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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142
颗粒名称: 小小说欣赏
分类号: I247
页数: 20
页码: 4-23
摘要: 本期《七里海》杂志的小说欣赏栏目收录了作品,包括爱,无所谓天边、铁匠孟玉柱、粱丽娜小小说二题。
关键词: 小说 作品 宁河县

内容

永不消逝的爱
  孙志利
  这是圆柱的内壁。
  它是个平面,由两块喷了乳白色的金属板组成,一边一条镀铭的装饰带从天花板一端垂落,贯穿整个天地,仿佛两道正午的阳光。正午总是很热,热得无法想象。平面的右侧镶嵌着一块黑色的按键盘,侧边挂着电话听筒,盘上有几排圆形的按键,伸手轻轻一按,日式的梭门便无声地滑向两边,割开了这个侧面的整体。于是,圆柱内的一切便展示在人们眼前。
  按键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手,长得很美,肤色白净细腻,手指修长动人,丰腴圆润。指尖的形状很好,弧形的曲线异常流畅,仔细修整过的指甲上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熠熠闪烁。
  难得有这么漂亮的手,更难得修饰得这么美。
  指尖离开按键后,门,关闭起来,圆圆的键钮上亮起一个黑色的阿拉伯数字,圆柱便沿着自己垂直的轨道迅速上升。
  他和她都没有说话,都抬眼注视着门上方的数字横条。数字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仿佛失眼时脑海里从羊圈跳出的一只又一只羊,当数字不再变动的时候,门,再次开启,一条光洁如镜的走廊出现在门外,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匆匆走出门去。
  她没有置答,也没有移动,似乎无所闻也无所见。她,依然默不作声地坐在按键盘前,坐在圆柱内空间的一隅。
  她常常想起这样的情景,他们仍旧在圆柱里,沿着那条垂直的轨道迅速上升,上升,直到冲出圆柱,冲出写字楼,进入另一个飘渺美丽的世界,只有他们俩,他和她。
  走进这座乳白色的写字楼,往右转走五米,便到了她开的那个圆柱。圆柱应该是全自动的,但不知为什么还需要人工操作。
  他,从走进这座大楼的第一天起,就注意到她的冷艳,注意到她的衣着和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他感觉到她的不同。
  这个新兴的小城镇毗邻大都市,人们的衣着打扮完全是城市调,喜欢花哨的T恤衫,宽松的萝卜裤和平底鞋,这么一来,本来就长得娇小的姑娘完全没有了身段,远远看去,宛若一只只刚出壳的小鸭子什么的,颇为幽默。
  小城镇非常繁华,大街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外国人,人行道上挤满了优秀的和丑陋的中国人,人与人之间相隔的纺织品很薄,近乎透明,但满耳的南方调却使他感到无奈,他发现自己被排斥了。
  她,经常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她身上有一种基本的美雅,她身材高挑,这使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孤傲,她的容貌俏丽,挺直的鼻子,棕色的眼眸和褐色的长发,肤色白皙,清瘦,不像大都市人那么圆润,虽然她讲得一口标准语,但是他肯定了她不是本地人,那个南方味道很浓,她大约在二十四五岁。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似乎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独特,这个城镇,包容一切秘密和公开。也许,她选择了这座城镇,就因为它的巨大的包容性。
  经常是这样,她按下按钮,坐在椅子上抬头注视着楼层的变化,双手环抱在胸前,像个正在上课的学生,然后圆柱上升,然后停了,然后他走出门去。谢谢。她似乎又不认识他,也不需要认识,她只知道他在九楼上班,这座大楼里有许多家公司,几乎每一层都有两三家互不相干的单位。
  有时候她也看看他,这样的时候很少。他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很怪,就像他的密度不够似的。她的目光穿过他的身体注视着墙壁,仿佛在她眼里,他空无一物,变得透明,而他看她时,却发现她永远是个美的实体,如若一具雕塑,白色的大理石塑像。
  有时候圆柱里有许多人。人与人之间在上升或下降的瞬间没有了距离,有人便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有人笑,完全不涉及经济情报和其他秘密。一次,跟他在同在一个公司的大老李说了句家乡话,要他崇拜我普通话,他不假思索地随口答道,那是“北京时间八点整”。于是哄堂大笑,他发现她也在笑,这很难得,她笑起来的样很迷人,笑容很短促,完全没有声音,宛如林间透进一缕阳光,霎那间便消失了。深色的大森林,金色的阳光,很美。
  他自嘲地笑了笑。到这个小城镇已经半年多了,怎么还会将“长江后浪推前浪”听成风马牛不相及的“北京时间八点整”?他耸了耸肩。有一种无奈。
  有时候圆柱里只有她和他。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将自己投入漠然的沉默,他们虽然看到对方,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他想这圆柱仅仅是一种快速运载工具,他和她,最多是搭车的乘客,仅此而已。换个角度,这座小城镇也是一种运载工具,就这么回事。
  多年以后,她常常在这栋临街的写字楼外徘徊,远远的看上下班的进进出出,看圆柱上上下下。那圆柱宛如火箭一次次地点火升空,有一种壮丽,也有一种空寂特别是当她想到火箭指处是茫茫的太空的时候,那空寂,让她深感人生的短暂,她潸然泪下。
  有一天,那是个夏末,她忽然对他说话了。她问,几楼?他说:“九楼”。
  她正在打电话,侧着身子,没有对他注目。他觉得奇怪,她是怎么知道他走进圆柱里的。也许,她以为他是个陌生人,因而问他几楼,因而随手按下九楼的按键。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圆柱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迅速上升,她继续对着话筒说话。她的话语不连贯,意思不完整,似乎在讨论某个小孩的穿着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讨论小孩的穿着。
  他第一次听到她说普通话。音色很美,很标准,很轻,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温柔。正当他沉浸在欣赏她音调的演奏的时候,圆柱忽然停了,她挂上电话,门,无声无息地敞开了。他说了声谢谢,走出门去。
  在他要走出门之前,她对他说了第二句话,下班前去喝咖啡,好吗?
  他大吃一惊。
  除了有门的平面外,圆柱的壁面完全由透明
  的有机玻璃组成。
  假如圆柱里没有太多的人,一进门便可看见玻璃墙外不远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白杨树,白杨后面一条条水平线组合的楼层和垂直线组合的墙壁,那不规则的树冠和规则的垂直线和水线的相互切割,展现出一幅奇异的景色。随着圆柱的上升,那颗白杨树便渐渐消失了,楼群也显得朦胧。天空布满绿色的雨露,曾经一次出现过的树木、楼群、细雨,广告牌和电视塔仿佛是个梦。远处,有蓝天、白云和宽敞的水面,那么遥远,又那么近。
  楼,一共二十八层。地下室是咖啡厅。
  当他走进咖啡厅时,她已经坐在哪儿,并且已经给他要好了咖啡。
  随后他坐下来,都没有说话,各自慢慢喝着手中的棕黑色的液体。
  像这样不顾一切的到这儿来喝咖啡是不是某种疯狂?不。不是的。他们似乎没有太多的激情。何况,大楼所有的公司都不反对她的职员和客户上这儿来,一些办公室里没法谈的协议常常在这里达成。虽然,他和她并不需要达成什么协议,但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她说,她常来这儿,当然是在下班以后,一个人喝喝咖啡,听听音乐,等待,或者不等待,反正常来这儿。
  他没有置答,也没有询问。他只是看着她,他发现她棕色的眼眸里有一种忧郁,有一种深邃动人的美,一种感人的颤栗。她,依然用空无一物的目光看他,注视着他身后的事物,似乎她感兴趣的是他的身后。他身后,一无所有。
  这让他惊奇。她那么高雅冷漠,时时表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却愿意跟他坐在一起,他,这样一个不成功的职员。也许,她的内心寄存着许多哀伤。她,不过用外表的孤傲来掩饰内心的悲苦罢了,就像许多物品需要掩饰一样。人们把掩饰叫做装潢。社会愈发达,需要掩饰的物品就愈多,掩饰的手法就愈新颖,譬如,电镀、抛光、喷绘等等。他想。
  他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她也告诉他她叫什么,其它更多的就不说了。虽然,他很想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生活以及其它的一切,但她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都不愿意提他们的过去。
  咖啡厅装饰华贵,情调优雅,宝蓝色的地毯厚实柔软,如一片奇异的草地。淡黄色的灯光镶嵌在同样宝蓝色的天花板凹孔里,仿佛星星点点的夜空,火车包厢式的座位之间耸立着巨大的乳白色的塑料板,人与人之间有很漂亮的间隔。远处,有两对来自街上的观光客。
  空间迥响着詹姆斯·拉斯特乐队的《绿袖》以及轻微的冷气机的抽气声。
  她双手托腮,肘部支撑在桌面上,呈A字形,静静地看着他。她发现他很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他点上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看手中的青烟袅袅。
  默然中,她感觉到一种感情的复苏,而他,却觉得进入了某种爱意。
  那时,他对她说了许多话。他说他来自大城市,家里还有父母兄弟,他们不同意他抛弃工作到这小城镇令谋职业,但他还是来了,趁年轻,似乎全国的青年人都想到这儿来。他说他有一个很好的设计,是关于光纤通讯的,不知道公司能不能接受,已经半年多了,公司还在对设计进行可行性研究和投资估算。他每天上班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对设计作说明,作解释。而世界上许多事情是说明不了也解释不清的。他讨厌解释。
  是的,她说,她从不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傻,很天真,是那种孩子般的笑。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笑有一丝苦涩。
  他说他其实是个流浪汉,光纤通讯流浪汉,这名称有点拗口,有点古怪。他说他早先是画广告的,“周游列国”,四处漂泊,在车站,码头交通要道的墙壁上给人画广告,画脚气粉防虫牙膏以及大型起吊设备什么的。他像个乞丐,伸出执拗的手臂向社会乞求承认,但是,没有人承认他。而她,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放下来,扶着桌面,扶着桌面的光洁和冰凉,似乎在画什么符号,又似乎在打哑语。其实,她什么没有表示,只是喜欢那光洁和冰凉的感觉而已。不知不觉间,他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像一片落叶飘落在草地上,很自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也没有刻意地追求某种效果。她,吃了一惊,抬
  起眼睑看他。他神色安详,甚至隐隐流露出一丝微笑,于是,她感到柔情缱绻。
  她,纤柔的手指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微微颤抖,像一只小鸟。那枚戒指,发出了熠熠的闪光,仿佛小鸟惊悸的眼睛。小鸟在巢中扑梭,可是总也离不开那巢。他发现,她像个羞涩的女孩子。他,第一次感觉到爱。这爱情是那么新鲜又那么奇怪,男人在爱的时候,竟然会觉得自己像当父亲似的,见鬼!
