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农技员康伟岸从队部出来，心里空落落的，平日的景色也变得索然无味。原野依旧：稻场、泥路、两排迤逦向国道和鱼塘的密密层层的钻天杨树……但他耳畔仍然回荡着陆队长的话音：“你要看住通鱼塘的南河闸门，这是贯彻农林规划的大事！”
  在农业区队，陆队长是个“一锤定音”的人物，既然老陆说了，康伟岸也只能听着照办。他并不愿意离开忙活了一季子的大田组，但还是匆匆赶回宿舍，拿了手电筒、棉大衣和守夜人必备的白蜡干，迎着夕阳朝鱼塘方向走去。
  秋风瑟瑟，田垄上茅草摇曳，紫穗槐丛中牵丝攀藤般长着碧色的嫩豆角，跨过石板桥，便是棋盘格似的稻田。康伟岸在农场干了好几年，区域路径早已了如指掌，他抄近道拐过机声隆隆的拖拉机队直奔南河扬水站。大前年农场主渠改道，废弃的南河扬水站设备转移了，只剩下钢筋水泥的空架子。康伟岸边走边寻思落在自己头上的任务——“看住南河闸”。这是个闲置的泄水闸，一头连接主渠，另一头直通水面开阔的鱼塘。大田里稻子已进入结穗收干的后期，垄沟水不再是关系丰收的大事，康伟岸用专业的目光凝望着眼前这条通天大渠的宽阔河床，那里偏偏盛满了水。他想，这要不算是提前上冬水，那么就是今年实施了新的水稻栽培法！
  康伟岸还没跨进扬水站的大门，一只红毛狐狸呼啸着窜出来，快得犹如一团火……康伟岸知道占了狐狸的窝，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清扫了屋子，用稻草帘子堵住了窗口，又点燃了那个八面透气的炉子，一忽儿功夫，小屋里就有了生气。他随即来到南河闸前，钢板敦实的大闸一动不动浸泡在水里，而在直通鱼塘的外口，还歪歪扭扭插着一溜儿苇箔。黑黢黢的闸门除了放水外，没有任何作用，看来这倒是个“闲差”。
  这时，从草丛里“忽剌剌”钻出一个人来。他细高挑儿，白净脸，手持磨蹭得发亮的白蜡干，两条长腿猛然跃上三尺宽的堤头，中气十足的说：“康工，几天前就盼着你来。这好，好啦……我叫曹吉利，你就叫我小曹，是‘白玫瑰’鱼塘警卫！”他絮絮叨叨说着，又伸手从怀里拽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来，“这是有名的鲁西蝈蝈，你听，声音脆生生的，它是昆虫界的流行歌手，送给你，看闸时能解腻味！”
  康伟岸看着小瓶中央玉雕似的蝈蝈，微笑着推辞了；曹吉利也不在意，径自引着他顺塘堤朝前走去。晚风吹起一片涟漪，走到鱼塘拐角，凸现几座三角形帐篷，康伟岸顿时觉得新鲜，曹吉利故作神秘的说：“来这里钓鱼的都是白领，你没见，对岸还特意填了2000平方米的塘坑做停车场，这些人垂钓之意不为吃鱼！”闲话间，曹吉利腰里别的手机响了，只听他“哎”了几声，同时对岸有人打起了手电筒，光芒一闪一烁的，曹吉利终于笑道：“经理找我，明晚见，明晚……”
  康伟岸望着土堤上小曹远去的身影和冥色中显得格外浩淼的塘面，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疾步回到扬水站，遽然发现里面亮了灯，推开门就听见陆队长的声音：“咋的，去熟悉环境啦？”
  康伟岸点点头，他没料到老陆会拿看闸真当作一件大事。
  后来的日子快得像流水，康伟岸几乎成了“白玫瑰”鱼塘的夜班编外警卫，他每晚和小曹在这20亩方圆的鱼塘周遭巡视。
  立冬那晚，彤云遮盖了上弦月。康伟岸同小曹分手不久，刚想进扬水站眯盹一阵子，便听见远方传来哗哗的击水声。他一惊，抄起白蜡干就往外跑，站在闸坝上眺望，鱼塘四周阒无人迹，待返身四顾，这才发现农场主渠左近隐约亮着几盏车灯，夜色朦胧中有人在撒拉网……他正犹疑间，就听小曹的公鸭嗓门变了调的吼：“一小队堵住路口，二小队上前搜车！”不一会功夫，旷野里响起急骤的引擎声和喧哗的人语，两辆货车落荒而逃，农场的大田作业区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时，曹吉利手里攥着一把水草奔了过来，他兴奋地说：“康哥，嗨，足有七八个小伙子，这哪儿是偷，简直是砸明火！”他变得手舞足蹈，继续道，“我这出‘空城计’演得还不错吧，这帮兔崽子不知从哪儿闻来的腥味……还好，这下子都给吓跑了！”
  天才透亮，康伟岸上坝紧了紧闸门，随后直奔队部。陆队长正弯着腰洗脸，他鼓起腮帮子问：“啥事？”
  康伟岸说了经过，陆队长冷冷的说：“你守住闸门就行，别的事少管！”康伟岸悻悻地走了。此后几天，小曹却早早便蹲在堤岸上等他。那晚，曹吉利还弄来一口铁锅，又在扬水站里挖了个地灶。小曹逮鱼的本事真大，只在白蜡干一头系上尼龙绳，另一头插上一柄明晃晃的鱼叉，说一声“我去试试”，转眼间便叉来了一条3厅多重的草鱼。他又嘁哩咔嚓刮鳞破肚拉鳍，随后将鱼整个儿扔进锅里。地灶愈烧愈旺，满锅的水白沫沸腾，不久便透出一股特有的鱼香。小曹又从口袋里掏出料袋，捏了一撮盐，嘴里催促道：“康哥快捞，快捞！”两人吃的津津有味。此后，康伟岸隔三差五都能喝上一顿鲜鱼汤，回报是给曹吉利解答各种类型的数学题。酒足饭饱之际，小曹才暴露了自己的“背景”：他原是陆队长的内弟，连续两年高考落榜，才由陆队长出面找了这个鱼塘警卫的差使，白天上复习班，晚上工作。他曹吉利扫听了好久，才知道区队有康伟岸这样的农大高才生……
  两人相安无事，小曹的直爽也博得康伟岸的好感。一个月过去了，按惯例“白玫瑰”鱼塘开始翻坑，农场局也有讯要在大田灌溉冬水。这时，康伟岸出乎意料接到通知去南非参加世界科技博览会，他一走就是三个月，等翌年回国，农场里早已是一派绿草葱茏、野花烂漫的春景。他被调到农场局技术推广处工作，装着满脑子的农业科学新观念，这“南河闸”的陈年旧事已渐渐淡忘了。一天晚上，曹吉利骑着一辆“飚车”来家找他。两人从香港到开普敦乱侃了一通，临行，曹吉利模棱两可的说：“康哥，我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不想说就甭说！”
  “不，我曹吉利交朋友交的是心！实话告诉你，当初调你看闸，一来是为我补习功课；二来因为你嘴严，不掺乎事！其实，农场沟渠里早已投下了半吨黄河红鲤苗，是‘白玫瑰’经理和姐夫他们合股搞的浅水养殖……”
  康伟岸听着“嗯、嗯”了半天，竟然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