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题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093
颗粒名称: 小说三题
分类号: I247
页数: 9
页码: 4-12
摘要: 本文记述了小说三题的情况。其中包括安子、绢子、关子等。
关键词: 七里海 作家 作品

内容

安子
  安子长着一颗大脑袋,眉毛黑黑的,眼睛也显得透亮,像是水洗的,透着憨厚和执着。他住在城市的东角,家门口有一座落日湖,湖面好大好大。每当夕阳落在湖里,安子就跑去傻乎乎地看。
  他初中毕业,父亲要让他上高中,然后好再上大学。安子挠挠脑袋,回答,我不是上大学的料儿,你给我找个中专吧。父亲咂咂牙花子,没辙,找个学计算机的中专。安子起初还高兴,没上两年就跑出来,说,看那电脑就脑仁儿疼,别让我受活罪了。他父亲是开出租的只得让他接着开,觉得起码还挣点儿钱,自己呆在家里。可安子就是不好好学开车,才学开车头一天,就开教练车朝马路沿子上撞,吓得教练魂飞魄散。很快他父亲就不再逼他做任何事。于是,安子就游荡在大街小巷,到处看人家下棋。安子这人杠头,办什么事情都丁是丁卯是卯,爱较死理儿。他看下棋还爱支个闲嘴,支着支着就跟人家打起来。有几次,他把下棋的推搡走,自己坐那儿拱卒跳马,可每回都输得一塌糊涂。旁边的人嘲笑他是臭棋篓子,安子不服气,说,半年后再见。话音未落,他偷偷揣走家里一千五百块钱,留给父母写个纸条,说要找高师学下棋,然后就泥牛入海无消息。两个月后,当他父母哭着要在报纸上登寻人启示时,安子咧着大嘴乐呵呵地奔回来了,说找高人学到了下棋的真本事。他跑去到处跟人家下棋,赢了几盘那胸脯就腆得高高的。一个星期天的黄昏,一个系红领巾的小孩儿找安子对奕,还没走上两步,安子就迷迷糊糊让人家将死。安子完全傻了,忙恭敬地说,你跟谁学的?小孩子笑笑,说,我跟父亲学的。他又问,你下了几年?小孩子想想,也就半年多吧。安子怔怔地,你今年多大了?小孩子眨着眼睛说,我十二岁。安子站起来说,我明白了,我不是下棋的料儿。说罢,低头走了。
  安子在家晃荡了一年多,什么都干过,可什么都没干成。谁都说他干活儿认真,可总是惹祸。他在装修队,给一家富商安装地板砖,一大间房子都让他仔仔细细铺好了,就差一块儿地板砖的时候,富商刚要夸奖夸奖他,却发生了问题。剩下的一块地板砖怎么也装不下去了,只能掰开两瓣,当然不好看。装修队的队长气得脸煞白,戳着他说,你纯粹是废物。没有办法,队长只得指挥大家重新都拆了,再装。费时不说,又浪费了十几块地板砖。从装修队轰出来没多久,安子又跟着运输队拉服装,他开始练习蹬三轮车,可怎么也掌握不好那双把,骑着骑着就往外偏。安子总爱在湖边练,哪回都拐进湖里,弄得他落汤鸡似的。邻居们劝安子的父母,说安子这孩子可能缺心眼儿,你们别总指使安子干活儿了。安子听完这话委屈,他搞不清楚,自己认真做事了,可怎么都干不成呢。
  安子的母亲在毛巾厂做工,因为厂里不景气下岗了。安子明显感到家里生活吃紧,饭桌上的菜见素净。而且父亲出车越来越早,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安子在家呆不住了,他憋囚的慌,一早便磨着坐父亲的车出去散散心。父亲看他闲散的实在难受,勉强让他上车。在路上跑了几个来回也没人招手。安子不解地问,爸,你不是市里的模范出租司机吗,怎么没人打车啊?父亲没好气地,你在我旁边坐着,人家以为车上有人,谁还招手啊。跑了一天,在快到家的时候,父亲突然把车停在落日湖的旁边,埋下头一声不吭。安子惶了,忙问,爸你怎么啦?父亲半天才摆摆手,说,我的胃口不好,千万别对你母亲说。安子望着父亲那过早花白的头发,又看看落在湖里的那一轮硕大的夕阳,突然呜呜地哭起来。父亲抬起头,你哭什么?安子说,爸,今后你别开了,我替你好好开车。父亲的眼角一湿,用手一摸,才知道是泪。