  而她,却恍惚觉得自己像个母亲。
  无论上升还是下降,圆柱的一边都能看见一条贯穿天地的垂直线,那是办公大楼的墙角。垂直线将世界剖开,左侧淡雅明快,似乎永远一片空白,右侧却富于色彩的变化,随着视角的提高,依次出现点点滴滴的绿、黄、红、蓝和其他颜色,那色彩相互诱合,如若放映过快的电影镜头的画面。
  靠着椅子的天空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使用规定”,代表着某种法律准则。
  下班时间过后,便有一些人涌进空寂的咖啡厅,他探询似的望了望她,她似乎毫无所见,一动不动,保持着一种凝固姿态,于是,他便处之泰然。
  他拾起话题继续谈下去。她微笑着凝视着他,似乎有某种鼓励,有种赞赏。
  门口,一个扎小辫的小女孩欢笑着跑进来。她解释般地对他说:“我的女儿,就在大楼的幼儿园里,我告诉她到这儿来找我。”
  他笑了笑,说:“很可爱”。不是吗?她同意地点点头,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喜和满足。
  小女孩跑过来,很感兴趣地看了看,然后爬上去依偎在她母亲的怀里,用力扳着她的脑袋凑近她的耳朵说着什么,说得很快,矶哩哇啦的,他听不清也听不懂,便喝咖啡,只见她笑了笑,同意似的点点头,小女孩溜下地,朝咖啡厅的后门跑去。
  后门直通大楼的花园,一些孩子在那玩游戏,都是大楼里的孩子,实行夏时制的太阳挂得很高,他们有的是玩的时间。
  她和他,依旧坐着。她没有作更多的解释,关于她的家庭,关于小女孩和小女孩的父亲,什么都没有解释。他也没有问,他喜欢什么都不问。
  他们谈城镇的早市,谈街上一车又一车换季的衣服,谈香港电视连续剧,谈北京奥运会始末……有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谈,静静地守着这份静谧。有时候,他们也说一些小说或电影里才有的话。许多次,他们说到“爱”这个字眼,他们都不去追究对方的话是否真诚可信,他们只是谈了说了,就感到满足,就感到惬意。
  他们谈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圆柱,那透明的圆柱。
  他说,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圆柱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么独特,那么透明,那么一览无遗。假如人也是这样就好了,那么这个世界就要美丽多了,可惜,人不可能这么透明。也许只有爱,才是透明的。他说,如果他遭到不幸,他的身后应该留在圆柱里,他永远都会感到幸福,他,在她身边,他说他很希望能跟她一起乘着圆柱一直上升,无穷无尽的往上升,当然,还有她的孩子,那可爱的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他们三个人,他说对不起,他忘了她的孩子,他说他没结过婚,常会把孩子忘了。
  她笑了,她笑起来的模样很迷人。她说他从来就没留心过她的孩子。她说有时候孩子生病不能上幼儿园。她就带着孩子一起上班,在圆柱里上上下下,从他来到大楼上班后,就有好几回,只不过他没注意孩子,只注意孩子的母亲罢了,他像一般男人一样,只对成熟的女人感兴趣。
  他微笑着表示同意,又故作委屈地做了鬼脸。她又笑了。他说她的孩子已经会按电钮了。她不让孩子动电钮,她说干这个工作有什么好,连个小孩都会,而且那圆柱是全自动的她完全是个多余的人。大楼里流行什么病,她就第一个被传染了,如果发生地震什么的,她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她说她是电子专业的毕业生,虽然从很远的乡下跑到这座小城镇,如今却只能守护着圆柱的按钮。无论如何,她总算沾了电的边,运气比与她一起来的同学好得多。他说比较起来她的运气比他好,他也是电子专业毕业,能做自己的专业,只不过没有成功的希望而已。她握住他的手,说,别谈这些令人失望的话题好不好,谈点儿别的。
  他说,反过来看,他的运气儿比任何人都
  好,他结识了她,这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任何人拿自己显赫的地位跟他交换他也不干。
  她说,你别把我想的太好,你没发现我的缺点,或者你对我的缺点视而不见。
  他说,同样的,你不在乎我的缺陷。
  小女孩又跑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然后说了句:“我再去找紫薇”,就跑开了。当小女孩第三次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起身分手了。
  他看着她牵着孩子走出门去。她,步幅很快,姿态端庄。小女孩在她前后左右蹦蹦跳跳,不停说着笑着叫着。她,把手换来换去,牵着孩子走上人行道,夕阳浓浓的涂抹在她们的肩上,发辫上,裙裾上,他们似乎与那金碧辉煌的余晖融为一体,呈现出一幅异常美丽画面。他们,是跳动的光线。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她孤立无助,感觉宽阔的街道和高耸的楼群给视野造成的视角上的压抑,感觉她和她的孩子是那样的纤柔和渺小。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他伫立着,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以后,她又来到大楼下的咖啡厅。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要了一杯咖啡,一个人默默地喝着。她想起他说的话,他的口音,他说话时的神情,还有他的笑。
  她觉得这一切,却仿佛是个梦。这感觉,并不在于梦本身的虚假,而在于梦醒后的痛苦。那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感觉到的。
  圆柱的顶部镶饰着乳白色的塑料框架。白色的线条竭力在圆曲面上画出方格,画出边长一致的正方形,画出某种规矩,然而,它们在边缘地带失败了,于是便留下边缘不去管,而在中间排列上无数的小方孔。
  顶部正中,有一台电风扇,环形的日光灯管挨着它组合成对称图案,显得很别致。他们当然全部隐藏在塑料方格后面,都藏着某种秘密,只有当它们启动之后,人们才会发现它们。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他。同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选择。
  他,虽然是北方人,却没有北方人高大身躯和宽肩膀,可是却有一种吸引女人的特别,这种特别又无法说得清,出了这一点,别无引人之处。他相貌平平,肤色黝黑,左脸颊介乎须发之间长着一撮毛不毛发不发的东西,下面衬着黑痣,将来会不会发生癌变?她不知道?这种担心,从她和他第一次见面起,就产生了。而他,第一次见面,只发现她的妍美,如今,只发现她的温柔妩媚。
  他们都是盲目的。也许,这就叫做姻缘什么的,然而,他们都无意往婚姻方面去想。
  婚姻,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奢望。甚至恋爱,也是一种意外。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又预见她。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蓦然变得绯红。他,显得局促不安,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圆柱里有许多人,他什么也没有问,他感觉到她的羞涩,她,像个初恋的少女。
  一时间,他深深为之感动。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是她打来的。她告诉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晚上可以跟他一起吃饭,她把孩子安顿好了,他们可以有许多时间。后来她说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只不过想找个借口而已,其实,她不需要找借口。她说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他说对,却不需要找借口。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约定了地点,一家幽静的小餐馆。没人会打扰他们。
  然而,她没有来。
  他想,她一定有事耽搁了,她不会不来,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她肯定会来。
  然而,她没有来。
  他想起平时在大楼里听到的一些传说。说她从来不提孩子的父亲,似乎那人跟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说她的孩子跟她同姓,似乎是个捡来的弃婴;说她还没结婚就带着孩子,表面上很清高实际上很浪荡;说她心中早有个王子,那个男人不知何故走了,她寻他多少年,只要看一眼就满足;说她……
  他不相信这一切。
  她,或者孩子病了,或者她病了,或者被车撞了,甚至那孩子的父亲突然出现,找上门来,她,想必遇到什么想不到的事,因而没有来。
  他坐在小餐馆里,一个人默默地喝着茶,看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桌上排着菜碟。他
  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便点了一些自己平时不常吃的菜。他想,男人不喜欢吃的说不定正对女人的胃口,男女之间无论以哪方面看,都是相反的。他们这样认为的。他,不知道如何去取悦女人。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看了看表,走出餐馆,站在门口,看满街的灯,因为灯光太多太亮,所以灯群后面的天空漆黑一片。虽说是晴天,但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月亮。月亮被灯和楼遮住。出租车的尾灯在他眼前穿梭交织,仿佛灯的河流。他像河床边的悬崖一样屹立着,望着她可能出现的路口。不见她的身影,不见她步幅轻盈的走路姿态,不见她那白色的风衣,不见她洋溢着微笑的脸庞和棕色的眼眸,他深深感到一种绝望浸透了自己降落到冰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了他和她呢?也许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境遇,也许是他的孤独和她的冷艳,也许是他们都曾有过无法启齿的磨难,也许,仅仅是一种机缘。而现在,那机缘没有了。她消失了,也许永远消失了。
  他悻悻地回到餐桌旁,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姑娘。不是她,是个陌生人,穿着白衬衣和浅色的萝卜裤,眉清目秀,面带微笑。
  她说她饿了,问能不能陪他吃一点?她说反正他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菜。他默然地说,吃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完你就走。她笑了笑,说,对,我想也是这样的。
  他以为她是暗娼,还没等他露出不屑,她便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她急忙解释起来。她不无遗憾地想,此时,他是多么需要另一个人的解释呀?
