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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当吉林那场很大的陨石雨降落后,一位伟人临窗遥望北天说了这样一句话,要死人喽。果然在这一年,我们相继失去三位伟人。其实,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还是这位伟人说的:有的人死了,轻于鸿毛;有的人死了重于泰山。我想,重于泰山的死,是会变成一块石头的,因为,小时候就曾听老奶奶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的,星星是什么,我以为那就是一种会发光的石头。
后来从一位玩石头的朋友那里看到过一块陨石,石头呈黑色,二寸余,圆柱形。是1997年2月间菏泽那场陨石雨中的一块。当时的我离死还很遥远,听别人说死,就跟听别人谈生一样,只不过就是一个词汇的意义。客观地说,生与死每时每刻都在伴随着我们,人死之后又何尝不愿变成一块石头呢,变成石头乃是一种境界,说自己死后变成黄土,乃是人的一种本能的自谦。不久前,到北京去看了一次周口店的猿人头骨化石,便越发证实了我的这个判断。
愿我收藏的每一块奇石,都是一个值得让人们敬重的灵魂,让那么多有价值的灵魂伴随着我,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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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天下奇石,虽有淘金之苦,乐趣恰恰也在其中。
无好书看,不如去读石头。面对千奇百怪的石头,我被刺激得无法安宁。于老屋中藏石赏石,空间不是很大,而我却在感受惊奇的同时,感受亿万年前地壳运动的恢宏壮观之势——印支板块与欧亚岩层的撞击,震旦冰川和下古生界沉积所形成的那种造山运动,竟疯狂得能够使山脉移动、汪洋干枯。这令人震憾的场景,终于让我从中发现了另一种语言:那是数年前的一天,我在河南嵩山的少林寺参加一个笔会,有位和尚领我去看一块奇石,其上印有佛祖释迦牟尼的影像,传说当年的释迦牟尼从印度传经路经此地,面对此石一坐就是10年,最后竟把自己身影印在了石头上,是真实也好,是传说也罢,这无疑是在向后人诉说虔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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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美学家的要求,但凡藏石、赏石、醉石、痴石,其要义在于使人们从看似平常的石头中去发现它的美学价值;在于经常不断地提示人们——生活中并不缺少美,缺少的只是发现。这里,我并不想否定美学家们的那番充满善意的要求,我想要说的是,在千奇百怪的石头面前,赏石者纵然可以根据自己的悟性说它像这或者像那,但这里所蕴涵的绝不仅仅是想象力的竞争,也决不仅仅是智商的较量。因为做现代人,光有足够的智商是不够的,还必须要具备足够的识商与情商。有高智商或许可以做某一方面的什么家,但绝做不了达·芬奇或爱因斯坦。而我们这个世界又是多么地需要达·芬奇、爱因斯坦们的大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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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大师曾经说过;世界上绝没有相同的一片树叶。石头呢?看了那么多石头,竟也没有发现相同的一块石头。好的石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安徽的灵璧县,也就是历史上霸王别姬的那个地界儿,朋友帮我找到一块天成的龟抱石,我相信这就是缘分。朋友前来观赏,煞是喜爱。我说,你下次再去灵璧,绝找不到相同的第二块,这不像我们平常在商场买铃木摩托车,买摩托罗拉的大哥大,买松下画王,买一切标志现代文明的工业品,今天买是那个样子,明天去买仍然是相同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扣抠出来的那种千篇一律。我不知别人的感觉如何,面对都市一天天、一座座崛起的那种玻璃山式的建筑,我总觉得我的感觉器官正在一天天变得迟钝起来。贾平凹有篇写丑石的散文,后又有文章说他写作时,眼前必得摆一块丑石方能写出东西来。按照贾先生的理解,石陋而秀,丑而雄。那么人呢?我以为是——人真而美,善而强。造型各异、千奇百怪的石头对于人的灵感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保持新鲜感觉和富有创意的大脑,其全部营养都在石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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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宋元明清,凡鉴赏古董,人们要问的头句话大抵是,这东西是哪朝哪代?