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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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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8400
颗粒名称: 小说园
分类号: I247
页数: 26
页码: 11-36
摘要: 本文记述了杨柳青镇小说作品。其中包括姓爷儿、偶像黄昏(连载)、生日等。
关键词: 杨柳青镇 小说 作品

内容

矬爷儿
  ——苇淀人物之三
  陈子好
  矬爷儿在苇淀村颇有名气。有名气的原因主要是两点:一是矬爷儿真矬。另是矬爷儿经历有传奇色彩。他爹宝大爷珍藏的那本烈属证,诉说着矬爷儿的非凡。
  说矬爷儿矬,虽不像侏儒那样畸形,扫帚疙瘩的小身板也的确袖珍,比起同龄人来要矮上一大截子。长到十六七岁也不见蹿个儿。矬爷儿的老爹宝大爷就犯开愁了,这样的身板怎么娶得上媳妇呢?婶子大娘叔叔大爷们也跟着摇头。就有出计献策送秘方的了。说是年三十夜里煮饺子时让矬爷儿到秫秸垛里抽秫秸量身高,跟去的人在旁问一声:长了吗?矬爷儿答一声:长了!转年矬爷儿的个子就可以蹿上来。
  宝大爷没有辙,只得照方抓药。拉着挫爷儿排演了好长时间,就等到时候上台了。好容易盼到年三十夜,宝大爷踩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拽着矬爷儿来到村南小河边的一攒秫秸垛,这秫秸垛攒在河坡下的河滩上,宝大爷站在河边把矬爷儿一推,说:“锁儿,快下去抽秫秸!”其实锁儿才是矬爷儿的真名,矬爷儿只是个绰号。因其个子矮,矬爷儿的绰号叫响了,人们倒忘了他的本名。那本名只剩爹娘还在叫。
  矬爷儿做事仔细,慢悠悠的走下河坡,站在秫秸垛边连抽了好几根秫秸也没找到满意的,好容易挑到一根粗实的秫秸正在抽,宝大爷着急了,大声问:“锁儿,长了吗?”矬爷儿大声回答:“爸,别着急,我正抽了!”
  宝大爷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咯噔一下,噎的差点憋过气去。他缓了缓神儿,心说,年三十夜里,这话不吉利,锁儿这长个儿的事儿算没指望了。他蔫巴叽的向还在秫秸垛旁忙活的矬爷儿说了声:“锁儿,别折腾了,咱们家走吧!”
  矬爷儿爬上河坡,也知刚才的话不妥,跟在父亲后面,不声不响的走回家。
  宝大爷堵心,连年也没过痛快,孩子们放炮他也没管,吃过年夜饺子,就睡了。不像往年他亲自率领子女们在佛像前磕过头,发大纸,放鞭炮,得放上多半个时辰,方才吃年夜饺子。过后还要和子女们一起,斗小牌,搓麻将,掷骰子,乐乐呵呵熬到大年初一天亮,也不困。吃过早饭,就随乡亲们成群结队走家串户去拜年。宝大爷就这么沉沉地睡到初一的晌午,没出去拜年,就是乡亲们来拜年也是宝大娘招呼着接送的。
  宝大爷心事重重,挨到正月十五,邻村柴楼大庙庙会,他去大庙里虔诚的烧香拜佛拜菩萨,祷求佛菩萨法外施恩助矬爷儿长个儿。又等到四月二十八,蜂窝庙开庙门。蜂窝庙供奉的是药王,最灵,有求必应,远近香火极盛。开庙门是蜂窝庙每年最大的庙会。大清早,宝大爷就拉着矬爷儿跑了二十多里路,小晌午,才赶到蜂窝庙。正值药王出巡,这是蜂窝庙会的一个仪式。一群吹歌法鼓乐队敲着锣鼓家伙,吹着笙管笛箫,抬着药王塑像乘坐的大轿,围着大庙巡转。呵,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动。宝大爷拽着矬爷儿在人缝里挤了半个时辰,才挤进庙堂。宝大爷领着矬爷儿虔诚至极,焚香拜遍了庙里四重大殿,两侧偏殿的所有佛、道、儒、医的鼻祖圣像。尔后向住持讨了药丸,据说这药丸特灵,只要有缘,包医百病。又请了圣泉的水,除了给矬爷儿当场灌顶洗浴外,还灌了许多瓶带回家去让矬爷儿慢慢喝。
  宝大爷费尽了周折,可见天下父母之心了。可令人心焦的是,年复一年,矬爷儿的个头毕竟还是没有长高起来。矬爷儿的绰号也还是得无奈的让人们叫下去。
  二
  谁知,矬也有矬的用处,这一年国军扩兵,准备打内战。宝大爷家有四个儿子,被摊上了抽丁。宝大爷可愁坏了,吃不下喝不下,唉声叹气转磨磨,院子心的土地被实纳邦的沙鞋踩成了磨道。
  矬爷儿知道爹焦心,扒在百眼窗糊着的那块一尺见方的玻璃上替爹无奈。时而回过头来看两眼坐在炕头吧嗒吧嗒落泪的娘。弟妹们不懂事,还在吵闹,他就用眼盯他们,示意他们别再给爹娘添烦恼。
  这时当庄头的宝大爷的叔伯二哥来了,这瘦高老头儿笑着和宝大爷搭话:“兄弟,还犯愁呢,大乡长和国军的大官按各村花名册摊的,点上了,推也推不掉。”
  宝大爷摇摇头说:“二哥,这兵荒马乱的,娃娃们哪个不是咱的骨肉哇!能舍得?你还是帮咱想想法子吧。”
  庄头二哥说:“躲是躲不了的,四个儿子还能都跑吗?往哪儿跑?到处都抽丁扩兵的。再说咱们儿子多被抽上的跑了,国军就得抽别人,别人家就有倒霉的了。多年的老乡亲,对得住人吗。”
  宝大爷是厚道人,厚嘴唇哆嗦着,两只金鱼眼放着乞求的光:“二哥,你,你还是得帮俺呀。”
  庄头二哥沉思半晌说:“也只能这么办了,保壮的送弱的。你四个儿子,那仨壮的留下来帮你干活,把锁儿送上去。他年最长,个子矮小,壮丁送上去,兵站还得挑选,要是被挑兵的打发回来,就是造化了。那样,锁儿能不去,又不找乡亲们的麻烦了。”
  不知什么时候,矬爷儿已站在父亲身后,插嘴说:“爹,你老别犯愁了,让我去吧。兴许像二大爷说得那样不是更好吗?”
