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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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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187
颗粒名称: 小说
分类号: I247
页数: 15
页码: 30-44
摘要: 本文收录了七里海的文学作品小说,其中包括了生死契约、村官上任、乡村事件等文章。
关键词: 小说 文学作品 七里海

内容

生死契约
  李梅英
  1
  一个月前,柳荷娜的单位组织体检,四十六岁的柳荷娜在体检乳透这一项时遇到了点儿麻烦,在检查左乳时,年轻的女医生左捏右摸,面色凝重地问她是不是平时这个乳房感到有些异常,柳荷娜一惊,说也没什么异常的,就是最近这一年来总有些肿胀感,可能是绝经的缘故吧。绝经多长时间了?小医生问。一年多了。说完柳荷娜又补充一句,可能到了更年期了吧。那你平时不注意吗?有时感到肿胀就吃些乳癖消等一些消炎药。小医生点点头,沉吟一下,说,我明白了,那好吧,我建议您有时间最好还是到大医院去看看。
  柳荷娜回家的路上像踩着棉花一样,她神经快要崩溃了。看小医生严肃的神情自己可能是得了乳腺癌了吧。她今年四十六岁,虽然已快步入老年行列了,可毕竟不太老,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身材保持的不错,气质虽不比年轻时候了,但在同龄人中还是出类拔萃的。如果是乳腺癌,医生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先将乳房切除,至于生命是否存在,存在多久,还很难说。她不敢想象一个女人没有乳房会是什么样子,乳房是女人的魅力展现,可以说是女人的第二生命,没有它,女人还是女人吗?她要是没有了乳房,丈夫会是什么反应呢?魅力没有了,还要面对更可怕的死亡威胁,难道她的生命旅程将终结在四十六岁这一段吗?她一路上越想越怕,回到家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要做午饭了,志勇要下班了,他平时若是没应酬会准时到家。恰巧志勇这时来电话说他要加班,昨天夜里县城发生了一起特大凶杀案,一家四口人三口被杀,死者是夫妻两人和一个九岁的女儿,只有一个熟睡的婴儿幸免于难,上级要求在一个月内必须破案。
  柳荷娜吓呆了,公安局的案子她听得太多了,可是这么一桩特大人命案还是让她深为震惊。一连几天,丈夫都在忙案子,她知道,身为公安局副局长,丈夫工作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何况又是这么大的一个凶杀案,他身为专案组组长,可不能在关键时刻分他的心,她决定暂时先不对他说体检的事,等他的案子有了眉目再跟他说,也许是炎症呢,乳房上的病不新鲜,是常见妇女病,不是说十女九乳嘛,这段时间吃点消炎药也许就没事了。没准儿是那个年轻的小医生刚毕业没经验,小题大做了呢。柳荷娜这样想着,心稍稍放下些来。
  一连几天,邹智勇都在忙活案子,每天回家都很晚,而且一沾枕头就鼾声大作。柳荷娜端详着熟睡的丈夫,丈夫太累了,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岁月的刀痕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地划了几下,黑头发间也掺杂了些白发,看到白发,她想起她曾多次劝他到理发店染染,他就是不听,说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特点,染黑了露出白茬不是更难看吗?在她眼里丈夫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岁月的刀削依然挡不住他特有的魅力。她和他是高中同学,他学习好,长得帅气,尤其是写得一手漂亮书法,校园的橱窗栏内期期都有他的书法作品。那时多少女孩子追求他呀,可他却偏偏看中了她。她不但喜爱文学,而且画画得好,那时是学校校报的美编,每每有他的书法作品要刊登时,她都精雕细琢,插配上最适当的图片,如果是古诗词类,她就选择高山流水小桥人家之类意境深远的,如果是名言警句,她就选择书海泛舟名人图像等警示意义的,她的插图配上他的书法作品简直是绝配,同学们笑称他们是琴瑟和鸣。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两人由相知到相爱。后来他考上了警官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家乡的公安局,她考上的是一所美术学校,毕业后追随他到了县图书馆工作。两个人结束了长达几年的恋爱长跑,终于走到了一起。在她的心里,他就是她的骄傲,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就是她的一切。
  柳荷娜每天工作很轻松,闲时多忙时少,最大的活动就是响应市里的号召,每年上街组织一次大型宣传活动,每年也就仅此一次。这项活动就是在路边悬挂起横幅标语,然后摆放几桌子书、杂志等向行人发放,不过这些图书杂志也都是一些过时过气的,行人拿到手往往也都是简单翻翻看看,有的随手就扔掉了。即便这么个小活动图书馆也要像过节似的忙活个十天半月。其实,芝麻大点事整的这么复杂,用图书馆长的话说,我们是做给领导看,别以为我们整天闲着,我们这个单位不是可有可无的,市里还是重视我们的。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别拿图书馆长不当科长。其实图书馆长说的是实话,也是同志们的心声,本来嘛,市里来了文件精神,县里不得已才给图书馆拨款扶持,市里的文件就是尚方宝剑,所以他们是非常愿意非常积极落实市里的文件精神的。
  2
  邹志勇是在一天下班回家后得知妻子病情的。为了那起特大凶手案他一连半个多月早出晚归,今天案子有了很大进展,他太累了,下班回到家想休息休息。一躺下就发现了枕头下鼓鼓孬孬掖着的一本书《癌症病理》。邹志勇惊出一身冷汗,一骨碌坐起来大喊,声音都变了,荷娜,这是怎么回事?柳荷娜进屋见丈夫手里拿着书眼都直了,知道瞒不住了,只好把那天体检的事对丈夫说了。你呀,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咋不早说呢。我想没那么严重吧。不行,明天咱就去市肿瘤医院检查,不管是真是假,要是有病抓紧时间治。医院里我有熟人,去年我在市委党校学习时认识市公安局的一个马处长,他爱人就在肿瘤医院工作。邹志勇说着马上拨通电话联系起马处长来。于是第二天,柳荷娜就来到了肿瘤医院。正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果真是乳腺癌,而且医生建议马上手术。在马处长爱人的安排下,住院后的第二天,不管柳荷娜同意还是不同意,她的左乳房被彻彻底底地切除了。
