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雨季是在我即将脱下军装的时候到来的，当太多的与大大小小的洪灾水患有关的消息涌进耳朵的时候，我有些失落的心禁不住掠过一缕淡淡的忧伤，在郁郁的心绪里，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老班长。
  那还是十多年前，我当新兵时的事。那年冬天，我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迈入了充满敬畏与神秘的军营。满眼见到的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士，那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个个身体壮得像铁塔，动一动，浑身的腱子肉一鼓一鼓的，仿佛能听到“嘎嘣嘎嘣”的金属声，就连简单的“一二三四”都被他们喊得震山响。而这一切，对于我这样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那天，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士走过来，瞅了一眼正对着操场发呆的我们这些新兵，抿抿嘴，说：“只要你们下功夫练，想超过他们问题不大。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长，我姓李。”
  从那以后，老班长就整天和我们滚在一起，起床、叠被、整内务、打扫卫生……样样教方法、做样板。特别是到训练场上，教我们走齐步、踢正步、练体能，更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那个时候，最让我害怕的要数每天早晚一次的五公里跑步了。每次起跑虽然都是全连列队，但队形很快就会因大家身体素质的参差不齐而被打乱，各班班长也只好在终点处清点自己的士兵，再排出名次。每每这时，也都是我极度尴尬与痛苦的时候，因为在最后跑到终点的一群“肉尾巴”里，常常会看到我“修长”的身影。可是每一次，在我两眼发黑，即将坚持不住要掉队的时候，老班长都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用钳子一般有力的大手架起我，一步步冲向终点。也就是在那样一次次痛苦挣扎的时候，我都曾强烈地渴盼能得到亲人的一句安慰、一点爱抚，可老班长扔给我的最多就是一句硬梆梆的话：“咬紧牙，挺住！”我欲哭无泪。好多次，老班长干脆解下背包带牵着我，让我跟上队伍。于是，常常趁班长不注意，我便悄悄松口气，索性任由他绷着涨红的脖颈在前面拉，自己赖在后面偷起懒来。我知道，反正他会使劲拉我的。可是有一次，竟让老班长发觉了，他大怒，暴跳如雷地向我喊道：“快跑！”
  后来，我终于能夹在队伍中间跑下全程了。老班长在班里表扬了我，让我继续努力。而我的心里却只想哭，后悔来当兵，可又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老班长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朴实厚道，性情极好，也很少骂人。
  经过那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不仅习惯了长跑，而且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锻炼方式，发觉跑步其实是一种享受，自己的成绩还挤进了连里的前三名。连长表扬我，我倍受鼓舞，再摸摸圆滚滚的腱子肉，心里深深地感谢起老班长来。
  一次，连队全副武装跑完五公里，看到我满头热汗直淌，老班长便抬起手给我抹汗，我悄悄说：“班长，那时候你拿背包带牵着我跑，我觉得，我当时很像头驴……”
  老班长一怔，想一想，说“真的吗？唉，其实我也这样想过。当你偷懒时，我觉得我也像头驴——得使劲拉……”
  于是，我们都笑了。老班长说过的话很多，我记住的却很少。
  那年夏天，老班长教我们学游泳，我是只“旱鸭子”，跳下去喝了两口水，感觉滋味不对，便悄悄地扑腾到岸上，躲了起来。老班长急了眼，大吼：“下来！怕什么，有我呢！”就是记住了他这句话，我有了信心，很快学会了游泳。
  后来，我调到了机关，见老班长的机会便很少了。在我考上军校那年，听说老班长复员了，我们便没有了联系。
  说实话，当兵那两年，跟着老班长，我长大了，坚强了。在那一个个摸爬滚打、一身尘土一身泥的日子里，我懂得了许多许多……
  1998年夏天，当全国人民携手抗击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时，刚刚走出军校大门的我，作为抗洪抢险预备队员热血沸腾地在部队待命。一天，无意中打开电视机，在湖南电视台播发的一个新闻短片里，当一位身着迷彩服、满身泥巴、一脸疲惫却久违了的熟悉面孔在镜头里一晃而过时，我一下子惊呼起来：“老班长！老班长！”然而，吝啬的镜头只停留了短短的几秒种。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一晃六七年过去了，雨季又一次带来了巨大的水患，而我却要脱下这身心爱的军装了。可每每听到抗洪抢险的英雄事迹，每每读到抗洪的报道，看到一帧帧照片上那一尊尊岿然屹立于滔滔江水中横截洪魔的血肉之躯，我便会一次次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我知道，对于老班长，无论有没有脱下那身国防绿，那在江堤河坝上巡夜的明灯里，一定有他最亮的一盏；那舍生忘死、奋勇向前保护群众的队伍里，也一定少不了他如旗的身影；最艰难的时刻，他也一定会对周围人说：“咬紧牙！挺住！”；最危险的瞬间，他还会大骂怯懦者，而自己——会第一个冲上去，告诉人们：“别怕！有我呢！”
  老班长，这许多年里，我积攒着好多好多的知心话，好想对你说。
  老班长叫李长春，1991年入伍，湖南岳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