  宝大爷眼睛就湿润了,粗拉拉的大手轻轻的摩沙着矬爷儿的光头,说不出话。
  庄头二哥的手轻轻搭在矬爷儿并不宽厚的肩膀上,深情地说:“爷们儿,懂事儿,有出息。”他抬起头,对宝大爷说:“兄弟别愁了,孩子这么懂事,你就想开点吧。”
  宝大爷没有办法,只得按庄头二哥的主意,把矬爷儿送去当兵。庄头二哥的主意还真奏了效。矬爷儿走了没几天,就被退回来了。宝大爷一问,还真是挑兵的嫌矬爷儿个子矮小,不让他去了。
  宝大爷美坏了,一家子吃捞面。还把庄头二哥请来喝喜酒,那日子,宝大爷一脸喜气,走道嘴里都哼无腔无韵的小曲儿。
  矬爷儿也是逢人便讲,他把胸脯一拍:“咱矬怎么啦?矬有矬的好处,这一进兵营,挑兵的就把咱退回来了。咱可以不去当兵了,还把咱庄子的抽丁给免了。你们个子高怎么样,接燕子屎吃呀?要是抽上了你们的丁就得去。还是咱个子矬好,整个庄子都跟咱沾上光了。”说这话时,矬爷儿的小脸上喜气洋洋,眉飞色舞,人说矬子声高,那声音又响又脆,嘴叉里还直喷唾沫星子。活赛一把小喷壶。
  乡亲和同伴们听他讲得高兴,擦着他喷到脸上身上的唾沫星子,并不跟他计较。因为他毕竟是替全苇淀抽的丁,为大伙免了灾。
  可是,这美日子没过几天,村里来了一个排的国军,找到庄头二哥,排长说:“快把锁儿找来跟我们走。”
  庄头二哥一脸惊愕,说:“爷,不是退回来不让去了吗?”
  排长说:“少废话,这是命令,跟共军打仗吃紧,退回的壮丁一律招回。快去,把锁儿叫来,换上军装跟我们走!”
  庄头二哥只得叫来矬爷儿,他嘴不再说话,耷拉着脑袋,为了不让爹娘着急,换上不大合体的军装,也不管爹娘和弟妹的哭闹,大大方方跟上队伍走了。
  三
  矬爷儿随国军队伍走后,在城北驻地练了两天打枪,就开拔了。他们是夜行军、急行军,绕过北平北上怀来、张家口。矬爷儿个子矮,扛的步枪跟身体一般高,还背着背包、水壶和子弹袋。他觉得很沉,为了跟上队伍,他的两根短腿,就得比别人多捯步子。别人走两步他得走三步。不过,矬爷儿很艮,他宁可自己累,也不让队伍丢下。一天一夜的急行军,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还好,天麻麻亮时他们在山路边的一个不知什么名字的小村边打尖了。炊事班支锅做饭。他依在背包上喘息,上下眼皮就打架了。鼾声从四周响起,人们都累极了,睡着了。这个盹儿他打得很香。就做了一连串的梦,梦见回家了,爹娘很高兴,个子也长高了,想嫁给他的姑娘很多。他就挑了他自小喜欢的最最漂亮的叔伯二舅家的表妹蓝妹子娶过来,男耕女织日子过得很舒心……,他梦中的嘴角露出了会心地笑纹。
  一阵开饭号声,吹醒了他的美梦。他忙跳起来揉揉眼,拿上饭碗去打饭。可是抢饭的兵们,围成了好几层厚的人墙,后面的人根本挤不上去。他个子矮更别想靠前了。他灵机一动,从人墙的腿缝间钻挤,他人小灵活,三挤两挤就到了饭锅边。盛上饭和菜后,又顺腿缝钻出来,他蹲在人丛外,大吞大嚼,很快一碗饭下肚了。这时,人墙渐渐稀疏散去了。人们都去吃自己舀到的那碗饭,矬爷儿又凑上饭锅,已盛上第二碗了。因为他的窍门儿,每次开饭他都比别人吃得多,吃得饱。虽是他比别人行军吃累,可他饭比别人吃得多,经得住饿,就耐得住累。正好补充了他比别人的不足。
  不过,他这一招也有受阻的时候,和他一块被召回的一个大个子,串通几个人,在他钻腿缝时故意把腿靠紧,不让他过,害得他在腿缝里东钻西钻,钻累了才放他过去,而后他们却哈哈大笑。他感到受了戏弄,不再钻腿缝。大个子看他阻在人群后面,吃不上饭,自觉愧疚,友好的对他说,矬爷儿,你快钻吧,别饿坏了,我们是跟你闹着玩的,出门在外的,你别往心里去。他才又钻腿缝打饭。
