡的小贩,可他现在的资产已高达几个亿,这幕后到底有什么背景,让人难测呀。就是这么个人,却成了北帆的铁杆哥们,这其中,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闵秀晴道:“我是一直反对他和北帆来往的,可我无能为力,我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交往。”
  钱志夫说:“我听钱川说,江云海手里有一本账,是行贿的记录。行贿金额高达八千多万,八千多万啊,这些钱都到了谁手里?”
  闵秀晴一脸惊愕地看着钱志夫:“八千多万?”
  钱志夫说:“江云海曾经在某个场合说过,这本账就是他的护身符,在连江,谁要想碰他一下,这本账就不答应。马书记当年接到群众举报,说是连江某某高级领导收受江云海巨额贿赂,说的有眉有目。马书记因此开展调查,不久就遭到报复,儿子惨死,马书记自己的身体也垮了。而被举报的那个领导,很快就调离了连江。”
  闵秀晴道:“您说的,是不是徐北帆的前任,杨副市长?”
  钱志夫说:“不是他还有谁。人一走,事情也就冷了下来。”
  闵秀晴一下子站住:“现在我明白了,徐北帆是步了杨副市长的后尘?”
  钱志夫点头道:“北帆掌管着我们连江的土地、城建、财政等诸多关系连江市命脉的重要部门,重权在握,江云海这种人能放过他吗?”
  闵秀晴道:“可是,我从没见过多余的钱,北帆从来没多给过我钱,我们家的全部存款,到现在也不过十五万,一分一厘都是工资的剩余,老局长,我这么说,您能相信吗?”
  钱志夫叹息一声道:“所以就有了那座庄园,你呀,怎么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包二奶,养女人,没有钱行吗?”
  闵秀晴呆立很久不说话。她考虑再三,想把自己这些日子做过的事告诉钱志夫,再把苏小娅的事和盘托出。关于徐北帆,她所知道的,也就是苏小娅了。她同时明白,自己也已经走上了歧路,为此,她要承担后果的。但她未及开口,钱志夫却先说话了:“快回去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徐北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我们想拉他也拉不回来了。”
  此时已是夜半,窗外霜天夜色,其实正值夏季,闵秀晴竟然有了霜天的感觉,霜的冷,月的冷,再加上她心的冷,整个世界都凉的让人颤抖。
  闵秀晴打开电脑,并不熟练地敲打着键盘,她要写,把所有的一切都写下来。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头,手指停在键盘上久久不动,良久以后,她才打出了“组织”这两个字。然后,她梳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写她如何去香港,如何找江云海,江云海如何买通看守,徐北帆如何在夜半和她通话,她又如何找了记者武鹏……
  写到武鹏,闵秀晴不由心头一惊。在她所有的所谓援救活动中,武鹏这件事应该是最大的的一件事了。已经几天过去,她不知道武鹏的文章写出来没有,武鹏会把文章写成什么样,这篇文章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闵秀晴坐不住了,武鹏的文章如果出笼,将成为这个世上的最大笑柄。为一个污吏鸣冤,替一个贪官唱赞歌,把黑的说成白的,想想吧,这是一件多么滑稽而又可笑的事。这件事,将被天下人所耻笑,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闵秀晴!
  闵秀晴找出武鹏的名片,十万火急拨打武鹏的电话。先是打武鹏的手机,闵秀晴十分清楚地记得,武鹏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但是,武鹏的手机却是关着的。闵秀晴依照名片上的号码拨打武鹏的住处,电话打得快要爆了也没人听。闵秀晴再把电话打到记者站值班室,好不容易有人接了,对方告诉闵秀晴,武鹏不在。闵秀晴急忙问武鹏有可能去哪里?那边的人语气暧昧地说:“谁知道呢,这个时间。”闵秀晴无奈放下电话,再次拨打武鹏的手机,心存侥幸地希望武鹏也许突然开机。
  整个下半夜,闵秀晴都在打武鹏的电话,那样子分明是和电话拼了。但是,直到东方渐明,晨曦微泛,武鹏的电话也没有打通。
  13
  差一刻八点的时候,闵秀晴听到楼下有汽车鸣笛,她知道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她了。于是,她急匆匆下楼,到办公室的时候,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武鹏打电话。
  但是,武鹏的手机还是没有开。
  闵秀晴决定去记者站等武鹏,不管他去了哪里,总归是要回他办公室的。
  闵秀晴拿起手包刚要出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她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武鹏,武鹏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一脸兴奋地看着闵秀晴,开口叫道:“徐夫人。”
  闵秀晴此时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紧张,也有喜出望外,看着武鹏说道:“你快把我急死了。”
  武鹏在沙发上坐定,满脸成就感地对闵秀晴说:“徐夫人,您没有必要再急了,我的动作已经快的不能再快。文章已经发出来了,您看看吧。”说着从文件袋里拿出两份内参给闵秀晴。
  闵秀晴满面惊愕地看着内参:“已经发了?你、你把文章发在这上面了?”
  武鹏说:“当然,要发就要发在这种地方,否则就不如不发。您应该知道内参的读者都是些什么人。这篇文章,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已经有重要领导出面过问此事了。”
  闵秀晴木呆呆地问:“重要领导过问此事?”
