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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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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000
颗粒名称: 精彩阅读
分类号: I247.5
页数: 6
页码: 4-9
摘要: 本文是作者李治邦所写的一篇文章。
关键词: 宁河县 中篇小说 李治邦

内容

黑白相同
  李治邦
  在设计室里呆了整整一天。
  我觉得眼睛被一种颜色笼罩着,是褐色。我知道我累了。在红、黄、绿、紫几个颜色折腾下,时间一久,就会造成这种结果。于是我就推开窗户,这时夕阳特别柔和,能让你用眼睛直视它,而不感到刺目。慢慢地,褐色在我眼前消失了,很慢,退却一种压抑感,而且能迫使你思绪混乱。我还觉得它狡诈,甚至认为它有点《聊斋》里的狐气。所以我设计的服装从不用褐色,所为褐色就来报复我,迷惑我,蒙蔽我。
  我看清了夕阳,夕阳像一个熟透的大西红柿。那种桔红,红得如少女的初潮,如一种热恋的脸颊,如顽皮猩猩的臀部。夕阳周围的红晕洇得很广,染遍了漫天的轻云,使得大地辉煌而圣洁。我总想使用夕阳的这种颜色来设计女式套裙,可屡试屡败。于是我放弃了。大自然的颜色就是皮尔·卡丹这类的大师也束手无策。大自然的颜色属于大自然,不属于人类。
  “你是不是又累了?”
  我回身,是琴站在我眼前。她穿着我设计的那套裙。黑白相间,领口开得较大,把她那白皙的前胸衬得有些眩目。主要是领口颜色浓烈了些,黑得过于肃穆,有些像修女的服饰。可左下款那簇白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种生命感,说穿了,是一种青春感。琴刚刚20岁,是我服装模特中年纪里最小的。
  我和琴走下设计楼。
  其实我很爱我妻子。妻子是涂街头广告的,所谓涂,就是踩梯子,在硕大的广告牌上用大笔刷去已经放大画的画样。她涂的大都是俊男靓女,而且都是绽开着迷人的笑。可妻子却从来不微笑,因为她小时候动手术时,大夫碰坏了她的笑神经,于是,我爱上她那日起,她的脸部表情就是一种冷傲矜持,一种蔑视天下人而又淡泊人生的感觉。我当时被她这种神情所颤栗。我一直寻找着的就是这种神情。她要是穿上一种冷调子的衣服,应该说是绝伦了。就凭她的神态,我追求她。妻子当年长得并不漂亮,主题是胸部轮廓不好,窄而扁,没有立体感。眉毛短,逼得她天天用眉笔去延伸。她虽是画广告的,但画自己脸却不协调,看上去像一株白杨树又接上一根拖布杆儿。我说过她几回,她一气不再画了。于是在眼睛上方横着短短的一簇眉毛,产生一种滑稽感。妻子一直瞒着我她没笑神经的秘密,我一直受欺骗。只是有一次我和她去看马戏表演,小丑逗得全场人捧腹大笑。我是个不爱笑的人都直不起腰来,我惊诧地发现妻子还是那副冷傲矜持的样子。我恼怒了,因为从她眼里流露出一种因笑不出来而又难受的表现。事后,她坦白了一切。我哭了,她也哭了。
  我爱上了琴,尽管我比她大10岁。
  妻子说,马戏团的广告是她画的。当我要去看马戏的时候,她想拦我。但我当时坚持了一下,她知道事情会败露了。妻子画广告时,马戏团交给她的小丑就是小丑的一张笔髹,红鼻头,蓝头发,黑嘴唇。妻子问马戏团,为什么非要画小丑这张笑脸,而不画狮子大象老虎猩猩之类的。人家说,团里这位小丑演员全国闻名,他比那些动物有号召力。许多观众是奔着他来的。妻子缄口了,于是就去画广告,她画小丑笑嘻嘻的模样时,眼里就噙满了泪。
  我和妻子和解了。
  我对她说:“我把你的笑留在心里。”
  琴对我说:“中心公署开了个地下咖啡屋,挺有情调。咱们是不是去看看?”
  我说:“行,去两个小时,今天我累了,想回家睡觉,我妻子在体育馆那儿画广告估计得画到半夜。”说完,我禁不住纳闷,后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干什么要说给琴听?