  别人学车两个月,安子学车整整半年。教他开车的教练说,安子是最认真的徒弟。可让安子愤怒的是在考汽车本子时,那些给考官塞好处费的学员竟然顺利过关,安子眼睁睁看着他们倒车时撞倒了标志杆,考官在一旁抽烟聊大天。父亲把出租车让给了他,安子看见父亲大半夜的把车擦得干干净净,汽油也灌得满满的。我陪你开两天?父亲问。安子摇摇头。父亲疼爱地说,挣钱不挣钱是次要的,关键是别出事故。安子说,爸,我背的交通法则在驾校是头名。父亲叮嘱他,你扛着我的模范司机小红旗,好揽生意。安子不高兴地说,您赶快拿走。父亲说,你臭小子又较真。安子说,您能得,我也能得。父亲高兴,可脸上又不能带出来,因为只要父亲一表扬,安子那头就翘尾巴。父亲说,中午一定要回家吃饭,别像我,吃方便面吃的闹胃口。安子不耐烦了,挥挥手,您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安子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他把脸洗净,把脚指甲也剪整齐,他觉得要把开车当做一件圣洁的事情去做,这样就会成功。他倒在床上,把雪白的手套压在枕头底下大睡。一阵急促的闹钟声把安子从睡梦中惊醒,安子一轱碌爬起来,觉得怎么刚躺下天就亮了。他慌乱地把裤子套在脑袋上,两个胳膊捅进去,觉得不对,又慌忙退了出来,重新穿好。他看见母亲已经把香甜的豆浆摆在桌上,安子揉着发涩的眼珠说,妈,你怎么不叫我?知道不知道我头天出车啊。母亲埋怨说,你爸他把闹钟藏起来了,说每天靠这玩意艺儿非得误事不可,还是我把它偷出来搁在你床头上呢。这时,父亲拿着抹布走进来,安子,一定要记住了,把车得擦干净了,要是脏得跟开进猪圈似的,谁敢坐啊。安子白了父亲一眼,戴上雪白的手套走出房门,赌气地,我出去吃早点,你们别忙乎了。母亲追出来喊着,头一天开车,千万可得小心!父亲在屋里吼着,年轻人开车不能斗气,能让人时就让人,凡事能忍则忍,玩轮子这碗饭可不是好吃的。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特别开出租车有好些新规定,得好好学习。安子没好气地说,您整天跟鸽子一样咕咕,我开车一准会出事。安子出门,一踩油门,猛地把车开走。父亲对安子母亲喊着,你听见啦,这小子竟敢说我是鸽子!
  车停在落日湖旁边,安子看着太阳徐徐升起,把湖面染得一片金黄。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模模糊糊懂得人生很多道理。一个秀丽的女人在车前走过,白色的裙子如飘过一片白云。瞬间,他认出是小学同班同学,叫方雯。这时,有辆小轿车开过来,方雯流畅地滑了进去。安子发愣,在他还浑浑噩噩活着的时候,方雯考上广播电视大学。在他吃父母饭在家闲逛的时候,方雯到了电台当了交通台的播音员。最早那天,他随父亲出车,就听见方雯在电台里讲,哪哪路堵了,哪哪出事故得绕行。安子觉得那声音好听,像是唱歌。以至于父亲关上广播后,安子还和父亲吵了一通。安子明白,自己懂得爱情了,他甚至预料到自己对事情认真,对爱情更是要认真,不认真对爱情,就没有自己好果子吃。
  安子开车行驶,他觉得挺平稳,感觉自己也就是开车的料儿。突然道边有个小胡子青年拦住车。安子刹住闸,有礼貌地问,您去哪?小胡子坏坏地一乐,问,你说我去哪?安子见小胡子的刁样,不想惹事,开车就要走,被小胡子拦住,然后,他利落地打开车门坐了上来。小胡子翘着腿,问,是新手吧,我就爱找新手玩儿。安子说,你管我什么手呢,你把门关好了,别不留神摔下去。小胡子笑了,呦呵,脾气还挺大,我到落日湖。安子问,落日湖大了,环绕东南西北四个街,你去哪个地方?小胡子皱着眉头,你开你的,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安子打开了计时器,发动了汽车。这时,身边的小胡子笑着,安子被小胡子的笑声弄懵了,他突然踩住了刹车。小胡子没注意,头撞到车顶,疼得直叫唤。安子问,你刚才笑什么?