  武鹏说:“是啊。徐副市长是个很有影响的人物,前几年他在党校学习,荣获优秀学员称号,他的那篇毕业论文,语出惊人,观点新,思路正,文笔那叫漂亮,他可是那期学员中的佼佼者。现在,徐副市长出了这么大的事,能无人过问吗?”
  只有闵秀晴知道,徐北帆在中央党校赢得赞誉的那篇论文,是找了一个搞经济学的专家做的枪手。
  闵秀晴一眼盯住那篇文章的标题:好市长蒙冤受屈仕途荆棘遭不测
  仅这题目,就让闵秀晴吃惊不小。
  闵秀晴细读这篇文章,前半部分历数了徐北帆出任副市长、常务副市长以来的种种业绩和他为这座城市所的贡献,一宗一件,如数家珍,言词热烈,赞誉由衷。
  闵秀晴承认,武鹏所述,无一不实。徐北帆为连江作出的贡献,有目共睹。
  前半部分结尾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徐北帆,就没有连江市的今天。”这话,闵秀晴觉得太过头了,没有徐北帆,还有王北帆和张北帆,徐北帆能做的,别人也能做。
  文章赞美过后,便是替徐北帆鸣冤。说徐北帆是政治倾轧中的牺牲品,安在徐北帆头上的罪名,都是不实之词,是想把一个好市长毁于一旦。文中对省委及连江市委领导大加指责,几乎就是出言不逊,并且,武鹏还公然指责中纪委对徐北帆一案态度暧昧,明查不够,导致一位优秀市长蒙受不白,给党和人民造成重大损失。
  闵秀晴看完全文,抬起头盯住武鹏说道:“武记者,你的胆子这么大?”
  武鹏一笑道:“我怕什么?胆子小就不要当记者。更何况,我是为一位好市长讨回公道,心底无私,我什么都不怕。”
  闵秀晴看着武鹏,自语道:“好市长?”
  武鹏接话说:“当然是好市长。”
  闵秀晴把内参还给武鹏,心中生出万般愧意,她心里清楚,武鹏将为这篇文章付出怎样的代价,心中的悔恨无法言说。
  很久以后,闵秀晴才对武鹏说道:“武记者,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
  武鹏一脸莫名其妙地说:“这怎么可能,您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闵秀晴苦笑一声:“我的错导致了你的错。武记者,我们都错了。不过,我会替你把事情说清楚,这一切,责任都在我。”
  武鹏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徐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闵秀晴说道:“徐北帆何时变成一个污吏,对此我一无所知。没有人害他,是他自己毁了自己。现在,他是名副其实一介贪官。除了深深的歉意,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了。”
  武鹏忽然哈哈大笑着把手里的内参撕碎,高声喊道:“多么残酷的游戏呀!”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天晚上,闵秀晴再次打开电脑,继续昨天的写作。现在,她的头脑异常清醒,敲打键盘的手指也灵巧起来。
  她先是给儿子徐骞写信,告诉他事实真相。儿子大了,不能再对他隐瞒什么了,她希望儿子是坚强的。家中的事变,算是他年轻生命中的一个重大坎坷,她让儿子一定要迈过这道坎,走自己的路。
  写到这里,闵秀晴流泪了,泪水滴在键盘上,显示器上当即出现一串乱码,她的最后两个字没能打上去。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闵秀晴走过去拿起电话,是钱志夫打来的。
  钱志夫在电话里说:“小闵,内参上发了一篇文章你知道不知道?”
  闵秀晴说:“那是我干的。”
  钱志夫非常吃惊:“是你干的?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严重干扰办案,是违纪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闵秀晴淡淡一笑说:“我干了很多事,都是我自己想干的。”
  钱志夫差不多要哭了,说:“你糊涂、你糊涂啊……”
  闵秀晴默默放下电话,她不想再说什么了。
  楼梯上有脚步声,这之后,门铃响了。
  闵秀晴有一种预感,她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果然是专案组的人。
  闵秀晴走到沙发前拿起一个旅行袋交到纪委副书记王凤田手上说:“这是我带的几件换洗衣服,你们检查一下吧。”
  然后,她走出房门,拾级而下,脚步不失轻盈。
  这年的十一月,连江降了第一场大雪。大雪下了两天一夜,整座城市变得冰雪晶莹。皑皑白雪中的连江银装素裹,美丽非凡。
  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闵秀晴走出连江市看守所的大门,屈指算来,她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六个月。
  隆冬季节,闵秀晴竟意外发现路边高大的树冠上留有几片残叶,那叶片竟然是绿色的。只不过,那绿色早就没有了生命的意义,它们需要一个新的春天将生命激活。
  看着那几片残叶,闵秀晴生出许多感慨。
  由于闵秀晴积极配合组织的态度,也由于她的被蒙在鼓里,闵秀晴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看守所门前。儿子徐骞从车里下来,然后,闵秀晴十分惊讶地看见六岁的鹏鹏也从车里下来了。
  徐骞拉了鹏鹏的手慢慢朝闵秀晴走过来。
  闵秀晴默默看着两个孩子走过来,想开口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徐骞走过来说:“妈,你还是老样子。”
  闵秀晴只看了一眼徐骞,然后盯住鹏鹏问:“你怎么来了?你妈妈呢?”