  她,也是北方电子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只不过比他早来两年。她没有固定的工作,打了两年短工,她以为他是某个公司的老板,所以跟她接近,想找个工作。她已经整整观察他一个多小时了。
  他笑了笑,笑里透出苦涩。他问她这么病急乱投医,怕不怕遇上骗子什么的?她说不怕,她学过柔道,而且达到黑带标准,一般的歹徒是制服不了她的。
  她问他在等什么人,他说,在等他的妻子。她笑了笑,说,这很难得。约会,等待,焦躁不安,结了婚还有这么好的情趣,与众不同。他说,谢谢。也许,这就叫做爱情。
  她说她不相信什么爱情。
  他说,本来他也不信,后来信了。
  他说吃吧吃吧,别再讨论精神方面的问题。于是她吃起来,她食欲正旺,他却毫无胃口,看别人启齿大嚼真是一种痛苦。他便向她告辞。
  他叫来服务员,付了款,离开座位走出餐馆。他决定不再等待。
  那姑娘问,还回来吗?他说,不。他发现自己态度生硬,可是他不想去顾及。他只觉得沮丧。
  外面,依然是灯和楼群和车流,不过,比原先稀疏了许多。雨,又下了。这多雨潮湿的城镇呀。
  雨,在黑暗中下着,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看不见雨丝,地面有灯光的残照,色彩斑斓,艳丽无比。楼群显得更加孤傲,偶尔驶过车灯显得更为孤独。这个小城镇移动的一切,包括人和物,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夜,他不要这么匆忙。他信步向右一转,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餐馆,灯火虽然辉煌,人却寥寥无几。突然,他发现有个人坐在玻璃窗后面,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地咀嚼着。她的面前摆着许多菜肴,还有一瓶未启封的红酒,她,正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神。
  她穿着白色的夜礼服,襟前别着一朵红玫瑰。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她已经来了,不过他们之中有人把地点弄错了,是谁?不知道。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这附近,云集着许多小餐馆,招牌大同小异,只怪他们约会的时候太匆忙,一个没说清,一个没听清。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呢?是出于某种羞涩,还是太过于追求某种心照不宣的效果?
  不知道。
  他,在等待她的两个多小时里,跟她近在咫尺,却仿佛如隔天涯。就像各自乘上相邻的两部圆柱一样,那机缘,失之交臂。
  为什么,为什么会弄错?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他伫立着,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因为雨的冲刷,玻璃窗后的画面色彩斑驳渗融,显得光怪陆离,像一幅不成功的水彩画,终于,他转身离去。
  她坐着,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低着头默默地喝汤,两滴眼泪不知不觉涌上眼眶,欲滴无力,强忍着冷冰冰的失望,等待着,等待着,没有滴下。
  他木然地走着,似乎失去了一切感官,无所见无所闻无所触。他像个白色的幽灵,漂浮在细雨中。才转了一个弯,他便已经来到河边,小河那边,有铁丝网,有白色的摩托车跑道,河里飘着浮坪,像那地下咖啡厅的地毯。
  忽然,他失去了平衡,滑下泥泞的河埂。他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着,喊叫着,但没人知道。
  没有比圆柱的地板更令人失望的了,它仅仅是一块橡皮,橡皮一块。
  他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过去情况。公司根据他的履历表向他的原籍和他毕业的大学去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查无此人”。甚至,他曾向她倾诉过他的过去,他家里的父母兄弟,他的“周游列国”,都是假的。
  但是,她没有感觉到他的虚假,她和他真正相识,只有两天。一切才刚刚开始,好像买来的物品,刚刚打开外面的包装,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内涵的真实,他就消失了。她想,她和他的痛苦都是真实的,没有虚假。而最大的痛苦是那天晚上的阴差阳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和他到底是谁弄错了。
  公司虽然认为他是出车祸而死,也就不再追查,这个小城镇,能包含和宽容一切秘密和公开。只有她知道他的真正的死因,但是她不说。
  她没留下他的遗骨。却不知道如何处置,半年后,她离开了那座乳白色的办公大楼,那时,他留下的设计依然在考察和测算之中。
  她带着她的孩子到另一座淡绿色的写字楼上班,搞电器设计,偶尔有人问他的小女孩。她的父亲在哪儿?小女孩很活泼,很好说话,她说,她的爸爸因为车祸去世了。妈妈把爸爸的骨灰盒放在家里,是用有机玻璃做的,圆圆的,像个大罐筒。
  那圆柱很精致,正面有一道小门,门里镶着他的照片,保持永不消逝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有点苦涩。也许,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他也没人了解他,包括自称是他的妻子和孩子的她们,也不知道他。他,似乎从未存在过,就是那凄婉绝望的爱情,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爱,无所谓天边
  魏昱歆
  一、柳絮飘扬的季节
  我踩着青春无悔的脚步
  在这个城市的边缘轻声的歌唱
  只为你的出现……
  “云,起床了,都九点了!”
  “谁呀?”睡眼朦胧的被人叫醒真是难受。
  “是我们。”哎,原来是莲儿和雪儿。
  “搞错没,今天是周末耶,也不让我睡个畅。又想去哪里疯啊?
  “真不愧是咱们的刁小三,立马就知道我们有地方疯去啊。哈哈!”
  “云,你动作快点哦,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们去楼下老地方等你哈!”
  “好嘛,就来!”这两个宝贝一唱一和不知在搞啥名堂,云嘟囔着。
  “云,你的动作还真快噢,怎么不穿那件前天买的新裙子啊?”
  “你们想要去疯的地方,我再也不敢穿裙子了。今天我就穿牛仔裤了,随你们带我去哪里都不怕,免得像上次那样只能干坐在游乐场看你们疯。”
  “云,这次不是去游乐场啦!”
  “雪儿,云,不管这些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咯。”
  “喂喂,到底去哪里嘛,你们俩也太过分了吧。”
  “告诉你吧,我们呀,去‘竹幽居’,还没有去过吧。”
  “那是个新开的茶楼吧,听同事说起过,挺清雅幽静的。”
  “恭喜、恭喜!恭喜升职啊!”一进竹幽居,莲儿和雪儿就朝一个从里面迎出来的高大男孩大喊起来。
  “来,介绍下,这是我的表哥,风。这是云,我们三个是大学时的死党。今天把她拖来也算给你找个伴吧。”莲儿俏皮地说。
  “你好,云。欢迎欢迎!”风说着带大家走进了一间包厢,里面赫然坐着雪儿和莲儿的男友。
  走出竹幽居,已是繁星满天、华灯怒放。雪儿和莲儿各自携着男友飘然而去,临走只把云丢给了风。风想打车送云,被云拒绝了。
  “我不喜欢坐车,想走回去。”
  “那么不介意我陪你一起走吧?”
