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伏的太阳像倒挂的火盆,燎得金灶心里憋闷得慌。他撂下那杆晒得烫手的双筒措枪,望着清粼粼的河水出神——
早上,他是被村主任砸醒的。“太阳都登上槐树梢啦,快起来……起来,镇长来电话有特别任务!”村主任扬起那张赤红脸在堂屋里大声嚷道。
特别任务是捉拿一条从月亮坪蹿出来的疯狗。
金灶从牛角峪查起,搜遍了一个个山洞,一座座荒坟,直到西洼百十亩雾蒙蒙的苇地,都没有发现那条疯狗的身影。
他啃了几口干饽饽。见四外无人,便脱个精光向河心游去。游得惬意时猝然翻身一个猛子扎进河底
拐进大湾口,忽听得吱吱吱一片浆声,七八条小船箭也似地飞驰而来。金灶一惊,探出半截身子,近旁有人喊:
“哟,水仙姐!一条黑鱼!”
水面上扬起阵阵嘻笑声。
金灶将头扭过一看,才知这群是招惹不起的水产公司的白洋淀妹子。一条船顺流而下,侧面船上那个头戴竹笠、长着瓜子脸的姑娘,黑亮的眸子里透出轻蔑,只见她单浆蜻蜓点水,船头闪开一条路,金灶快速游向岸边,身后传来七嘴八舌吵吵声:
“俺们想教训他,水仙姐,你可好……反倒充好人!”
金灶穿越密匝匝的芦苇,又查看了砖窑、地窖,他徘徊于星罗棋布的麦秸垛和馥郁芳香的苗圃,还是没有找到那条随时可能伤害人畜的疯狗。
直到后晌,金灶完成拉网式搜索,依然一无所获。他甚至认为:这是镇长的一场虚惊。
晚霞染红了西山。金灶折向十里长堤,他边走边扫视着落潮后的河滩草丛。河这边停泊着一溜儿小船。那黑乎乎的舱板盖得严严实实;船头上晾开缀满水珠的鱼网,映射出斑斓的色泽。他侧身,蓦然发现绿盈盈的玉米地里腾起一缕轻烟。他的心往下一沉,急走几步就听见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上姚村的玉米——棒大粒儿饱,真馋人。”
“上姚村的小伙子也够棒,响午头水里的黑鱼……”
“嘿、嘿,我说水仙姐……要是看青的逮住俺们就留下你做抵押!”
“再瞎说,俺……俺饶不了你!”
金灶隐没在半人高的水稗子草里,悄没声地呆站着,只见田间空地上架起一口小锅,有人弯下腰扒拉柴禾。金灶暗想:这些胆大妄为的妹子,今天我非要扣你们船,罚你们款!
转念间,猛听得傍坡的玉米地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容金灶回头,一团黑影便闪了过去,随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吠。那狗,尺半高,身躯似牛犊,灰黄颈毛上粘着大片血迹,它四足腾空跃向地头,两只充血的眼睛逼视着姑娘们,短尾巴痉挛似地抖动着,张开血盆大口发出狼嚎似的哀鸣……
姑娘们都惊呆得犹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金灶屏住呼吸,但不敢开枪,他怕霰弹伤人。
这时,一个姑娘拨开众人,倏地跳出来。她身穿黄底儿黑点蝙蝠衫,就像一只飘飘欲飞的彩蝶。金灶一眼便认出那张瓜子脸,正是替他在水里解围的女子,不由为她捏一把冷汗。
姑娘手里摇晃着一只红艳艳的背包,不慌不忙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故意吸引疯狗虎视眈眈的目光。忽然,她放声嚷着、撩拨着,随后骤然扭转身子朝河边奔去——
那血一般颜色的背包使恶狗更加疯狂,它咆哮如雷,撒腿向姑娘的身影扑去。但是,它冲不过十米远,“砰”的一声响,金灶伺机开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