  鹏鹏看着闵秀晴,突然扑上来说:“我妈妈说,你才是我的亲妈妈,她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闵秀晴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弯腰抱起鹏鹏,鹏鹏紧紧搂住闵秀晴的脖子叫道:“妈妈。”
  徐骞告诉闵秀晴,苏小娅被判入狱十五年,两个月前到女子监狱服刑去了。
  闵秀晴一脸疑惑地看着徐骞:“是你在照顾鹏鹏吗?”
  徐骞回头望向那辆奥迪车。闵秀晴看见童锐新正从车里下来。
  徐骞说:“是童伯伯照顾鹏鹏。还有我,这些天都住在童伯伯家里。”
  又是一个惊愕。闵秀晴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童锐新,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童锐新走过来温和一笑说:“都上车吧。”
  责任编辑:柯岩
  我是一个兵
  孙志利
  基地出了件特大新闻,从机关到连队,从战士到干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新闻人物不是别人,恰恰是连年被评为标兵的我。
  我未经允许,擅自在外过夜,这“不归”的一夜又是在“她”家度过的。难怪认识我的人,听后目瞪口呆,就连十分器重我的科长,也气得怒不可遏。当然,平时对我抱有成见的人,这下可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你知道,那小子一夜未归,在那干什么了?”
  “他不是说,喝醉了吗?”
  “什么喝醉了,完全是拿喝醉了来掩盖他出格的行为。”
  “不会吧?”
  “等着瞧吧,看这回科长怎么处理……”
  1
  一连几天,我的夜不归宿,成了基地一部分人饭后茶余的话题。有些议论令我深思,有的令我好笑。不过,议论没有超出夜不归宿这一点,因此我能接受。
  然而,我的顶头上司——科长,说什么也不愿听到这些。平时,他把我当成一张王牌,同这个比,跟那个吹,把我当成了他的自豪。他嘴上虽没说,但一部分老同志已经看出他的打算,要提拔我为他的副手,作为他之后科长的第一个接班人。
  眼下,我的夜不归宿,犹如在他那个美丽的天花板上捅了一个大窟窿,令他气忿。科长的性格,我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我那葬送他一片苦心的“不归”的一夜。更何况,基地上千双眼睛在盯着他。我的部队生涯会多长,和“她”的关系会怎样。全握在科长的手里。
  我想见科长,又怕见他,但不见又不行。
  “你还有脸到我这儿来?”当我胆怯地走进科长办公室,脚还没站稳,科长劈头就问。“你昨夜到哪里去了?”眼睛对着窗外,阳光照着他的脖筋一跳一跳的。我第一次见科长这样。
  科长不容我说话,命令道:“回去写检查,把你与那姑娘的事情经过交待清楚。演习你已被取消资格。走吧!”科长气忿地一挥手。
  回来后,按着科长的命令,我铺开稿纸,写下了“检讨书”三个字,接下去便挠头了。
  望着会议室墙壁上的奖状,有几个是我的。从前看看真感自豪,今天却十分羞愧。在那标兵奖状的下面,我仿佛模糊地看到,有一张夜不归宿的处分卡片也贴在那儿,白纸黑字,醒目得很。于是,一种不可抑制的自责、惭愧之感在心里油然而生。我攥紧拳头,使劲儿地敲了一下桌子,同时,两手抱住头,痛悔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曾为科里、基地争得过荣誉的人,现在居然在白纸上写“检讨书”,难怪人家不解。我自己也有点不大相信。可是,昨夜我确实没回到部队的床上,而是在她家那小土炕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
  她叫小凤,结识她还是在一年前我要回乡探亲的时候。
  那天,我沿着海滩小路往村里走,想随便找个老乡家买点新鲜海货。远远的,望见靠近堤坝的一幢茅舍的小院里,有一个鲜亮的粉红色的点,很耀眼。走近些,那粉红色的点似乎在晃动,我不觉使劲儿地眨眨眼睛。快到跟前了,我才看清,原来是个穿粉红色衣服的渔家姑娘,她在洗衣服。
  我犹豫着,环顾一下周围。有几个孩子在石碾房嬉戏玩耍,小鸡在滩头的草场上自在地觅食,一只老母猪领着一群小猪,悠闲地踱来踱去。看不见可以搭讪的渔民老乡,人们都忙着呢。洗衣姑娘擦擦的搓衣声传来,很有节奏。我不由走上前去,扶着小院的篱笆站定,有点胆怯地开口问道:“大姐,有蟹子卖么?”
  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盯着我,半响才站身,甩着手上的水珠儿说:“哼!你才‘大’呢!”说完再也不理我,捞起瓦盆里的衣服用力拧干,声音很响地抖了抖,转身往绳子上晾去。
  我愣愣地呆了一刹,才想起应该快些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背后一声喊;“喂,小军官,你怎么走啦?”
  我转过身来,见那姑娘立在玉米秸夹的篱笆前,笑眯眯地望着我。真是个怪人。都说是“姑娘的脸,秋天的云,”可也不能变得这样快呀!我迟疑着问道:“你、有事么?”
  “不是你有事么?”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躲避着她那直直的扫描似的目光,觉得脸在发热。
  她笑起来了,咯咯的,笑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要买蟹么?”她揉着眼角溢出的泪花问。
  我也莫名奇妙的笑了。
  “是这样,我想回乡探亲,买点蟹……”
  “我管你去哪!买蟹就是。”他打断我的话,招招手,“你进来!进来说,没人吃你。只是不准再叫我大姐!”