小胡子恼怒地说,你踩刹车悠着点儿行吗?安子不依不饶,我就想知道,你笑什么?小胡子瞪着眼睛说,我笑你这么认真,还打计时器。安子说,坐出租车就得打。小胡子说,我坐车从来不打计时器,你打了也白打。安子愤怒地盯着小胡子,他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衰人,对出租司机打计时器竟敢嘲笑。他想,人认真一点有什么不好。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他们到落日湖畔拔草,别人都马虎地拔,只有他连根拔,拔得两只手上都是血泡。可数他拔得最慢,最后老师表扬别人,狠狠批评他,说他太懒耍滑。安子几次辩解,老师又狠狠批他一顿,那些马虎拔草的同学还集体嘲笑他。安子回家大哭一场,黄昏,他把父亲领到拔草的地方,指指自己拔的地方,倔强地说,我没有错,这草不连根拔,没多久还得长出来。父亲拍拍他肩膀没再说话。
  车一直在落日湖畔绕着,小胡子好像睡着了。安子大声问,你到底去哪,都绕了两个来回了。小胡子歪着头说,知道我外号吗,我叫白拉。安子靠边停住车,我从来就不打算拉不给钱的客人,下车吧。小胡子愤愤地,我既然上了车,就不到地方不下车?安子太阳穴发麻,虎虎地说,那就对不起了,我可喊警察了。小胡子乐了,你把警察喊来我就说你开车要高价。告诉你,说瞎话,我比你懂行。你开出租车,什么样的顾客都得遇到,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安子问,那你是什么鸟呢?小胡子捋捋胡子,比喻鹦鹉行吧。安子严肃地说,我看你也就是秃尾巴鹌鹑。小胡子嚷着,你小子不怕死,我早晚废了你,让你明白明白那锅是铁打的。安子开车门把小胡子推出去,你别吓唬我,我就不怕别人吓唬。
  安子边开车边想,是哪位伟人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收音机里,方雯用温馨的语调说,外面下雨了,道路湿滑,请各位司机注意安全。安子摇下车窗,果真见淅淅沥沥的小雨织成一道道网,把视野都拍打模糊了。安子心里暖暖的,想方雯真好。
  中午,安子把车开回家,因为忘了吃早点,他有些饿,便狼吞虎咽地吃饭。父亲坐在一边吃饭边问,有什么情况吗?安子说,这打车的什么鸟人都有,上午还遇上了一个外号叫白拉的,光坐车不给钱。父亲忙问,你和人家打架了?安子放下碗,没有,您不是说过不给自己惹事,得让人处且让人吗。父亲欣慰地点点头,要是遇到坏人,既得讲究技巧和他们斗,又不让坏人逞凶,这社会上见义勇为的人多了,坏人就不敢炸刺儿了。安子一梗脖子,他就是个衰人不是坏人。母亲插话,你们爷俩到一块就吵,吃饭都堵不上嘴。安子拿出五十块钱递给母亲,这是我上午挣的。我拉个孕妇去医院,没好意思找人家要钱,那血流了我一座子呢。安子发现,母亲接钱的手有些颤抖。父亲说,晦气呀,都让你傻小子赶上了。
  车开出小院,安子刚转了个弯,邻居张大爷和张大娘搀扶着走过来。安子停住车,探出头来,您二位这是到哪去?张大爷说,上午去闺女家,顺手把闺女的钥匙带回来了,正要打车送去呢。旁边张大娘焦急地说,闺女一准急疯喽!安子问,您闺女住哪啊?张大爷说,在西街。安子挥挥手,上车吧。张大娘说,西街都是市场,不好开。安子笑笑,没有我安子去不了的地方。张大爷扶老伴儿上了车,安子伸手打开了计时器。张大爷慌忙地瞅瞅,说,你父亲拉我们可从不收钱呀。安子说,他是他,我是我,我这是买卖。张大娘不高兴地,这年头怎么光认钱,不讲情义啊。安子回头说,我记得您闺女自己开家服装店吧,我要是去那拿一件衣服就走,恐怕不行吧。俩老人不做声了,只是心疼地看计时器的红字在像小鸟般地蹦蹦跳跳。张大爷说,安子啊,你小时候总吃我熏的鸡头,人家都说你的脑袋大是因为吃了我熏的鸡头,我可没往你要过一分钱。你小子大长能耐,知道往我要钱了。张大爷说着,竟抹上眼泪。安子也觉得不是滋味儿,想想,自己没错,就认真地说,您坐车,我收钱,说到哪我也没错呀。
