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搬到华苑小区没几天，屋顶镶嵌的石膏线就脱胶了。我急匆匆下楼，恨不能一步赶到装修公司，同他们理论个明白。冲出楼栋门，我便看见一辆红色的夏利车穿过甬路的浓荫缓缓驶来。望着车顶上“TAXI”标志，我大喜过望，扬手打了个响指。我上了车，才发现司机一头瀑布似的秀发，她用悦耳的女中音问我：“您去哪里？”我说出地址，她调转车头往市中心驶去。走不多远，突然由远及近传来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我知道这是司机在放录音带，在波涛起伏的旋律中，夏利车也渐渐加快了速度。我闭上眼，似乎重新找回了多年来那份失去的平静……
  车停在天塔湖畔，她招呼我下车。我付车钱，她说，开来回程，待会儿一起算。我进装修公司登了记，定完修缮日期又上了车。一路无话，半路她又放起了圆润柔和的《阳关三叠》，还不时从后望镜里乜斜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音盲。车驶到楼前，恰好一曲终了。她命令道，请下车！我凑近司机窗要付车钱，不料她朗声笑起来，说，得了吧，我是你的对门。这次算是邻里互助，免费出车！
  不久，我和她混熟了。她名叫小慧，音乐学院96届毕业生，刚考完托福，现正筹集资金准备去加拿大留学。男朋友是比她高两届的校友，在落杉矶读博士，夏利车就是他的礼物。小慧去年开春突发奇想，申请了营运证，当了出租汽车司机。她专跑宾馆机场，有活儿时一天三趟，但晚上不拉，乱七八糟的客人不拉。用小慧自己的话说：“主要为了寻找一种生活节奏！”这一年半下来，收入也很可观。小慧进进出出，总是素面朝天，她不像其他女孩子浓装艳抹地追求时尚，如果不是偶然搭上了她的车，我还真不知道她是我的芳邻？！
  小区的人很少串门，我同对门小慧家也几乎没有来往。难得下班时在楼梯上打个照面，也不过说几句客套话。今年初冬，寒风凛冽，后半夜暖气骤然停了。我穿上衣服去搬那台一直闲置在储藏室里的电暖气。这时，响起了清脆而悠长的电铃声。我兀地一惊，暗自思忖：深夜来客，会是谁呢？！电铃刚住声，就听见门外小慧急切地说，尹先生，我父亲犯病了，弟弟又上大连实习去了，想请你帮忙送往医院！
  老人患有心脏二尖瓣增生，这一次由于抢救及时，没过几天便出院了。老人回家的那天，小慧破例把我请到她家里作客。我刚和那位曾当过好几个大型企业厂长的老人聊得“入港”，小慧就在一边催促我们上她的琴房。
  琴房是这个三室一厅的小间，全部由隔音材料装饰而成。琴房四壁挂着大音乐家们的肖像画，左侧那一架硕大的似乎占据了半间屋子的黑色的钢琴和右面山墙上悬挂的四把造型别致的小提琴，已经使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艺术氛围。小慧浅笑辄止，露出小小的酒窝，她从墙上抽下一把小提琴，向我和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是学小提琴的，今天献上一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以谢尹先生的帮助……
  我没有聆听过帕格尼尼的人间绝响，但是，当我凝望站在编织精巧的和田地毯中央的小慧，她皙白细长的手指，她随着琴弓而抖动的臂肘，她如醉如痴的目光，浑然天成般与琴声融为一体。我想，音乐已成为她生活的一种企盼、一种动力。后来，我不知道是怎样离开对门那间琴房的？！但从此我对于出租汽车司机又增加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