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1975年3月，那时我还在部队，奉命去福建执行任务。到福州后，转乘长途汽车去惠安。
  天下着蒙蒙细雨，汽车沿着闽江蜿蜒地行驶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对于我这个北方人来说，别具特色的南国风光磁石般吸引了我。烟雨苍茫之中，那一排排顺江漂流而下的竹筏；那一片片金绒毯一样铺在大地上的油菜花；那掩映在绿树丛中古代庙宇式的房屋；那青翠欲滴的丛丛竹林；那密密层层阔叶间垂下来的大串大串的香蕉，特别是那荔枝树林，犹如一把把大绿伞，枝头上结满了嫩黄色的小圆果……一切都是那样清新爽目，我再次领略了“江山如画”这句词的绝妙意境，美哉，闽南！汽车行至涵江，已是中午。雨过天晴，车要停留半小时，是时让乘客们买点吃的再上路。
  我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停车场口，手里提着一大串鞋刷子，用闽南味儿的普通话喊着：“卖刷子啦，两毛钱一把……”那刷子和商店里卖的不大一样，竹把儿是青绿色的。
  等我们从商店里回来时，那小姑娘还在那儿不停地叫卖着，而手中那一大串鞋刷子似乎未见减少。也许是我这身军装较为显眼的缘故吧，当我走过她身边时，她怯生生地拉着我的衣角说：“解放军叔叔，你买一把吧！两毛钱，不贵的。”随后，又细声说，“不给钱，给粮票也行。半斤粮票换一把！”我站住了。小姑娘最多也就十来岁，圆圆的小脸上充满了稚气，梳着羊角小辫儿，额前齐刷刷的刘海儿下面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穿着一件红白格相间的短袖布褂和洗得发白的青色宽腿裤子，赤着的双脚上沾着泥水。
  “这刷子是自己做的吧？”我问她。
  “是我妈妈做的。”她回答着，随即又补充道，“跟商店里卖的一样结实的，叔叔，你买一把吧！”望着她那双充满了企盼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说“不买”。我掏出了两毛钱递给她，她却没伸手接，柔声地说：“叔叔，要有粮票，你就给粮票吧，半斤一把……我还……没吃饭呢！”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微，但一字一句却沉重地震动了我的心。阳光下，我分明看到了那双满含羞涩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急忙取出二斤粮票，连同那两毛钱一起塞到她手里，对她说：“刷子，叔叔就不要了，你留着卖吧！”说完，我扭头向汽车疾步走去。
  车开了。窗外那秀丽的山川已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致。我脑海里始终盘旋着那张充满稚气的小圆脸。
  “同志”，耳边不知谁叫了一声，我没有理会。
  “解放军同志，”又是一声。我意识到：这可能是在叫我，因为车里好像就我一个军人。
  我抬起头，汽车乘务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座旁，车厢里乘客们的目光从不同角度射向了我。乘务员把一串鞋刷子递给我，说：“那卖刷子的小女孩说解放军给了钱，刷子却没拿，让我一定转交给你！”整整五把刷子，雪白的鬃毛，青绿的把儿。刹那间，我愕然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到，泪水悄然洇出了眼眶……
  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岁月并没有冲淡我对这件事的记忆，它不时涌现在我眼前。时代的变化是巨大的。如今十几岁的孩子，对于“两毛钱”早已是不屑一顾，更不知“粮票”为何物了。我想，那个闽南的小姑娘和她的家乡也一定变了：告别了昨天的贫困，迎来了今天的富裕，奔向明天的“小康”。我为她祝福着。我更祝愿她：胸膛里依然跳动着那颗纯真美好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