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河西走廊工作。那里有一个在地图上也很难找到的地名——民乐县。我被安排在县二中教语文、数学和俄语,还兼了一个初中毕业班的班主任。
学校位于城郊的永固镇。永固镇曾是汉代戍边要塞,四周筑有城墙雉堞,拱起的城门洞子进深15米,城内铺有条石,是个建筑井然有序,乡风极为淳朴的小镇。学生来自周边的十多个自然村,是山民的后裔,身材高大,性格温和,就像一群可爱的小骆驼。新学期进入第12周,校长要我挑选三名学生会干部做助手,率领初中部300名学生去祁连农场捡麦子。
出发那天,队伍迤逦走出城门洞,学生们都戴着麦草编的花环,一片青黄色的煞是好看。我站在路旁的土丘上,心情十分激动。这时,一头小毛驴突然悄没声地钻出田垄,大口啃我手上拎的麦草花环。我一惊,连忙问:
“谁家的驴?”学生们都笑了。因为这一带交通不便,毛驴是除马、骆驼之外主要的运输工具,它们常常挣脱缰绳跑到山里去流浪。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又多了一头快乐的小毛驴。
这头灰色花纹的小毛驴,为我们完成捡麦子任务立下了汗马功劳。农场有上千公顷土地,早就用上了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但地广人稀,学生捡麦子数量有限,主要还是挖鼠仓,从“鼠口夺粮”。田鼠十分狡猾,它们在麦地里就地筑仓,大仓套着小仓,蜿蜒曲折,学生们摸出了田鼠建仓的规律,“捡”麦子的数最也就直线上升,最多时一天高达600斤。鼠仓内的麦子湿漉漉的,都要运到八卦营子村的麦场上去晾晒,这来回运责的任务就落在小毛驴的身上。女学生们赶制了一个麦草鞍子,于是两个四五十斤的麻袋用一根绳系住袋口,往驴鞍上一搭,再用树条敲一下驴背,毛驴就欢快地驮了麻袋向村子走去……一切都很顺利,队伍启程返校时,由于大场上的麦子已提前用马车拉走了,所以队伍轻装前进。当永固镇的城墙依稀可辨时,土道两旁站着三三两两的村民,忽听见道旁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边四家的,这不是你家那头花毛驴吗?!咋的在学生娃娃队伍里跑!……”这时,人群里有一个穿黑色对襟袄的中年女人在张望。但是,队伍没有停,继续向城门洞子走去……
到学校后,学生们“疯”到半夜;我饮了几盅“庆功酒”,也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大早,那女人来到学校要小毛驴。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这时,我才想起——昨天匆忙中偏偏忘了安置小毛驴?!我唤醒学生,他们说,驴在马厩里。我急步走向后院,看见几个驴粪蛋蛋,心里平静了许多。进了厩,我转了一个周遭也没看见小毛驴的影子!我真正慌了神,又追问几个学生干部,后来众人围住马厩分析,肯定这淘气的小毛驴挣脱缰绳又跑了……那女人不依不饶,最后我赔了20元钱才算了结。
一年后,我调到山丹县四中工作,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张20元的汇款单,汇款人是民乐县永固镇二队秦之秀。单据附言上歪歪扭扭写道:毛驴在南山找到了,还你赔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