  柳荷娜带着残缺的身体回家了,她的前胸被纱布层层缠绕着,但她却觉得身体是那样的空灵轻飘。每天白天由她的妹妹在家里照顾她,邹志勇每天还是忙案子,但是晚上却能挤着时间尽量早回家照顾妻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柳荷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曾有一对圆润的乳房,现在有一只却成了深涧。一天晚上,丈夫要揭开她的内衣看看她的伤口愈合情况时,她吓得哭起来,捂着胸口逃离床铺说什么也不让看。邹志勇理解妻子,每个女人碰到这种事都会心有余悸,不敢让男人看她的残缺的身体。自那晚以后,柳荷娜就像是一只受惊吓的小鸟,她开始先向丈夫道歉,然后向丈夫提了个要求:志勇,你去另一间卧室睡吧,我需要安静。丈夫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我在旁边可以照顾你呀。不行,你给我一段时间好吗?看着妻子痛苦的表情,邹志勇答应道,好吧,不过,晚上有事你就叫我。柳荷娜点头,她看着无奈的丈夫抱着被子去了另一间卧室,他回头对妻子说,我不关门,你叫我我好听得见。柳荷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一种难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深爱着丈夫,他们从没有分床而居过,每天晚上,她都要拥着丈夫入睡,丈夫也是矢志不渝地爱着她,作为一个出色的男人,在她眼里,丈夫身上具备了男人的所有优点,高大英俊、博学儒雅,工作上有能力,有魄力,早早地就被提拔到领导岗位。
  虽然她也知道,丈夫的身边,有几位倾慕她的女性,这一点,丈夫从不避讳她。她知道有一个书法协会姓李的女人,总是拿着她自己的作品向他请教,那种仰慕,同是女人的她是看得出来的。还有一位市政法报的姓高的女记者,总是找她采访公安方面的新闻,人长得出众,文采很好,丈夫特别欣赏她的才气,从电话里就能听出他们聊得很投机,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还有一位是丈夫的同行,她在检察院工作,也是丈夫的大学同学,在大学时就追求过丈夫,据丈夫说,她很不幸,前两年他这个大学同学的爱人出车祸去世了,她一直不找,自己一个人和孩子过。丈夫把身边的这三个女人都当作朋友看待,这一点柳荷娜是相信丈夫的。如果有在一起吃饭的活动,也总是带上她,把他的这些朋友介绍给她。可是现在,她不光是身体在痛,而且心也在痛。自己不能给丈夫性爱,还要去拖累她。每天晚上,她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听着对面房间里丈夫辗转反侧发出的声响,她也能感觉到丈夫的痛苦。可是,她还是无法面对丈夫,她的身体还是无法面对丈夫,她怕她敞开残缺的胸后吓坏了他,怕打碎自己在丈夫心中一直存留的美好形象。
  3
  一个多月过去了,柳荷娜上班了,她对同事们说她得了阑尾炎做了一个小手术。同事们也都相信,因为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她依旧带着胸罩,而且她买的是带着钢圈底托的棉胸罩,厚厚实实的,如果不脱光衣服,谁又能看得出来真假呢。只是她不敢去公共浴池洗澡了,有一次,图书馆附近的一个澡堂子开业了,澡堂子老板跟馆长是同乡,于是就死磨硬泡非要馆长捧捧场,像图书馆这样的穷单位平时是没有什么福利待遇的,但馆长碍于面子还是咬咬牙给每人发了十张澡票。从来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的同志们一下子被眼前的巨大恩惠弄得兴奋不已,只有柳荷娜心里酸酸的,她当场就把澡票给了她要好的同事小周,弄得小周莫名其妙。她只好敷衍,她嫌澡堂子脏,她习惯了在家里洗澡。
  她依旧和丈夫分开睡,丈夫表面上若无其事,照样对她嘘寒问暖,可是夜里蒙在被子里的痛苦她是能体味的。她又何尝不是呢。
  一天中午,丈夫回来兴奋地对她说,那个大案他们终于破了,上级领导要给他们开庆功会,而且当晚电视直播。柳荷娜为丈夫高兴,这么多天来,丈夫起早贪黑,终于完成了任务,她可是大功臣啊,今晚的庆功会上丈夫无疑是主角。晚上,她守在电视机前,她特别兴奋,她还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直播,先是上级领导跟丈夫握手合影,接着是丈夫谈侦破案件的经过,电视中的丈夫略显清瘦,但不失风度,面对记者的话筒他侃侃而谈,她幸福地欣赏着丈夫。一个镜头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记者开始采访丈夫,她认出来了,正是那个政法报的高记者。女记者高挑的身材,高高的马尾辫,一身入时的服装,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流转含情。柳荷娜心情糟到了极点,她一下子把电视关了,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她想,女记者千里迢迢赶到这里采访他这说明什么呢?只能有一种答案。她抬头看看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庆功会早就结束了,就是庆功宴也早该结束了,可他怎么还不回家呢?他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给家里打呢?
  又过了很长时间,门外有动静,是丈夫回来了,她急忙站起来想去迎接,可是一股无名怒火一下子冲到头顶,支使着她坐在那不动,她对着进来的他怒目而视。对不起,今天回来太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她一下子发作起来,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庆功会也不会开到两点吧?丈夫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看到过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马上坐在她身边安抚她道,庆功宴十点多就结束了,我是送一个朋友去了。送朋友也不能送四个小时吧。喔,路远,我开车不敢太快。柳荷娜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他是送那个姓高的女记者了。她一下子歇斯底里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个漂亮的女记者吧,我在家里是傻老婆等汉子,你却在外面谈情说爱。你胡说什么,人家刚三十多岁,这是哪跟哪呀。三十多岁怎么了,这年头流行老夫少妻,邹志勇,我没想到你,你还有这一手,我要跟你离婚!
