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在一支特种兵部队当新兵。
特种兵的训练极其紧张,从一天的活动安排到一个科目的训练,都以“秒”为单位进行了精确的计划。我们必须时刻保持精力上的高度集中和动作上的快速反应,才能勉强满足班长、排长乃至连长的要求。大负荷、超强度的训练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来说,无异国外盛行的“魔鬼训练”,大家很快就晕头晕脑起来,只能拼尽全力机械地应付着每一个命令。那时,最大的期望是每周一次的洗澡,尽管时间短暂,却足以让我们劳顿的精神和肉体获得片刻轻松。于是,部队的大澡堂便成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天堂”。
一个周未,我们照例端着脸盆,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洪亮的“一二三四”起步走向大澡堂。有些不同的是,那次好像只有班长组织,没有连队干部带队,但洗澡的时间却由40分钟缩短到35分钟。
于是,一进澡堂,我们纷纷丢下脸盆,三下五除二扒光衣服,冲进了洗澡间。
百十号人的涌入,洗澡间顿时拥挤起来,每一个喷头下面都围着好几个人;轮不着洗的,只好伸长胳膊用手接水往身上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腾腾雾气里充满了乱纷纷的喧嚷。
这时,和我很要好的新兵梁子凑近我的耳朵问:“澡堂里一共有几个喷头?”
我说:“不会超出20个吧。”
梁子说:“如果两边对称地算,可能是22个,按至少四个人占一个喷头,这点时间哪够洗?!”
我一边往胸脯上抹水一边说:“没办法,抓紧时间洗吧!”
但是,梁子压低声音说:“3秒钟以后的事情请不要对任何人讲!”
我一愣,梁子却转到我的身后。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喝:“嚷什么嚷!洗澡还说话?!”澡堂里的嘈杂声嘎然而止。
“三班长!”
“到!”从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迅速传来了坚定的应答声。
“你马上带一排和四班五班战士到更衣室等候,13分钟后进来替换。其余同志赶快洗澡!”
“是!”三班长立刻招呼着新兵离开洗澡间。
等我缓过神来,早已惊的目瞪口呆——那声音分明是从我身后梁子那里发出的啊?!
新兵连里敢能这样大声喊话指挥的,除了连队干部甚至是除了连长和指导员以外,还有谁有这样的资格呢?!在这种底气十足、没有商量余地和随机的命令下,没有人怀疑命令的权威和真实性,因为这个命令在这种时间是最恰当的指挥,每一个新兵包括班长,只想抓紧时间去执行!
我却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新训结束很久以后,我曾问起过梁子,梁子却反问我:“我做的对吗?”
我说:“在那个时间,应该是对的。
可是,如果……”
梁子打断我的话:“要知道,在那种环境里不可能有‘如果’、‘可是’,我也许不具备某种身份。但地北天南的一群人赤条条地站在那里,掐指头也数不出几个互相认识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说事实,那就是那天我们每个人都洗了澡,而且按时返回了连队。而我只是作了合理的安排,使问题最快地得到了解决!有些时候的有些事情,它需要的只是结果。”
我不敢苟同,梁子却灿烂地笑了。
那年九月,我和梁了考上了同一所军校。在我打起背包准备上学去的时候,梁子两手空空地来到我面前,我说:“还不快打背包?”
梁子笑了:“不着急,年底再打吧。”
我一头雾水。梁子说:“说实话,我并没有打算在部队长期发展,考军校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当兵三年我有这枚‘优秀士兵’奖章就足够了。年底我复员了,我想到地方去,或许那里更适合我!”
上军校以后,和梁子的联系越来越少,渐渐没了音讯。但我还是常常想起他,因为我一直忘不了新兵连里的那次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