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北方大山遥遥相望,一群新兵从各自的家乡赶来,他们大多没坐过火车,没到过北方,只是听说过军营的种种故事,兴奋和好奇写在年轻人的脸上。
军营生活正规紧张,到达的第一夜,两个新兵就握着冰冷的枪走上哨位,厚重的军大衣裹了又裹,仍无法抵挡北方冬季的寒风。因为除了寒冷,他们还要克服长途旅行带来的劳累困乏。好不容易挨到午夜,一个新兵回去叫岗,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谁知,半个小时过去了,接岗的战友没来,新兵想,坚持一会儿,也许马上就来了。风一阵阵紧了起来。腕上手表的指针仿佛给冻僵了,他缓慢地迈动着步子。又过了半小时,还没人来接岗,新兵有些动摇了,要不要跑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哨位即战位,接岗人员未来到之前不能擅自离开!”这是班长上岗前说的。新兵想想,咬牙坚持下来。剩下的时间,被寒冷和困乏碾成了漫长的煎熬,但他却始终站在哨位上。不知何时,大风停了,接着下起了大雪,那是北国罕见的一场大雪,一丛丛雪花手牵着手从天空缓缓飘落,寂静中,新兵清楚地听到了“沙沙”雪落的声音。不一会儿,四周变成一片洁白。新兵在雪中矗立成一个雪人。天快亮时,新兵远远看见班长与一队战友从远处跑来,他想动身,却一下子瘫倒在哨位上。后来,新兵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惟见班长捧着一碗热面守在床边,班长说:“你这个兵,真傻……”原来,接岗的兵贪睡三五分钟,疲劳困乏却让他一觉睡到了天亮。听着那句饱含深情的话,新兵在班长眼中看到一种晶莹的东西……
那个新兵就是我,那晚的事现在想起来,真真切切记住的似乎只是那场大雪。
两年后,我在这个部队当上班长,14个新兵在一个冬日走进了我住的那个石砌的大房子。整整一个冬季,我与他们朝夕相处。在那个冬季里,一场大雪飘然而至,从早到晚无休无止地下着。我在那天病倒了,39℃的高烧让我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晚上,兵们围在床边,问,班长,想吃啥呢?嗓子像是着了火,啥也吃不下。我突然想起了家乡的黄梨,但溢出的口水很快淹没了这个美好的想法!这偏僻的大山里,除了几个罐头,水果是极难见到的奢侈品。夜深了,雪还在固执地下着,窗外不时传来劈劈啪啪大雪压折树枝的声音,迷迷糊糊中我睡了过去。
半夜里,我被人推醒了,似乎看到了两个梨子,我忙揉揉眼睛,不错,是梨子,是山中的野梨。霜雪之后清甜可口,山里人称之为雪梨。两个雪梨含霜挂雪,玲珑剔透,我的嗓子里顿时像涌入一股清泉。这是哪来的?眼前兵的样子给了我答案。他全身上下沾满了雪,手背上被树枝刮出道道血痕。我知道那片梨树林在数里外一个山坳里,兵们越野训练时曾经走过那儿。入冬后,林中的梨子大多被放牧的孩子摘掉了,余下的几个,都挂在高高的枝头。这大雪弥漫的深夜,有悬崖、有野兽、有莫可名状的危险,兵们却悄悄去了。抓住他们的手,我一时无语,我知道,这是一种纯洁的东西,它像是一片雪,经不起任何装点!
多年后,我因被破格提干进入军校,新兵对于我渐渐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回忆。再次看到成群的新兵,是在回到部队后对新入伍的新兵的采访。偌大的操场上,千余新兵一排排整齐地在列队训练,嘹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置身其中,遽然唤起了我尘封许久的记忆:北方大山里,石砌的军营,飘雪的冬季。恍惚间,眼前的新兵又涌动成飘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