  到了西街,两个老人就催促安子快开,怕闺女等着急了。安子说,这西街最热闹,我不能开快喽。张大爷火了,吼道,安子,我看你成心和我们过不去。安子无奈脚底下就踩了油门,心一慌闯了红灯,被警察拦下。警察跑过来,嚷着,你好大胆子,西街人多车多,你敢闯红灯,拿本子来!安子连忙取出驾驶证交给警察,臊着脸说,我这是第一天开车。警察瞪着眼,你第一天开车就违反交通规则,还了得呀。为了让你加深印像,去,到路口去打半小时的白旗,也算帮我维持维持交通。安子张张嘴想说什么,警察扭脸走了,他只得拿着白旗,低着脑袋到路口戳着。他猛丁儿看见方雯从那边款款地走过来,她还是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又像是一只鸽子,洁白无瑕。他想起在落日湖看到的那一簇簇芦花,在风中摇曳着,一群鸽子在芦苇深处摇响脖子上的银铃。安子下意识喊了一嗓子方雯,方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斜视。安子的心被狠狠灼了一下,随了方雯两步想解释,但方雯已经消逝在人群中。张大爷来到安子身边,我替你打白旗吧,你将来还搞对像,别太丢脸。安子心头一热,感动地,您这大把年纪了,打白旗也寒碜。说着把张大爷和张大娘让进另一辆出租车,说,你们找闺女吧,我犯错就不要你们车钱了。在车上,张大爷对张大娘小声说,其实安子这小子不坏,就是太缺心眼儿了。
  安子认真地打白旗,凡是骑自行车压停车线的,他都过去晃晃白旗警告说,退回去。不少人蔑视他说,你连自己都没管好,还管我们呢。警察看个满眼,跑过来对安子说,这么多打白旗的就你认真,我提前放你走吧。安子摇摇大头说,不,我要打满半个小时,我好记住这个教训。警察摸摸后脑勺,他捉摸不透,怎么有这么认真要求自己的出租司机,别不是个神经吧。
  黄昏,今天的夕阳比往日都大,如是一块烤熟的玉米大饼子。安子把出租车停在落日湖边,端祥着夕阳慢慢坠入到湖面上,然后把湖水消融的斑斓彤红。他反省自己为什么能闯红灯,想了半天,得出结论是做事不认真。回到家,草草吃了几口饭,越想自己打白旗就越别扭,特别是方雯那个眼神。他躺在床上,父亲走过来,问,怕是挨罚打白旗了?安子转过身给父亲一个后背。父亲小心试探地,晚上还有情绪出车吗?安子一骨碌爬起来,我就烦您穷咕咕!母亲跟进来不高兴地,不许说你爸爸是鸽子。父亲对母亲一瞪眼,你还提醒他。安子边说边往外走,对,我爸爸就是鸽子嘴。
  安子驾车在夜色下行驶,夜晚是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个穿黑裙子的女人突然拦住安子的车。安子发现这女人有点像方雯,很秀气,尤其是那腿长长的,透着那么丰硕。安子客气地问,您去哪?女人说,我去郊区飞机场接人。安子有些为难,他看过报纸,有些漂亮女人做掩护,然后到郊区和歹人配合,把出租车抢走。他明白,为买这辆车父亲把所有积蓄都花掉了,还往别人借了三万。安子迟疑着,说,路有点远,天也黑了。女人央求着,看师傅是个好人,送我一趟吧。安子受不住女人的温柔,心软了,那上来吧。穿黑裙子的女人上了车,安子开车向城外驶去。车开到出市检查站附近。安子说,我得停一下车,先登个记,凡是出市的出租车都要求检查。女人撅着嘴,看着车窗外,你看我像个劫车犯的样子吗?你一停车又耽误我接人了。安子犹豫,脚不由自主踩了刹车。女人叨叨着,我是去机场接妈妈,我不能让妈妈在机场空等着。安子较真地说,我必须得登记。女人说,我多给你钱。安子的牛劲上来了,这事跟钱是两码事。女人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认真。安子气不顺了,因为父亲告诉过他,说你认真,就是说你小子傻懂吗。安子说,我就是认真。女人笑了,你看看现在还有谁这么认真。安子理直气壮地说,正因为都不认真,才显得我认真的可贵。女人故意把腿抬起来,安子觉得脑袋瓜子发热,女人说,认真是要吃亏的。安子躲开眼神,他知道自己不能走神,说,我宁肯吃亏也要认真。女人愤慨地说,下车,换个出租车。安子的心思镇定下来,推开门,说,随便。