  真是不可理喻!邹志勇气得跺了一下脚,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门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这重重的一声关门声在柳荷娜心中猛地一震,她呆愣了片刻,丈夫从来没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今天他是真的生气了。柳荷娜伏在沙发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等她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丈夫的卧室空空的,屋里满是呛人的烟味,她忙打开窗户换空气。来到厨房,餐桌上摆放着一盘子煎葱花饼,那是她最爱吃的。她眼睛湿润了,真有些后悔昨晚自己的失态。
  晚上,她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丈夫喜欢吃的。邹志勇狼吞虎咽吃起来。两杯酒下肚,柳荷娜说,志勇,我跟你说一件事。邹志勇放下筷子笑道,让我先猜猜,是不是同意儿子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不是这事。柳荷娜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丈夫,这是离婚协议书,我想好了,咱们还是离婚吧。什么?你这个人真是小心眼,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好了,我跟你保证,下次我再也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柳荷娜拦住丈夫说,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咱们两个人都很痛苦,精神上我快承受不住了,你不能眼看着一个人忍受身体疾病的痛苦,还要再忍受精神上的伤害吧。请你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好吗?分开对我更好一些,可以让我慢慢疗伤,平复心绪。
  别说了,这是什么逻辑!他打断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邹志勇站起身出去了。
  邹志勇是不能同意和妻子离婚的,他们是着牢固的感情基础,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结束婚姻吗,那他们的感情也太不堪一击了,哪怕是妻子只有短短的几年他也要陪她一同走过啊。这么多年来,都是妻子一个人在照顾家,让他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妻子的病可以说间接和他有关系,如果他多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如果他替她多分担一些家庭负担,她可能不会病得如此严重。他想起这么多年来,他办案惹了多少仇人,接到过多少匿名电话、恐吓信,让妻子跟着担惊受怕。他又想起那年母亲住院,他正在外地追捕逃犯,都是她一个人跑上跑下地照顾,还要一个人接送年幼的孩子上下学,每天忙得四脚朝天,一次累的竟晕倒在医院的走廊里。母亲去世了,他在外地没能赶回来,是她一个人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给老人料理的后事。
  他感激妻子,肯定地说,是贤惠的妻子成就了今天的他。而现在生活刚刚好一些,他在领导岗位上不再频繁出差往外跑了,儿子也大学毕业有了不错的工作,家里也不用她再操心了,可怎么就天不遂人愿呢?
  几天后,柳荷娜对丈夫说,她要出趟门,她都好长时间没去市里看过儿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怎样,这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了,她想去看看这两个孩子。邹志勇说,好吧,出去也好,让孩子陪着到处转转,散散心。我替你跟单位请假。不用了,我都跟馆长说好了,说阑尾炎复发得去复查一下,他们挺理解我的,再说我们那个单位平时也没什么事,去了也是呆着。什么时间去?我派车去送你。明天我准备一下,给孩子买点东西,后天去吧。
  4
  第二天,柳荷娜先是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好吃的,都是孩子们喜欢吃的小食品之类。从超市出来后,她拨通了检查院的电话找张静。说想约她出来跟她聊聊。张静人很爽快,答应和她见面,她们约好在一家茶室。
  张静很快就到了。柳荷娜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和自己年纪仿佛,一身戎装,显得很有英气,从眉眼间看出年轻时是一个少见的漂亮女子。
  嫂子,我怕你着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赶来了。
  柳荷娜言归正传道,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对志勇感觉怎么样?张静脸吓得煞白,嫂子,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呀,以前上学时我是追求过他,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先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是命苦的人啊,丈夫没了,一个人拉扯个孩子,这几年一直还是单身,不容易啊。女人一转眼就老了,趁还有点好时光赶紧成个家吧,也该给自己找个伴了,别再苦着自己了。嫂子,不是我不想找,总是碰不到合适的,这种事要看缘分啊。缘分有啊,嫂子知道你在大学时就追求过志勇,可那时志勇心里有我,可命中注定你们最后还是会走在一块,你以后就帮着我照顾他吧。
  她在张静疑惑的目光中把自己得癌症的事说了。张静哭起来,她拉着她的手劝道,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界上有哪个女人肯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可是做人不能太自私了。志勇是个有魅力的男人,男人五十来岁正好是生命和事业的旺盛期,不怕你笑话,嫂子每天靠药物维持生命,活着都费劲,夜晚睡觉的时候,在床上都不敢面对他,你知道我们有多痛苦吗?他越小心待我,我心里越痛苦,真想早早离开这个世界不拖累他。
  嫂子,你别说了。张静哭得更厉害了。
  对了,明天我要去市里看儿子,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你去家里帮着做一下饭,这是钥匙。嫂子,我怎么能这样做呢?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苦,我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柳荷娜站起身来,洒脱地一笑,嫂子今天说的都是心里话,你也别觉得我有多伟大,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其实女人的心眼儿都很小,我也不例外,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才对你说这些。你不能看着我身体有病,精神再受折磨吧。
  第二天柳荷娜就去了儿子那里。她尽量不去想家里,不去想丈夫,也不想自己的病情,几天来就一直陪着儿子,给他做饭,帮他收拾房间,儿子的女朋友来她也是热情接待,有时还和他们商量起以后的婚事。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她心里没有压力,感到很轻松很快乐。至于医院,她没有去,一个判了死刑的人去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让一个快要执行死刑的罪犯去问狱警我还能活多少天吗。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从医院做完手术后回家没几天,她就冒充家属的名义给医院打了电话,询问情况。医生全都告诉了她。她的右侧乳房现在也有些不好的感觉了,她还奢望什么呢。
  5
  一个星期后,她回到了家。家里一切如旧,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花草都浇了水,叶子上顶着颗颗露珠。厨房里放着新鲜的蔬菜,冰箱里也装满了水果。空气里弥漫着女人的气息,这才是家的样子啊。也不知张静和志勇两个人进展怎么样。她进了卧室,她的床还是老样子,没动,她又走进志勇的卧室,只见被子胡乱散放着,烟灰缸里满是烟蒂。她难道没有……她在心里判断着。
  晚上志勇下班一进家门,就甩给她一串钥匙,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导演真行啊,都是你安排的吧?柳荷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张静不是那样的女人,志勇也不是那样的男人。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志勇,你暂时先到单位住一段时间吧,顺便想一想我和你说的离婚的事。和你在一起我有压力,分开住会好一些。
  邹志勇同意了。
  一个多月了,他每天吃住在单位,只是每天少不了三两次给妻子打电话问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天气很冷,但是阳光很好。柳荷娜起床后看着外面的灿烂阳光心情好的很,是的,她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她想去外面散散步。她决定给自己打扮打扮,自从生病以来,她都没有照过镜子,今天的她坐在梳妆镜前,往苍白的脸上擦了层粉底,又拍了点腮红,然后又在嘴上涂了一层唇膏。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漂亮的,疾病也未彻底夺去她的美,她对着镜子笑了笑,起身穿好大衣。
  就在她横穿马路时,前面一辆红色捷达车在她面前突然来个紧急刹车。天呀,险些酿成一起车祸,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一边道歉一边走过去,车主是个女的,她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刚想对她发作,两人四目相对,都呆住了。怎么是你?柳荷娜冷冷地说。
  嫂子,对不起,差点撞了你。我急着要去案发现场采访。对了,嫂子,你跟我一起去吧。是大案,邹局长在现场指挥,可能有危险。柳荷娜很快上了车,红色捷达一路疾驶而去。
  路上,高记者对她讲起了她所了解的案情。前些日子,本地一个特大抢劫团伙落网了,可抓捕时主犯还是逃跑了。今天,据线人举报,主犯陆某的落脚点在一个废弃的烂尾楼里。于是公安干警包围了那座烂尾楼。可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腰上有雷管,手上有枪,又挟持了一名人质,这就给抓捕行动带来了困难。狙击手也都做好了准备,但是怕伤了人质,所以公安局领导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干警们先是对罪犯做思想工作,后来罪犯提出要和高层领导对话,邹局长不顾众人阻拦,挺身而出,现在正在和罪犯谈判呢。
  腰上有雷管,手上有枪,那不是很危险吗?