而鉴赏石头,大都先看石头成色,或崇形状重意境,或修凡骨悟禅机,至于石头的年份,则不须饶舌,因为万年以上的石头比比皆是,像北京人的头骨化石,经古地磁法测定,起码要追溯至69万年的更新世纪中期。恐龙正由于化成了石头才让我们今天的人们依然能够领略它的骨骼和它的风采,看上去并无多少审美价值的恐龙蛋,更让我们浮想联翩。因而,石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不朽的,因了石头的不朽,但凡私家墓地、烈士陵园、先人坟冢,大都选用上等石料做他们的墓志铭。冯骥才不是有篇小说叫《石头说话》吗,小说中的石头即是历史。石头果真会说话吗?当艺术赋予其生命的时候,石头就会说话。石头说话就是历史说话。
小石见大古。有道是,好古者莫如玩石。天然奇石,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品,或可说是最古老的文化。中国历史上就有以石器命名的时代,那时候的石头,真是帮了人类的大忙,以至于在过往的年代里,就有我们人类受石头启示所形成的彩陶期,就有后来的石版印刷。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充满传奇色彩与悲壮意味;那个无往不胜的孙悟空竟也脱胎于石头,甚至连《红楼梦》里的人物也不无感慨地说:“这贾府里除了门口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其他都是脏的。”这话虽带了感情色彩,但也由是可见我们的先人对于石头的崇拜,简直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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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石赏石,其间洋溢的也绝不全是书卷气。玩石头玩出悲剧来的,莫过春秋时那个楚人卞和了。据《韩非子·和氏》记载;楚人卞和在山中得一璞玉,献给厉王。王使玉工辨识,说是石头,遂以欺君罪断其左足。后武王即位,卞和又献玉,仍以欺君罪再断其右足。好端端一个人,竟因为石头被割去了左右脚,真惨呵!赵惠文王即位后,卞和抱玉哭于荆山下。文王派人问他,他说:“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文王听罢,当即使人剖璞,果然就得到了那块被司马迁叹之为“天下所供传宝”的和氏璧。秦昭王闻此消息,便差人带信给赵惠文王,愿以十五座城换这块和氏璧,于是又引出一个帝王将相的故事来。最终,这和氏璧究竟璧落谁家?尽管史书给我们留下“完璧归赵”这成语,但我们无论是在赵国的昨天还是在邯郸的今日,都无从领略宝玉的风采了。至于那位卞和先生,总算也没白白地冤哉枉一回,至少,他一个平民百姓的名字,也荣幸地被史家写在典籍中而与帝王将相们一起活在了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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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潭石乃石头的一个品种。我所见到过的星潭石,多为大块且布满龟裂,如同陨石一般,笼罩着一股神秘的色彩。这就不能不让人想起古人王仁裕的那则笔记。据《玉堂闲话》记载:庐山有一深潭,名落星潭,多渔钓者,后唐长兴时,有钓者得一物,颇觉难引。迤逦至岸,见一物,如人状,戴铁冠,积岁霉苔裹之,意其木则太重,意其石则太轻。渔者置之潭侧。后数日,物上泥滓霉苔为风日所剥落,又经雨淋浇,忽见两目俱开,则人也,欠然而起,就潭水洗面。众渔者惊异,共观之。其人即询渔者,本处土地山川之名及朝代年月,甚详审。问讫,却入水中,寂无声迹。然竟无一人问彼所以来者……
时任秦州节度判官的王仁裕,所记大都是不足以入史的朝野琐闻,尚未蒙上鬼神色彩,因而它的可信程度是比较高的。从潭里捞出的这个“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铁冠”,身上又裹满“霉苔”,证明其已在潭底静卧多年;加上其能与垂钓者交谈,看来他对我们这个星球并不陌生;再联想到“落星潭”这个名字,就越发令人玩味无穷。据查,庐山并无“落星潭”,但在庐山脚下的星子县以南确有“落星湖”,又称“落星湾”。古代的郦道元在其《水经注》上说,“传曰有星坠此因以名焉”。再有,安徽惊县西部的蓝山下倒是有个“落星潭”,据《江南通志》记载,“相传晋时渔者见星陨潭中故名。”蓝山与庐山音近,或许是误传,或许是笔记在流传中又被人添枝加叶,也未可知,总之落星潭因载入文人笔记而闻名于世,捎带着使这里的石头也都充满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