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从丰台出发,很快便到了宛平县城。旧城墙正在重新修缮。
我从东门步入城内,发现宛平县城极小。这样一个小小的城池竟装下“七·七”事变那样对中国乃至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事件,也算是一个历史奇迹了。
穿过城中街衢,出了西门,芦沟桥便豁然在目。
桥前,有一座只剩下基座、四根雕龙石柱和几棵石梁的碑亭。碑亭内立一块御制石碑,正面凿“卢沟晓月”四个大字,背面刻咏芦沟桥诗一首。字与诗皆出于清朝皇帝乾隆之手,为清乾隆年间重葺芦沟桥时所造。
走上桥慢踱细看,桥两旁的石栏杆望柱顶端雕满石狮子。或一个或数个,神形各异。或立而凝望,或坐而静思,或仰而长啸,或俯而与子戏;有的威武凝重,有的欢快温柔。真真是鬼斧神工、令人叫绝。只可惜八百载风霜雪雨令石桥老已,青白而光洁的石头已变得灰黄而斑驳,再不是当年马可·波罗所盛赞的“极美之大理石”了。石狮子被风雨一层层削蚀着,有的已看不出雕凿的痕迹,而只能凭那圆乎乎的石块的姿态,品味石狮子当年的风采。在那些苍老的石狮子间,偶尔也有几座崭新的青白色的石狮子醒目地立着。那是新近维修石桥时换的,只是新换上的石狮子缺少了以前的风采。
从桥上俯望,永定河已干涸。河床上荒草萋萋,显得苍凉而久远。遥想当年桥下流水浩荡,桥上一轮月儿皎洁,便有了“芦沟晓月”何等醉人的景致,不由得扼腕叹息。
走过桥,右侧有座碑,碑的形状和上面记载的内容,我已无从记忆。唯碑基上端坐的那位老人的模样却令我记忆犹新。
那老人面色黑红,脸上刻满了岁月的年轮,很沧桑的感觉。正值秋末,他穿一件藏蓝色疙瘩扣的旧式棉袄,稳坐在碑基上安祥沉静。游人绕着石碑指指划划地转着,转到他面前时,却立刻放轻了声音,放轻了脚步。
我轻轻绕着石碑转了好几圈,老人则端坐如初。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试着与老人攀谈起来。老人将渐渐深邃的目光投向石桥,象注视着一位老朋友,语调悠缓地娓娓讲下去。他讲了“七·七”事变,说事变的枪声,最初是从芦沟桥东北方的一个高地响起来的,后来枪炮声便铺天盖地响起来;老人又讲了芦沟桥的历史可追溯于那朝那代,桥有多长多宽,桥上有多少只石狮子;讲清朝有两个皇帝驾崩后,出殡的灵柩是从桥上抬过去的,由于灵柩太大,两次出殡前,都不得不将石栏杆和栏板临时拆掉,并在桥面铺上黄土……
老人悠悠地讲着,语调平缓而充满内在的情感。老人为我讲述了许多无法在书上读到的传说和往事,可惜老人讲的已被我遗忘的所剩无几。每每想起总是懊悔当初未将老人讲述的记录下来。历史便常常由于我们的疏忽和轻视,我们留下了许多无法填补的空白,而当我们醒悟时,留下的只是深深的遗憾。
那位穿藏蓝色疙瘩扣旧式棉袄的老人,是否仍然坐在那座碑基上守望着他的芦沟桥?但愿他对芦沟桥的挚爱不会变成深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