  嫂子,你别急,是有危险,不过邹局会灵活应变的。
  汽车很快就到了出事地点。四周布满了和枪实弹的警力,警戒线外围满了群众。这是一个只有二层的烂尾楼,不知哪个倒霉的建筑商刚建到二楼就建不下去了,剩下这么个躯壳供犯罪分子藏匿。柳荷娜一眼就看见,上面丈夫和罪犯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罪犯一手挟持着人质,一手持枪对着志勇。那是个女人质,三十来岁,吓得脸色蜡白,双腿不停地打颤,楼下人群里一个丈夫抱着个女孩子,那个孩子正在不停地喊妈妈,男人也是泣不成声。
  志勇,你要小心啊。柳荷娜在下面拼命地喊。
  谈判僵持不下。时间还在继续。
  柳荷娜心急如焚,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萌生了。她抢过旁边一个警察手中的喇叭筒,对着上面大声喊道,志勇,我是荷娜,你要小心啊。然后她又对着罪犯喊道,楼上那个人你听着,我是邹志勇的老婆,我愿意上去交换人质,请你发发慈悲吧,她的孩子还小,需要妈妈。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这个女人是谁,她是不是发疯了。沉寂了大约两分钟,罪犯好像在判断清楚她说的是真的后,同意了她的要求。高记者一把没拽住,柳荷娜上去了。
  危险一触即发。
  柳荷娜慢慢地向罪犯靠近。
  举起双手。罪犯命令道。
  柳荷娜神情威严地从丈夫身边走过。邹志勇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经过身边他真想一把拽住她,可是他除了着急除了担心,却不能动一下。
  人质交换成功了,罪犯一把揽过这个向他走过来的不怕死的漂亮女人,死死地用胳膊箍住她的脖子,顿时她的脸紫胀起来。那个年轻的女人质战战兢兢地小跑着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谈判还在继续,罪犯提出要一辆警车放他出去,可是对于身上绑着雷管的罪犯,放他出去就意味着对社会对周围群众会造成更大的危害,邹志勇是不会答应的。此时空气紧张得都快凝固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想到这个叫柳荷娜的女人会再次做出惊人之举: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扭身死死地抱住犯罪分子。犯罪分子恼羞成怒。枪响了。人群沸腾了。
  罪犯被治服了。邹志勇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妻子。你为什么这么傻呀,荷娜。他号啕大哭。伤口在心脏附近,他用手拼命地堵着伤口,血顺着手指止不住地流着,驼色大衣的上半身全被血水浸透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担架抬过来了。柳荷娜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荷娜,坚持住,咱们马上去医院。她慢慢张开眼睛,看着心爱的丈夫,那目光中包含着多少留恋,多少不舍。她摇了摇头,吃力地说,没用了……志勇……别难过……我想跟你说……说个约定……
  邹志勇狠劲点着头。柳荷娜拼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话:答应我……下辈子……你还娶我……行吗?