  刚吃过饭,没等消消神儿。行军号就响了,队伍又开拔了。这一走,就又是一天一夜。拂晓时分,天还黑咕咚的。没等队伍停下来打尖吃饭,就听到了四周解放军的喊话声。
  “国军弟兄们!你们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包围圈,前面你们的友军已被我们消灭,汇合不了了。后面的退路已被我们封死。周围都是我们的部队,你们跑不了了,想逃就是死路一条。投降吧,跟着国民党蒋介石,与人民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想想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投降吧!……”
  就这样,矬爷儿当国军没几天,扛着枪,跑了几天冤枉路,累了个臭死,没打一仗,就稀里糊涂的当了解放军的俘虏。
  解放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矬爷儿他们被集中在俘虏营—一座很大的破败的庙宇,不打不骂,好吃好喝,开会学习。头一天是解放军的团政委动员讲道理,团政委很善讲,他给大家讲,当兵打仗为什么?当兵打仗为了谁?他说,解放军和国军有本质的区别,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为父老乡亲翻身解放。国军是国民党反动派的队伍,是维护地主老财的利益,欺压穷苦百姓的,是和人民为敌的。政委讲的道理,矬爷儿从前根本没听过,他感到很说服人,爱听。那些当官的俘虏们,不管是排长连长营长,都很爱听,那些识字的还用本子记呢。讲了半天的动员,最后,团政委要求大家,掉转枪口,参加解放军。下午讨论时,愿意留下的报名,愿意回家的办手续,发路费。矬爷儿想解放军这么好,自己刚出来这么几天,回去有嘛劲,就参加解放军得了。
  讨论会上,俘虏营的官兵们,讨论十分热烈,都被政委的讲话感染了。那些当官的纷纷带头发言,发言后报名参加解放军。矬爷儿也想发言,领会政委讲话的意思再光光彩彩的报名,可是根本抢不上个儿,轮到最后,快开晚饭了,没了发言的时间,只好草草的报了名。
  一天的动员下来,除几个年岁大的体力差的要求回家外,其余的全部报名参加了解放军。晚上就换了解放军的军装。
  四
  第二天,俘虏营变成了新兵训练班。第一课是讲纪律。讲课的是一位高个子军官。他站在讲台上,很威武,也很善讲。矬爷儿一眼就认出是他当家子的叔伯三哥安子。矬爷儿知道,安子哥是当土匪的,那一年在马场减河,截了投靠日本的土匪张金升的盐船,叫日本抓去入了大狱,至今生死不明。他怎么成了解放军的军官了?矬爷儿满心狐疑。但见安子哥在台上讲得深入浅出,谈笑风生,很有气派。他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条一条的举例分析,很透彻,一听就明白。矬爷儿虽是心里猜忌,可安子哥讲的他听起来很入耳。他从来不知道当解放军还有这么多规矩。国军里可没有这玩意儿。看来这解放军真是好队伍呀。这一课下来已经小晌午了。
  矬爷儿忙出列追上那讲课的军官,在背后嗫嚅的喊了一声:“安子哥!”
  那军官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矬爷儿忙补上一句:“安子哥,我是锁儿呀,你不认识我了。”
  安子哥这才醒过味儿来,厚重的大手掌落在矬爷儿的肩上,满脸欣喜:“哎呀,我的矬爷儿锁儿兄弟。做梦也没想到哇,咱们哥俩在这见面了。幸会幸会!”他仔细端详着矬爷儿,“参加解放军了,这就对了。快告诉我,怎么当的兵?”
