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颖慧
我上初一的时候,妈妈“走”了。与妈妈诀别的时刻,只是我生命的瞬间,但却成了我记忆的永恒!那融着我的血和泪的呐喊,已经苍白无力,妈妈还是撇下我“走”了。
送走妈妈以后,我三天住奶奶家,两天住姥姥家,有时也住爸爸的朋友家。这样过了有半年的时间,我被送回了家。家里有一个接替妈妈位置的女人,都让我喊她“姑姑”。姑姑比妈妈矮半头,和我差不多高。皮肤黝黑,戴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的遗像放在我的床头,我愿意让妈妈陪伴着我。
我与姑姑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但我恨她,恨这个代替了妈妈位置的女人。每每看到她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恨得咬牙。原来爸爸妈妈的房间,我是出入自由的。可是现在,当爸爸和这个女人在屋里时,我进去吧,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我感情上受不了;不进去吧,又怕他们兴趣所致,给我鼓捣出来个小弟弟、小妹妹的,那我在这个家不就成了灰姑娘了吗?不过,我发现这个女人从来不与我计较。她每次帮我收拾房间时,总要很认真地擦妈妈的照片。妈妈祭日那天,爸爸出差在外,平日里很忙的她,破例请了半天假,带我去给妈妈扫墓。可能是我哭得太伤心了,姑姑受我的情绪感染,姑姑也哭了。她边哭边对妈妈的照片说:“大姐,把贝贝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不仅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我还要把她培养成为社会有用的人。”
由于生活的变故,初一的课程,我学得一塌糊涂。给我开完家长会的姑姑,拿着我的记分册,很着急地说:“上个一般中学,还倒数第几名,这怎么行!以后晚上我陪你学。”从那天开始,她真的吃完饭,就到我的房间里,拿着她那摞厚厚的书,一大堆蓝色的图。她帮我制定了作息时间表、补习计划和追赶目标。她要求我上课注意听讲,课前做好预习。就这些,她还一一写在纸上,满认真,也满罗嗦的。我想这跟她干的什么技术工作有关,职业病嘛。她让我有问题随时问她,有时索性撇开她的那堆东西,凑到我的写字台前,和我一起做功课。哎,也别说,她还真行,她帮我总结学习外语的规律,教我解几何题的技巧,还把化学元素符号编成顺口溜。我的学习兴趣日见提高。
星期天的晚上,姑姑一回来,就要检查我的作业,当她发现我未完成她留的作业时,就大声地斥责我:“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连这点自觉性都没有?”我冷笑道:“你懂得疼人吗?疼女儿的心,你有吗?”也许是因为想到妈妈,我越说越激动,一声高过一声。姑姑直楞楞的,眼镜片后有两颗晶莹的泪珠在闪动。她扭过头,几乎是跑出我的房间,正与像是要闯进我房间的爸爸撞个满怀。姑姑似乎是用了整个身体推走了爸爸,左手还高高地扬着堵住爸爸的嘴。那个晚上,我就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着妈妈的照片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第一堂课是班主任曹老师的课。没想到,在授课前曹老师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同学们,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这学期,我们班上学习成绩进步最大的要属贝贝。她的总成绩已经进步了将近20个名次,特别是她的单科数学成绩位居榜首,外语考了第3名。这说明,在学习上只要肯努力,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潜力。”在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掌声中,昨晚那郁结在心头的疙瘩早已融解、变形,此刻已变成了怒放的心花。我猛然想起昨晚姑姑的那句话:“你没感到你的学习在进步吗?”是啊,回过头来看这半学期,我取得了这样可喜的成绩,这难道不是用刻苦用功换来的吗?姑姑是要求我很严,但在我晚自习的时间里,姑姑既不看电视,也不去睡觉,而是守在我的身边,给我端来一杯杯咖啡,帮我解决一道道难题,这不是姑姑在疼我吗?
初二期末,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已经名列前茅。升高中时,我被重点中学录取。这时我打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位姑姑为我的老师。有时,也开一两句玩笑,喊她:“赵老师”。
整个高三的一年,我和姑姑的弦儿都绷得很紧。但在离高考还有一星期的时间里,姑姑一反常态地不抓我的学习了,还带我去游泳、看电影。
高考的第一天,天公就不作美,雨下得很大。姑姑又请假了。这是我记忆中的她第二次请假。姑姑把我送进考场,在我回头向她说“再见”时,我看到她在雨中向我高举着右手,伸出中指和食指作必胜状。待我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天空洒满阳光。出我所料,姑姑也和别的家长一样,正在太阳底下等着自己的孩子出来呢。但她又和别的家长不一样,她的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在那个晚上,姑姑被送进了医院,说是心脏病发作,挺严重,所幸的是姑姑脱离了危险期。同一天,我也收到了天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就要走出这个小城,走出这片土洼,到大城市读书去了。
启程赴津那天,我去医院向姑姑告别。但同室的病友告诉我,姑姑偷着跑出去了。我猜想:姑姑肯定是不放心我,跑回家看我的。
我带着对姑姑的一份惦念、一份愧疚,奔向车站。当我一路小跑到车厢前时,我愣住了。等候在车厢前的分明是我此刻最想见到的姑姑啊!套服里面穿的是病号服,袖口和领口还露在外边呢。爸爸说:“你姑姑给我打了长途电话,让我回来。她说,这是你开始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我们必须来送你。”这时的我,情不自禁地扑上去,搂住了姑姑。我多想摇着她说:“谢谢你,代替了妈妈的位置,送我走上了人生的新里程。”但此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更紧地搂着她,由衷地、由衷地喊一声:“妈妈”!
车开了,泪水顺着面颊流到嘴里,我发觉这泪水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