  安子开车在街上走着,他随手打开收音机,下意识地拧到交通台,方雯那甜美的播音接近尾声。她说,最后想点歌的司机师傅请马上打电话,然后说出个电话号码。安子就想和方雯说说话,解释解释上午闯红灯的事。他没有手机,父亲不给他买,说,他心眼少,买个手机就被别人骗走。安子找个电话棚停下,兴奋地拨通电话,问,你是方雯吗?方雯用惯例的声音回答,我是,你点播哪首歌曲?安子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方雯问,你开车多少时间了?安子说,才第一天。方雯客气地说,那就为你点一首老歌,孙悦的《一路平安》吧。安子忙说,我喜欢老歌。方雯问,请问你怎么称呼?安子大声说,我叫安子。方雯笑笑,没再说什么就放下话筒。安子有些失望,他感到自己既然说出名字,方雯为什么没再说什么。安子开始朝家看,他再打电话,人家接线的说,你打过了。
  夜成熟了,安子推开家门愣住了,那个外号叫白拉的还有黑裙子女人都坐在屋里,安子脱口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哈哈大笑。父亲惬意地说,这都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看看你是不是开车的材料。安子望着父亲悻悻地说,敢情这一天都是故意考我呀?父亲说,我这是对你认真。母亲说,这都是你父亲花钱请的,不是为你能安全吗。安子不高兴地对母亲嚷着,他这是愚弄我!说完甩门走出家,他觉得父亲根本不是认真,而是看不起自己。他走到落日湖畔,见湖面上映着斑斑驳驳的灯光。他搅尽脑汁地想,人为什么认真,人为什么又不认真,人认真了有什么好处,人不认真了有什么坏处。他越想脑子越乱,大脑袋里嗡嗡的,他理绪不清,然后就反过来想。人不认真了有什么好处,人认真了有什么坏处。还是想不通,安子就掏出一张纸,撕了两个纸条,一个写认真,一个写不认真。然后扔到空中,掉在地上,他随便拣了一个打开,是认真。安子想,那我就认真。正这时,有两个巡逻警察过来问,你在这干什么呢?安子说,我就是想点事。胖点的警察问,想什么事?安子发火了,说事呀?安子说,这出事说明你们办事不认真。胖点的警察受不住了,说,你是故意挑衅。安子不服输,说你们不认真就算是挑衅。胖点的警察用手一拽安子,那你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安子说,我想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胖点的警察一怔,矮个警察客气地说,你不知道这里经常出事吗。安子别扭了,他问,我想事也犯法吗?矮个警察解释,我看你有点怪异,我们是履行职责,问清楚了就放你走。
  安子恼了,敢情我要认真就得上派出所啊
  绢子
  在城市的西头,通往郊区的大道旁边,有个长途汽车站。汽车站修建的很有气派,硕大的玻璃窗,候车室里的椅子全是沙发式的。有一个叫绢子的清洁工一年四季来来回回在大厅里打扫,绢子四十岁出头,人精瘦,可嗓门洪洪亮亮的,往往她一说话,全大厅都有回声。而偏偏她总爱跟乘客们说话,弄得候车室里不安宁。
  入夏了,临近中午,太阳暖烘烘的,一辆长途汽车驶进站里。有个穿着皮夹克的小伙子不知道从哪一下子跑到汽车跟前,他个子不高,就跳起来从车窗外朝车厢里张望。他像个有经验的猎人发现了猎物,没一会儿,便从车上背下来一个农村小姑娘。然后一溜颠颠地背进候车室,咣地放在长椅上。小伙子有些夸张地抹着汗水,我说大姐,您啦够沉的。姑娘紧紧抱着个挎包,挎包鼓鼓囊囊的,她警惕地看着对方,小声问,你为啥背我?小伙子坐在姑娘身边答,你要下车时候,我看你腿脚不利落,你别不是小儿麻痹吧?姑娘依旧抱着挎包,喃喃地,我上车时崴了脚。小伙子笑着,你抱着挎包干嘛,我又不抢你的。