  好厉害的一张嘴!但听说有蟹子,我赶紧走回来。他那苗条的身子在前边一闪,就闪到了窗户跟前。听得她朝屋喊道:“妈,你出来,有人找你!”随后转身冲我一笑,“你跟我妈说,我还没当家呢!”
  我瞅着她那张几乎跟她的衣衫一样颜色的脸蛋儿,突然觉得她真纯朴可爱。她的眼睛好大,长睫毛一眨一眨的,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很俏皮。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有时我一个人闲下来时,脑子里就会不自觉地映出那个远远望见的粉红色的亮点,亮点一点一点的拉近,又会变成一张粉红色的脸蛋儿,大眼睛忽闪着,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我恨自己没出息,敲敲脑门儿低低地冒出一句:“嗨,军人!”
  2
  也许是缘份吧,就在我脑子里那个鲜亮的粉红色的点已经有些清淡的时候,她的妈妈却到军营来找我。那天清晨,我端着一盆水刚走出洗漱室,就被一位大婶扯住了,“就是你,可让我找到了!”
  望着大婶绽开褶皱的脸,我有点懵:“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就是你”,大婶爽朗地笑着:“我的蟹子还鲜吧?全挑大个捡的。”
  这句话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是她,那个穿粉红色衣衫的姑娘,她的妈妈。我很诧异,不知大婶跑这么远来找我为啥。
  “那个,是这么回事,我那老头子想到外面去买点虾种,你看,能不能给换点全国粮票?”
  “行!没问题,明天我就给您送去。”我一兴奋,身体失去平衡,盆里的水溅了我一脚,但那个粉红色的点,也随即在我脑子里清晰起来。
  我又到她家来了。
  她换了衣衫,可那张脸仍然是粉红色的。她坐在院里织渔网,见我进来,只用眼角扫了一眼,立刻又低头织起来,一双手上下左右灵活地飞转着。
  骄傲的海滩公主。
  回军营的路上,一个奇怪的联想在我脑子里形成了:既然她是公主,那我就该是位骑士。再骄傲的公主,终究也会被风度翩翩的骑士所战胜。一瞬间,我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人,真是怪东西,穿军装的人也不例外。
  也许是鬼使神差,我将自己多年积蓄的粮票都找了出来,统统换成全国的,很小心地装进胸前的衣兜里,又踏上了那条通往他家的小路。不知什么原因,以前走在这里很自然,而今却有一点胆怯。
  小院里只有她一个人,蹲在窗户下面,不知忙什么。我走到她身后了,她才猛地回头:站起来,嚷着说,“你,你想吓死我呀?”
  由于气恼,她的脸涨红了。我不禁退后一步,嗫嚅道:“我,我……”
  她忽然笑了,“你什么,你就不会喊声‘报告’?当了小军官以为了不起了,是不是?”
  “不,不是!”我赶忙分辨。
  “什么是呀不是,你说,你来干什么?买蟹?还是送粮票?”
  “啥也不是,就是想来看看你。”不知怎么,我突然来了勇气,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显然,她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没有说出来。然后从铁锅里提起一串晶莹透明的海蜇,问我道:“这是什么,你认得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瞟了我一眼,垂下眼睑说道:“这东西软塌塌的,但是游在海里可精神,谁要想碰碰它,它会蜇人的。”
  我低头思谋着她的话,觉得好像含着什么不想挑明的意思。稍稍考虑一下,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掏出粮票来,郑重地递过去。
  看见那一叠粮票,她又乐起来,露出那对调皮的小虎牙:“怎么,你是成心想让我爹在外面呆一辈子,是吗?”
  真够尖刻的,这公主!我伸过去的手缩了回来。捏着粮票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有一个星期天,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我意外地碰到了她。她又换上了那件粉色的衣衫,一个人坐在坝埂上。
  我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我在等你。”她说,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直视着我。
  “等我?”我惊喜地打量着她:
  “怎么,你每隔几天就来这儿转悠一阵子,不就是想见我么?”
  “我……你……”我窘极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怕啦?”她鄙视着我,跨前一步,“我可不怕你,小军官。你要真喜欢我,就正大光明上我家去,别鬼鬼祟祟的,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哪一天你要是后悔,嫌我配不上你,那就滚你的好了,只当你没来过。”
  我望着她那张娃娃似的坦率的脸,心里边一涌一涌的,热血冲上脑门儿,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我叫小凤。”她说。声音柔和极了。
  我和小凤当真好起来了。
  3
  有时候独自一个人想起来,还真有点不敢相信。我太喜欢她了,我觉得她简直就像那个神话中的“海的女儿”。同他在一起,我好像什么也没想,什么也顾不得想。
  要不是接到军事演习的通知,我和小凤的事也许还能隐秘一阵子,至少我不想这么快就泄露出去。昨天,我去辞行的时候,她家的小院闹嚷嚷的,大人孩子出出进进,腾腾的蒸气从门口涌出,贴着屋檐往空中飘去,夹杂着诱人的炒菜香味儿。原来是她妈妈过生日。
  小凤大概早就看见我了,她从缭绕的烟雾中钻出来,解下腰间的小围裙,笑嘻嘻地迎着我,说:“我知道你会来,有口福嘛!”
