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武扒开门缝儿朝外望;天地混沌成一片,化铁炉隐没在夜色里。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许是人工造雪的缘故,钢厂周遭的雪花分外大,纷纷扬扬塑出了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只见雪花围住灯柱子飞舞,在路灯映照下,那脚印杂沓的车间甬道上露出一条蜿蜒曲折黑黢黢的东西……
他“扑哧”一声笑,回身嚷道:“大山,你小子能耐,扶犁撒尿还蛮有水平!”
班长何顺瞪了孟武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拽开通往车间的侧门,大步朝连铸机走去。孟武耸耸肩扮了个怪相,铸钢工们像被人捅了胳肢窝,爆发出一阵哄笑。
刚才,要不是大山出去撒尿,铸钢班十拿九稳的奖金就要飞啦!
夜半,自动切割机突然发生故障。趁钳工师傅抢修,哥儿们一个个悄没声地溜进屋。孟武挟来几块红钢坯,休息室立时温暖如春。
孟武变魔术似地从怀里抻出一副扑克牌,诱惑道:
“大山,来,玩两把!”
“不行。”大山嗫嚅着往后退。
“就两把,又不赌前(钱)赌后的,你怕啥?”周围的人声嘶力竭撺掇着。
孟武暗做手脚,大山连输两把。按例罚饮两大杯白开水,外加交代“悄悄话”。
“俺最爱的……巨葛庄的柳凤玉。”
“俺最怕的……”大山目光狡黠地瞥了孟武一眼,内心祈望能一次过关。他结巴着,终于搜肠刮肚找出个词儿,“怕上飞船。”
农村来的合同工大山说的是实话。那一次自动切割机坏了,他登“飞船”手持焊枪切割,没有一袋烟功夫,红钢坯烤得皮鞋、衣角冒烟起火,他吓得狂奔乱跳像一匹惊马……
大山自去寻找方便。哥儿们说够了,笑够了,车间里还是没甚动静。他们眼皮发粘,渐渐进入了梦乡。
“哎哟,我的妈呀!一条蛇,黑蛇!”嗓音清脆,是人事科的漂亮姐儿的声音。
大山在钢坯上焖饭,他转身一个扫荡腿踹醒四仰八叉的哥儿们。
门外,七嘴八舌像开了锅。
“嗨,真新鲜!哪是什么蛇呀?敢情是谁在雪地上撒尿……嘻嘻……”门外来了许多人。
哥儿们揉着惺忪睡眼,大山吃吃笑着。查纪组一行人拥进屋,点名、查岗,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那漂亮姐儿同何顺好,还不提前报个讯儿?!”孟武醒过盹儿变得精神抖擞。
大山络腮胡子颤动着,出人意外地说:
“那姐儿眼睛带勾勾,不是老实巴脚的过日子人。”这句老气横秋的话像雪花洒在路面上,无声无息。大伙儿眼睛一齐射向何顺。
“珰,珰珰……”出钢钟声响彻长夜。炉火正红,已经是第六炉钢。
铸钢工们撇下温暖的休息室,快步冲向铸池。他们排成一长溜儿,就像出征前的战士。
班长何顺传达调度长指令:
“连铸机继续拉钢。全体出动,上‘飞船’改用手工切割!”
天车吊着钢板拱成的“飞船”向铸池驶来。刹时间钢花飞溅,那流动的金色火焰与窗外纷飞的瑞雪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