  “呵呵,好吧!”
  “云,真看不出,你居然会和莲儿是死党。”
  “怎么了,有问题吗?”
  “不是,我们家莲儿从小就像个男孩子,疯得很,而你那么文静。”
  “哦,这就叫动静结合,相得益彰嘛。”
  “哈哈,也是。”
  和风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家。
  回家后,洗完澡,云边打开电视边倒头就往床上靠,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一阵旋动。
  “云,到家了没?”电话里夹杂着嘈杂的音乐声。
  “莲儿啊,你还在哪里疯呦。电话里好吵。”
  “我在迪厅呢。跟你说啊,刚才我表哥来电向我要你的手机号码,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啊?”
  “死丫头,随你啦。好了,我的手机就要没电了,下次再聊吧。”
  二、秋日余晖映照着城市的每一条大
  街小巷
  你的容颜和你的身影一点一滴地镌刻
  进了我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一觉醒来,又是个艳阳天,阳光从窗帏斜射在床前,云不由得欢呼,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可惜明天又要上班了,以后要是能实行三休日、四休日就好了,双休日真不过瘾啊。云傻傻地想着。
  拿起床头的手机想看看几点了,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随手一扔,云又躺下了,不属猪的云却特别爱睡觉。
  “丁咚……丁咚……”门铃响了。
  “云,你在家吗?”
  天哪,又是莲儿。
  “嗨,我说莲儿,你的精力可真旺盛耶,昨晚疯得还不够吗,今天又打算去哪里潇洒了?”
  “你别冤枉我噢,昨晚我是玩到午夜之后回去的,但是今天我来全是为了你,否则我正睡得香着呢。”
  “为了我?晕。”
  “是啊,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是啊,怎么啦?大概昨晚和你通完电话就没电了吧。”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不知道吧,我那个表哥又是给你发短信又是打电话的,偏偏你手机没电了。表哥急了,怕你出什么事了,非要我来看看你。”
  送走莲儿,云转身换上了电板。一看手机,还真如莲儿所说唉,倒塌!正惊讶间,手机响了。
  “是云么?我是风。”
  春去秋来,一晃又是半年时间过去了。城市的上空天高云淡,秋天来了。傍晚,倚在窗前看楼下梧桐树的落叶飘然坠落,在空中翻飞似精灵起舞,云的心里也仿佛充斥着难以言诉的感慨。
  “我更喜欢冬天。秋天太感伤了。云,冬天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看漫天皑皑飞雪……”
  “嗯,我也很喜欢雪花。每当这个城市被皑皑白雪笼罩,就感觉有一种圣洁的情愫在升华……”
  “云,我妈妈叫你去吃晚饭,5点半我来接你,好吗?”
  “去你家?下次嘛。”
  “你老说下次。知道你怕生,今天我妈把莲儿他们也叫来了。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去你的,讨厌。”
  “哟,云来了。快进来。莲儿,出来陪你的老同学啊。别只顾着看电视啦。”
  “大姨,你懂什么嘛。云还用我陪吗,只要有风陪就够了,我就不来做电灯泡咯,哈哈。”
  “今天是个家宴,大家随便些。”
  是啊,云,你自己夹菜啊。风,你就知道自己吃。”
  “呵呵,我都有好几天没吃到爸爸的手艺了。云,真的,我老爸的厨艺是一流的哦。你快吃,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什么话,以后只要你想吃就带上云一起过来好了。”
  “哈哈,那我也要来,天天来蹭饭吃。”
  “莲儿,这天下美事怎么都少不了你啊。”
  “表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吗?”
  “哈哈。”大家伙笑成一团。
  “噢,今天是风的生日。风,爸爸妈妈祝你生日快乐。”说着,风的父母举起了酒杯。
  “啊,我的生日?我都忘了。”风看着大家咧着嘴笑开了。
  三、因为你,整个城市都飘起了漫天
  的飞雪
  因为你,我的世界苍白胜雪
  无论你身在何方
  无论你成了什么模样
  爱坚定了信念
  爱无所谓天边
  春暖花开时节,风被公司选派出国进行为期一年的深造。
  “云,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为妻!”风紧紧地拥抱着云,轻轻而坚定地说。
  “嗯,我等你。”云的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没有了风的陪伴,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雨中飘飘摇摇。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尽管有莲儿和雪儿的陪伴,强烈的失落感仍然深深地笼罩着她。很多时候,云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家中,静静地细数风的归期。“云,我很快就要回国了,你准备好做我的新娘了吗?”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耳畔……云幸福得几乎眩晕。
  夜幕和往常一样徐徐地拉开了,云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期待着和风相约的时刻。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云格外地思念着风。时针一格一格地走过,风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云的心渐渐地下沉下沉……昏昏然,不觉东方发白,胡乱梳洗后,云径直去了风的家。一阵痛哭声从门内传出,云木然地推开房门,哭泣声嘎然而止。一屋子的沉默过后,云终于知道,昨晚,风的公司发生了火灾。风为了抢救一个5岁的小女孩不幸被大火吞没了。
  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冰冷的屋子,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云,忘了我表哥吧,相信他会在世界的另一头为你祝福的。”忘了?谈何容易。曾经的温情挚爱,曾经的风雨同行,怎能忘怀?三百多个日子的期盼,三百多个日夜的相思,怎能忘怀?风,请你回来,无论如何,请你回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再紧紧地抱你一回……“醒了,云终于醒了……”看着周围焦虑的亲人,云无言以对。泪已干,心已碎,醒来又如何?!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这么美丽的世界怎么可以没有风?“我要陪风去堆雪人、打雪仗……”“云,你别这样,风走了,不会回来了。”“不会的,风说过,要我等他回来,要我做他的新娘。你们看,天空中那么多的雪花都是给他的祝福,我相信风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沉默,飘雪的沉默!
  雪停了,桃花开过了,知了闹猛过了,路边的梧桐树重又挂满了金黄色的秋色。黄昏时分,在飘零的落叶中,云一步一步地踩着积压在地面的厚厚的枯叶,听着从脚底下传来的空洞的碎裂声,落寞无比。不想回家,只想在秋夜里享受风的抚慰。
  “云,我是莲儿。你在哪里?快点回来,我有事找你。”
  踯躅着走向那个尽显遥远的家,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孑然而立。远远地向云张开了他的怀抱。是风吗?真的是风吗?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仅仅数十步路,仿佛用尽了云一生的力气,直到被风拥在怀里,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又幸福满怀。
  风在那场大火中的确几乎丧生,幸运的是后来被人救出,但一直昏迷不醒。等他醒来,得知自己全身大面积的烧伤,将会留下严重的伤残时,毅然决定放弃对云的承诺,只能在心里深深的祝福云。出院后,公司免费送风去做了几次整容整形。回国后,难忍的相思使得一下飞机的风就直奔令他日夜牵肠挂肚的有云的方向。
  风,你知道吗?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是我今生最想爱的人,这个秋天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季节。
  铁匠孟玉柱
  王世勋
  风很紧,猛砸在行人的脸上。天空阴沉着,如行走在路上的孟玉柱父亲那愁闷的脸。零星飘落着的雪花洒落在孟玉柱没戴帽子的头上。孟玉柱浑身哆嗦着,两只小手不停的搓动着,然后,放到嘴边,哈一口热气温暖一下。就这样跟在父亲的身后。他的父亲心疼的向后瞅了瞅他,把已是很破旧的棉袄脱下来给他穿上。虽然奇大,但总能挡些风寒。他的父亲有些弯腰,推动着那辆木制独轮车,车上捆绑着用来养家糊口的铁砧子、炉子等打铁用具。他的母亲在车的前边,弯腰拉着纤绳。三十年前,孟玉柱随着父母从空旷的大路那边走来。
  “年前的一场大雪还没有融化掉,刚刚过了年,又是这样的天”。孟玉柱父亲嘴里念叨着,叹了一声气。旷野一片寂寥,孤孤单单的一家三口就这样趔趄着行走在这样的冰雪路上。
  孟玉柱的父亲有些累了,头顶升腾起了热气,感觉浑身燥热起来。
  “孩子他娘,前边有个村庄,我们到那里就找个人家歇下吧。玉柱也有些饿了。”孟玉柱的父亲微喘着说。
  “行呀。从山东老家一路走来,吃不好睡不好的,看前面的村庄不小,或许能遇到个好的歇脚地。”孟玉柱的母亲向后看了看孩子,说。
  前面的村庄叫孟家庄,有两千多口人。唐山大地震时把原有的房屋震垮了,刚过去两年,所以家家还是那样土里土气的房子。
  此时已是临近中午,正是家家烧火做饭的时间。炊烟袅袅,菜香扑鼻。孟玉柱只觉得饥肠辘辘的,不觉流出了口水。
  “孩子真的很饿了。我们把车放到高一点的那个地方,好像那里不住人家了,或许还能避些风雪。”孟玉柱的母亲指了指前面的一户破旧的门面说。
  推开门,一个看上去有70多岁的老人正在抱柴,也是正准备做饭了。回头看见这样的三人进来,不觉一愣。等说明来意后,老人很高兴的叫孟玉柱一家住了下来。
  老人姓孟,无儿无女,所以村里人都叫他孟老头。据说,孟老头的祖先就是流浪到此,然后扎下根来,也就有了孟家庄的村名。这么多年了,孟老头孤单之余,总希望能有个伴。但是,农村的他家里穷,并且,腿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所以,就只能一直自己生活到现在。突然间,家里来了本姓人家,看上去又是这样的老实本分,所以,孟老头高兴的像捡了宝贝似的,走起路来也是小跑的样子。一笔写不出两
  个孟字,我们真的是一个祖先呢!孟老头欣喜若狂的想。
  阴天黑的早,雪已经停了。外面除了风声,再没有其它的声音了。孟玉柱和孟老头睡在东屋,他的父母睡在西屋。农村的房子门口朝南开,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一个卧室。就好像人的一张嘴和两只眼睛那样正当,不能偏倚。
  “孩子,多盖一条被子,屋里冷呀!”孟老头一边温和地说着,一边又给孟玉柱盖了一条被子。
  “爷爷,您也睡吧。”孟玉柱很懂事的说。
  “呵呵,这孩子,虽然才13岁,可真懂事呀!”老人高兴的夸赞着。
  孟老头今夜怎么也不能入睡。本来人上了年纪睡眠就少,又加上身边突然多了个越看越可人爱的孙子,他怎么能入睡呢?索性坐起来,披上那件老羊皮袄,卷上一支老旱烟,就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孟玉柱今夜睡得很香甜,好多夜里没这样睡上安稳觉了。他高兴的在梦里笑了起来。老人心想:这孩子,笑得真好看!