  两个人在马路上漫步,而且夕阳西下,街上所有的东西都朦朦胧胧的,罩着一种宗教氛围。琴挽着我的臂膀,我示意她不要这样。琴没理会我,依旧情人状。我只好作罢,两个人在暮色中走着。一只小舟驶出港湾,在没有目标的行程中随风而动。我萌动了一股幸福感,因为琴那张脸荡着笑的涟漪,笑得灿烂,如桃花盛开月季吐蕊。从琴的脸上,我感觉到女人的浪漫,让人神魂颠倒,让你云山雾罩。那一幅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不就令举世男人陶醉吗?
  妻子躺在我的肩头,用颜色笔在自己脸上勾勒了几下,她转身对我:“我把自己画笑了,你看是吗?”我侧过脸,怔怔地端详着她。我夺过她的颜色笔扔在床上,然后拥抱住她。她的前乳贴在我的肋骨上,能明显地感到一种女人的温柔。妻子画得相当成功,没有照镜子,就那么寥寥几笑,在脸颊上抹成两个笑窝,十分自然,而且笑得那样真挚、动人、开心。真真地难为她了,为了让我能看到她的笑,她不定练习画了有多少时间。她全是为了爱我。我能不在她的感召下动情吗?我说:“你今晚笑得真好……”我觉得脸上有些凉,原来掉了泪。
  “什么时候举办你的设计服装晚会?”琴突然问。
  “还差几套像样的。”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不是,我最近在颜色上总陷入误区。其实服装样式是个图表,设计的成功与否在于颜色。”
  “我穿的这套还不行吗?”
  我摇摇头。
  琴这套黑白相间的套裙,不是很精彩的,黑颜色和白颜色犹如月亮和太阳,日夜轮回。搞服装设计的谁也离不开这两种颜色,就像离不开月亮和太阳一样。只是在这两种颜色上很难出新了,你弄得多好都有种俗的感觉。以前,我搞出琴这套衣裙后,曾兴奋不已,觉得在黑的颜色上有一种新感觉,脱俗、冷峻、清丽、典雅。当时我是借鉴了意大利修女服饰的启发。为此,我曾疯狂地把琴搅在怀里,吻着她的秀发,吻着她青春的嘴唇。又吻着那身黑白相间的衣服。后来我知道我是吻自己设计的这套衣服,是吻自己黑白相间的颜色。事后,我向琴忏悔,我说我犯罪了。我不该亵渎你。琴说,不用忏悔。她回吻了我一下,然后飘然而去。我总觉得琴不像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她天然老成,透着一种成熟,一种象征。她与妻相反,脸上总浮着一种微笑,能让每个男人感觉到她的微笑是单独冲你的。于是,琴的微笑招来许多追随者。老的有六十多岁,小的仅十四五岁。我曾劝她,不要对所有人都微笑,她愕然地看着我说,我是笑着吗?在她说话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已经挂出了几分笑。
  妻那晚拿回一本资料,随便地扔给我。我没看,因为那晚我眼睛又蒙上了褐色。我看见妻子时仿佛她是个出土文物,周身洋溢着一种古香古色。于是就闭眼,妻却把资料再次扔给我,说你看看里面的一幅图。我勉强睁开眼,极不情愿地打开看,猛丁,我呆住了。一个极简单的仕女图,穿着件黑白相间的裙服。那黑白两极颜色绝伦地搭配在一起,在黑幔子上缀上几朵白色,把月亮神化了,而又把太阳的光芒折射在柔和的星空里。黑,是那么庄重,天穹之大,延伸到极致。白,是那么诱人,像鲥鱼的腹部,柔和得炫目。我忙看是谁创造的奇迹。下款是明代一位画家。名字我从未见过。我问妻知道这画家是谁吗?妻拿颜色笔在脸上随意抹了几下,然后转过脸。我发现她画的是一种讽刺我的笑。妻说,从咱们老祖宗身上,甭管哪朝哪代,找一个画家的作品就够你学半辈子的。妻睡了,我眼前的褐色没了,空空的,什么颜色也没有。只能呆板地睁着眼睛。我悲哀了,琴那套黑白相同的裙服只能算一件普通的作品。我原先靠这套裙服做我设计服装晚会压轴的设想泯灭了。
  为什么现代人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不被人所识的古代画家击碎?