  责任编辑:戴雁军
  村官上任
  李晓楠
  一
  村庄外那片白杨林洒落下点点的金光,远处碧青油黑的庄稼一望无际。近的地方,是几间低矮的土砖房,房门虽被铁皮包裹了一层,依旧扭曲变了形。墙角下是一片怒放的波斯菊,腥红色的花朵,被深绿色的叶子簇拥着。这就是任真的家,新的工作岗位。车上镇党委副书记不断地讲述着莲花村的发展史以及激励任真的话语,听起来官腔很浓,但真正让任真也帮着支支招。要致富先修路,你也看见了进村的路坑坑洼洼,群众有意见,可村里债台高筑,拿不出钱啊。得了,我也别发牢骚了。快收拾屋子。”
  刘皮求叫来妇女主任,治保主任,会计和任真认识,并收拾起屋子。任真住在大间办公室的左边小屋,屋子不大,但放张床和桌椅没问题。妇女主任干活麻利,一会儿就将房间收拾停当,还配上了镜子、盆架、衣架、香皂盒等生活用品,有一块剥落的墙,她用计划生育宣传单糊上了,还挺好。家就算安顿了。
  刘皮求把村委会班子成员叫齐了,在村头感到压力的还是见了村主任刘皮求之后。刘主任是从地里赶过来的。黑红的脸膛,穿着肥大的衣服,拖双大拖鞋,裸露着两只肥圆肥圆的大脚。伸出的大手紧紧攥着党委副书记的手,好像有些痛,那只白净的手紧紧地抽了回来。
  “咱是穷村,能有大学生来当村官,这可真是新鲜的文明景。欢迎,欢迎,就是条件很差。”刘主任开门见山,口无遮拦。
  “刘主任,我刚毕业没经验,您可多帮助呀。”任真看着刘主任。
  “唉呀,我是大老粗没文化,你是喝墨水长大的,别谦虚,村里杂七杂八的事很多,你的杏花酒馆为任真接风。
  “看你这娃子厚道,有文化,本应到镇上喝一顿,但如今反腐倡廉工作抓的紧,只好凑合一顿吧。第一杯为任主任接风,全干了,谁不干谁是那个。”刘皮求仰脖,满嘴的酒香。刘皮求当村主任也只有一年,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在村里他也这样,连支书老罗都听他的,他独揽大权,管天管地,让老罗很吃不消,他把村里的事当成家里的事来管。老罗再干两年就能拿到退休的钱了,所以也就不较真。
  “我只是村主任助理,以后就叫我小任。镇里派我来,主要是向各位学习的,挂职三年,然后还要再分配。有嘛事直说,我会努力的。”任真一杯酒下去,脸就变成了猪肝色。
  “你来了,也别客气,我们就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镇里要搞半年检查了,可我们还是白纸一张,你要尽快抓起来,免得排名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就第一,也不是第一回了,检查一遍能翻穷吗?吃喝完事,一抹嘴走人,我们的活儿还不是要自己来干。明天,小任和我去趟镇里,拉个项目,让老百姓见到实惠那才是真的。别说了,我们一起敬小任一杯。”老罗接过话茬:“看问题不要偏激,镇里没少帮助咱村,学校的翻盖,镇里没少花钱。”
  二
  刘皮求是个急性子,火暴脾气。在家养牛发了财,家里家电一应俱全,是出了名的能人,村里穷的叮当响,镇长出面,让刘皮求在村里危难之时帮把手,带领大家致富。活接了,就要干事。刘皮求认识很多人,五行八业,什么人都有,交了几个过交的朋友。四爷就是一个。四爷是镇上有名的养鱼大户,不仅拥有八个养殖场,水面5千多亩,还有自己的孵化场,自己养殖的土鸡远销日本、韩国等地,年收入几百万元很轻松。但刘皮求可不管你是不是大款,说话随便,亲兄弟没有贵贱之分。四爷知道他的秉性,也是真心与他相处。刘皮求将任真介绍给四爷。四爷满面红光地说:“任助理,大学毕业,是人才呀,要不到我这来干,我就缺少有墨水的人。”
  “得了,你不是在挖莲花村的墙角,你是在挖镇里的墙角,小任可是国家干部,你那庙不够大。”
  “老总,刘主任讲了您一箩筐好话,说您手里项目多,能否向莲花村倾斜倾斜?”任真见缝插针。
  “任助理,说话挺入耳。好,看在你刚上任,那就在莲花村建一个孵化场,占地100亩,租地交钱,怎么样?”任真刚想道谢,话让刘皮求挡了回去:“租金有限,那才几个钱。这样吧,你扶植30户农民搞养殖,新孵化的河蟹苗无偿提供给农户,秋后你回收,签定包销合同,价钱就按当时的市价,怎么样?”
  四爷点燃烟:“你这把刀也太锋利了吧,这样吧,租地费5万,先交一半,年底交清,蟹苗只收成本价,销售我全包了。”击掌定音。事就这么定了。
  三
  任真知道上任需要三把火,但他确实不知道从哪烧起。清早,老罗在镇上开规划会了,刘皮求干啥去了谁也不知道。任真召集齐了其他班子成员,着手整理档案,莲花村年度工作计划,五年工作远景,计划生育工作安排,村民自治公开栏等,讲了一大堆好像没有人听懂,以前根本没有弄过这些材料,谁也不会写。治保主任大黑说:“刘主任,你让我闷在屋里,憋上七七四十九天也憋不出来呀,我还是干点实际的活吧。”
  “村里的软件建设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项主要内容,工作要留有痕迹,留痕迹就要落在纸上,口说无凭,我们要从思想上彻底改变以往的工作方式,坚持以人为本,以村民需求为己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好爱民工程。”任真感到大学生深入基层真的很有必要,提高基层组织素质,势在必行。他暗下决心,就从整改档案入手,规范各种制度,完善工作流程,一定要当好这个村官。
  大家正在办公室忙碌着,写一个字就憋得满脸通红,还是会计文涛和出纳文静有文化,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页纸。正这时,刘皮求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任真的桌子上:“养殖厂动工需要人手把关,蔬菜大棚也需要看管,咋都关在屋子里干啥,都给我去现场。”文静瞟了一眼说:“任助理让我们写材料,镇里不是通知要检查吗?”