  孟玉柱的父母也是很累了,屋里死一般的沉静。可毕竟是铁匠出身,每天天不亮就已经习惯了起床。所以,鸡叫二遍的时候,俩人就利索的起来。孟玉柱的母亲收拾完屋里就收拾院落,然后就抱柴烧火做饭;孟玉柱的父亲赶紧生炉火,准备开始一天打铁的生计。
  清晨,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来,那样沉重,又那样执着,宛如鸡血似的染红了东方的云霞。小鸟飞快的掠过去,唧唧喳喳的忙着四处觅食。阳光洒在积雪的房顶,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哦,好一片洁白的世界!
  孟玉柱的父亲把炉火生的很旺,红红的炉火宛如一朵太阳在炉中燃烧,燃烧着一家人的命运和希望。孟玉柱帮父亲拉着风箱,额头上已浸满了汗珠。这里早就围满了农人,他们拿来锄、镐、镰刀等等需要再次锻打的农具,一边聊着天,一边耐心等待。孟老头也蹲坐在农人当中。
  打铁生意是孟玉柱一家的传家生计,从他祖爷爷开始就是这样过来的。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的,能生存的地方就是家。所以,孟玉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籍贯,更不知道祖宗们究竟埋在了何地。“青山处处埋忠骨”吧,孟玉柱的父亲每当提起这些事情,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今天的生计不错,农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出来晒着太阳,也为他们增添了快乐。孟老头也不时张罗起来,使那些犹豫不定的人也拿来了需要锻打的农具。
  “玉柱,你这么小就不上学了,将来会后悔的。”其中一个中年人惋惜着说。
  “后悔有什么好办法呀!”孟玉柱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哀叹着说。孟玉柱没有抬头,仍是那样聚精会神的拉着风箱。
  是呀,那个年代,人们的温饱还不能解决,还能有什么能力追求理想呀幸福的呢?民以食为天,没有了食,人们的生活就和小鸟一样,不断的飞呀,找呀,不论怎样的劳累,也首先要生存呀!因为人和小鸟一样都有强烈的生存欲望!
  中年人自觉有些失言,赶忙岔开话题。冲着孟玉柱的父亲说:“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我的活不着急。”
  此时,孟玉柱父子感觉确实有点累了,就说:“打完这把锄就歇会儿。”
  锄板子在炉火中烧得通红,就像一块红红的玉米饽饽,叫孟玉柱垂涎三尺。孟玉柱是有点饿了。早晨吃了一块玉米饽饽,喝了点凉水。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的饭食自然是营养不足。孟玉柱擦了把汗,满脸红里透着黑,看上去和他的实际年龄相差很大。
  孟玉柱的父亲把烧红的锄板子拿出来,一只手拿着长长的铁钳子夹着它放到铁砧上,另一只手拿起小锤子高高举起,然后不停地敲打。直到锄板子被敲打成需要的形状。这时,锄板子是那样清黑的颜色了,平平整整的,有了锋利的锄刃。每到这时,他总是高兴的有了笑容,就好像自己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他总是把需要锻造的农具比作生病的孩子,自己就是给孩子们治病的医生。医生能妙手回春,他能妙手锻打。他的笑是从心底发出的。
  孟玉柱的父亲坐下来,喝了一口凉水,感觉从心底凉遍全身。孟玉柱也是那样,就好像心中的一盆炉火被唰地一下浇灭那样,突然间全身凉爽起来。他从来没喝过热水,不论冬夏,总是那样把凉水一瘪子喝到肚里。爽快!孟玉柱心想。
  虽然孟玉柱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锻炼的自己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但是,他终究是个孩子,总免不了要起玩耍的心情。今天是周日,别人家的孩子成帮结伙的在藏猫猫,是那样快活。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别的娱乐,藏猫猫是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孟玉柱远远的看着、看着,觉得心里痒痒的。就对父亲说:“我也想去玩一会,可以吗?”语气中带着恳求。孟玉柱的父亲看了看可怜的孩子,默默的点点头。
  日上中天,满街里洒满温暖。地上的雪渐渐融化了,房顶上融化的雪流下来,在屋檐上凝聚成水滴不停地砸向地面。小麻雀在各家的屋檐边叽叽喳喳,时而呼的一下飞向远方。不知谁家的狗在追逐一只猫,那只猫飞快的奔跑,然后跳上墙头,仓皇的又一跃,跳到了房脊上。那只狗哀叹一声,可怜巴巴的掉转头回家了。孟玉柱在这样的气氛中快乐起来,宛如笼中的小鸟突然被放出来似的,奔跑着、飞翔着。
  时间很快就过去几个月了。孟玉柱父子每天早早起来就外出打铁,每天总能挣几个零用钱,偶尔还能买点小菜回家。孟玉柱的父亲和孟老头就能喝上几口。这样的生活也算其乐融融了。孟老头心满意足起来,就哼上几句只有自己能听懂的京剧。
  孟玉柱父子的手艺不错。父子又是这样憨厚,童叟无欺,铁活做得实在。人们这样的评价,流传得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来上这里做活。所以,生意总是很兴隆的。
  今天的铁活多,孟玉柱父子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跌跌撞撞的回来后,匆忙吃了口饭,孟玉柱的父亲就躺在土炕上,一会就鼾声四起了。农村人睡土炕由来已久。晚上,一边做饭,一边就把土炕烧得暖烘烘的,人睡在上面总会一夜的全身温暖。如果有寒腰寒腿的毛病,只要睡在土炕上,就会全身觉得舒服,比吃了灵丹妙药还管用。还有人说,土炕平实,人睡在上面即使得了颈椎病也能自然好起来。睡土炕的农村人的的确确很少生颈椎病的。孟玉柱的父亲就是这样在土炕上睡得踏实、舒服。今天的夜很静,静得让人有些害怕。漆黑的夜幕上,满天的星星散射着冰一样的寒光,院子里那棵笔直高大的柳树也没有了往夜柳枝浮动的声音。所有的鸟都睡着了,所有的狗都睡着了。所有的动物都失去了声音。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孟老头还没睡。他坐在土炕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那些烟雾在屋里转着圈,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从窗户的缝隙间飞向了窗外。烟火时明时灭的,宛如天上的星星样眨着眼,朦胧的照亮老人的脸。孟老头眉头紧锁着,眼光射向孟玉柱那酣睡的脸蛋上,就这样不停的盯着,似有满腹心事向孟玉柱说。
  这时,孟玉柱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嘎嘎”的笑出声来,孟老头看在眼里,不觉也笑在心里。
  突然间,孟老头好像在危急关头做出了力挽狂澜的重大决定似的,说了句:就这么办!然后,毅然躺下来,睡觉。明天就和他们商量。他们,指的就是孟玉柱和他的父母亲。
  清晨,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不一会儿,霞光万道,七彩斑斓的东方给人美轮美奂之感。孟玉柱的母亲早早起床做熟了饭。一饭一菜,很是简单。但是饭香飘溢,仍激起人们强烈的食欲。孟老头坐在桌的上方,孟玉柱紧挨着老人。四口人围坐在饭桌上,气氛和睦又融洽。老人一边瞅瞅孟玉柱,一边瞧瞧孟玉柱的父母。放下碗筷,严肃地说:“我想把小玉柱过继给我当孙子,你们俩有什么意见吗?”孟玉柱的父母突然听见这样的说法,感觉来得太突然,一时懵了。惊诧的眼神盯着老人,似乎在问: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呀?孟老头看出孟玉柱父母有什么疑虑,又说:“我想把小玉柱过继给我当孙子,我也活不了几天了,等我百年后也有了传后人,也就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个交代,总算没有断了香火呀!”孟玉柱的父亲思忖了一下,觉得老人秉性温和,做人实在。自己也没有老人再需赡养,和这样的老人生活在一起,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有缘随缘,不能破解,百年修得同船渡啊!孟玉柱一家人高兴的同意了,写了过继单,请了酒席。从此,四口人真正过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孟玉柱跟随着父亲,每天就是给父亲打下手。但是他心灵手巧,渐渐的悟出了打铁的门道:首先,心中要装有需要锻打农具的样子;其次,要掌握好火候;最后,用力要干净利索。心无杂念,眼睛凝视,锤到之处要稳要准。正所谓趁热打铁,锤到成型。
  人老了,睡眠的时间比年轻人少了很多。所以,每天清晨,孟老头都会鸡不叫就起来,把院子的每个角落都查看一边。然后,拿起扫帚,把整个院落清扫干净。最后,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柳树下,轻声慢调的哼哼起只有自己能听懂的京剧。现在有了后人,孟老头的生活感觉很有奔头,人们都夸他更勤快了,也比以前精神矍铄起来。