姑娘躲闪着,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小伙子不高兴地,你看你这人,我好心好意背你,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你看我的眼神怎么好像我是坏人似的。姑娘低着头,反正你不像好人。小伙子悻悻地,我哪点不像好人?姑娘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总盯着我的包,我娘说了,凡是盯我的包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小伙子恼了,谁不是好东西,为背你,我差点儿闪了腰,这年头怎么好人就没好报呢!
  绢子扫到小伙子跟前,不客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讨厌呢,吃香蕉,把皮儿扔的哪哪都是,刚才滑倒一位老大爷。小伙子没理会女清洁工,继续和姑娘理论着,你怎么总怀疑人呢,你说,这长途汽车站里人来人往的,我大白天能把你怎么样?要怎么样,也得趁半夜三更……姑娘截断他的话头,你把实话说出来了吧。小伙子不耐烦地伸手,少废话吧。姑娘把挎包抱得更紧,大声说,你敢抢包,我就喊,我娘说了,喊抓贼没人来,喊有人耍流氓,哗啦能来一大片。绢子像是看风景,若无其事地抿着嘴。小伙子有些紧张,谁抢你包呀,你包里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我是让你给我钱。姑娘吃惊地问,我没找你借钱啊。小伙子烦躁地把皮夹克一溜扣儿敞开,你这人怎么什么也不明白,我从车上把你吭哧吭哧背进站里,你那大脑注水了吧,我可是凭力气吃饭。绢子凑过来,对姑娘说,他这小子专挑你这软柿子捏,你以为他这么好心眼。大妹子,出门防着点。说完,剜了一眼小伙子走了。小伙子朝绢子唾了一口,绢子回过头,你小子别惹我,就刚才你那一口,我能罚你一百块钱,我让你白背一天。小伙子再想唾,运运气又咽回去。
  姑娘撅着嘴说,我不让你背,你非背,还口口声声说帮我。小伙子突然乐了,我要是你亲爹就帮你。姑娘嘟囔着,我亲爹去年就死在你们这儿,埋在墓地了。小伙子晦气地说,你这人怎么不会听话呢,我那是比喻。姑娘怯怯地,你背我要多少?小伙子伸出两个指头使劲儿比划着,说,这个数。姑娘掏着口袋问,两毛?小伙子不屑地,你打发要饭的呢,二十块。姑娘蹦起来,吓了小伙子一跳,二十块呢!你背我二十几步就要二十块,你心太黑了。我坐长途汽车走了大半天才二十块。小伙子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你嚷什么,你坐下行不行。人家老远一看,还以为小两口吵架呢。姑娘瞬间背起了挎包,一瘸一拐地往站外走,谁和你是小两口,我养得那头老母猪都比你俊。
  太阳把温暖放开了,将玻璃窗烤得热热的,烫手。小伙子挡住姑娘的去路,我不和你斗嘴,给钱。姑娘胀红着脸说,我身上只有二十块钱,晚上回家得坐车。小伙子好奇地问,你上午来,晚上就走?姑娘的眼眶潮湿了,我是给我爹扫墓来的。去年,我爹给你们城里送煤,司机开着开着车就睡着了,那车头就冲着立交桥的栏杆去了,结果车掉下来。现场几个城里人七手八脚把我爹从车楼子里拽出来,有位开出租车的小伙子把我爹送进医院,又把我爹背进手术室,那衬衣上都是血。院长听信儿也来了,说救人要紧,钱不钱的放一边。大夫说要给我爹献血,有两个看病的叔叔听说后,伸胳膊就过来献,连眼睛都不眨。一位带着孙女看病的老大爷也跑来要输,大夫拦住了说,您岁数大了,别献了。老大爷说,看外地人撞得太可怜了,也没个人跟着,没别的,我留下一百块钱吧。我爹到最后也没救过来,临死的时候攥着大夫的手说,把我留在这吧,这的人好啊。姑娘说着打开挎包,拿出好几块簇新的木牌子说,这是村里一个写字的先生写的,我娘让给我爹扫墓时一定要把这些牌牌供上。