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赵姐做梦也不会想到，当自己早点铺的生意干出些名堂的时候，“红嘴唇”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甚至有些暧昧色彩的外号，竟成了自己六、七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赵姐放心早点铺”的代名词。以至在向阳里一条街上问起哪个地界，人们都爱拿“红嘴唇”来当方位坐标。“红嘴唇”叫着方便，说着顺口，而且，天时一久，也似乎有了些品牌的模样。不过，这在赵姐听起来心里却别是一番滋味。
  要说清这些事，由头还得翻到几年前。
  早些年，赵姐是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打着毛衣过日子的，可忽地一夜间下了岗，天塌地陷般的变故让赵姐懵了头。自己是厂里的会计，原以为在厂里出出进进的还算有点能耐，哪知一旦下了岗，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除了能算个帐以外，什么都不懂。再到用人单位打听打听，仿佛遇到的都是“出纳”“会计”的行家里手，一个空位百十双眼睛盯，想找个地儿，看那阵式，累不死也得挤死！
  掂着下岗买断工龄时所得的万把块钱，赵姐和丈夫急得除了揪手指头就是抹眼泪。最后一商量，干脆豁出去做个小买卖！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谈起了做买卖，赵姐和丈夫第一个想到了早点铺。仗着自己会计出身、做事精细，丈夫憨实厚道、家常饭菜做的还算可口，于是，俩人系上大围裙，煤铲面盆地让早点铺开了张。
  真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别看早点铺卖的就是些浆子油条豆腐脑之类的小吃，可要想做到质好量足价格便宜又得合大众的口味，末了，自己还不能落个白忙乎，其中辛酸苦累只有赵姐和丈夫心里清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俩人起早贪黑的忙碌，加上政府对下岗工人的优惠政策，风雨几载，赵姐的早点铺不仅在铺面林立的向阳街上站住了脚，而且在附近居民中建立起了一个人数不少的固定消费群。
  生意好了，摊子大了，赵姐索性雇来了三四个下岗工人打理活计，让丈夫专门负责采购，自己收拾收拾当起了老板娘，只专心在风味特色上动脑筋、在经营手法上想点子，“赵姐放心早点铺”的大匾也正式挂了起来。
  看见赵姐店门前换上了“赵姐放心早点铺”匾额时，对门做油条生意的徐娘，隔着油锅上腾腾的烟气，一边用长长的竹筷子翻动着油锅里黄灿灿的油条，一边斜睨着对门的赵姐，像是与来买油条的人们搭腔，又像是自语：“啧啧，瞧那小嘴，多红。那得往上涂多少东西？啧啧，可算是有钱了……”来吃早点的人们同样也发现了赵姐今天的风光，头发作了型，一张有些发福的脸也描抹的白净净的，那两片伶俐的嘴唇，果然涂得猩红惹眼。
  可是，百姓寻常的日子沉静的像潭深不可测的水，好不容易溅起的一朵浪花很快就能平息下去。饭要吃，路要走，在这寻常的日子里，除了赵姐的早点越来越赢得人心，还有就是在人们家常里短的闲聊中，越来越少地说起赵姐的早点铺，而是常常会提到三个字“红嘴唇”，“红嘴唇”是什么，从没有人细说细问，却又人人心知肚明。
  赵姐的耳朵没塞棉花，在人们带着些许神秘的谈笑里，赵姐听到了也听懂了这个向阳街里新流传起来的词所包含的蕴意。
  不就是化个妆吗？我用的是自己的东西花的是自己的钱，“公鸡变凤凰”那也是自己的本事，碍着谁了？！赵姐憋这口气，不知向谁诉说。
  生意这种事一旦干起来，想收心是不可能的，只满脑子琢磨着要往大里做。心里憋着窝囊气，买卖却停不得手，笑脸还得往高仰，赵姐只是督促着丈夫和雇员愈发卖劲地忙生意。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人们看见的是赵姐时常紧抿着的嘴唇依旧鲜红艳丽，还有赵姐越开越大的门脸和越做越好的生意，听说的是赵姐又是被评“模范”，又是被树“典型”，好事像掐了头的苍蝇一样往她家撞。
  不过，这几天的向阳里是再也平静不了了，听说赵姐盘下了向阳里街南面一间一百多平方米的地界，还说要把早点铺搞出一个模式来。
  哼！你个破早点铺也配谈模式？不就是想自己吃独食吗？如今你有钱了，要扩大规模，可大伙儿不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吗？你总不能狠着心挤垮这些街坊邻居的小买卖啊？！你那模式搞起来了，叫别人的油锅面案往哪架？别人养家糊口的摊子往哪铺？
  在大小摊主的愤怒里，徐娘依旧隔着油锅上腾腾的烟气，一边用长长的竹筷子翻动着油锅里黄灿灿的油条，一边斜睨着对门的赵姐，像是与来卖油条的人搭腔，又像是自语：“啧啧，瞧那小嘴，多红。白骨精一样，要吃人的血哩……”
  赵姐家的早点铺关了门，生意不做了！向阳里大半条街上却在一夜间进来两个装修队，沙子水泥铝合金堆满了地。说干就干，工人们风风火火地忙活起来。十来天的时间，原先破旧简易的搭棚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整齐的门脸房，宽大明亮的玻璃、干净整洁的石材台面、防滑的大理石地板、统一的吸顶式日光灯……愤怒中的向阳里百姓看花了眼。
  赵姐再次出现在向阳里街市，是“赵姐放心早点铺”镏金大字的实木匾额揭匾的时候。这一天，向阳里的街市上比过年还热闹，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在艳丽的花篮簇拥着的赵姐早点铺前，赵姐一如当年做老板娘一样风光，头发作了型，一张有些发福的脸越发描抹得白净清靓，两片伶俐的嘴唇，依旧涂的鲜红夺目。风光的不只赵姐，还有卖包子的王婶、卖锅贴的四凤、卖羊肉泡馍的“小陕西”、卖面食的陈姨……咦！那不是徐娘吗？瞧瞧，一个个打扮得像要上花轿一样，那一张张有褶子没褶子的脸不也涂抹的白白净净的吗？那嘴巴，抢眼的红！
  据说，几十年来，这可是向阳街上最热闹的一天。在热闹纷乱的开业仪式上，一位政府领导很认真地讲了一番话。要知道，政府领导站在这条小街上讲话的时候可不多，可不知是扩音器不好还是吵闹的声音太大，领导费了老大的劲，却没几个人听清的。末了，大伙忽然发现，那不就是贴在赵姐早点铺墙上写着的什么公约吗？就是向大伙讲明，这些店铺是赵姐自己出资为大伙做贡献，目的就是要带动群众用自己的力量把原来又脏又乱的向阳街换个新面貌，让大家在干干净净的地方买上吃上干干净净的东西。凡愿意履行这个承诺的摊主，可优先搬入整修一新的门脸房，不收任何成本费。
  人们嬉笑着，相互推推搡搡地打着招呼，自然少不了对着新添的几个“红嘴唇”指指点点，像是说道着自家的亲人，没一点避讳。“红嘴唇”们也好奇地相互端祥着，大伙仿佛刚刚发现，其实嘴唇涂的红点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