  山东人的憨实、勤快的性格早就名传天下。孟玉柱的父母更是如此。每天,孟老头洒扫庭除的时候,孟玉柱的母亲就抱柴做饭,孟玉柱和他的父亲开始整理外出打铁的用具。四口人各有各的活计安排,有条不紊,生活欢乐又祥和。
  今天傍晚,孟玉柱父子俩回来的早,就顺便买了点酒菜。孟玉柱的母亲不由分说又炒了两个热菜。她知道,孟玉柱的父亲要和孟老头喝两口的。每当回来早的时候都是这样,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习惯。
  这么多年来,老人都是自己凑活着生活。现在,不但每顿能吃上热乎的饭菜,还能有孙子给自己夹菜,还能有人陪着喝上两口。此时,老人就从心底发出爽朗的笑声,面容也灿烂起来,仿佛在告诉世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年。孟玉柱忽然长成了一个结实的汉子。一米八零的个子,虎背熊腰的样子告诉人们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黑灿灿的脸上,镶嵌着两颗大而有神的眼睛,放射着诚实、刚毅的光芒。此时,孟玉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孟玉柱的父亲被顶替了下来给孟玉柱打下手。这时不再用拉风箱把火吹旺,改成了电风炉。孟玉柱双手抡起大锤,他的父亲一只手拿着铁钳夹着火红的锄板,一只手用小锤在砧板上敲打着。父子俩配合默契,叮叮当当的音符萦绕在空中,变成一首激情四射的旋律。
  夏末秋初时节,虽然白天太阳高照,人们感觉很是燥热。可是到了夜里,人们仍是感觉了秋的到来。高而远的夜空中,悬挂着那块亘古不变的圆盘,今夜显得是那样的大又圆,仿佛人们能看到那棵桂花树,还有桂花树下蹲着的白玉兔了。嫦娥呢?或许是偷偷的啜饮吴刚送的琼浆玉液了吧!微风吹拂着院内那棵高大的柳树,柳枝摇摆着,影儿摇摆着,在孟玉柱的眼前仿佛摇摆成舒缓的乐章。孟玉柱还没有睡去,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边欣赏着柳枝婆婆,一边静听着远处的蛙鸣,还有和蛙鸣一起送入耳鼓的玉米拔节的声音、棉花开花的声音。
  此时的孟老头酣睡着,那样香甜、那样美好。就这样沉沉的、心满意足的睡着。没有一丝牵挂,更没有一点包袱。就这样永远的睡着了……当孟玉柱发觉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孟玉柱觉得:爷爷今天是想睡个懒觉,可能是累了吧!所以,自己起来的时候也没敢发出一丝的声音惊扰老人。他万分的感激老人,是那种即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老人恩情的感激。他希望爷爷多睡一会。可谁知是这样长久的睡着了啊!
  孟玉柱的父母以儿子、媳妇的身份厚葬了孟老头。按照村里风俗,要披麻戴孝,打幡抱罐的把老人送入坟墓。出殡那天,孟玉柱嚎啕大哭、悲痛欲绝。直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的。是啊,当年没有孟老头的收留,哪有孟玉柱一家的今天呀!这样的恩情,岂是比山高、比海深吗?应该是与天高、与地深啊!“今生再没有机会报答老人了。爷爷,您走好,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孙子!”孟玉柱心中这样念叨着,不觉又仰天大哭。直哭得:鸟们惊呆着,不敢在飞翔;阴云扑来了,大雨滂沱!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安葬了老人,为其立了碑。回到家,孟玉柱和他的父母总觉得屋里空落落的,没有了往日的温馨,缺少了往日的笑声。
  一天,孟玉柱外出打铁回到家,刚刚洗涮完毕,准备吃饭的时候。小花拿着一把卷了刃的大镐来了。刚进院,就喊:“玉柱哥回家了吗?”小花是村东头赵家的女儿,比孟玉柱小一岁。一个村子的同龄人,早就很熟悉了。平时,她就叫孟玉柱哥的。一年后,小花成了孟玉柱媳妇,这是后话。
  孟玉柱见小花进来,笑了笑说:“今天晚了,明天生火再弄好吧。不会耽误用的。”小花坐了一会,看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转身回家了。
  吃完饭,孟玉柱没有急忙的回房间休息。转过脸,冲着看电视的父亲说:“爸,还是在前院盖两间像样的房子吧。您年龄大了,不方便东奔西跑的。咱在家办个铁活加工厂,一来您二老可以照看地里的庄稼,我自己搞铁活加工,这样两不耽误。”孟玉柱的母亲瞅了一眼孟玉柱的父亲,说:“这样好,咱们苦干一年就能给玉柱结婚了。那时,我在家看孙子,你去地里拾掇庄稼,我们家的生活还怕不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吗!”说这话时,孟玉柱的母亲眼里放射着希望的光芒。
  改革开放十多年了,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农村人手头宽裕了很多,裤兜里有了零用钱。但是,农村人的观念就是守旧,一直觉得钱就是用来盖房子、娶媳妇、养孙子的。孟玉柱母亲也是盼孙子盼得眼蓝。
  孟玉柱的父亲点了点头,同意了孟玉柱的想法。是啊,以前的铁活只是哂锄哂镐的。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点上炉火,在铁砧子上叮叮当当几下就行。现在可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现在人们不再用牲口拉耠子,耠深耠浅的时候人可以帮忙。现在使用机器了。用机器拉的每个耠子上都有几个并排着的耠子齿,所以,耠子齿的角度很重要,角度定好,深浅就定了。社会发展到今天,孟玉柱父亲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老的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所以,孟玉柱就承继父业,成了真正的铁匠。
  在前院盖了两间像样的铁匠铺,门口竖了一块“铁匠铺”的招牌,又添置了几样电动打铁用具。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开张营业了。十里八村就这么一家铁匠铺,孟玉柱又找人写了广告张贴出去。这样,孟玉柱也不再东奔西走的串庄做铁活,在家就有干不完的活计。
  秋风紧了,吹到身上感觉有了一丝凉意。田野里,一串串的红辣椒在阳光下闪烁着喜人的光芒;有些枯黄的玉米杆上的棒子呲牙微笑着,仿佛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大片大片的棉花地里,干黄的叶子掉落下来,雪白的棉花桃挂满枝头。哦!又是一年好收成。
  这个时节,孟玉柱的铁活不多了。人们都纷纷来到地里,用各式各样的农用车忙碌着,满载着秋天的果实而归。孟玉柱也和父亲来到地里,忙着收棉花和辣椒。他家的棒子是小花帮忙掰好后运到家里的。那天很热,小花的衣服湿透了,满脸上挂着汗珠。汗水不小心流到眼睛里,眼睛涩涩的,是那种用盐砂眼睛的感觉。小花只能停下来揉揉眼,抬头望望天空,然后继续赶路。
  小花很能干活,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身体结实,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孟玉柱的母亲总说:咱家娶的这媳妇,能做活、会过日子的媳妇,不是要娶家来个花瓶,要供摆着给人观赏。我就喜欢小花这样做活麻利、泼泼辣辣的。将来给我生个胖孙子,我死后在我坟头撒泡尿就行。每当说这些话时,孟玉柱的母亲总是一种满足、希望的表情。
  天有些阴,好像要下雨。满空中弥漫着水气,凉凉的风吹到身上,孟玉柱的父亲不觉哆嗦了一下。孟玉柱赶紧叫父亲回家,省的感冒了。花钱治病不说,身体还遭罪。这些年的操劳奔波,孟玉柱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还有几垄棉花桃就摘完了,我自己能忙完。”孟玉柱催促着父亲。
  就这样,阴沉了一天。傍晚的时候,零零星星下起雨来,还夹杂着冰雪样的晶体,砸在地面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地里的庄稼收拾完了,农人们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孟玉柱盘腿坐在土炕上,两只眼睛射出的光线凝固在了窗外的地面上。夜很黑,地面上薄薄的一层冰雪散发着白而寒冷的光,在漆黑而恐怖的夜空中显得那样孤独。孟玉柱盯着窗外,神思又飞向了遥远……
  年景不错,孟玉柱一家的经济收入怎么也有几万元,再加上铁匠铺的收入,一家人的生活真是人人艳羡的小康之家,殷实而富裕。孟玉柱结婚的日子早就定下来了,期盼着那天阳光明媚,像前来贺喜的人们的笑脸那样温暖。
  这不,早晨起来,孟玉柱的母亲吃罢饭就开始张罗給孟玉柱做结婚用的被褥的事情。太阳挂上了晴朗的空中,地面上薄薄的冰雪融化了。路有些泥泞。修上柏油路就好了,就能像城市样的人人走在平坦的路上。孟玉柱的母亲一边走着,一边默祷着希望。
