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相册里有几张大雨后中山门后九段水淹的照片。这组照片摄于1986年,距今有十多年了。拍摄这几张照片时,院里的人都说我精神不正常。在人们的印象中,照相多在欢庆的场面,一般人不会对这雨后的场景感兴趣。但现在这几张照片反倒是我相册中最珍贵的了——那天深夜,一个炸雷震耳欲聋,随即暴雨倾盆而下。雨水涌进屋里,泡到了床腿,杂物漂了一地。一家人大呼小叫,“快起来啊——屋里进水啦!”院里人声鼎沸,刘家大哥率先跑到院子里,人们也随之跟上,挑沟的、淘水的、垒坝的,身影在大雨中闪动。女人们也忙碌起来,打开院里所有的灯,忙着往丈夫、儿子身上披雨衣……人们的喊声、孩子们的吵声和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突然,妻子惊呼道:“快去看看你的书包吧,全让水泡啦!”我不禁张惶失措。
返迁后,我常在梦里回到那间住了40多年的平房。中山门后九段是这片居民区最低洼的地方了。这里的居民每年雨季都要过一阵子“威尼斯水城”的生活。每逢大雨,便赶紧请假回家,以减少水淹的损失。基于这个原因,在还迁时我坚持不住底层。妻子揶揄道,你是被水泡怕了?!事实如此。平改施工时,我在故居废墟上捡了一块腐蚀得所剩无几的砖留做纪念。我想这块砖可谓旧居的缩影。砖面上硝碱的斑纹像松花江边的树挂般密密层层。而充满生活憧憬的人们,为了美化这十几平米的斗室,刷石灰、大白,抹水泥、贴壁纸,但那硝碱像施了魔法,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它都去不掉。低洼潮湿的环境同时也毁了我不少东西:书籍发了霉、二胡塌了皮、小提琴开了胶。
现在,我的新居在五楼。还是原先这块地,还是原先这片天,却丝毫不见当年的痕迹。我把阳台变了书斋,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阳台仅3平米能容一人一桌,但三面明窗,可坐、可风、可月,别有一番情趣。最幸福的应该是那些书,这些曾遭水泡、受潮的书经过整理依然齐齐地排在书架上。夜里风雨敲窗,我不再心惊胆战,反而使人雅兴大发骤然增加几分诗意。环境可以改变人,人又改变了环境。不久前,我听说这里小区规划中的公园正在动工兴建。我在幻想那未来苏州式的园林,是时定会有许多居民闲坐纳凉,而入夜清脆的胡琴声会伴着《夜深沉》曲子走进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