  我迟疑着,看着她的脸,“我不知道你妈过生日,啥准备也没有。”
  她瞪我了一眼,正色道:“你要准备什么?刮脸剃头?还是更衣换帽子?快进去吧!”不容分说,便将我拉进屋去。堂屋里有位大嫂从锅台边探起身,好奇地打量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小凤全不在乎,她将我推入席间,冲炕桌边一位黑红脸膛的汉子说,“哥,他来了。交给你啦,你小心点!”
  那汉子笑起来,“哈,来啦,快过来!快过来,先喝一杯,今儿个不醉不算完!”
  军人在外不许喝酒,可这种场合不喝行吗!我宽容自己。于是,我醉了。脑袋嗡嗡的,五颜六色的菜碟儿在我眼前旋转。我真后悔,不该接受一只只长满老茧的大手递过来的酒。盛情难却。可我忘记了自己是军人。当我清醒些,意识到必须马上归队时,抬起的脚轻了,像没有了着落,一步没跨出去,差点栽倒了。我心里虽然清楚,不能在这里耽搁,却身不由己地被扶上了热乎乎的炕头。迷迷蒙蒙的不知躺了多久,恍惚间好像听到了部队的号声,我一下子跃起来,跳下炕。只见门帘一挑,小凤走了出来。
  “醒啦?”她说。
  我不好意思看她,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个军人,喝得这样烂醉,太不象话了。
  小凤说:“要走吗?算啦,鸡都快叫了,再熬一会儿天亮走吧。瞧你,别怨自个儿啦,军人也是人。”她笑了,露出那对白亮亮的虎牙。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心里陡然凉了半截,真的,现在回去,跟明天早晨归队没什么两样。我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坐在炕沿儿上。小凤看了我一眼,回自己屋去了。我发现她的目光是那么柔和,像海湾粼粼的清波。后来我想起了科长,一夜未归,他肯定不会饶恕我,我怎么能这样放任自己呢,我是军人啊!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科长对我已经不相信,他派专人暗中监视,我知道,他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一天过去了,稿纸上仍然三个字,我的脑子却有点累了。于是,我抬起头,从窗口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站在一块大礁石上,海风掀动她的风衣,长头发飘飘的,很是潇洒。多美的一幅图画。我不假思索地挥笔勾勒起来。
  蓦地,一只大手从背后探过来,一下子就抓走了我的速写画。回头看,是科长站在我身后,他的脸铁青,眼睛盯着那张纸,怒道:“不像话!还是个军人吗?你看看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啥?你……你辜负我了我!”科长说不下去了,他好像沉痛得很,那张纸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
  在“检讨书”三个字的下面,粗线条勾勒出的少女、礁石、海涛……还真有点情趣。我一直对自己的速写手法感觉良好。要知道,在学校时我就对画画情有独钟。我别过身去,背对着科长,一字一句的说道:“军人也是人,军人也要生活。夜不归宿,我承认违反纪律,你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怎么,委屈你了!”科长火了,嗓门儿提高了几度,“你知道吗,现在基地议论的是你,盯着的是我!”科长又一次说不下去了。
  我低声说:“我不是有意的。”
  科长微眯着眼睛盯着我,仿佛想看透我在想什么。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往日的干脆、利落、精神的劲头全没有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缓慢地把眼神又恢复了正常。转过身去,关门的瞬间扔下一句:“晚饭后到我办公室。”
  4
  “我真想给你那东西割去!”科长指着对面的椅子。叫我坐下。
  我低着头,不敢看科长,忏悔道:“科长,我不争气,真对不起你。”
  “少废话,写检查!”说着,扔过一本纸。
  检查写完后。科长并没看,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你做好检查十遍,乃至更多遍的思想准备,彻底挖出你那根情丝,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科长还是爱护我的。
  在第二天科里组织的检查帮助会上,科长态度鲜明地指出,对于我的夜不归宿,他负有领导责任,但主要责任还是由我负。鉴于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暂不做处理,免得轻重有误,全科人都表示同意。
  我期待尽快处理。
  然而,事情很巧,正当我第三次查思想,挖根源的时候,年初我在军区搞得那项革新后的武器实验开始了。通知下来后,基地、科里意见不一致。但在科长的坚持下,还是决定让我去。后来我知道,科长在基地领导面前,拿自己的乌纱帽做了担保。
  临走的时候,科长说:“你那夜不归宿的事还要调查的,你到实验场地啥也不许想,争取立功赎罪。”
  望着科长那张和从前表情不同的脸,我想说的话很多,但觉得又什么也不必说,只是狠狠地点了几下头。
  实验的准备很充分,时间也挺充足,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一发炮弹塞在炮膛里,出不去又退不回来,若不及时排除,后果简直不敢想。在场的人都有点慌了。一位没见过阵势的战士抓住我的胳膊嚷道:“教练!咋办啊?”
  我仔细打量一下炮膛,对身边的一个教员说,“拿锤子给我。”
  “怎么,用锤子打?”有人吐吐舌头,脸色变了。
  我竭力用平稳的语调说道:“没事儿,卡壳了,敲敲准好,你们先闪开一点!”