  “写个球,画个屁,乱弹琴。”刘皮求一嗓子,屋里没人敢言语。任真满脸通红,好像偷了别人的老婆,让人扇了耳光。支支吾吾地说:“刘主任,您要支持我工作,镇里下来人检查,一点资料没有怎么行,这个责任可不好担呀。”任真没说完,刘皮求就嚷开了:“检查只是形式,我不在乎,出了事我担着,都给我到工地去。”众人作鸟兽散状,只有任真呆立在那,刘皮求手推门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泪水还是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刘皮求怎么这么粗鲁,忽然,村支书老罗推门抹着汗回来了。
  “哈哈,我们的主任哭鼻子了,想家了吧?”任真抹了把眼泪,将刘皮求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老罗拍拍任真的肩叹了口气,“孩子,你刚来,啥事还摸不到门,干什么事要多沟通,懂吗,沟通,走,到我家吃饭去。”
  饭菜很简单,都是农村的家常饭,老罗的老婆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不笑不说话。看着任真就从心里喜爱。老罗二杯酒喝净,任真也喝了两瓶啤酒。
  “孩子,你有文化,做事要慎重,而且农村工作错综复杂,农村讲人情,有时工作不好做,但是只要是为老百姓着想,老百姓是会理解的。虽说老百姓简单,没有机关上班那复杂的人际关系,但老百姓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会让人头痛,慢慢来。”老罗满脸关怀,让任真很是感动。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平时沟通很少,此时,他感到老罗真是值得让人信赖的人,工作讲方法,不像刘皮求,工作虽热心,但缺少干部的素质。
  “老罗叔,你就多费心,多提醒我,我既然来了,就要干好。”任真挺真诚。
  “嗯,有出息,说出话来就带着墨水味。桔子你也来吃饭吧。”
  桔子高三快毕业了,长得水灵灵,皮肤白净,透着少女的羞涩和成熟的味道。
  “任真哥。”姑娘有一点腼腆。
  “快吃饭吧,真不好意思,菜都凉了,都怪我们喝酒耽误了你吃饭。”任真第一眼就觉得桔子像读大学时的梅子。长得太像了,天底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四
  转眼到了五月,刘皮求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白手起家,农民养上了河蟹,建了蔬菜大棚,还搞了一个石雕厂,村民们对新一届班子充满了希望。任真也又黑又壮了,像一名村官了,好像大学生的稚气也脱得差不多了。落山的阳光洒满了村外的河面,树荫下,任真和桔子肩并肩坐着,桔子手里拿着理科的习题册。任真低头想着心事。浓密的苦莲草遮掩了人们的视线。
  “你看,刚才你没有找到组合点,这样不就解出来了吗?”任真理科好。
  “真是的,有时就是当事者迷。”桔子满脸的喜气。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了,桔子似乎胸有成竹。
  桔子的眼睛碰到了迎上来的双眸,火辣辣的,只是瞬间的碰撞,两人都在膨胀,任真一把将桔子揽入怀中。
  突然,远处传来咳嗽声,两人像触电似的分开了,任真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大学生了,自己是村主任呀。吓得满头大汗,心跳到了嗓子眼,我这是在干什么?桔子稍稍扯了一下衣服,又拿起掉在地上的习题册。
  “桔子,快高考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别耽误了你的学业。”
  “可我喜欢你。”桔子直性子。任真当然也喜欢她。桔子没有梅子的傲气,却多一份善性,没有梅子的霸道,却多一份恬静。两人也算是一见钟情,彼此珍惜,一晃几个月了,外人谁也没有发现。任真想过这也许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桔子是初恋,爱的无话可说。学习成绩并没有受到影响。任真望着远处急促走掉的人影,他感到不想发生的事还是会来的。俩人和往常一样,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装成不认识一样。
  任真想,桔子的出现的确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可爱桔子又会怎么样呢?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不同在大学里的卿卿我我,男欢女爱。梅子是大三时,一起参加学校演出期间相识的。梅子性格火辣,从开始就让任真应接不暇。梅子想着法展示其所有的优点,让任真没有理由不爱上她。梅子父母是高干,花钱大手大脚,总是买一些新潮的衣服让任真穿,高大英俊的任真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帅哥,好衣配俊男,好马配好鞍。身边蜂呀蝶啊,追求着像苍蝇一样碰脸。梅子喜欢挑战,她要战败所有追求任真的女孩子。梅子自嘲说,她喜欢挑战。本来任真是可以留校任教的,他四年的努力也就是为了留校。可只有一个名额。任真不忍心和同乡的袁帅一起竞争,袁帅父母是农民,勉勉强强才读完书,为了剩点钱,瘦得像个麻杆。毕业分配肯定不好办,弄不好毕了业就失业。任真将情况告诉了学校的领导,袁帅留校了,袁帅并不知道任真为他才主动放弃了。
  梅子高兴坏了,任真起初执意要留校梅子不同意,父亲已经帮助任真联系好了工作,进机关。任真偏要自己闯天下,不愿就这样任凭梅子的摆布。可最终俩人还是劳燕分飞。
  任真的泪水浸湿了枕巾,这是第一次回忆,他想也是最后一次,分手后,谁也没有联系过,也许受伤的两颗心仍未痊愈。
  嘈杂的脚步声吵醒了任真,头痛似裂,当他拉开门时,老罗和老伴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任真惺忪的眼睛顿时睁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老罗叔,罗婶,这么早,有急事?”任真感到肯定有事。
  “我们拿你当亲儿子看待,你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我们照顾你,没想到你是一只白眼狼,你看看!”老罗一反往日的温和,像一头惹怒了的公牛。任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任真顿时哑然,那是桔子的日记,里面写满了缠缠绵绵的爱,任真看罢,脸上升起了火烧云。
  任真呆若木鸡,真想有个地缝钻进去。他想解释,他和桔子没有什么,可谁又会信呢?
  五
  镇办公室的活杂乱无章,发通知,报请示,定计划,任真忙得像上了发条似的。工作很卖力,老主任也挺喜欢,刚刚从与桔子的事件中解脱出来。桔子考上了重点大学,老罗一家人乐得摆了筵席,任真也参加了,还送了二百元的礼。
  是刘皮求解的围。“有啥了不起的,两个孩子好又不是坏事,桔子早晚要嫁人。”桔子也站出来说话,说她和任真清清白白。老罗这才无话可说。
  任真早晨刚写完半年工作总结,门被推开了。梅子就站在门外,任真有点措手不及。梅子不请自进,眼中含着晶莹,任真也忍不住上前抱住梅子,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口。
  “还好吧。”任真的声音小得都不如蚊子的叫声。
  “不好,没有你的日子,你说会好吗?”晶莹再次划过梅子的脸颊。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交流,当然内容是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不到一年时间,可要说的话太多了。
  夕阳西下,任真和梅子搭上了最后一班返城的班车。
  省城的夜景胜似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梅子回来,也不知道回来后又会怎样,难道会有结果吗?
