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二姥爷终于要来城里和我们过春节了！这让原本对年味已经失去感觉的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于是，订饭店、吃好年夜饭就成了全家团聚的重头戏。
  伴着“劈里啪啦”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年夜饭在一家人对二姥爷热情洋溢的祝福声中开席了。华发稀疏的二姥爷局促而开心，说不上什么话，一个劲“呵呵”地乐。我们或给二姥爷斟酒，或帮二姥爷夹菜，谈着与二姥爷有关的话题，叙说彼此的近况，讲述生活的变迁，回忆旧日的趣事，尽情享受着其乐融融的亲情与欢乐。
  二姥爷曾娶过一妻，但在结婚不到半年时就染伤寒去世了，没给二姥爷留下子嗣，二姥爷也再未迎娶。没有家室的二姥爷对我们一干只知昏天黑地撒野的顽童却疼爱倍至。家里剩一个馍，二姥爷会掰大半个给我们分；篮子里有一个鸡蛋，二姥爷会把鸡蛋打到茶缸里，冲一缸热腾腾香喷喷的蛋花让大家轮着喝。夏秋时节，当雨过天晴的时候，二姥爷会到大山里，采一些像小馒头一样细白瓷实的“白蘑菇”，掰去梗，往梗窝里滴两滴素油，撒一点盐，放到炭火上给我们做烧蘑菇吃。时至今日，那从炽红的炭火中飘散出的缕缕鲜醇的清香，依然袅袅地萦绕在我们的心际，回味如初。遥望早已远去的童年，在二姥爷温暖的屋舍里，我们从未感到生活的清贫与艰辛，却尽情地享受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生活所给予我们的最丰厚的恩赐。
  流年似水，当年那一个个猴着二姥爷的背，拔过他胡子、捏过他鼻子、藏过他烟袋的我们早已长大成人，而且纷纷离开家乡，到村民们向往的城里读书、上班、安家，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在终年的奔波忙碌之余，对还在北方大山深处，依然守着贫瘠的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过活的二姥爷的牵挂却与日俱增。于是，接二姥爷进城逛一逛、开开眼，也就成了大家常念的话题。可年过七旬的二姥爷却说，人老了，出不得远门。再劝多了，二姥爷才说，小的时候你们在土坑里滚，现在你们都是城里人，不一样了。你们一个个出息了，我就脸上贴了金。你们能念着我，我就十万个知足了。城里是不去的。
  面对二姥爷的固执，我们只有无奈与悲哀。
  如今，二姥爷终于能进城过年，大家终于能欢聚一堂吃年夜饭，怎能不激动和兴奋呢？光箸交错间，沉寂在记忆中许多年前的家长里短，被我们热热闹闹地翻抖出来，一件件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又鲜活起来。二姥爷就眯着眼，细细地听着，偶尔也插上一句两句。二姥爷小心地夹着自己面前食碟里的菜，却很少去吃桌上盘盏里的菜肴。饭桌上，更让二姥爷着迷的是，忙着满桌子糟蹋饭菜的我的儿子。二姥爷看着胖嘟嘟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便泛出清澈的光泽，那映满深情的光泽里，有嗔怪与无奈，更多也更分明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疼爱和满足。
  说话间，二姥爷时常抬起眼，逐个端详一下我们兄弟姐妹，目光里弥漫着一种遥远而又亲切的脉脉的温情。那种久违了的目光，轻轻地从我心际抚过，一种埋藏已久的甜蜜又酸涩的情愫便不禁在心底静静荡漾开来……
  年夜饭吃的很久才散，大家计划着各自的时间约请二姥爷吃饭、到家中小住，二姥爷只一个劲摆手。
  晚上回到家，我和妻问起二姥爷吃的对不对口，二姥爷不住地叹息：“你们净是在糟钱，红花柳绿地摆了一满桌，价钱抵的上家里大半年的开销，吵吵闹闹吃了一晚上，肚里非但不舒服还半饥不饱的，哪儿如熬碗小米粥服贴……你们大了，挣钱不易，有钱得省着办正事……”
  二姥爷说话的时候，正看见妻满脸尴尬，忙住了口。二姥爷垂目，讪讪地说：“唉，人老了……看我……竟不知好歹……”
  看着郁郁的、早已驼了背的二姥爷，我的泪早从面颊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