  农村的习俗很烦杂,结婚要八铺八盖的。每个被角还要放上枣呀、栗子呀的,说这样就能早生贵子。孟玉柱不信这些,就对母亲说:“不要做那么多的被褥,以后有用的话我和小花自己能添置的。结婚只要简单、喜庆就行,将来生活的好坏还不是要靠两人奔波?”孟玉柱的思想深处总能生出叛逆的想法。“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啊!”每当这时,孟玉柱的母亲总是摇摇头。社会发展了,或许是玉柱对的。
  孟玉柱结婚那天,亲朋好友围坐了几十张桌,一个个满带笑容,气氛很是热闹。虽然是冬季了,但是,真的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人们感觉暖烘烘的。这天,孟玉柱和父母都是早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孟老头的坟前去祭拜。没有这位慈心的老人,哪有他们一家的今天呀!每当想起这些,孟玉柱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往日生活的场景,总是双眼含泪,感激涕零的。孟玉柱在孟老头的坟前跪下来,很是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烧了好多的纸钱,又在孟老头的坟上撒了瓶上好的白酒。“爷爷的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今天请爷爷喝上一碗喜酒,只是略表心意。”孟玉柱嘴上念叨着,泪花早就掉落到地上。
  小花的到来自然给孟玉柱一家增添了喜气,出来进去的,一家人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引来左邻右舍“啧啧”的羡慕声。
  冬闲仨月,正是农人们养精蓄锐的季节。太阳升起老高的时候,他们打着呵欠、伸一伸懒腰,然后互相吆喝着,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大街上溜着、说笑着。然后,钻进一家,围坐在一起打起了麻将。也有掷骰子推牌九的,玩得乌烟瘴气,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眼睛里放射着贼亮的光。孟玉柱不会玩,他的父亲不允许他涉足牌场,打小就要求得很是严厉。现在,晚饭时,父亲允许结了婚的孟玉柱喝点白酒解乏,这已经是思想进步了的父亲对孟玉柱开恩了。孟玉柱就一门心思做铁活,精益求精的铁活也给孟玉柱召来了很好的声誉。
  三九天气,大街上寒冷无比。不过,今年还好,到现在也没正式下过一场大雪。所以,路上的行人不少,来孟玉柱家加工农具的也是有增无减。早晨醒来,孟玉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生炉。趁着冬天,小花帮忙做铁活,年前一定要把手头的铁活忙完。孟玉柱的父亲退居了二线,和他母亲一起在屋里掰着辣椒,准备在年前卖个好价钱。
  小花和孟玉柱配合得很是默契。勤快又灵巧的小花总会得到婆婆的夸赞。其实,孟玉柱的母亲一直把小花当成闺女那样,所以婆媳关系就像母女那样相濡以沫的和睦。这时,小花感觉有点累了,站起来伸伸腰,恰巧孟玉柱母亲出来给小花送水,叫小花歇一歇的。小花坐下来,也招呼孟玉柱坐下来。就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那样子就像一对戏水鸳鸯。
  一家子喜气洋洋、无忧无虑的生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进腊月,农村人家都已经显现出年味。炊烟袅袅的时候,酒肉香气飘荡在农家人的上空。孩子们嬉笑着,不时点燃鞭炮,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在空中回旋。
  辣椒和棉花都卖掉了,今年的价格不错,孟玉柱一家又是鼓起了钱包,挺起了腰杆。今天是集日,孟玉柱思忖着给父母买什么衣服、给小花买什么首饰,就这样,揣足了钞票,一家四口去赶集。年前的集日很热闹,熙熙攘攘的人们都在准备着年货。孟玉柱的母亲在布摊前停了下来,她左挑右捡的,最后相中了一幅花布。嘴里念叨着给未来的小孙子做压枕用。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对小孙子的盼望。
  满怀希望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年过了,节过了,春天来了。春风唤醒了万物,大地抖擞掉一冬的尘土,宛如松开了捆绑一冬的绳索,倏忽间精神起来。榆树开花的时候,满枝头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宛如出嫁女人头
  上撒落的金花。这个时节,农人们纷纷忙着下种,播撒一年的希望。农人们对节气很敏感,每天地气和土壤的变化都能拨动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使他们的眼光忽然亮起来。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在自然规律面前人是最渺小的。
  当种子发芽了,满地里嫩绿、浓绿起来后,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春雨贵如油,今年又是个好年景。孟玉柱听着窗外的“滴答“声心想着。忽然,转过头来对小花说,如果今年你能再生个儿子就更好了,也了却了母亲渴盼孙子的念头。小花害羞似的说:”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没见一点反应,是不是你的种子有问题呀!“”不可能,如果你不是盐碱地的话,我的种子保管是一流的。“孟玉柱躺在小花的怀里,就这样说着情话,感觉很是幸福。此时的孟玉柱没有了白天那种男人的豪气,反而对小花撒起娇来……
  孟玉柱的生活很有规律又简单。每天加工铁活,或是帮父母料理庄稼。一家人的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是,或许是家家总有不如意的事情吧,最叫孟玉柱一家心急如火的就是小花的肚子真的一直没有反应。孟玉柱的母亲犯嘀咕了,小花也是一头雾水。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这是怎么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暖暖的上午,孟玉柱和小花来到医院检查。等结果出来的时候,孟玉柱坐到地上如秋后的西瓜秧一样蔫蔫的。医生说,孟玉柱死精,恐怕一生没能力要孩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孟玉柱感觉天要塌了,头异样的胀大。刚才还是阳光笼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那如柱的大雨砸在孟玉柱身上,砸着他本已受伤的心。孟玉柱糊里糊涂的回到了家,一滩烂泥样倒在炕上,大病了一场。
  日子还是要过的。小花不嫌他,仍然一如既往的爱着孟玉柱。打铁、种庄稼,孟玉柱和小花每年就这样单调的操劳着,每年,孟玉柱家总会收入几万元。十年后,孟玉柱终于明白了简单生活、慈善为重的道理。这时,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他母亲是在冬天辞世的。那天,漫天的雪片洒落下来,树上、河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孟玉柱呼天抢地,他多么希望母亲能再多生活几年啊!如今的生活早已是今非昔比,奔波了几十年的母亲应该好好享福的!可是,肝癌早就把他母亲折磨得骨瘦如柴了。撒手人寰的时候,母亲声音微弱的告诉孟玉柱:“抱养个孩子吧,也好在我的坟头撒泡尿。“孟玉柱泪流满面,不停地点着头。孟玉柱把满怀遗憾的母亲葬在了孟老头身旁,完成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要为老人遮风挡雨、端茶喂饭的诺言。
  孟玉柱把“铁匠铺”已经变成了“农具加工厂”,是一家股份制。不但能哂锄哂镐,这是他家的传统技术不能丢;主要是农具的来料加工。孟玉柱还有更大的“野心”就是制造农具。“总有一天,农具上要刻有孟玉柱这三个字。”孟玉柱心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小花也不时的添薪,使这欲望的烈火染红了孟家庄。此时,他想到了办学校。自己没什么文化,是在孟老头收留后,拼打到现在,总算成了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自己要对得起这方热土,对得起过世的孟老头和母亲。又想到:农具加工厂的发展壮大,需要有知识的精明人的加入。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是井底之蛙,越发羡慕文化人。这些想法是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提出来的,小花很是欣喜。他俩就是这样志同道合,一起想象着发展起来的事业,想象着将来的好日子。那一夜,孟玉柱把小花抱得紧紧的,有好多孩子蹦跳着来到他俩的梦中……
