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孙犁同志逝世的消息后,在悼念之余,不由地想起了珍藏12年,而在“文革”中失落的孙犁同志写给我的那封信。
事情虽已过去许多年,但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天津汇文中学读书,正是一个充满幻想又易于冲动的少年,仅仅因为我读了一本《风云初记》,学了一篇《荷花淀》课文,看到小说中描写的活灵灵的人和事,便作起了“学习写作”的梦。随即大胆的给时任《天津日报》副刊主编的孙犁同志写了一封长信,目的就如何学好写作问题进行讨教。
孙犁是位知名作家。作家在我心目中,其社会地位非同一般,其形象则是终日挑灯笔耕,忙碌异常,无暇顾及琐事的人。而我自身呢,不过是一个知识浅薄、思想幼稚的学生。因此,信一发出,就有一种石投大海的预感,对于回音不敢抱任何希望。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天后我居然收到了一封回信。打开一看,笔力遒劲结构严谨的数行字后,分明写着“孙犁”的名字。我高兴极了,一口气读了三遍,咀嚼着其中每一词句。信的主要内容是说:认真读了我的来信,认为青年学生在学好文化课的同时,企望学习写作是好事,不过开始时要写得短小些。此外,还提到要注意观察生活,阅读作品,多学些写作方法等等。
在今天看来,这原来是一封极普通的复信,但由于孙犁同志的权威和热诚,使我那颗心好几天不能平静。甚至可以说,在此后人生道路上,我都受到了激励或导向。比如像阅读的重要,我就如同是“第一次听到”,并随之在一夜间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文学爱好者”。那几年我不仅是报刊阅览室的常客,还曾用一个闷热的暑假,躲在屋里一气读了三十年代进步作家的12本选集;而平时像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等书,也不只读过一遍。这些,既提高了我对文学的浓厚兴趣,也让我得到了极大的激励和奋进。这封信的影响后来也表现在我的高考志愿选择上。五十年代我的家庭成员中有4人从事医务工作,平时耳濡目染,使我曾有了朦胧的日后学医的打算。但到高考前夕,想到文学,特别是孙犁同志那有分寸的鼓励和中肯的指点,最终使我改变了初衷,毅然在报考志愿上填上了“中文系”。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成熟起来,才明白“学中文”与“学写作”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于是经过了几年系统学习之后,根据国家不同时期的工作需要,先后被分配从事教育和政治工作,结果一干便是几十年。在这期间,除了那永远不可割舍的文学情结之外,青年时期的梦已经无从谈起。尽管如此,当初孙犁同志那种以“大作家”热诚对待“中学生”的精神作风,那种不以事小而不为的社会责任感,却始终镌刻在我心灵深处,永难忘怀。所以多年来,无论做人做事,总不免以此为准绳。
孙犁同志在《文艺学习》一书中谈对初学创作者的态度时提到“主要的应该是引导、帮助和提携”;在《耕堂读书记》中,反映了他读书的广度与深度。将这些再联系那复信的内容和本身,不难看出他所说的正是他做人的表里如一。我喜爱孙犁的文章,更敬重孙犁的人品。他的与世长辞,我们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