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我们年轻时所在的内蒙古兵团十一团五连，最鼎盛时期达到五百人，二十郎当岁的男兵女将聚在一起，列队出操、春种秋收、野营拉练、唱歌演戏，红火热闹得就像个小世界……
  三十年光阴一晃而过，当年的姑娘小伙早都成了“南飞大雁”回归了故里，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走向暮年。据回过连队的战友言传，那座曾闪动过青春倩影的连队大院，如今已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全连队就留下五户战友扎根塞外，且已是满脸沟壑、鬓发飞霜的花甲老人了。
  那是初夏一个斜阳如血的黄昏，当我千里行程重返连队以慰思念之苦时，发现眼前的景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向一群倚墙晒阳的老人打问我的老班长之所在，一位大娘往东一指：“养奶牛的那家就是。”
  没费多大周折，也并非预想中的激动，终于见到了那位曾在艰辛岁月中扶我帮我现已满头银发的老班长马宝安，见到了当年常给我们炒鸡蛋解谗而已满脸皱纹的马大嫂，见到了儿时曾在我怀中踹腿撒尿现已成家立业的壮汉马小钢，也见到了老班长家的1台拖拉机、1头毛驴、3头奶牛、6只蓝狐、20多只航鸡所充塞的热热闹闹、乱乱烘烘的家庭牧场。
  夜幕渐渐垂落，一轮皓月缀在半空，农家小院一片寂静。马大嫂与儿媳在外屋忙乎晚饭，我与老班长坐在热炕上喝茶聊天：
  “老马，前年在北京大聚会，山南地北的战友们都去了，咋找也没见着你，心里挺惦记的，就见了连长杨天水一面，人多事杂也没顾上深谈，杨连长和其他几位战友这些年还好吧？”
  “咳，咋说呢，你都瞧见了，不是我不想战友们，年轻时结下的交情，一辈子都忘不了哇，有时我跟你老嫂子闲聊，说等到七十岁干不动了，就打个车票去北京、天津，挨着家的看战友，谁家还不得赏老班长个面子呀。可眼下还不行，就像这穷家烂摊子咋好意思上京下卫和战友见面呢。我们这几个留下的复员老兵，也都是要强的人呀！自你们走后，连里的土地都分给了个人，土地碱化得没了收成，忙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报纸上说养殖业能赚钱，我们几个老战友一商量就动手干起来：我买了几头奶牛、一窝狐子办起了家庭牧场，杨连长买了一群羊当起了‘羊倌’，八班长老陈买猪崽、垒猪舍当上了‘猪头小队长’，原来大车班的郭文彪买了几匹马当起了‘牧马人’，就是三排长刘玉才家啥也没养，他还在团部小学当老师，我们小钢、小钢的闺女倩倩都是他的学生。老刘的老伴李宝青你还记得吧，年轻时是咱连的会计，家是包头的，就因为嫁给了老刘，也回不了城了，跟着老刘扎根连队，混得倒也不错，前年当上了咱西山农场副场长，挺给群众办事的。今晚我都约了他们，一会儿就都看你来了，咱战友们多年不见待会儿好好喝两盅！”
  过不多时，几位花甲老战友脚前脚后相随而至。这可是久别重逢，老友聚会呀！大杯酒，红烧肉，浓砖茶，知心话，猜拳行令，高腔大嗓，好像又回到了艰苦卓绝而又青春勃发的岁月。时光催人老，年岁不饶人。从这些战友的言谈举止中，我却感受到一种久历沙场、老愈弥坚的奋斗精神！可奇怪的是，酒桌上一直未见老连长杨天水，不由得心中惴惴。那年在北京聚会，圆滚壮硕的老连长挤过人墙挨到我身旁，亲热而又歉疚地与我交谈。我却不冷不热、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杨连长曾在推荐上大学的道路上“卡绊”过我，我抱恨终生，心中的芥蒂也多年难释。可后来静心默想，当年虽没迈入大学校门，现在不也通过奋斗拥有了高等学历、高级职称、贤妻爱女、美满家庭了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其中的机缘，或许就来自于曾予我大恩小怨的杨连长。此时我急切地想见恩师杨连长，对我上次的冷淡失敬而道歉。
  “杨连长得癌症去年就故去了。他病重得起不来床，就坚持要回河南老家，我们几个老战友咋劝也不行，是我套毛驴车送到前旗车站的。那天下着毛毛小雨，老连长嘤嘤哭了一路，毕竟是曾流淌过青春汗水的地方啊，这一去就是永别，谁能不伤心呢！”
  听完老班长的话，我心里一阵发热。对老战友奋斗精神的赞佩与崇敬，对已故老连长的感恩与歉疚，只能通过这篇小文来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