  矬爷儿嘴唇抖动着说:“还不是国军抓壮丁,强逼着来了。”
  安子哥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咱们是战友了。”
  安子哥告诉矬爷儿,他在旁边驻扎的一团一营当营长。过晌还有会,叫他晚上到他的营部来,他请矬爷儿喝酒,哥俩好好唠唠。他负责给矬爷儿找领导请假。
  半天的军械课下来,新兵连的连长告诉他,一团的一营长请他叙旧,安子哥的勤务员已在门外等他。他跟上勤务员沿山路走过两个山村,到了一营的驻地。营部安在一户大户人家的空房,安子哥正在营部门前等他,见他来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亲热地叫着同志兄弟,把他拽进屋。
  安子哥的宿舍兼办公室宽敞而简陋,一铺土炕,一张旧木桌,两个旧木凳而已。旧木桌上早摆好了勤务员从村上的小铺买来的一壶散酒,一包花生米和一包猪头肉。再就是伙房的份菜,不过多了两份罢了。安子哥拿起酒壶给矬爷儿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说:“兄弟,打仗期间,酒没好酒,菜没好菜,远在他乡相会,也是我们兄弟的情分。来,咱哥俩先干上一杯。”他俩端起军用的搪瓷碗,喝了一口。矬爷儿回敬了一口。安子哥又和他碰杯干了一口。矬爷儿没喝过酒,三口酒下肚,就有些天旋地转眼圈发红了,他说:“安子哥,我不喝了,我没喝过酒,就这几口还是偷我爹酒喝练的。”酒后的人藏不住心事,他毛着胆子问:“安子哥,我不明白,你不是当土匪截盐船下狱了吗?怎么就成了解放军军官了?”安子哥笑了,“兄弟,不是军官叫干部。你既然格登这事,我就告诉你吧。”
  安子哥说,他起初就不是当土匪,他和方台村的吴老大、本村的宣大哥从小要好,家里太穷,相约着出去谋生。在天津卫老龙头火车站扛大个。小鬼子欺人太甚,经常拿枪托殴打工人。他们看不过。有一次吴大哥无意中摔散了一个包,小鬼子就用枪托狠打吴老大,他和宣大哥一起上去把小鬼子打了个半死,一个姓李的大哥乘乱拉他们逃出货场,把他们藏在天津卫好几天,躲过了鬼子的追杀。后来,才知道李大哥是八路的地下。躲过了劫难,可老龙头不能回去了,没了营生。李大哥问他们愿不愿干八路。他们看到那年月哪有穷人的活路,干就干呗。经上级同意他们就干上了八路。那时津南支队还没正式派进来,天津周边地区是白区,靠远一些是拉锯地区,革命力量极其微弱。李大哥让他们负责天津西南部的工作,他们的工作是搜集敌人的情报,掌握财主和土匪的动态,保护到这一带活动的八路地下人员,警示恶势力的首恶人员。
  干了一年多,他们在敌占区的工作很有成绩,为了保护八路地下人员的工作,不得不和没投靠日本的土匪势力们接触交友,还要打击死心塌地的汉奸,那时他们的身份没公开,人们认为他们也是土匪,可就是这一年,老李介绍安子哥入了党。
  五
  矬爷儿虽是明白了些,但他还是满心狐疑。他夹了一口菜,闪着被酒壮红了的眼珠子,问:“安子哥,那你们截盐船是怎么回事呢?”
  安子哥说:“那是1943年的开春,我们在南片活动时,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投靠了日本的土匪头子张金升,给驻扎在静海的日军运送一批食盐,两条船从马场减河水路运输。我们向老李报告此事后,老李经请示上级组织,答复是:要想方设法阻止敌人的这次运输,但西南部地区我们的力量太弱,几乎是空白点。对盐船能截就截,截不了就毁掉,绝不能把盐留给小鬼子。执行任务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力量。老李将这任务就交给了我们。
  “初春的一个小晌午,我和吴大哥把拉家带口的已经不干了的宣大哥找出来,伏击在马场减河边开洼的一攒秫秸垛后,观察河面上的动静。”
  “大约晌午错时分,三只吃水很低的小帆船从东向西驶来,后面一只押运的帆船上七个着皇协军军装的土匪兵荷枪实弹。船中央一把太师椅上大模大样的坐着一皇协军军官,后来知道这人就是张金升。船队越来越近,到了我们枪的有效射击范围内,我一下令,三条枪一齐射击,土匪已有四人应声倒下,剩下的三人急忙调转船头跑了。我们三人拦住盐船,各跳上一条,让船工开船靠近附近的村庄,准备雇车把盐送到八路军控制区。可是,那一带村庄太稀,船行了不远,还没接近村庄,东西两面的河堤上日本鬼子和皇协军就包围过来了,我们只得用枪打漏船底,把盐沉进水里,游水上岸,逃跑。敌人已离我们很近,因宣大哥拉家带口,又是我们临时拉来帮忙的,我和吴大哥留下来打掩护,让宣大哥先脱身。宣大哥很机灵,钻进一片柳子林,甩掉了追赶的敌人。后来得知,他穿过柳子林,又进了一条春天干涸了的逶迤壕沟远远的甩掉了追兵,藏进一个麦糠圈子,等到夜幕下来才辗转回家。我和吴大哥看着宣大哥逃脱,也想撤下去钻柳子林,可是已经来不及,子弹也打光了,敌人已把我们围在中间。
  “敌人先把我们带到静海县城外的一个炮楼,严刑拷打审讯了几天几夜,我们一口咬定就是想截盐船自己发财的小股土匪,始终没吐露是八路。后来又把我们转到天津审讯,组织上早已知道我们被捕的消息,派老李多方进行营救。后来老李打通关节见了我一次,说是情况有变,你们要被转移到山西关押,他要我们留在狱里做工作,策反狱中被关押人员暴动越狱,成功后带着队伍投身革命。这样,我们就留了下来,被转押到山西过程中,我们抓紧一切机会联络狱中人员,动员他们投身革命,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监狱的人大部分人都动员起来了。在山西地下党组织的指挥下,我们暴动成功了,可是,吴大哥却在越狱中牺牲了。为这件事我悲伤了好一段时间。按组织的要求,我们把暴动人员顺利带到根据地,经组织整编、学习,都穿上了八路军军装。我被任命为连长,在山西打了几个战役,我们都是节节胜利,我被提升为营长。再后来,小鬼子投降了。可还没过几天松心日子,蒋介石又打起了内战。”
  听罢安子哥的叙述,矬爷儿的疑虑没有了,过去在村上听到的安子哥是土匪,截日本盐船惹大祸,坐大狱的传言一扫而光。有的只是佩服、钦敬。他看安子哥更高大了,他觉得安子哥是他心目中拔了尖的英雄。他要向安子哥学习,得像安子哥那样干出个样来。他忘记了刚才喝酒的草鸡样,端起酒碗豪爽的说:“安子哥,兄弟佩服你,我敬你,咱哥俩全干了!”