  染丽娜小小说二题
  开锁高手
  李平开锁不用钥匙,一根细铁丝或一小片金属插进锁孔,抠耳屎般地动一动,那锁头眨眼间便开了。
  还在童年时,李平能找到的最好的玩具便是废锁头。通常是拆了装,装了又拆,不经意间练就了开锁的本领。不过这是秘密,谁也不知道。
  一天,邻居王凡将大门钥匙弄丢了,偏偏王凡的妻子出差在外。王家装有防盗门窗,且又在五楼,王凡急得在门外搓手跺脚。恰好李平下班回来,见状,豪气冲天地说:“我来帮你弄开。”“真的假的?若是你能弄开我请你吃狗肉。”“好啦,你准备狗肉吧。”李平说着,找来一根铁丝插进锁孔不紧不慢地捻着,半袋烟工夫,门“咔”地一声开了。李平是开锁高手的美誉不胫而走。
  年关将至,单位大院内三十多辆摩托车一夜之间几乎被横扫一空,只有几辆旧车逃过一劫,其中就有李平的旧摩托车。
  警察来现场了解情况,李平被请到了派出所。可经核实,他不具备作案时间。
  时隔一个月,单位大院窃案再起。这次是入室行窃,恰好李平家又逃过一劫。他家木门木窗那么容易下手,盗贼偏手下留情,而安了防盗门窗的人家却都被光顾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李平再次被警察请了去,不过很快又给放回来了。
  两次失窃搞得单位内部人心惶惶,如临大敌。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装上了报警器,车子也都装上了报警器。
  没人再与李平热乎,见了他都像见了瘟神。李平也从此变得寡言少语。
  那阵子刚好电视台的法制栏目播放一起变态
  杀人案,说的是一个人被女友抛弃后转而忌恨天下所有女人,他专门选择凌晨潜入单身女子的房间,奸杀后还在尸体上刺上淫秽字眼。电视上说那个恶魔之所以屡屡得手,和他早年干过修锁配钥匙这行有关。
  单位里的人看了电视,再联想到李平,不禁毛骨悚然,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极力回避他。
  王凡要去北京学习一个月,往常王凡出差,临行总要托付李平多关照他妻子。可这次,王凡一声不吭地将妻子送回丈母娘家“代管”。
  李平再也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打报告要求走人。他走后才十多天,两起窃案均告破获,是外地一个惯偷团伙所为,与李平无任何瓜葛。
  李平来到新单位,仍住五楼,与对门的关系十分融洽。一天,对门的钥匙弄丢了,而且此时他家不知何故浓烟滚滚,锁在屋内的两岁女孩哇哇大哭。对门装的是厚厚的防盗门,男主人砰砰砰地用身体去撞击铁门,可门却丝毫不动。他急得眼泪都哭出来了,问李平咋办?李平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想说啥但终于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拿出手机拔打了110。
  民警赶到后用氧焊切割机割开了防盗门,但女孩的哭声早已停止。医生惋惜地说:要是再快5分钟,孩子也许不至于窒息死亡。
  那天,对门的一家人哭得肝肠欲裂。李平也泪如雨下。
  有同事奇怪了:“难道李平是那女孩的亲戚?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隐形杀手
  三岁时,梁小亮连续发了几天高烧,送到县医院打点滴,病好了,双眼却瞎了。十岁时,他死活不愿跟着邻村的刘半瞎子学算命,爹妈只好送他去县城的盲校读了三年书。一晃小亮也长成20岁的小伙子了,为给他医治眼睛早已累弯了腰的爹妈就帮他在小镇上开了个盲人按摩店,镇西的大芦湖据地质专家考察,下面沉了一座古城,吸引了不少人来观光,镇里开发了大芦湖旅游景点,吸引着天南海北的人来游玩,所以小亮的按摩店生意不错,几年下来,总算把自己的嘴给养过来了。
  没生意时,小亮就一个人在店里发呆,按摩店隔壁的浪淘沙洗浴城女孩子的歌声不时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小亮听说隔壁每日里生意红火,还听说里面有好几个能歌善舞的女孩子,小亮就常常想,哪一天如果有个女孩子能让他摸摸脸就好了。他不知道漂亮女孩子的脸到底会是怎样的,所以每次听到美妙的歌声小亮就想摸摸女孩子的脸。
  冬天的一个晚上,十一点多钟。因为天冷,小亮的店里没生意,他就躺在床上想女孩子漂亮的脸……突然“轰隆”一声,小亮就从床上掉到了地上,接着听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尖利的救命声和哭叫声,小亮以为是地震了,什么也没拿就摸索着走出门,走出门这才知道洗浴城的锅炉爆炸了。小亮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和恐惧的哭叫声。这时小亮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叫:“我表姐还在里面洗澡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呀!”
  小亮心里一惊,这时又一块玻璃从楼上“砰”地掉了下来,众人惊叫着躲到一边,小亮只听到那女孩子还在哭求着:“救救我姐姐呀!”洗浴城小亮是熟悉的,他曾跟一个师傅在里面学习了几个月的按摩。小亮什么话也没说,摸索着穿过呛人的浓烟走了进去。他知道女浴室在左边,他边走边喊:“里面有人吗?”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摸到了一个人的大腿。再一摸,他心慌不已,那是昏迷了的女孩子的胸部。他摸到一条浴巾裹好她,抱着她摸索着走了出来,围观者发出一阵阵赞叹声。
  赶过来的警察把女孩子送进医院抢救,小亮这才感到肩膀上粘乎乎的,原来他在寻找女孩子时肩膀被玻璃割破了也不知道。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句让他差点跌倒的话:“那女孩子的大腿可真白呀!这回让梁瞎子占了个大便宜,谁知道他这么长时间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女孩子是在半个月后找到小亮的按摩店的。当小亮感到是一个女人进来了时,立即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接待女顾客。”可女孩子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我不是顾客,我是来告诉你,你娶了我吧!”
  梁小亮没想到会这样,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儿。当他得知女孩子是真的要嫁给他时,慌忙地舞着手说:“你一定走错门了。我是个瞎子呀,再说我也不认识你。”
  “没错!那天洗浴城爆炸,我被震昏了,是你救了我,我从来没有被男人摸过身子……”女孩子幽幽地抽泣着,“你就要了我吧!哥!”
  “我……我是一个瞎子,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你还是走吧!”小亮急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不!我就要嫁给你!我长得很漂亮的,不信你看看”,说完她才想起小亮是看不见的,“那么你摸摸我的脸”。小亮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捉住,他想抽回,可女孩子已紧紧把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小亮一惊,女孩子涌出的泪水从他的手心滑落。
  “哥,你娶了我吧,你人好,我不嫌弃你。我会和你过一辈子的。”
  小亮火烫了似地抽回手:“不,我救你是应该的,你怎么能跟我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呢。不行的,不行的!”
  第二天女孩子没来,第三天小亮就特想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他的心乱了,理不出头绪,整天无精打采的。他好像有点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子,好想摸摸她的脸。想去找她,可又不知到哪里去找。
  那天,小亮刚开门准备营业,却听到一个让他差点晕过去的消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想不开跳河了呢!”
  “谁跳河了?”小亮伸出手想抓住一个人问一问,可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
  “一个黄花闺女,被男人看了身子,男朋友又把她蹬了,连个瞎子都不愿娶她,她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小亮蹲在地上,抱住头揪着自己的头发:“是我害了你呀!”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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