  我和琴走向地下室,顺着长长的甬道往里面来。光线很暗,又涌着一股潮湿的地气。我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步入意大利罗马教堂的感觉。一种神秘的、宗教的氛围弥漫在我眼前。
  “你怎么啦?”琴问。
  我看着琴,琴在微笑,笑得如天使。
  “我要给你设计一套令所有人瞩目的服装,把我的智慧把我对颜色的理解全倾泻在你身上。”我动情地说,还放肆地搅住琴的后腰。我触摸到一块玉肌,富有弹性,而又柔韧。
  “其实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我只是你颜色的一种象征,是你智慧的符号。”琴宁静地说,依然笑着。
  我愣住了,呆呆地驻足了好一会儿。
  琴拥着我继续走,而我揽琴的那只手臂软弱无力地耷拉下来。我没料到琴那么入骨地弄痛我的神经,我内疚极了。是的,我虚伪,对琴对妻对颜色对设计服装都是一种虚伪的态度。
  妻那次在南京路口画广告,画的是一位美丽少女拿着一盒化妆品。妻蹬在梯子上,正在涂抹少女的腮红。黄昏我骑车寻到她。我感觉到她颜色抹得太红,显得生硬,过分艳俗,缺少一种柔媚,我忍不住喊她,太红了,淡些!妻在梯子上低头瞅我一眼,说你知道什么,那是夕阳打的,不是我画重了。我坚持,继续喊她;你错了,对颜色我比你内行。我说重了就重了。妻子没理会我,我气愤地骑车走了。路上我发誓,再也不指导妻的颜色了。晚上,妻回来了满手的红油彩,像杀了人一样。我躺在床上看书,是《台湾幽默散文选》。我正读到林语堂《论解嘲》,说美国总统林肯的老婆泼辣,林肯说:“我能忍她十多年,你就挨了一顿骂,算什么。”妻子过来,抹着她的双手,冷冷地说,你不要把你对颜色的理解强加于我。你眼睛不是一杆秤,你说重了未必重。我翻了翻身,给她一个后脊梁。很晚了,妻画了一个迷人的笑脸来安慰我,温存我,款待我。我说,你把脸洗干净,你画出来的笑多迷人,也是画出来的。于是我睡觉了,半夜醒来,见妻子像小猫一样贴在我身边,脸上依旧画着那个迷人的微笑。我轻轻用手巾抹去,发现原版脸上印着几道泪痕。转天,我故意去了趟南京路口,发现妻抹的那个少女如此清丽,脸颊的红晕恰当好处,透着花朵般的魅力。特别是那微笑,与昨晚妻给自己脸上抹着的笑一模一样,那般妩媚,那般深沉,那般璀璨。我缓缓地骑车走了,走远回首望去,那少女依旧日微笑着目送我,更勾我心魄。
  地下室的咖啡厅很讲究,装修得很豪华。我和琴被一位女招待引进里间。这是火车座式的沙发,我和琴对面而坐。一个八角灯可拉上拉下,我把灯拉下。灯光打在琴的眼下,额前灰灰蒙蒙,顿时,琴的脸在灯光下映得很白,连那细小的脉络都依稀可见。
  “我很想知道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琴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发现琴脸色的白有些异样,像黎明前山脉顶端浮现来的鱼肚皮颜色,透着清莹和爽气。
  “你妻子漂亮吗?”琴发觉我在欣赏她,便用发问来扰乱我。
  “她脸部笑神经坏死了。”说完这句话,多少有些毛骨悚然,因为我语调里分明挂着几分恶毒几分沮丧。
  “其实女人不笑也是一种美,只不过你们男人不欣赏或不注意罢了”琴莞尔一笑。
  “琴,别这样好吗?咱们话题离开我妻子行不行?”我悻悻地说。
  我曾拿回琴的一张照片,琴穿的是我设计的那套黑白相间的裙服。我把这张照片与我若干张模特照片混在一起,怕妻多疑。殊不知,妻单挑出这张看了许久。我问她那又不是甲骨文,一套裙服研究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妻答,这个女孩子很独特,长得有股神韵。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极力装成漫不经心的意思,说她叫琴。然后故做不高兴地说,你不评价评价我设计的衣服,你说她干什么?妻说,你爱上她了。我恼怒,我几乎喊着说,你是不是疯了!妻仍旧没有发火,她眼神含着艾怨,说,我只是说说,你干什么怒发冲冠。我知道你只爱我一个人,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嘛。我泄气了,怏怏地敷衍着,说这套黑白相间的裙服是我最杰出的设计,说是借鉴了意大利修女服饰,产生了冲动。妻说,琴体现了你的风格,你看她是不是带着修女的气质。这句话说怔了我,竟使我产生不安。琴不能当修女,她是一个活脱脱的精灵。几天后,妻扔给我那本资料,那个仕女服饰打碎了我的梦。我恨妻,我怀疑是妻故意破坏我的艺术情绪。可妻不承认,她说,你的颜色底蕴太小,都因为你心底不大。
  琴要的是咖啡,我要的是柠檬茶。我俩慢慢地吮着。
  “别因为我,琴,你应该交男朋友了。因为我不能和妻离婚。”
  “谁说我要嫁给你?”琴笑着说。
  “你跟我会不轻松的,我总给人带来一种压抑感。”我郑重地说。
  “你妻爱你吗?”