  他和梅子来到零点部族,大大的舞台,三面是座位,嘈嘈杂杂,说话就得吼。彼此寒暄后,任真感到他像是外星人,和这里的环境,这里的音乐,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坐在那儿,只顾自己喝啤酒。梅子披了一身薄薄的纱裙,妖艳,好像一朵交际花,早已没有学校时的那份纯洁。
  “几个月不见,我们的村官好像成了兵马俑。”
  “那里妹子一定很纯吧。”
  “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来,为了我们的团聚干杯。”任真觉得梅子的话还是拉近了他与大家的距离。
  梅子和很多人拥上了舞台,梅子的头晃得人眼晕,其他同学的头也一样晃着。镁光灯忽闪忽闪,到处都充满着诱惑,任真也有些膨胀,上学时,他蹦迪可是一流的。可现在两条腿就是动不起来。他举起杯邀请座位上的同学喝酒。
  同学们纷纷抢着招待任真,足疗、汗蒸,说了一大堆项目让任真选,最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还是让久别的夫妻圆房吧。大家哄笑着散了,说好明天继续。任真和梅子来到了梅子的公寓,房子是单位分的,只交了一半的钱。任真从洗澡间出来时,梅子斜靠在床头,等待他的到来。任真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如果这个夜晚能够满足她,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阳光洒满房间,任真起床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梅子早已做好了早点,两个人边吃边聊,任真想还是看同学们能不能帮帮忙,能否帮助莲花村尽快脱贫。梅子调皮地说,你真佛不拜只顾远烧香,这事我能办。吃完饭,你跟我走。
  猴子的办公室足有莲花村村委会办公室的五倍大,装潢讲究,宽大的老板桌显示着老板的气派。猴子的父亲做水产品出口业务,主要是韩国,猴子大学毕业子承父业,而且生意做得火爆。梅子说明来意,猴子说:“我们是同学,没问题,况且任真这个村官也不容易,秋后,你们的水产品我全包,绝对会让我们的村官满意的。”
  六
  刘皮求忙得两头不见日,镇里召开村主任会议都是让任真去,他说,他可懒得在会议室坐半天腚,开了半天会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开会回来任真汇报他也不听,让任真看着办吧。
  刘皮求后院起火了,自己的养牛场的牛病倒了两头,每头近万元,那可是钱呀,老婆哭闹,就你是当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屁,自己家日子本来好好的,这不让你折腾散了。村上给你的几千块钱工资还不如一头小牛的价钱。官迷,刘皮求心里也明知,自己的牛场利润大不如前了,况且背地里村里跑项目搭进去两万多块,村上没钱,怎么办,总不能用唾沫粘麻雀吧。只要村里的几个项目挣钱了一切就会好的,钱也会有的。可屋漏偏逢连阴雨,正这节骨眼上,学校来了四名老师,说儿子在学校搞对象,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真他妈的是我的种。刘皮求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刘皮求到学校已是上午十一点了,校长把儿子大栓近期学习成绩下降的情况详细说给刘皮求。大栓两个月前和一名女生在校外租了房,没多久女生的肚子就大了,女生家长不依不饶,要告大栓。
  刘皮求叫上校长、德育主任、教务主任在外面吃了一顿,答应给那个女生两万块钱,他还要赶紧回村,石雕厂的样品出来了,要找买家,他照着儿子大栓的屁股给了一脚,走了。
  镇里一下子来了十多个人,各奔各自管的口。纪检、信访、党建、计生、共青团,这些检查靠材料、记录。莲花村压根没有正儿八经弄过。可这次检查只看了一个小时就OK了。镇党委副书记对检查结果非常满意,莲花村后进变先进,经验值得推广,还要大张旗鼓地开现场会。工作就要有痕迹,会议记录,能说明问题。对进村道路提出了希望,村支书满脸的笑纹挤在一起,核桃纹一跳一跳的,心里美坏了。刘皮求心中明镜似的,这是任真的功劳,要是没有这个大学生,倒数第一非莲花村莫属。
  刘皮求见缝插针地说:“镇领导,我们莲花村今非昔比了,可进村的路,按照规定镇里应拨修乡村公路的款子,这钱什么时候下放,不够,我们贷款今年也修了,要不让老百姓戳脊梁骨呀。”
  镇党委副书记答复说:“这钱肯定要拨下来,我回去汇报一下,尽快拨下来。”
  刘皮求步步紧逼:“这话你说了八遍了,就没见一个大子儿。”
  副书记说:“回去我们马上督办,往脸上抹粉的事我们也想干,可钱抽不出空呀。”
  刘皮求站起身来,“不管怎样,领导们辛苦,今天饭店不去,我老婆炖了一锅鱼,贴了玉米饼子。我还有两瓶好酒,算我请客,村里可没钱呀,没事,纯属个人行为,不算吃喝腐败。”大家听罢哄堂大笑。
  七
  稻谷黄时,刘皮求如热锅上的蚂蚁,河蟹丰收了,石雕厂的产品堆满院子,棉花白如雪却没有个好价钱。全村人都盯着他,希望能从他身上找个好价钱,可四爷因为倒卖发票的事儿进了局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销路断了。任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找到刘皮求:“刘主任,我去趟省城找找销路。”任真很认真地说。
  刘皮求死马当活马医:“去吧去吧。”
  日头还不高,赶早车去趟省城。从那次回来好几个月,和梅子她们一次也没有联系,不知能不能行。
  老罗听说任真去省城,赶过来鼓励他,一定要办成,要不咱这穷村没日子搞活了,相邻的村子在新农村建设的大环境下,都富的流油,唯独莲花村,真发愁呀。
  刘皮求躺在炕上三天,他想不通自己忙活了大半年,不但没有让老百姓得到实惠,而且惹了一身骂,自己家的养殖场也快黄了,我的心是好的,老天爷怎么就这么捉弄人呢。刘皮求躺在炕上心乱如麻,滴米未进,眼眶也深陷了。就在刘皮求痛苦呻吟时,任真风风火火从省城回来了。
  “刘叔,刘主任。”
  刘皮求翻个身,将身子挪向了窗台。嘴里嘟囔着,“叫丧呀,我还没死呢。”
  “刘主任,我把各路神仙都请来了,财神爷到了。”任真上前拽刘皮求的肩膀,未拽动,却甩过来一句话:“云南白药也无法弥补我心灵的创伤,我是拉肚子兼生痔疮,伤到一块了。”
  “快起来,我的同学来拉货了,河蟹价格比市场价格高出一倍,水稻,我们建加工厂,大米包销,合同我已经拟好了,就请您过目了。”
  刘皮求哪相信呢,我折腾了大半年,托了好多关系,你小兔崽子说签合同就签合同,哪有天上掉馅饼的?
