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从位于民乐县的莲花台水库工地赶回总部。
刚进十一月份,河西走廊早就变成了一条风道,自巴丹吉林沙漠刮来的干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越合黎山的豁口,每当午后便在湛蓝的天幕上撑起一片沙帐,灰蒙蒙的叫人喘不上气来。我骑着一匹枣红马向西疾驰。
这马儿是师教导员从骑兵部队转业时带来的。它善于在大草原上行军;它的名字叫“宝贝”,听说曾在一次那达慕大会上夺过冠。师教导员从工地径直上兰州开会去了,临行吩咐我务必将马送回总部。我的骑术本来不高,对宝贝我更是束手无策。路过计划“打尖”的南固镇时,那该死的宝贝依旧四蹄生风撒着欢儿狂奔,我迫不得已勒了一下缰绳,但它咬紧嚼子,并不理会我的指令。我无奈,只能由它顺着那条坎坷不平的土道走去
风沙中的夕阳像一块黄色的亮斑,远处冷龙岭的峭壁仿佛生铁铸就。这时风一阵紧似一阵,除半小时前驶过一辆地质队的给养车外,土道上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儿!暮色四合,我真懊悔没在南固镇住店。果不其然,宝贝也饿了,它突然放慢脚步,跑到道边,低下头去啃那硬生生的芨芨草充饥。我也趁此下马,顺手摘下十几颗黄豆般大的酸枣刺的红果儿,在手掌心里搓了搓掖进嘴里。这平时不屑一顾的野果子,这时候变得又香又甜。我耐心在土道上等了一阵子,宝贝吃饱了草,又探进沟里饮足了水,随后扬起脖子发出一阵嘶叫。我看着周围的丘陵地,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子寒气:我曾不止一次听兵团战友们讲过祁连山地区凶恨的灰狼,我特意折了一根白杨树枝子塞在腰间。
土道随着山势起伏,眨眼工夫又走了几十里地。在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山峁上冷丁出现三条叉路。我愣住了!我估算行程,看来前面就是黑河?这时峁下传来潺潺水声,很显然——左侧的路已淹没在水中!我定神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右拐少说要多绕五十里山路;再说,黑河秋水泛滥,还不知淹了多大一片?我心灰意冷朝远处望去,四周黑黢黢的,分不出哪是山丘哪是天空。我不知站了多长时间,忽然原野深处有两点亮光在颤动,又过了一会儿,我便听见清晰的拖拉机的“哒哒”声……我像一个溺水者看见了救生圈,翻身上马向灯光闪烁处驶去!
“铁牛”停在麦垛前,两个姑娘并肩站着,似乎在等待我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当她们看见我那副歪戴帽子的狼狈相,都忍俊不禁地笑了。我打个招呼,刚想说什么,只见其中一个梳着黑油油的大辫子的姑娘低头钻进驾驶室,转眼工夫用手擎出一杆大枪,顿时,那故意柔声柔气同我搭讪的胖姑娘神情也变得严厉起来,原先的“拉呱”变成了盘问!我感到好笑,干脆天南地北地瞎侃。大辫子急了,拉开枪栓嚷道:“你别装蒜……说,你到底从哪儿来?!”
我没有办法,只好拿出工作证。她俩看我也是农十一师的战友这才笑逐颜开,胖姑娘告诉我:前几天有一股山南的马帮,偷割了农场的大片麦田。她俩是农场机务队的,一边连夜抢收,一边还要护秋。这时,那个生得俊俏的大辫子姑娘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着我,随后从背兜里掏出几个馍馍给我,又变戏法似的递来一瓶四川辣酱。我谢过她们。胖姑娘一撇嘴,扔给我一件棉大衣,嘱咐道:吃完了找个麦垛子睡觉,但别睡得太死,这坡上有狼群!
我吃了这顿野餐,又拴好了宝贝,然后在拖拉机的轰隆声中安然入睡。第二天,东方才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哗哗的水声吵醒了,我看见胖姑娘正在黑河边梳洗,我望着近在咫尺的祁连山,觉得自己过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夜晚。胖姑娘误以为我是在找大辫子姑娘,她说:马玲玲后半夜就开车走啦,她明天要当新娘。她嫁到哪里,你猜猜看?!我摇摇头。她接着说:新郎是咱师部文工团的,叫汪培光。
我恍然大悟。我急着往回赶,一半是为了送宝贝,一半就是为去参加小汪的婚礼呀!我匆匆告辞了胖姑娘,独自驱马沿着大山北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