  我点点头。
  我和妻结婚时,四面墙我和她各刷两面,谁喜欢刷什么颜色就刷什么,各自保密。到刷房那天,我俩各自拎着漆桶,准时会面在空房里。结果她拎着的是白漆桶,我也拎着的是白漆桶。我俩久久相视,然后持续地接吻。我俩一笔一刷用情用心地去抹墙,洁白的,泛着一种温馨。天黑了,月光泻在白壁上,全屋青幽幽的。我俩簇拥着。我说,白色圣洁,在颜色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妻讲,白色无暇,永远给人宁静的情绪。我们发誓相爱到终,永不背叛。那语调那情感像解放前地下党在敌占区开秘密会议。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琴问。
  琴虽说才二十岁。她不同那帮无忧无虑的同龄人。她从没大笑过,也没大哭过。总是那种深不可测的一种微笑。不急不慢地提一些你琢磨不透的问题。她诱惑着你,但又不是卖弄。她保护着自己,哪怕看我她都警惕。时刻注视着我的眼睛,提防我有什么不轨之举。反而她却常冷不丁吻我一下,撩我的情思。她总提她的父亲,她父亲是我上工艺美院时教美学的老师。我不喜欢她父亲,因为她父亲从来都喜欢女学生,对于我们男生不理不睬。而且她父亲上课,总像农民拨青苗蒜一样把我们男生拎起来,然后提一些古里古怪的问题。什么二郎神三只眼睛是不是对称美?再有就是宫用朱漆抹墙有什么美的特征?我觉得琴提问方式酷似她父亲。
  “你在时装队表演红旗袍那次。”我回答。
  “我那次差点绊个跟头啊?”
  “那次你冲我笑了一次,很迷人”。
  “你坐在哪里?我怎么没注意呀?”
  “我就坐在前排中间位置。你那红旗袍是我设计的,表演完以后,你找到我,说开襟太小,迈不开。我说,因为你腿太长了。你又冲我笑了一次,说我会恭维女人。”
  琴乐,竟乐出了声。
  我陶醉般地看着她乐。但我知道妻不能笑以来,琴的每一次笑声都震颤着我的心,敲打着我的骨髓。
  “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因为听设计所人讲你和你妻很相爱。”琴止住笑,扯闲话般说着。
  “你为什么没拒绝我?”
  琴摇摇头,说:“这问题我不回答你。”
  服务小姐过来问我和琴,唱不唱卡拉○K。说着递歌单给我,我刚要说不唱,琴说,有黄梅戏《天仙配》吗?服务小姐点点头,琴笑着说,我俩唱。等服务小姐走后,我忙说,我没唱过,别出洋相。琴讲,你这人太沉重,天天滚在颜色里,滚长久了,就滚得分不清生活本色了。琴话音未落,服务小姐递过两个话筒,说盯着屏幕唱。我傻呵呵盯着屏幕,音乐一起,画面上两个造作的男女一接触,字幕一出来,我的汗就沁满前额。“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终于唱出第一句,而琴却自然地唱出第二句。
  一刹那,我看见一个女人扭脸朝我迅速看一眼,然后又很快隐到椅子背后。我的血凝固了,好在撒哈拉沙漠里坚持了半个月,周身干燥,嗓子眼淌火。那女人是我妻!
