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21日至5月27日,遵照毛泽东和朱德“渡过长江,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我军百万雄师在西起九江东北的湖口,东至江阴长达五百余公里的战线上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杭州、南昌、九江、武汉、上海等120余座城市,歼灭敌军44万人,为解放全中国奠定了基础。
当时,我在华北教导团的一个大队里任卫生员。天气燠热的六月下旬,部队奉命南下,但战事频繁,小股敌人仍不时对我进行骚扰;铁路线有的被国民党飞机炸毁,所以行军速度缓慢。当部队穿越河南、湖北抵达江西省南昌市时,已经是八月一日。“八一”是南昌起义纪念日,同志们都很兴奋。不久,我所在的大队被改编为中南军区教导大队,大队长崔永明,政委是李连璧;我的爱人仇明经任二中队队长。按照大队部的命令,二中队负责战俘营的工作。这是一项特殊任务。因为,大军南下势如破竹,不及时处理战斗中被俘的国民党官兵,会增加我后方的不稳定因素。同时,战俘管理工作难度很大,它的对象大多是渡江战役后被俘人员,成份复杂,有正规军、杂牌军,也有匆匆收编的土匪武装。下一步将由战俘营对他们进行甄别,并根据战俘的不同历史背景、政治学习、思想改造和家庭情况,决定他们的去向。其中少数罪大恶极者交法庭审判,大部分人或重新安置或发放路费遣回原籍。
战俘营位于南昌市东北郊一个名叫胡家坊的地方。四合院很大,里面院子套着院子,共有几十间房屋,墙院内还有个大操场。这里原来不是营房,就是地主老财的庄园。我们二中队进驻后,第一天就清理卫生,全队熟悉地形地貌,并设定了卫兵的哨位和整个营地的安全保卫措施。晚上,中队在大操场全体集合,中队长仇明经同志宣布了战俘营正式开营,并就各分队的具体分工下达了命令。我作为中队卫生员随同陈排长负责女俘工作。解散后,我找到陈排长请示工作,这才知道:战事发展太快,许多敌军官还来不及安排家眷就被俘了,所以战俘营里破天荒的出现了大批女俘。陈排长是一位年仅21岁的女同志,她言简意赅地说:这是战争中出现的新情况,我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上午10时左右,第一批战俘被押送进营。这些放下武器的敌人,身上还带着骄奢之气,但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蔫头耷耳围坐在大操场上。在墙角阴凉地里有二三十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她们中有的人还穿着旗袍和高跟鞋。
这时,中队首长正在同押送部队的同志办理交接手续。我们大部分人都忙着为路途辛劳的战士以及这100多名战俘开饭。当时正是战争状态,部队的给养还都是战士们用肩膀从华北地区背来的。那天,炊事班特意煮了一大锅黄灿灿的小米饭。战俘排着队一个个拿着铝制军用饭盒去打饭,但是,一会儿功夫,就听见战俘群里有人高声嚷道:“这是啥子饭,像鱼子似的,我们不吃!”接着,又有一部分战俘哄闹起来……
我们听了都很生气。这些都是老解放区人民交的支前公粮,给你们这些祸害百姓的人吃就不错了,还嫌好嫌歹的!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就是靠的“小米加步枪”打垮了你们蒋家王朝!但想是这么想的,战俘的工作还要做。为了达到教育广大战俘的目的,晚上中队开会决定:为适应这批南方战俘的饮食习惯,立即派人去换粮。深夜,几辆军用卡车拉了一车车当地的大米回营。而这时,白天带头闹事的几个战俘,心里忐忑不安,随时等待传讯。一宿无事,第二天开早饭时,当战俘们喝上香喷喷的大米粥,都很惊讶;继而得知是看守战士连夜去换粮时,这种惊讶又变成了感动。
这批战俘中,有许多军官是和他们的太太一起被俘的。刚收管时,他们要求住在一起,但被拒绝了,因为按照营规“男女战俘须分别押管”。于是,有的战俘便大喊大叫,说:“你们共产党安得什么心,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住?!”女俘们也是惶惶不安,时间一长,那所谓的“共产共妻”也就不攻自破。
但是,这些从敌人营垒里过来的战俘,他们头脑里有许多根深蒂固的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当我们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战俘登记,又编成若干小组开展战俘营的日常工作时,他们那种国民党军队的严重等级观念就渐渐暴露出来。有的战俘为了逃避罪责,谎报姓名、身份(往往以大报小),每每熄灯号吹响后,为了上铺下铺或是睡门口、窗口还是屋内开始吵架。这种内哄也说明战俘在日渐分化
三
接受战俘后,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是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对战俘随身携带的金银财宝及鸦片烟要进行收缴。当战俘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开始沉不住气了,因为营地与外界隔绝,空旷的屋子也无处藏匿财物。
