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迁之前,我在中山门新村住了近二年。那里是清一色的简易平房,屋中央起脊,铺了油毡又抹上厚厚的一层青灰,倒也感到冬暖夏凉。邻居四海是个长相憨厚的青年,我刚一进驻他就来串门儿,临走红着脸对我说——自己养了一窝鸽子,挺扰人,望你不要见怪。过了几天,我才发现四海在屋顶上开了一个足有半米高、二米宽的天窗,里面摆了两只狭长的鸽笼子,一到晚上“咕嘟嘟”地叫个不停。但和新村喧噪的市声相比,鸽子的叫声根本够不上水平,慢慢也就习惯在“咕嘟嘟”的伴奏下入眠。
那天,钢厂的吉普车停在路口,不一会儿我便听到有人敲门。原来四海在转炉前出了工伤,孤身的他在医院里竟时时挂念屋顶上那一窝鸽子。他托车间领导给我捎来一封信。信里面画了几只形似鸽子的动物,数一下居然有14只,每只都标着体型体态,性情举动、鸣声、羽毛形状颜色、产地和名字,如:“大白王”、“紫砂斑”、“云里飞”、“奥斯卡”、“园扇尾”等等。四海还写明了喂食时间和饲料的配方,以及每天必须替鸽子换上清洁水等事项,信的末尾还请我在本周日将一只尾部有黑点的信鸽“村野”送到市信鸽协会去参加在山东济南举行的500公里放飞。
对于四海的恳求我自然当成一件大事,我每天早起晚睡精心伺候这一窝鸽子。鸽子也似乎颇通人性,在喂食时两只黄澄澄的爪子支着宽圆的胸部,一寸寸地挪步,显得平和又可爱,特别是那只名叫“村野”的日本信鸽,体型较大、宽额角,边叫边扫尾,爱围着那只体态丰满的“奥斯卡”观赏鸽(雌鸽)转。
接手鸽子之后,我着实当了一阵子养鸽“发烧友”,四出求救,又淘了一批“玩家必读”的六十年代旧书,总算成了半个“鸽子通”。一周间,我给即将出征的信鸽“村野”开小灶,每次饮水前特意洒一撮精盐,所以当我将它送至市信鸽协会时,“村野”抬首挺胸,洁净的羽毛上闪出油光,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协会工作人员都交口称赞。“村野”蜷缩在我的手掌里,那神情似乎十分惬意。以后的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很快地漂走了,四海出院还要一段时间,我每天摆弄十几只鸽子且乐此不疲。后来,我在几个小青年帮助下,抬着鸽笼子到“二宫”去,曾在展览馆侧面那片葱茏的草坪上作了几次“放飞”。鸽子起先不习惯,拥着企鹅般的肥胖身躯在草地上觅食,在我的督促下,“紫砂斑”身先士卒飞上了天空,其他鸽子也接着飞上蓝天……
四海出院后,我和他在二宫草坪上进行了“交接仪式”,那一只只矫健的鸽子围着我俩在空中盘旋。忽然,四海睁大眼睛望着夕阳笼罩下新仓库那片黄杨树林……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耳畔传来清脆的鸽哨声,只见一只鸽子银箭般地掠过长空朝草坪飞来。
“瓦咕嘟——瓦咕嘟”我看见四海在手舞足蹈。
瞬间,那只鸽子稳健地降落在四海宽大厚实的肩上,哦,原来是“村野先生”胜利返航了。
那天晚上,四海为我备下了“庆功宴”,我们喝得酩酊大醉。醉意中我甜蜜地回味着那段与富有灵性“鸽友”的深交,遐想着人与鸟类,人与自然的天缘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