  安子哥迟疑的看着他,“兄弟,你不会喝酒,行吗?”
  矬爷儿红着眼珠子,毫不含糊的说:“哥,你行俺就行!来,咱哥俩干。”
  矬爷儿和安子哥两个酒碗碰在一起。
  六
  从安子哥那回来,他一夜没睡好觉,安子哥他们投身革命的艰苦经历,特别是截盐船的壮举一直在他心里折腾。他暗下决心,要当安子哥那样的军人。
  部队在大庙一带整训了几天后,按营连为单位召开了动员会,立即进军山西,配合攻打太原,解放山西。
  又是一连几天的行军,他们的队伍直扑太原。
  太原是解放山西最后一颗难拔的钉子。当时的形势是内战爆发后,仅一年多的时间,占据优势的阎老西队伍在解放军的打击下丢失了山西的大部分县区,仅存的运城、临汾和大同几座孤城经过解放军的浴血奋战也被攻下,紧接着解放军实施了对太原的包围,太原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矬爷儿他们的部队就是参加围攻太原城的。
  太原虽已是孤城,但是阎老西经营了三十八年的军事重地。城防工事坚如铁筒,地堡暗道星罗棋布,又有陡峭大山的天然屏障,攻打十分困难,矬爷儿他们增援的时候,前面的解放军已围攻了好几个月,阵地争夺战也是反复了几个回合,仗打得十分惨烈。四月二十二日,总攻太原的外围战结束,解放军占领了敌人外围的五个防区的全部阵地。四月二十四日凌晨,攻城开始。集结在太原城外的解放军几千门大炮齐轰太原城,太原城内硝烟弥漫。矬爷儿它们的部队参加了外围战,总攻时负责从西南一隅攻城的任务。太原的城防真是太坚固了,众炮齐轰没把城墙炸开,攻城依然很困难。城墙没有缺口,部队进不去城。矬爷儿它们的部队冲锋了几次,都被守城的敌军密集的子弹挡了回来。首长决定用炸药炸开城墙,矬爷儿他们的连队担任突击爆破任务。他们在火力的掩护下,在城墙下挖掘埋炸药的壕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挖,壕沟挖成了,战士们又冒着敌人的火力网把几十吨炸药运抵城下的壕沟,码放好。这时天已放亮,城墙上的敌军火力更加密集,雷管和导火索还没安装,连长派了几个爆破手都没冲上去就牺牲了,这时矬爷儿主动请战了,他激动得两眼发红地说:“连长,派我去吧!我个子矮,目标小,灵活。我一定能完成任务。”
  连长略作沉思,大约觉得矬爷儿说得有道理,就把导火索和雷管交给他,“你去试试吧,千万小心。机枪,火力掩护!”
  矬爷儿接过导火索和雷管,束紧皮带,冲上去了。只见他在我军的机枪掩护下,在敌人的密集火力下,抓住两方枪声交错的间隙,一会站起来跑,一会躺下滚,一会儿匍匐爬,躲过了敌人一次次扫射,很快冲到城墙下的爆破沟,麻利的安装好雷管和导火索,他一边铺放导火索,一边滚爬着躲避敌人的子弹往回撤,很快回到阵地。连长下令:“爆破!”电子爆破器被摇动,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破成功了。坚固的城墙被炸开一道十几米的豁口。几乎与此同时,太原城的其他几个方向也都先后响起了爆破声。
  嘀嘀哒嘀嘀嘀,嘀嘀哒嘀嘀嘀!冲锋号吹响了,敌人的枪哑了,部队排山倒海从爆破出的豁口涌进太原城。又经过四五个小时的巷战,太原城内的军政首脑,除阎老西提前几天乘飞机逃跑南京外,一人自杀,其余全被活捉。太原城解放了,城头上飘扬起鲜艳的八一军旗。
  在解放太原的庆功会上,矬爷儿披红戴花受到表彰。安子哥也跑来给他祝贺。拍着他的肩膀说:“锁儿兄弟,了不得,立功了,成英雄了!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呀。”他握住安子哥的大手掌,“我还是追不上哥哥你呀。”心里暗说,我终于能像安子哥那样当兵了。
  七
  太原解放后,整个华北都是人民的天下了。矬爷儿随他们的部队到北平休整,安子哥升任团长调天津驻防。
  来到北平,矬爷儿他们的部队没进闹市区,而是暂住在市南部郊区的农村里休整待命。每天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和训练,也帮驻地的乡亲们干农活、做卫生、挑水。人就怕闲下来,参加行军和打仗匆匆忙忙顾及不上想家。在休整的日子里,矬爷儿真是太想家了,想爹、想妈、想弟弟妹妹,想乡亲们、也想调天津驻防的安子哥。他已经近三年没回家了,尤其想告诉父母的是他出来时被国民党抓丁抓走的,现在他是解放军了,在打山西时立了战功,还披红戴花呢。
