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进村已是中午时分。连日来行程紧迫,加之一路颠簸,演员们都顾不得吃饭便歪倒在土炕上,累的不想动了。
“甜柿子卖哩——”一阵清脆的叫卖声由远而近。这时,不知谁调侃了一句:“刘导请客!”不见生气的剧组顿时活跃起来。扮演“杏春”的吉娜嚷得最凶,又用她惯于支使人的手段把我拽到院里。
“卖甜柿子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庄稼汉子挑着两个竹筐,身后悄然跟着一个漂亮的村妞,沿小路朝村子走来。
“柿子咋卖呀?”我问。
“六角五一斤。”汉子哑着嗓子说。
“买四斤,一并算两块钱。”我在杀价。
“三块钱五斤,咋样?”汉子有些惶然,他睁大眼睛瞅着我。
“甭废话,快上称!”吉娜是急性子,说着便伸手去抓柿子。柿子黄橙橙的,方方正正简直像块金砖。“你看,五斤还高了!”汉子认真地看看秤星说。我点点头,开始从口袋里掏钱,猛丁那村妞叫了起来:“爹,你咋的骗人?!”
我吃了一惊。但见这小女孩指着称盘大声说:“称底下那块吸铁石,是同学送我玩的,都丢了好几天了。爹,咋的到了你手里?哼,你还放到这里充份量,你好亏心呀!”说着,伸出一双好看的小手把称盘下的磁铁抠了出来……
我面前是汉子那张发窘而嘴角微微颤抖的脸,一时间我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的!”吉娜骂道,“你这家伙骗钱骗出花样来了,走,找村委会说理去!”她抓住称杆不放,扮出一副泼辣相。汉子抖抖索索地说:“别价……别价……”两人争执着,我只好上前解劝。
村妞气冲冲瞥了她爹一眼,又从筐里拿出两个柿子,送到我面前说:“现在赔你们两个柿子,就放我爹回家吧,求您啦!”
村妞一双纯净的大眼睛望着我,那冻得红红的小脸上泛出真诚,吉娜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侉妞。”
“多大了?”
“十二岁。”
“上几年级啦?”
“刚上了三年初小,家里又有了小弟弟,就不上了。”她懂事地凑到吉娜跟前,继续说,“小阿姨别生气,有空儿到前村俺家去。俺家的柿子树长得又高又密哩,你去吃柿子不要钱!”
望着这可爱的小侉妞,我们心里的气忿早已冰化雪消了。
他们转身走远了,唯见侉妞回过头来喊道:“叔叔阿姨再见……”
此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被小女孩的勇气感动着,从她身上我看到了村民的朴实和真诚。
四年后,因为选外景我又路过这个村子。若不是侉妞那一双剪水般明亮的眼睛,那段卖柿子的故事也许早就淡忘了。小村已经变成集市,盖起偌大的山货批发市场。没想到我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了那爿店,看见在店里忙碌的侉妞。
她长大了,依然在帮爹卖柿子。这里没有清甜的叫卖声,买柿子的人反而排成了长队。她两只小手忙碌着,额头渗出的汗珠把湖绿色方巾濡湿了。她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柿子,认真地盯着天平秤上的指针。小店生意很红火,我凝视她许久,直等她卖完一批柿子,我才走过去。
“多好的生意呀!”我笑道。
她匆忙的收拾着货架,用一双大眼冷冷地望定了我。我倏然发现她涂着血红口唇……
这时,司机催促我快上车。一辆崭新的四轮货车停在我身后等着卸货。我回身,看是侉妞的爹,他穿着一身并不合体的西服,从车厢里探出半拉身子,嚷道:
“妞子,20箱啤酒,快下帐。人家等着收款呐!”
侉妞朗声答应,转身走进里屋,手里攥着一把钞票,她似乎并不理会我的存在。我上了剧组的吉普车,心里惊叹周围村子的巨大变化,又不禁为那在市场繁荣中丧失的几分淳朴而惋惜。
面对小老板的“妞子”,我更怀念那秋日田野上卖柿子的侉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