小伙子拿过来看,每块牌子上面的字体都工工整整,写着:给你们磕头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你们血没白流,有让我们输血的时候,我们让全村人伸胳膊。不知道你们姓啥叫啥,我丈夫九泉之下谢你们了。有孩子的,让你们孩子考上大学,清华北大的。有老人的,让老人长命百岁。有老婆的,让你们夫妻团圆。有丈夫的,让你们丈夫规规矩矩不敢有外心……小伙子看着看着乐了,问,这都谁编的词儿?姑娘抽泣着,说,我娘。小伙子的心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好久没有的一种感觉,麻酥酥的。他关切地,你脚崴了,我有摩托车送你去扫墓,那墓地远着呢。说完连他自己都奇怪,这声调怎么流露的这样真挚。姑娘摇着脑袋,我只有回去的二十块钱。小伙子的血往上涌,拍着胸脯,我能找你要钱吗,我好歹也是城里人。姑娘感激地望着小伙子,哥,我谢谢你了,要不我也给你写块牌牌?小伙子看着姑娘一脸的纯真,心里像外面的日头暖暖的,他觉得自己立马神圣了许多,忙表白,中午我请你吃饺子,三鲜馅儿的。姑娘扑哧笑了,我娘说,凡是帮助你的男人都是你哥哥。小伙子把姑娘背了起来,呲着牙说,我倒霉就倒霉在你娘身上了。
  绢子的目光追了小伙子背影很远,周围几个好事的乘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那姑娘是骗子,说的都是谎话,天底下哪有白输血的。有的说小伙子不安好心,看姑娘长得水灵秀气,背个阴地里就办了她。绢子肯定地对别人说,丫头是好人,没说瞎话,可一准上了那王八蛋的当,他什么变的,在这我看他半年了,还不清楚……
  关子
  城市的北面是机关区,因为这里距离落日湖最近,而且是上风口。
  关子极不情愿地去值夜班。
  本来他与女友订好今晚去看电影,可是科长死活让他今晚去值夜班。他张了几次嘴想说不去,但是脸上却微笑着答应了,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什么话也没说。他路过值班室时,看见黑板上赫然写着科长的大名。无奈,关子连忙给女友打电话,说今晚处长找他有重要应酬,可能跟出国有关,电影看不成了,多多抱歉云云。女友欣喜若狂,忙问,你去哪个国家?关子脑子一紧张,竟说出波多黎哥这个国家。女友忙问,塞浦路斯又在哪?关子顺口回答,离法国很近。女友兴奋了,说让他一定得到法国去一趟,到巴黎的老佛爷店给她买几瓶香水回来。关子慌忙找借口搁下话筒,然后来到值班室墙上贴着的那张世界地图,他发现波多黎哥离法国隔着浩瀚的太平洋。
  关子是个坐不住的人,他一边上班一边总爱上网,然后跟女友在网上聊天。关子最近知道一个黄色网,总是偷偷上去,他把女人乳房的照片剪裁成一个册子,没事就翻开自己看过瘾。关子值班刚熬了一个多小时,他就感到无聊透了。干什么呢?值班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一部电话机,一本电话号码册,再有就是几张报纸,他只得拿起了报纸。他看报纸,除了看电影广告以外,就是看征婚广告。当然,男性的征婚他一概不看,主要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女性。他并不甘心把现在女友的名字和他纳入到一个户口簿。他觉得女友的乳房太小,像个秋天晒蹩的柿子,捏起来硬硬的。另外,女友的声音太粗,缺乏女性的温柔。而且,女友太风风火火的,若把头发剃短了整个一个假小子。