  特别是到北平休整后,他和家里通了一次信,爹娘告诉他,说亲戚们得知他当了解放军后,都为他张罗对象,叔伯二舅家的蓝妹子很乐意嫁给他,二舅说,蓝妹子喜欢他人小精明,打仗又勇敢,还立了功。蓝妹子他太熟悉了,他小的时候和娘去住姥姥家,常和表哥表妹们一起玩。特别是玩过家家,他总是和蓝妹子扮夫妻,她很喜欢蓝妹子,他喜欢她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俏俏的小嘴,平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说话三分笑。他觉得和蓝妹子在一起的时候特别亲近。遇到嘛事,蓝妹子总是偏向着他。记得有一次,他和表哥表弟们在姥姥家那个胡同里玩藏猫猫,大舅家的大表哥坐庄,他和其他几个人藏,蓝妹子作见证。那大表哥不守规矩,矬爷儿藏的时候,大表哥偷偷睁开眼看到了矬爷儿藏的地方,所以开始找的时候,大表哥一把就抓出了矬爷儿,让矬爷儿坐庄找人。这下蓝妹子不干了,拉下脸来指证大表哥耍赖,不算,把一场游戏闹散了。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大表哥大两岁懂事,陪着笑脸边打圆场边逗蓝妹子,说是“行了行了,不就是大家一起玩吗,蓝妹子干嘛这么较真呀。是不是因锁儿吃了亏了,我们的蓝妹子怎么一沾锁儿的事儿那么上心呐,是不是有心思啊。”大表哥说这话时,就臊得蓝妹子脸通红,破涕为笑,追打大表哥。想起这些事,矬爷儿的心就咚咚跳,脸也发热。那时两小无猜,谁也没上心里去。后来大了,矬爷儿的个子不见长,蓝妹子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闺女,矬爷儿自觉配不上人家,就把那一点点的爱慕深深埋在心底,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也不敢想。从父母的信中他知道了,蓝妹子心里还有他。才敢放开心思想蓝妹子。他真想和蓝妹子见面,互相道道这几年的寒热冷暖。
  八
  他很想回家看看,就去找首长请假,首长说,现在是休整待命,不能请假探家。可他还是夜不能寐,非想回家看一眼,哪怕就是一眼也可以,他这一颗动荡的心就平静了。于是他打定主意,在一次帮助驻地农民劳动时,偷偷换了便装,跑到永定门车站上了火车,一天之间回到天津城南的苇淀村。到村时已入夜了。
  因为是夜间,村街上没多少人,他又是偷着回来的,不便多见人,径直跑回家。走到家门前大门已上了,门框上钉着一块大红木牌,上写“光荣军属,革命功臣”八个大字,矬爷儿没上过学,是在部队文化课上认了一些字,他看了这个牌子上的字,心里就打了个转儿,天津解放早,想必是自己参军和立功的事村里人早就知道了。村人们才把他看得这么高。他想到自己是没告诉首长偷跑回家的脸就臊得发烧,站在门前半晌才轻轻的敲门。
  “谁呀?”是父亲宝大爷的声音。
  矬爷儿怯怯的很无力的说:“爹,我,锁儿。”
  听是矬爷儿的声音,大门急速的打开,夜色中宝大爷的脸出现在门洞中,他眼睛上下打量着矬爷儿,确认准确无误时,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孩子想死爹了!”呜咽着老泪纵横,爷儿俩个相拥了一阵。宝大爷忙朝屋里喊:“他娘!你看谁回来了。”他把矬爷拉进屋,宝大娘也迎出了外屋门口。拉住矬爷儿就呜呜的哭起来,弟妹们闻声也都起身围在哥哥身旁,一家人围坐在爹娘屋里炕头上说这说那。大约都是矬爷儿这几年是怎么度过的,怎么就成了解放军,怎么就立了功。矬爷儿也给爹娘说和安子哥相遇的事。爹也给矬爷儿说当军属后,立功后政府的照顾,在乡亲们中间的光彩。矬爷儿脸就沉下来,半天沉默不语。娘说:“孩子,累了吧,别光听你爹说起没完没了,让孩子歇歇吧。“矬爷儿拦住娘,说:”爹,我犯错误了。
  宝大爷就满脸狐疑,“怎么回事,刚立了功就犯错误,犯嘛错了?”
  矬爷儿脸红红的,说:“我太想家了,我们住北平休整,我是偷着跑回家来看你们的,没跟领导请假。”
  宝大爷说:“这可不好,人家解放军有规矩,不兴这样,这不跟逃兵一样吗?”
