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墙外面是长着一簇簇红柳的盐碱地,那地泛出白班,就像此刻在秀苹眼前闪烁的、涂满了锈迹般汗渍的文化衫。她瞅着黑大个儿两手擎住车把,蒲扇似的光脚丫子使劲蹬着土坷垃,胸脯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儿……
她躲在槐树荫里掰着手指一数:啊,整整12车!只听见独轮车被压得吱喳吱喳怪叫,黑大个儿粗壮的手臂在夕阳中闪烁着,和枣木车把儿凝成了一体!秀萍嫌这个男人蔫大胆,但又有几分欣赏他的桀傲不驯。因为上工前讲得明明白白——干的是计件工,摔坏一块砖坯子赔1角钱。
独轮车拐进栅栏门,终于停在砖窑跟前。秀苹这时才辨认出文化衫上那一行墨迹潇洒的草书:党员学校。秀苹撇了撇嘴唇,心想:这算啥学校呀?她终于没有吭声,只是从兜里掏出圆珠笔写了数,随后下“大赦令”似的嚷道:“收工!”
砖窑的两排风眼里喷出蓝幽幽的火苗,离焖火还有几个小时,秀苹小心翼翼从窑旮旯里退出来。这时窑南边竹寮下热气蒸腾,她看见黑大个儿擎着笼帽,低了头在寻找什么?她感到好笑,那笼屉里是尽一色的两搀面馒头。黑大个儿用筷子串了三个馒头,嘴上叼着一块咸菜,又回身盛了一碗棒子面粘粥,眨眼功夫就跑得无影无踪。秀苹知道:他准是回守夜人那间冰冷的小屋里去了。闹不好会折腾到半夜,疯疯颠颠的抱着一摞书,又翻又写没个完。三天前,他转磨似的围着窑地转,秀苹喝住问他,他吱唔了半天,最后才说了真话:想上窑地打工挣钱!女老板秀苹雇用了他。但是,她看不透这个人的来路。德旺叔去省城销货前找他唠了几句,并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秀苹也渐渐收敛了那股肠子,成天价烧窑、看火、出炉……
晚饭后,秀苹歪倒在披屋的土炕上看电视,隔墙那边几个打工仔儿正在吆五喝六地打牌。这时传来猫爪儿挠痒似的敲门声,秀苹没好气的吼道:“进来!”只见黑大个儿脸上挂着笑容,冲秀苹打了个招呼,说:“俺明天上镇里参加考试,烦你把工资饭钱结了……”秀苹点了点头,没吭气儿,沉了半晌才答道:“赶明儿早上给你。”黑大个儿讪讪地走了……
半夜,秀苹被喧哗的雨声惊醒了。她急忙披上衣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窑前,一看:朝东炉墙那一排风眼早已灌进了水。她返身取来苫布,撩起一角刚拴了扣,那另一角又掉了下来。秀苹急得想哭,好不容易系好了苫布,一个“忽闪”照亮了院墙外面的坯垛子,她又拔腿向大门跑去……
风大雨急,土道经雨水冲淋变得一片泥泞。秀苹干脆脱掉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前奔。才拐进垛口,便看见那几个打工仔儿托起一捆草帘子正往坯垛上盖。她就听见
黑大个儿用洪亮的嗓门在指挥,人影幢幢、泥水
漉漉,等干完活儿,秀苹刚想道一声谢,打工仔们
早就溜了。
第二天大早,黑大个儿背起行李匆匆告别了。后晌,德旺叔回到窑地,笑眯眯地告诉秀苹:那黑大个儿名字叫苏吉宝,是磁庄的民政员,听说还是个党员。今天参加公务员考试被录取了,兴许是副镇长的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