  屋外下雨了,雨滴拍在了玻璃上,发出了单调的嗒嗒声。关子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发涩,便随意拿起那本电话号码簿,胡乱翻看,打发时间。猛丁儿,一个新鲜而又刺激的念头闯进他的脑海。关子闭上眼睛,仿佛盲人摸字,用手摸着电话号码,然后睁开眼,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压在一个单位的号码上。他激动而又胆怯的拨着,占线,他不厌其烦地再拨,通了。一个男的接过电话,声音挺浑厚,而且有着一种领导的口吻。关子不满意这个男的领导口吻,他讨厌,于是冲着话筒骂了一句,立刻把话筒搁下了。他觉得心直跳,用手一摸脑门揩出一层汗珠。关子觉得真痛快,他从来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骂人。可后来他也害怕,万一人家领导的电话有来电显示,自己就麻烦了。可等了半天,也没电话打回来。他想,哪有这么多电话有来电显示,于是,他又摸,又拨,有个声音说是空号,电话33局改为35局,52局改为32局,后四个号码不变。他挂断,又闭上眼睛,再摸,再拨,又通了。一个女的接电话,声音很甜,有些嗲,而且很会风情。他颤栗了,不知不觉地站起来,他把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全泄了出来,赞美语言夹杂着下流脏话,语无伦次,云山雾罩。他还没尽兴,对方啪的把电话挂断,而且还恶狠狠地回敬他一句,你王八蛋不得好死!
  关子沮丧透了,到不是对方咒他一句,而是恨对方没把他的话听完。再有让他扫兴的是,本来一个甜蜜蜜的声音,一个令他神魂颠倒的漂亮姑娘,竟会说出这么败兴的话。关子又后怕了,万一那个女的再报警,说自己调戏她,自己就一失口变成千古恨了。在机关,他熬成现在这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处长说他很厚道,现在年轻人厚道的不多了。科长也说过他老实,不会动心眼。科长哀叹,自己的那点儿心眼被年轻人偷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傻心眼儿。过了好一会,关子又不甘寂寞了,不由自主地继续用老做法去拨。通了,没人接。他耐心等着。因为这回手指压在一个幼儿园的电话号码上。他知道,有不少漂亮姑娘在幼儿园当阿姨,而且他知道幼儿园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因为不是个重要机关。他甚至有些欣慰,似乎他的手指压在幼儿园的电话号码上是一种天意。
  窗外的月亮已经消失在云层里,关子听到一个声音问,喂?哪一位?那声音柔柔美美的像一道清泉潺潺淌来,似一缕晨风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让他那么透心的惬意,从头到脚的舒畅。关子一时张不开嘴,没有勇气去说那些乱话和脏话。他支吾地说,我找你……关子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变文雅一些。您是白燕的爸爸吗?对方急切的问。对啊,我……关子突然来了兴趣,他想借机把刚才憋在心里底的那些话继续说完,没想到对方拦住了他的话头。我姓罗,是白燕的老师。我知道您着急了,别担心,白燕在我这儿挺好。我正带您女儿做剪纸手工呢,她今晚吃的挺多,一点儿也没闹,听话极了。您儿那是不是又忙的下不了班了?那我就把她带回家,让我来照顾,我会把她哄睡的……关子突然那么厌恶自己。他没有勇气再听完,便把电话轻轻挂上,顿时没了半点兴致。他闷闷地抽了一夜烟。
  转天有物业的到值班室,见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很奇怪。因为所有值班的人都把里边折腾得乱七八糟,而惟独这次,床铺的被子叠得方整,尤其是桌子很干净,但有一点的是在值班日记上没有名字。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阅读

相关人物

李治邦
责任者
戴雁军
责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