  “所以我明天得赶回去。”矬爷儿没了精气神。
  爹说:“是得赶回去。”
  宝大娘说:“他爹,看你这急性子,孩子刚来,回家看看能犯多大错误,就让孩子在家住两天再回去不好嘛。也得和蓝妹子见个面才好。”
  宝大爷说:“妇人之见,懂个屁,这事在军队里可大了。”
  矬爷儿也说:“娘,我真得回去,回来一趟看见你们就行了,偷着回来的。政府和乡亲们这么看重咱,我哪有脸面和他们见面啊。跟蓝妹子见面我也没法张口哇。我还是得快回去。”
  宝大爷说:“咱们不能等天亮,起五更我就送你回去。”
  宝大娘急忙下灶做饭让矬爷儿吃饱,睡下。
  宝大娘一夜没合眼,一边打量儿子舍不得让他走,一边又担心他爷儿两个起晚了怕乡亲们看见。
  宝大爷也是一夜没睡着,四更时分他就起身叫起儿子上路了,所幸的是村人们都还没起来,矬爷的这次探家,村上一个人也不知道。
  矬爷儿和宝大爷爷儿两个步行赶到老龙头火车站的时候,天才放亮。爷儿两个急忙买了车票,登上去北平的火车,快小晌午,才在永定门火车站下车,爷儿两个又步行奔到队伍驻地一看。一切全变了,村上没有了一个军人,矬爷儿向乡亲们打听,乡亲们说,就是昨天夜里,部队出发走了,说是下江南了。矬爷儿和宝大爷傻了。矬爷儿眼泪就流下来了。老乡们问他怎么回事,他跟乡亲们哭诉原委,乡亲们没有过分的埋怨他,让他们爷儿两个到家里吃了饭,就送他们走了。
  在返回天津的火车上,矬爷儿跟爹说:“还有一个办法,找我安子哥去,叫他给我想想办法,他是解放军的大官,兴许能行。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回村呢。”
  爷儿俩商量好,一下火车,就直奔安子哥驻防的御河沿营地。
  九
  御河,就是南运河,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道,里面流的水是黄汤儿的。据传这黄汤儿的水是从黄河引过来的,水虽混浊,但是很甜,对任何种庄稼都是优质的水。沙窝萝卜、御河沿儿的大白菜、小站稻米等,除自身的地质优良外,另一重要条件就是必须有御河水的浇灌,才能长出优质的特产。
  河堤上两排高大的柳树,柳荫茂密。河水泛黄,水流潺潺。间或有一两只小船划过,或捕鱼,或运物。刚打过平津战役,天津解放了,看出了人们的生活平静安定。
  安子哥那个团的军队驻防在一处从国军手里夺过来的军营里。宝大爷和矬爷儿向军营站岗的哨兵打听,确认了这就是安子哥驻防的兵营。宝大爷和矬爷儿说是团长的伯父和弟弟来找,哨兵就叫人前去通报,不一会安子哥就出来迎接了。安子哥把他们领到他的办公室,心知有事,让勤务员沏上茶水后,就问:“锁儿兄弟,你不在部队好好待着,把大伯领我这来干嘛?”矬爷儿心里有愧怯懦着不敢说。还是宝大爷一五一十地把矬爷儿偷着跑回家探亲,回去找不着部队的实情告诉了安子哥。听后安子哥的表情就严肃起来,转而又放开笑容,对宝大爷说:“大伯,你老为锁儿兄弟的事奔波了一天一夜,累坏了,来我先扶你老到我宿舍歇一会儿,我跟锁儿兄弟有话说。”说着,他就把宝大爷扶进宿舍。
  他回来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前,脸就变了,把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喝斥道:“锁儿!站起来!”矬爷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你为什么开小差儿,当逃兵?这就是叛变革命,我现在就可以毙了你!你懂吗?”
  矬爷儿不敢抬眼看安子哥,呜呜哝哝地说:“安子哥,我懂了,我知道错了,后悔来不及了”
  安子哥依然严厉地说:“参军好几年,也经过战争了,你知道你错误的严重性吗?这是革命意志不坚定!”
  “是,是,我是犯了意志不坚定的错误。当时就是想家想昏了头,不顾军队的纪律了。”
  安子哥语气缓和下来了,“兄弟,你忘了,打山西前咱俩喝酒时你是怎么说的了?后来表现不错,还立了功,可你左右摇摆,还开了小差儿,你对得起谁,对得起党和部队好几年的培养吗?对得起你的家人和乡亲们的期望吗?连宝大爷这么大岁数都懂得这事的严重,可你,怎么就昏了头。这回傻眼了吧,人家首长为嘛不请你假,部队是待命呢,当了好几年兵这事不知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矬爷儿流泪了,说:“安子哥,你帮帮我吧,找不着部队,我可没法活了?”
  “是真的?”
  “这还能假。”
  “还开不开小差了?”
  “这次的教训还不深刻吗,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安子哥,你就帮我找找部队吧!”
  安子哥说:“我就帮你这一次,还不知道找得到找不到,试试吧。”他抄起电话拿起摇把儿使劲地摇了几下,“喂,接军作战部,军作战部吗?我是津西驻守团的安子,168团开往哪了?他们团的一个战士被丢下了,到处找部队呢,帮忙找找吧。”
  对方的回答是168团前去参加渡江战斗,现已到合肥西边的肥西驻扎待命,随时调往前线。具体驻地是肥西的城郊。
  安子哥向上级请了假,安排勤务员骑马把宝大爷送回家,回过头问矬爷儿,“咱真的要找部队去了,你不后悔?”
  “不后悔!”矬爷儿坚定地答道。
  安子哥说:“好,咱们赶紧走,别再赶不上人家。我得亲自陪你跑一趟,要不,找到部队人家也不准会收留你。”
  “多谢安子哥了。”
  安子哥领着矬爷儿连夜上了去合肥的火车。
  十
  下了火车,他们买了干粮,就雇了一辆胶轮马车,一路往肥西赶。在车上他们嚼起窝头填充饥肠辘辘的肚皮。大马车咕隆隆的跑,矬爷儿还嫌慢,不时催车老板快点再快点。心里有事,顾不上看路两旁的山水风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进了肥西县城,几乎没费多大劲,他们就找到了部队。他们在肥西城郊遇到了一位采买的军人,矬爷儿一看认识。忙告诉安子哥:“安子哥,那个大个子是我们连的炊事班长。”说着,他就跳下车,从背后拉住那军人:“董班长,我回来了。”
  董班长拉住他的手,说:“你不是丢了吗,怎么回来的?”