  我不能唱了,也唱不出来了。
  琴发现我感觉不对,但碍着咖啡厅众人的面子,还是一个人坚持唱下来。厅里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给琴鼓掌。琴忙像歌星一样说谢谢。
  “你怎么啦?!”琴攥住我的手说,“你的手很凉,不舒服?”
  我挣开琴的手,下意识地朝妻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我是紧张。”我苦笑着。
  琴又笑了,笑得很开心,那笑声似摇响了万串铃铛,引得不少人往我们这边瞥。我唯独这次没被琴的笑声所陶醉,而是揪心地窥视着妻那个地方。
  “你知道吗?很多男人追求我时,都流露出一种紧张。我看着他们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十分好笑。唯独你,你倒令我紧张。因为你盯着我看的时候很执著,从不躲闪,而且没有杂念,是一种纯艺术的欣赏。刚才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我觉得很滑稽。”
  这时候,我突然见服务小姐拿着两个话筒朝妻坐的方向走去。我的神情倏变了,魂也跟着过去。我准确地觉得妻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其姿态其神情其关系与我和琴如出一辙。
  服务小姐说,请5号位的先生和小姐唱一段《绿岛小夜曲》。
  我和妻蜜月旅行时去的是长岛。黄昏,我俩坐在礁石上,看硕大的落日坠入东海,于是海水由金黄色演变成暗黑色。妻唱《绿岛小夜曲》,唱得十分动听,与海浪一起在我心中涌动。我不会唱,妻便教我,不一会儿,我俩就可以合声了。那意境今生今世不会忘记。特别最后一句,“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情人啊,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给我留下一串美好的联想。
  我听到妻的声音,并且和另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男人声音在唱《绿岛小夜曲》。“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情人呀,你也在我心海里飘呀飘。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对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情人啊,你为什么还默默无语。”两个人配合默契,肯定是一起合唱过多次了。
  我眼前一片褐色,又要成为一个混混沌沌的世界。琴在我眼前也变成一个出土人物,整个咖啡厅变成黄土高原,没有生机,就像女娲补天以前的模样。
  我不知什么时候淌泪了,而且泪流满面。
  琴说:“你怎么突然动情了?”
  我站起来,拉着琴的手,梦呓般地说:“你领我走吧,离开这里。”
  长长的甬道变成走向坟幕的隧道。
  逃出地下室以后,外面是满天繁星。
  我对琴说:“我要回家,让我一个人走。”
  琴惊诧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在瞬间,你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无语。
  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你刚才的神情,使我想起谁来了?是我很少提到的母亲。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吵了一架,然后母亲就是这种神情。以后,我就再也没看见她,有人说母亲当了修女。”
  蓦地,我想起妻子对我说起琴,说她有修女的气质。
  我独自蹒珊地走了,像一个背着十字架的老人。走远了。我感到我的后背还嵌着琴的那双眼睛。
  晚上我和妻躺在床上,妻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脸上画各种微笑来温存我,她洗净脸,就安静地躺在我身边。我俩对视着,太阳与月亮对话,黑色与白色相同,森林与空气互吮。
  琴的母亲还真是个修女,我对妻说的第一句话竟这样冷静,连我也吃惊。
  妻静静地依在我怀里说,咱俩不要分开,遵守咱们新婚之夜的诺言吧。妻吻了一下我的耳际,突然,她嫣然地对我一笑。我惊呆了,忙问,你刚才笑了一下?!妻眼里溢出泪水,哽咽着:“明明我是哭,你还取笑我……”我无法与她解释,但千真万确,妻是冲我笑了。
  我和琴不怎么来往了,只是在我设计服装的模特表演晚会上,我为琴设计的黑旗袍相当成功。她独自表演,所有的模特披白纱为她辅助。她在洁白的底蕴里,款款走来。黑色弥漫着,像国画大师在宣纸上泼了一点墨。琴平静地从黑色中庄重地走过来。她的目光和我目光相撞。随之她朝我摇摇手,像是致意更像是道别。音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我在肃穆的气氛中起身走了。
  我走后,表演厅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夜霭中,妻挽着我走进星空。
  我和妻将共同沉浸在黑色的美好中,又盼着那黎明的白色来到。黑白二级,一是色之大成,一是无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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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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