  但是,几个活生生的年轻老板就站在他面前,不由他不信,刘皮求的抬头纹一下子全开了。
  入冬了,当雪花飘起来,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贴上红红的对联时,任真还没有回家,他知道村里的老百姓今年会过一个好年,镇党委也授给他一个创新型村官的牌子。村里的财务账上第一次出现了正字。
  雪越下越大,他一个人站在村口,他在等放寒假归来的桔子。
  家家煮好了饺子等他回村。村里人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从窗户望着他,等着他,回来就煮饺子,吃上一顿红红火火的年夜饭。家家都在等,等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村官。
  雪越下越大了。
  责任编辑:柯岩
  乡村事件
  闻思平
  我娘给我打来电话,一副火上房的口气说:“满仓,你快回家一趟,你爹拿一根绳子要把自个吊在村长刘启厚家的门框上,一村子人全在那里围着呢!”我吓出一身冷汗,忙问出了啥事?我娘说:“还是那五百亩地的事。”
  我松了一口气说:“娘,没事,我爹不会上吊,他那是吓唬刘启厚呢。”我娘说:“刘启厚也知道你爹这是吓唬他,他对你爹说,刘启宽,你要是在我家门口吊死,我当亲爹发送你,我给你打幡,我老婆给你抱罐,给你请最好的吹鼓手,还把剧团请来唱大戏。你爹听了就把绳子拴在了他家的门框上。”
  我不敢怠慢,马上找领导请假。
  回到村里,果然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围在刘启厚家门口,老远就听见刘启厚宽着嗓门说话:“刘启宽,不要以为你儿子在县政府上班就有啥了不起!一个小秘书,看领导脸色吃饭的,他能翻起啥浪头?我告诉你,五百亩的合同我已经跟人家定了,那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想要回去,那得十年以后!”
  我爹的嗓门比刘启厚大多了:“刘启厚,土地到期就应该还给我们,你凭啥往外租?一亩地一年给我们五十块钱,你这是糊弄傻子啊!我知道,不让你把地租出去,就断了你的财路,承包费全让你给胡花乱造了,你从来没想过我们老百姓,要是我说了算,我就让公安局把你抓起来!”
  人群里一片喊声,都说要把刘启厚抓起来关拘留。
  我看见了那根绳子,拴在门框上,一个圆圆的绳套,刘启厚就站在绳套下面和我爹唇枪舌战,好象要上吊的是他。
  有人看见了我,大声喊道:“满仓来了!”随着喊声,人群让开一条道。我往里走,走的时候心里直打鼓,因为算起来刘启厚是我的本家叔叔,这个人恶眉恶眼,小的时候我就很怕他。
  我爹和刘启厚停止了争吵,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我突然感到莫大的压力,大刘庄这宗土地纠纷能不能得到解决,仿佛全都压在了我的肩上。但我又特别清楚,刘启厚这个人有多难对付。
  果然,刘启厚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刘大秘书回来了,你这一回来,县长们是不是都没法工作了?”
  我爹马上回敬道:“刘启厚,你放的是驴屁!”
  我走过去,把拴在门框上的绳子解下来,放到我爹手上说:“爹,你先回家,让大伙也都散了,我和启厚叔谈。”
  我爹像犟牛一样喊道:“不行,大家伙就是要他刘启厚的答复!”
  我在我爹耳边小声说:“我保证把事情谈好,大家伙全聚在这里,你让刘启厚怎么下台阶?”我爹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朝人群一挥手说:“散了吧!”说完这话,我爹把绳子往肩膀上一搭,带头往回走。
  看着人群散了,刘启厚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语气也变了,说:“满仓啊,咱爷俩进屋说话。”
  我和刘启厚的谈话,在他家的东屋进行。
  刘启厚说:“满仓啊,我这个村官不好当啊。现在是个啥社会,没钱不行啊。我把地租出去,也是为了给村里整点活钱,这修路啊,改造农田啊,上个小水利工程啥的,都离不开钱,没想到我这好心成了驴肝肺,你爹带着人找上门来和我闹,他哪知道我的难处。”
  我说:“启厚叔,村官是不好当,尤其是咱大刘庄,没有自己的特色经济,只靠土里刨食一辈子也富不了。正因为这样,老百姓才把土地盯的更紧。咱大刘庄一百多户人家,你把五百亩地租给了外人搞水产养殖,一户少了四亩地,这四亩地对农民来说意味着啥你应该知道。少种了粮食不说,钱都让外人赚走了。大家伙都盼着合同到期,把地收回来,你又把地包了出去,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这是把乡亲们逼到了这一步。”
  刘启厚古怪地笑了一声说:“你替你爹说话没错,谁让他是你爹呢。”
  我打断刘启厚说:“不,我这是替大刘庄全体村民说话,启厚叔,别怪我说话难听,作为村委会主任,你从来没有想到群众的利益。五年前你把地包出去的时候,你也说过同样的话,说是要搞村级水利建设,修路架桥,改造农田。可你做了吗?那么多承包费都干啥用了?”
  刘启厚一下子变了脸色:“刘满仓,你比你爹厉害多了!咋着,你想查我的经济账?好啊,我欢迎你查,要是贪污了一分钱,我给自个屁股上插一根驴尾巴满村爬!”
  我冷笑一声说:“到时候,恐怕一百根驴尾巴也帮不了你。虽然我的户口已经不在大刘庄,但我还是大刘庄人,替大刘庄的老百姓说几句是我的义务和责任。这五百亩地,不是你刘启厚的私人财产,使用它的权力在全体村民手里,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刘启厚说:“那我这个村主任还当个球?你奶毛未褪就来教训我,也不看看你的牙长齐了没有!”
  我从挎包里拿出一份《农村土地承包法》,翻开,指着上面的第48条说:“你好好学习一下吧,不要当法盲,这上面说的清清楚楚,根据这上面的规定,你跟承包人签订的承包合同根本无效。”
  刘启厚喊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我说:“你还是好好学习一下吧,如果你固执已见,不把土地还给村民,我会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到时候,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刘启厚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要告我?”
  我说:“你应该明白啥叫法制社会,法盲是很可悲的,害人害已。不是我要告你,而是大刘庄全体村民告你。”
  刘启厚一下子愣在那里。
  我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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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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