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灯笼,那是一种远去了的过年的景致。那是孩子们的快乐,也是大人们的快乐。过年,过的就是孩子。年快近了,孩子们的心骚动起来。看着大人们打扫刷浆糊窗户,拆洗浆做买年货,炖肉发面做吃食,孩子们仰着小脸问,掰着指头算:还有几天才过年?年的气氛一进腊月就扑面而来,商家张灯结彩,到处是卖年画、卖春联、卖吊钱的。风葫芦声从各条街巷悠悠而起,间或有稀疏的鞭炮声。那年月和现在相比,生活水平是普遍低的。千算万省为了过年时奢侈一把,穿新的、吃好的。年就显得五光十色,香气四溢。进了腊月家家忙,一年的活儿都赶到腊月干。忙到腊月二十三就是小年,祭灶,买糖瓜,于是孩子们得实惠。开始吃上像西瓜状的一种白色的,用糖稀做的糖。糖,在过去是稀罕物,是孩子们的渴望。
买年货“姑娘要花,小子要炮”。但灯笼,不分闺女小子,都得买。最便宜实用的,是一种四面玻璃的灯。玻璃上有花花绿绿的吉祥图案,镶在一个白铁框子中,灯底有一个铁梁,上有一个小圆圈围成的灯座。灯上方是铁丝做的灯绳,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当时也就二三毛钱一个。灯笼是要点亮的,买灯笼就必须买蜡烛。10棵一把的小红烛,是和这种灯笼配套的。为孩子们买年货,也是大人的一种快乐,一种过年的重要内容。一家几个孩子,一人一份,花色等级都要一样,这才能摆平,这才能不让孩子们吵架、哭鼻子。年,才过得顺顺当当。待孩子们都穿上妈妈点灯熬油做好的新衣服,满面春风地在大人身边跑来跑去,一会这个要灯,那个要蜡;这个要摆弄头上的花,那个要点燃手中的香,又喊又叫,不够大人忙的,似乎这才是家的兴旺和年的味道。其实,大人们就爱这种气氛,这是一种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人生享受。
当小小的红烛被一根火柴,喳地一声点燃,稳稳地插在灯笼里,孩子们打着灯笼从东厢西舍里走出,呼朋唤伴地三三两两走出院落,走上街巷,胡同里便传来动听的歌谣:“打灯笼、烤手喽,你不出来我走喽……”那时的路灯永远是昏暗的,正因为路灯昏暗、胡同悠长、庭院深深、小巷曲折,那年夜的灯笼队伍和孩子们唱和的年夜的歌才有独特的醇香和隽永的韵味;才会醉了年夜,醉了生活,醉了大人们的心。年夜,风常是凛凛的,而家家户户蒸腾着喜气和热气;春纸、窗花在灯光下互相映照,有动有静,无数盏小红灯笼在院子里小巷里游动,在歌声中闪烁,年夜是多么温暖而含蓄,热烈而深沉,这就是古老中华内向品格的呈现。
儿时打灯笼的情景,如同昨天,但是时代已十分遥远了,随着现代都市的崛起,一条条幽深狭窄的胡同成为了历史。人们告别了院落,告别了胡同,告别了世代为邻的老宅。如今的年也现代化了,如今的孩子有了他们新的过年的方式。打灯笼这一景致,对于他们实在古老而冷漠。没有生活过的,永远不会有感情,这是自然而在理的事。这些只能从今后的电影电视中再现了。而我们这些生活过的人,对打灯笼的那种眷恋,回眸可得;哪怕五十年六十年过去了,在心中的那份清晰亲切,总像是在昨天。是呵,人生从来就是一瞬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