  其实,说真的,我心里也没有底,万一我的估计有误,我这五尺之躯就算捐出去了。我什么也没想,就觉得我是这儿的教练,好多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比他们多懂得一点技术,我必须这么做。
  我成功了!成功的后面就是立功。
  科长迫不及待地打来了电话,声音响亮,震得我耳朵嗡嗡的颤:“好小子!干得不错!我没看错你!就照这样子干下去嘛,别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那样会毁了你自己的!听到没有?要时刻记住:你是军人,军人!”科长激动地喊起来:“夜不归宿的处理,回来后我告诉你。”
  我握着听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科长希望的正是我所向往和感激的,有谁说过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条曲曲弯弯的海滩小路,弥漫着渔家气息的小院子,那团粉红粉红的亮点,那双毫不掩饰的大眼睛……会从我的脑中消逝吗?
  我知道,我爱她——那个朴实无华的海滩公主,但我更热爱军人,我是一个兵,我只能与她擦肩而过。
  人活着,总是会有一些遗憾的,这道理我懂。
  责任编辑:柯岩
  舞动的精灵
  鄞森
  1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个酒吧的舞台下,那时她正在妖娆地跳着舞。我回头看到她的时候呆了一下,小雨?是小雨吗?但是小雨明明在法国啊。她招摇地笑着,浑身散发着撩人而性感的风尘气息。下面那些男人们叫着:马子,快下来跟我跳一个。她便跳下去钻进男人的怀中,男人往她开得很低的胸里塞着钞票,她便飞起一个吻。不是小雨,小雨在法国读服装设计博士,虽然看似一样的容貌,可却是完全不同的女子,一个是水一个是火,水火怎么可能相容呢?
  午夜的时候,她和一群男人喝多了,那帮男人拖着她往外走,她挣扎着,一边被往外拖一边骂着:“流氓,放开我,放开我!”她是不情愿跟她们一起走的。我过去把她拉到我的身边:“妹妹,你太胡闹了,怎么喝成这样?走,跟我回家!”
  她带着浓浓的酒意:“哥,是爸叫你来找我的?”我说:“是的,快回去吧!”
  那帮男人悻悻地走开了。她点了一支烟喷到我脸上:“演的真像,可惜我哪有什么哥啊?有也全是情哥哥。”那一刹那她的眼神缥缈,看着她的眼神,我忽然一阵难过,没有难处和苦衷谁愿意这样?
  “哥,我还是叫你哥吧。”她又吐了一口烟:“我跟你回家好不好?我房子到期了,没钱交房租,你留我住几天吧。”我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刚刚挣了不少小费吗?”“我要寄钱回去给我妈治病,供我弟弟上学。”我笑了,我觉得她在撒谎。
  凌晨,我们一起在街上转圈圈,我不想把她带回去,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居然会理睬她。我给她叫了辆车,车门开后,她忽然趴到我耳边说:“带我回家吧,我会很乖的。”莫名的,看着她那有些缥缈的眼神我心里突然一软,上了车。
  2
  第二天醒来,看到她正在跪着拖地,她穿了我的格衬衣,大到膝盖,餐桌上有她做好的早餐,两只鸡蛋几片面包,还有一碗粥,她说:“你尝尝,我还会做很多菜,如果你让我住在这里,我就可以给你当免费保姆。”
  她睡过的沙发床已经叠了起来,拖完地板,她又摘下窗帘,那上面挂了一层灰。她说:“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我突然有点烦她,冷冷道:“你还真把这当你家了?你还是走吧,昨晚我是看你可怜。”
  收留她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长着貌似小雨的一张脸。小雨,我怎么能忘记小雨。小雨是我的初恋,是不要我了的那个女子,是我依然魂牵梦绕的那个女子。她跟着一个有钱人去了法国,而我还只是一个公司里无足轻重的小职员,蚂蚁一样的忙碌着,我和小雨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没有听我的,继续着她的话:“厨房也该收拾了,天啊,有这么多小强。”
  她幽默的叫蟑螂为小强,并下手去捉它们。她和我所认识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们看到蟑螂都会惊叫着扑到男人的怀抱里做撒娇状。但是她没有,她说:“以后我就是蟑螂的天敌了。”
  因为这个细节我留下了她。她只是夜出,白天会一直呆在家里看我那些淘来的片子。即使《魂断蓝桥》这样的老片她也会看得泪流满面。看到她发傻的样子我有些心疼,问她:“这片子你第一次看啊?值得流泪吗?”她看了看我说:“越是看起来热闹的人越是寂寞。”是啊,她是妖艳的,时尚的,是这个城市著名酒吧的领舞,她比谁都“热闹”,但又有谁知道她的寂寞?
