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山西晋南的平陆县,是我当年插队下乡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留下的如诗的青春轨迹,也不乏生活的五味调料。
打柴一课
隆冬,我们第一次进深山打柴。往返七十里山路,听说山里还有豹子、野猪什么的,我们兴奋异常。如果真遇见野兽,肯定会屁滚泪流落荒而逃。
黎明前,我们男女知青10人擦黑上路。所幸,一路连个野兽毛也没见着。
登上中条峰峦,已经上午九点多。望脚下群山起伏,灌木丛生,积雪掩映,豁朗中透着苍凉。顾不上感慨,大家随即争先恐后开辟各自打柴的领地。一时间,砍柴声、拖柴声、“气冲霄汉”的放歌声、“狼来了”的恶作剧声,闹翻了荒山野岭。
晌午,大家陆续汇拢。不知谁一嗓子“馍让老鸦吃了!”顿时,初战告捷的叽喳声嘎然而止。定睛一看,果然,干粮袋四处散落,袋里大多空空如也。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炫耀偷嘴成功,那群黑老鸦还没完没了地呀呀叫着,不时从我们头顶掠过。这倒不错,一大早跑了几十里路来喂黑老鸦。我们仰天长骂!
靠几壶凉水,哥几个姐几个一溜歪斜苦熬回村。钻进窑洞,在闪烁的油灯下我才发现,刚穿上的新棉鞋,连冻带磨,鞋底子竟齐刷刷地折断了!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前来探视的乡亲们说,我们担回的多是既难点燃又不禁烧的质次柴,在当地根本没人要。
我甩掉破棉鞋,翻出口琴,吹奏起深沉锵铿的《青年团员之歌》。土炕上东倒西歪的同学们动情地哼唱起来:“我们再见了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着我们……”
“健美猪”
见我们每天将刷锅水白白倒掉,乡亲们劝我们养口猪。
买回猪仔那天,知青们都去围观,议论最多的是那猪长成出栏后,怎么个吃法,连猪下水都派上用场了。
半年过去,生产队长询问猪为什么不咋见长时我们才注意到,那口充满灵气的小白猪仔,绝对是同龄猪中的超小型,似乎比当初更“苗条干练”了。一米多高的猪圈围墙,它竟能轻而易举地窜出跳回,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想起平时高兴了就喂它一口,忘了就一连饿它几天,有时还用牛鞭子考验它的皮肉,负疚的同时大伙分析认定:磨难中的它为生存练就了一身“轻功”。
几天后,知青集体“决议”,将那“健美猪”送给了老乡。据说这猪前期喂不好,将来也难长大了。乡亲们听说这事后都挺豁达,说我们还是娃,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民兵排长的尴尬
下乡一年多,地里农活几乎干遍了,又在村里任职民兵排长,我自觉“再教育”已经毕业,时常飘飘欲仙。
一天,我挑着一担青菜去公社赶集卖菜。菜鲜人爱,很快就卖光了。正美滋滋地结算收获,身边突然出现了三位身着军装的“凶神”,张口就找我“借”钱,并且悄声关照:“咱哥们儿挎包儿里是菜刀!”
事出突然,平日还算有些口才的我,一时只会下意识地用手紧抓着钱包儿。
关键时刻,一声“你们做啥!”在耳边炸响。扭头一看,村里的大队民兵营长、身高一米八几的黑脸老华来了。那三个人见状转眼窜了。
我紧紧抓住老华的手,半晌冒出了一句:“来支烟抽!”
老华哈哈大笑,说这阵子社会治安不太好,村里不放心我,派他来看看,结果撞个正着。
那天,老华在街里请我吃了顿猪肉泡馍。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泡馍,碗里五花肉片、辣椒油滋滋地泛着香气,我竟没了平时的好胃口。
当兵情
1970年末,部队来征兵的消息不胫而走。像是约好似的,我们村的知青们依旧天天出工,默默干活,似没这档子事。大伙忘不了注销城市户口时的决心,依恋着知青小院里亲手栽下的小桃树、杏树、核桃树什么的,也没想何时会分手。直到生产队长通知我去公社体检,我还在犹犹豫豫。
队长的动员也很简单:“娃,你还年轻,全村就这么一个名额,去吧!”
我发现,就在我举棋不定时,有些同学背着我偷偷做着什么。一位同学悄悄告诉我,他们谋划着写血书,要争这一个当兵名额。顿时,我一片茫然。最终怀着复杂的心情,参加了体检。很快,入伍通知书便送到了我手上。
分别之际,“小老头”、“猫头”、“狗熊”、“蓝毛”等一干同学免不了赠我个毛主席语录、笔记本什么的。上面的赠言都是些“四海翻腾”、“永远革命”、“炼红心”、“任鸟飞”之类的豪言壮语。此刻,同学们才把所谓写血书的原委挑明:以写血书为“托儿”,促使我下决心当兵!
我无言以对,把仅有的一个旧木箱、一床铺盖、一个洗脸盆,把“哪里艰苦哪安家”的理想留给了同学们,抹一把泪水,离开了生活劳动两年的小山村——我那第一个人生驿站。
作者简介:宋瀛涛,天津市委宣传部干部,《天津宣传广角》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