我们及时召开会议,郑重宣布了战俘营的纪律和有关规定。这时,下面几个战俘就带头闹事了,他们嚷道:“你们共产党不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为什么要收缴我们的钱财?你们说话算不算数?!”其他战俘也开始沸沸扬扬地闹腾起来。面对战俘猖狂的挑战,为了达到震慑他们的目的,我中队首长拍案而起,大喝一声:“给我押起来!”几位战士立刻将带头闹事的战俘押了起来。
接着,中队首长向战俘们说:“我们人民解放军确实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军队。但你们不是群众,而是人民的罪人。你们的钱财是掠夺来的不义之财,必须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战俘们开始陆续上营部交出钱财,我们的工作人员在接收、登记的同时,还开具了收据。直到暮色降临,还有近三分之一的战俘没有来交,而其中大部分是被俘家属。中队长决定明天由陈排长和我继续收缴。
翌日,我们召开了女俘会议,再一次向她们交代了政策,随后当场进行财物登记。在登记中,我们察言观色很快发现其中有几个女俘表情十分紧张,她们的目光躲躲闪闪,有的低下头看自己的下身。
我同陈排长会意地交换了眼色,两个人走出来悄声商议了一阵子,不约而同地认为:经过这一夜,她们有了准备,已经提前做了手脚,现在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革命工作要求我们随机应变。
我们回到屋里,当即命令一名神色特别紧张的女俘交出财物。她只交出一枚金戒指,并一口咬定“再也没有了”!我们向她交代政策:你如不自己交出来,我们就要搜身了!她仍然嘴硬地说:“那,你们搜吧……”我们命令她脱下裤子,露出了卫生带,又命令她解下卫生带,她面对我们的威严只好将里面藏着的一包鸦片,两根金条交了出来。但在她准备穿裤子时,陈排长锐利的目光发现她的阴道处有个小线头,急忙命令她将线抻出来!她一看躲不过去了,只好从阴道里掏出核桃样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昂贵的宝石和钻石。这么一来,算是打开了缺口,那些女俘也都乖乖地从自己的月经带和阴道里掏出了隐匿的财宝。之后,收缴财物的工作就进行得十分顺利。
四
随着我军的节节胜利,战俘的收管工作任务也越来越重。在战俘中,大多数是敌军将领,他们受的反动宣传很深,对我党我军的政策有抵触情绪。尽管我们大会宣传、小会演讲,组织他们学习时事政治,甚至让他们自编自演文艺节目,但收效始终不大。他们既不交代自己的罪行,也不检举别人,似乎一个个都长着花岗石的脑袋。
中队领导开会研究了战俘中的情况,决定发动全队干部战士寻找突破口,以展开强大的思想攻势。
我也为此苦苦思索着。突然,我想起星期天会见时发生的事。按照营规,夫妻战俘平时是不许见面的,只有星期天在战士们的监视下允许他们会见。会见地点在大操场。但是,我无意中发现:每次男俘同他们太太见面时,有几个女俘表情冷淡,且夫妻俩坐的间距很远,也没有什么话要讲,根本看不出来是夫妻。我想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于是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陈排长。
陈排长听后十分赞许我的观察力。她说:“小凌,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我说,都是女人嘛,想抱着孩子和她们谈谈!陈排长沉吟不语,最后才说:“先别盲动,一切等我向队里汇报后再定。”
几天后,队里批准了我的方案。
那年,我才18岁,我的女儿也刚刚出生。我为了完成任务,特意怀抱着孩子,装作很随便的样子专门接近那几个“目标”,有意无意同她们聊天。她们开始对我警惕性很高,但见我一味轻松地逗弄孩子,也就不再介意。一次,其中一个女俘不由自主地握着我孩子的手亲了又亲。我不失时机把孩子递过去,让她抱着,并问她:“你这么爱孩子,怎么不生一个?”
这是一个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的江西女子,原先在我印象里她和那个长得高大魁梧的男俘挺般配的。不料,江西女子说:“我生过孩子。”我仍然装作无心地说:“爱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我只要一天看不见孩子,就睡觉不踏实,饭也吃不香!”江西女子听罢,眼角涌出了泪水。我问,你为什么哭?她说,我想孩子。只要一闭上眼,我就看见孩子在哭着找我!后来,在我的循循善诱下,江西女子终于向我讲述了她的遭遇。她说:自己是江西安乐县人,丈夫是个种田的,有一个孩子。这个国民党军官的部队驻扎在安乐县,看她长得漂亮,就派人抢来当了临时老婆。其实,那当官的有太太,打仗时失散了。江西女子还说,原来一直不敢说实话,是听他们说“共产党是要共产共妻共一切的,特别是年轻女人抓住就要充公”……后来,我趁热打铁同她又深谈了几次,并鼓励她大胆揭发检举,争取早日与亲人团聚。江西女子反映的情况调查落实后,队里及时召开了大会,会上几个受害女俘以自己的切身经历进行了揭发检举,我们在大会上当场释放了4名女俘,还为她们发了路费和证明信。此举像一包炸药,炸开了战俘们“以不变应万变”的堡垒。
大会后,在战俘中进行了大学习、大揭发、大检举,使战俘营的甄别、安置工作进入正常状态。直到1950年5月,战俘中一部分表现好的被留用充实了我军战斗力,大部分被释放,其中罪大恶极者被移送军法处。随着大陆全部解放,国民党军队逃往台湾,不久南昌胡家坊战俘营也结束了自己的历史史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