  她做的菜果然好吃,红烧鲤鱼、鱼香肉丝、蒜香排骨、红焖大虾……一个月下来我胖了5斤。从前总是在外面吃饭,在家里就是泡方便面煮速冻水饺,她来了以后我没出去吃过,吃她炒的菜、吃她做的小吃……
  十二月八日是我的生日。冬天最冷的一天了。我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她:“我不回去吃饭了,同事们要给我过生日。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半夜回去我看到灯还亮着,她没去酒吧?开了门,沙发上坐着她,生日蛋糕还有一桌子菜,她说:“回来了?我等你等的心都累了。”
  这句话打动了没心没肺的我,她站起来的一刹那,我搂住了她。那天晚上她没有去睡沙发床。
  3
  后来她告诉我她骗了我,她是有钱付房租的,我那天叫她妹妹的时候使她找到了漂泊中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她是对我一见钟情的,她说他前世好像认识我一样。我们是真的相恋了,一分钟看不到她我心里就发慌,我叫她小妖精,她叫我森哥哥。
  她的生日是在春天。那天我给她买了一件长长的白裙子,她穿上站在镜子前面说:“多纯洁啊,但是不适合我。”说着把裙子换下来挂了起来。我很不高兴,我想,她不爱我,如果爱我,她会穿那白裙子的。
  在家里她躲躲闪闪的接过几次电话,我假装没看到。她洗澡的时候,我注意到她都把手机带到卫生间里。她是有秘密的人,这让我很伤感,男人是最怕也最恨被女人欺骗的。
  一天我跟着公司老总出去开会,路过一个大商场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她在那儿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倚在一辆白色的宝马旁,从商场门口过的时候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们在拉拉扯扯。我心疼极了。那天开会回来后我在办公室呆了一夜,第二天,我申请去南方出差,我没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她的电话。我想我们是应该分手了,我与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能隔岸相望,怎么可能相守一生呢?
  出差回来后,我回去看到她留在桌上的一张纸条:你讨厌我了,我知道,我走了,但我要告诉你—一我爱你。我把纸条揉烂扔进垃圾筐,这种女人的“我爱你”会对多少男人说呢?
  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来拿落下的东西。我看着她默默地收拾,说了一句:“其实不做有钱人的女人也是可以生活的幸福的。”她跑过来,从后面抱着我失声痛哭,她的眼泪渗进我的衬衣,一滴,一片,最后背上湿了一大片。“我舍不得你。”
  她又说:“那是我以前的男人。是他来找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任何人来往了行吗?我只跟你好好过。”
  我摇摇头。我重新变得散漫了,一个人去外面吃,极少回家,下班就和一些同事出去喝酒K歌。一次下雨天我没有出门,打开冰箱,看到她用剩下的豆瓣酱,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了。我是爱她的,不然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的过去呢?
  后来我在街上看到过她,她剪短了头发,开着那辆我曾经见过的白色宝马,眼神空洞,好像什么也看不到,我意识到她又回到她原来那个世界去了。她再也不会为谁洗衣做饭了。为了给我做饭,她说她在我上班的时候看了十几本烹调书,在家不知道偷偷练习了多少次。
  4
  一年后,我由于工作上的重大失误,给公司损失了一笔钱。老总要我赔钱,否则就到法院起诉我。
  四十万,我哪来那么多钱。万般无奈下,我打通了她的电话,很快,我卡里面就有了四十万。
  一周之后,晚报上刊登了一则交通事故,一辆白色宝马车掉进了护城河里,死者才二十五岁,据说是一间酒吧的领舞。在报纸上的照片里我看到她穿的裙子,正是我买给她的那条白裙子。警方调查是自杀,因为她偷了一个男人四十万,男人翻了脸,要告她,她选择了自杀。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选择的了那条白裙子。
  除了我,没人知道她自杀的秘密,是窝囊而无能的我害死了她。一个月后我辞职离开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是我的悲情城市,我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再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我带走了那张被我揉烂扔在垃圾篓里的纸条,纸条上有她写给我的“我爱你”。
  我原以为我此生此世所爱的人所怀念的人是小雨,可自从她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小雨。我梦到的只有她,她像一个精灵,舞动着,跳跃着来到我的身边,笑着看着我:“我爱你,知道吗,这三个字我只对你说过。”
  梦醒后,我的枕头湿湿的,我一抹脸上,泪流满面,我用枕头捂住脸,失声痛哭。
  责任编辑:戴雁军
  烟尾女子
  颜云志
  因为寂寞,所以抽烟,因为抽烟,所以寂寞……
  微微也不知道这是自己掐灭的第几个烟蒂了,每当她看到熄灭火光却仍轻烟袅袅的烟尾时,总会莫名一阵快感。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烟尾女子,地道的颓废,地道的孤独,地道的毫无安全感……刹那间,全乱了!
  她也说不清楚认识冠宇是她的幸福还是悲哀,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细心周到,善解人意。微微曾一度怀疑冠宇是不是个情场高手,他总能揣测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即使是微微的一蹙眉一开怀,他都能悉数摸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微微都是快乐的。咖啡厅里浓香袅绕,冠宇曾在这浓香中说过许多软耳迷腮的话,他说微微漂亮,聪明,尽管微微知道这有奉承嫌疑,可她就是觉得很受用。她的笑魇如花,融在咖啡里都已散不开了。深夜,城市渐渐入睡,华灯也已昏昏沉沉,可冠宇在微微身边,让她觉得再暗的夜也不会晚,冠宇开车很舒服,江风习习,夜色撩人,好想前方没有尽头,就这样一辈子!
  再坚强的女人也有柔弱的时候吧,更何况微微的坚强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在公司,她可以算得上是个超级白领了,用高档的化妆品,穿时尚的衣服,说得体的话,做干练的事,上级对她相当满意,同事们也对她礼让三分,即使是心生嫉妒背后饶舌之人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按理说,这样的微微应该很幸福。可每次带着疲倦回家,她总觉得自己差点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妈妈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想想自己的事了。”
  是这样子的,再能飞的鸟儿也有倦的时候,她缺一个与她举案齐眉的人。确切点说,她想为自己假装坚强的心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不知这个世界是不是不能容忍强势或者说外表强势的女人。微微总在期待中开始任何一次相亲活动,又在失望中结束每一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别人都说微微眼光太高,这么多年,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其实一切只有微微自己清楚,在众人眼中,她是个大女人,但她希望生命中的那个他能让她彻彻底底做回小女人。她也想撒娇,她也想让人疼,她也想听甜言蜜语想感受温暖的怀抱,这是每个女人的通病,患上了就无可救药。
  冠宇的出现太适时了,尽管相遇方式还是老一套的相亲,尽管地点还是重复不变的西餐厅,尽管微微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前去,可是这一场相遇却悄悄撞开了微微几乎对爱情却步的心。眼前的冠宇一点儿也不帅,甚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以微微目测高度来看,也许一米七都不到。按说,搁在以前,微微早已从心底将他pass掉了。可奇怪的是,微微那天居然饶有兴致地和他侃了好长时间,就像许久没有见面的朋友一样。这让微微似乎又回到了那曾经让她珍藏心底却早已渐行渐远的学生时代——心,动于瞬间!
  以后的每一天,冠宇果然像微微期待的那样,为她安排好一切,看电影,唱歌,吃饭……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活动,冠宇都安排得如此合理妥善,微微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不是没见过帅哥,也不是没遇见过有钱人。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人疼她照顾她,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在他面前,她再也不用把自己变得多能干,她愿意当个小傻瓜,什么都不会的小傻瓜。
  和冠宇在一起的日子,微微从来都不问他的工作,他们只是在一起过着微微认为的最奢侈的快乐时光!可是,最近的冠宇有些心不在焉了,话少了,眉锁了,这让微微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似乎感觉到幸福真的是个易碎的玻璃球。
  那天在江边,天空中升腾起无数只孔明灯,明明灭灭,橘色的灯光带给人一种家的感觉,微微的心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家?多温暖多亲切的字眼,她太渴望了。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坚强。记得那次在公司受了委屈,她硬是把眼泪忍回了自己的小屋。她不愿跟父母讲,因为她知道父母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也没有跟任何朋友说,朋友现在都很忙,谁能静下心来听她讲一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呢?那一夜,她让泪水肆意地流了很久,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软弱一些。无助又怎样?林妹妹又何妨?要知道女人当弱者并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假装一个强者呢?而今,在这样一个氤氲的夜晚,站在他的身边,她想到了家。也许,她的心里,已把他当成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冠宇把灯放到了微微手上,他指挥着微微,捏住灯的一头,微微顺从地做着,两人一齐看着灯慢慢鼓起来,便轻轻地将灯推向了天空。他告诉她,放孔明灯是要许愿的,于是,她许了,不是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她已经过了纯情的年代,她想要一个家。她幻想承载自己愿望的灯能飞向无边的夜幕……突然间,她听见身后有人喊:“燃着了,燃着了……”她连忙转过头,紧张地望向天空,是她的灯——是他们的灯,离开地面还没有十米的距离,伴随着火光坠落在了地面!微微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不过冠宇没看见,即使看见了,他此时也无法理解微微心里在想什么,他说:“下次吧,咱们好好放一次!”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升起的还有不安,愿望破灭了,家还有吗?
  那一天,回家的路上,冠宇开车很快,微微蜷缩在车里,没说一句话。冠宇的话到是特别多,他说:“微微,你知道吗,我平时上班好累的。”微微嗯了一声,他接着说:“有时我真后悔回到这个城市,就在读大学的地方多好。”微微没有做声,敏感的她感觉冠宇要说什么,她不敢接他的话茬。冠宇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女孩子,别把自己弄这么累,男人娶老婆是用来疼的……”微微一下子觉得心好痛,冠宇又说:“谁要是娶了你,真的有福气。”多么莫名其妙的话啊。让微微顿时不知所措,和冠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影院,咖啡厅,包厢,灯,家,谁娶了自己?难道不是他吗?微微不懂了。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现在是雨季,下雨很平常,可什么时候下雨真的说不准。雨刮器吱吱呀呀地响着,越来越大的雨点敲打着窗。心,好乱、好乱。
  微微到家了,她打开车门想冲出去,冠宇拉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伞,附带还有一句小心。微微原本是想跑的,可她还是顺从地接过了伞,她想,他送她伞,是想散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听冠宇的了,她举起伞转身就走,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记忆瞬间消失了。
  微微睡了究竟多长时间,她也不知道,头儿打来电话,她疲惫地说自己生病了。
  冠宇没有电话再来,后来听说他去了另一个城市,更适合他发展的城市,微微从心底里希望他幸福。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交代。于是,她独自去了电影院,把她和冠宇看的第一部电影又看了一遍。那是一部喜剧,电影院里的人笑声热烈,惟独微微哭了,她现在终于发现自己的眼泪好多好多。
  看一场电影,能忘掉一个人吗?
  再后来,微微学会了抽烟,她的爱情曾如烟火灿烂过,也曾如轻烟飘过,但她知道,烟尾上的痕迹是永不消失的……
  责任编辑:戴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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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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