  矬爷儿不好意思地说:“我犯了纪律,偷回天津老家一趟,转天回来,你们就开拔了。是我安子哥,驻守团团长帮我找到的部队,要不我真傻了。”
  矬爷儿拉着董班长说:“这就是我安子哥。”
  董班长忙给安子哥打了一礼:“首长你好!”
  安子哥还了一礼:“董班长你好。你们团部住哪了?王团长好吗?”
  “报告首长,王团长很好,团部驻地和我们挨着,很近,我领你们去找团部,我的菜也刚买完。”
  矬爷儿帮董班长把菜搬上胶轮车,在董班长的向导下,直奔团部驻地。一路上,董班长说,那天夜里部队接到命令连夜出发,乘火车到合肥。集合时找不到矬爷儿等几个战士,团营连几级首长都很着急。尤其是矬爷儿找不见,连长挨了团长一顿好批,说是锁儿同志是英雄、骨干,都叫你弄丢了,你的兵是怎么带的,政治工作哪去了。
  矬爷儿很自责,“董班长都怨我,我不守纪律,让连长受屈了。”
  矬爷儿和董班长说话时安子哥并没有插话,吸着纸烟耐心地听董班长介绍和矬爷儿的自责,心里暗暗兴奋,经过这一周折,矬爷儿加深了纪律意识,可能今后再也不会走这样的弯路,这一次教训对他来说可能真的是太深了。
  说话之间,车已到部队驻地。矬爷儿看着农村民房街道出出进进的解放军战士特别亲切,见到有认识的他就低下了头,不敢和他们打招呼和点一点头。太惭愧了。
  到连队伙房,董班长卸下采购来的东西,就领安子哥和矬爷儿去了团部。
  十一
  团部设在一开明地主的闲置四进宅第。一进二进三进是团部司政后几大部门办公室和住房,几位团首长的办公和住屋在四进的几间屋内。董班长一进门就让哨兵报告王团长说驻守天津的安子团长来了。团长和政委忙迎出来。安子哥和团长、政委握过手后,团长和政委把安子哥让到团长办公室。
  落座后,王团长问:“安子兄怎有时间到肥西来呀?”
  安子哥说:“不瞒团长政委说,我是特意请假来拜访的。”他拉过矬爷儿,“你们看,我是特意送我这兄弟归队的。”安子哥把矬爷儿违犯纪律、掉队、寻找部队的情况和团长政委说了一遍,最后说:“人我是给你们送来了,怎么处理都行,千万把人留下。”
  政委打量着矬爷儿,说:“团长,这不是我们打山西立功的英雄吗?”
  团长走上前来,拍了矬爷儿肩膀一下,说:“小伙子,怎么会掉队呢?出发那天我可是把你们连长狠批了一通呢?”
  矬爷儿唔唔哝哝地说:“团长,政委。我错了,是我没请假偷着跑天津老家看爹娘,回来就找不到部队了。没有安子哥,我就真的掉队了。让安子哥送我来,是怕部队不要我了。团长,政委,你们别怪连长了,都是我的错,你们罚我蹲禁闭吧。”
  团长政委都笑了,团长说:“掉队了找回来就好,千里寻部队,这次教训可不小。这是违犯纪律的结果。要是没有你这个团长哥哥,你上哪找我们去。还英雄呢?处理不处理,蹲不蹲禁闭,是你们营里和连里的事。”他回过头对政委说:“先留下来吧,让营长连长过来把他领走,加强教育,不能再犯此类错误。”
  政委让政治处通知连营来领人。不一会,连长营长都来了,政委说:“安子团长把你们的锁儿送回来了,你们带回去吧,加强纪律教育。”
  营长和连长带着矬爷儿走了。
  团长问:“安子团长,这样处理行吗?”
  安子哥说:“行行,人留下我回去就好跟我那大伯交待了。团长政委,事儿办完了,我也得回去了。”
  王团长说:“那可不行,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们待命要上前线了。今晚无论如何留下来,咱们喝几盅叙叙,明早我让警卫员骑马送你去车站,好不好?”
  政委也盛情挽留,安子哥只好留下来。
  晚上,就在团部,团长和政委设便宴款待了安子哥。
  转天,临走前,安子哥和矬爷儿去道别。矬爷儿正在禁闭室,是昨晚跟营连领导谈完话后,他主动要求蹲三天禁闭,再反省自己的错误,也教育别人。安子哥鼓励他,说他主动要求禁闭是对的,是加深对错误的认识,是对自己的严要求,是通过这件事觉悟提高了。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做好。他也托付安子哥,把他顺利归队的事转告爹娘,让他们放心,他一定当个好战士。
  十二
  三天禁闭结束,连指导员和营教导员分别找他谈了话。他认真向两位领导汇报了这次犯纪律的教训和心得,说得很深刻。两位领导分别鼓励他,今后在部队不但要当战斗的英雄,还要做守纪律的模范,平常只是掉队,在战斗中可是要以自己或战友生命为代价的,甚至要让部队吃败仗。矬爷向两位领导分别表示了决心。
  这时已是阳历四月中旬,部队接到上级的命令,到二十公里处的巢湖里进行渡江训练。训练的主要项目是驾船、划船、船上射击,游水、强行登陆等。矬爷儿和战友们训练都特别认真。因为部队过去的战斗都是在陆地和山区,从未经历过强度这么宽江水的战斗。
  矬爷和战友们没当兵之前在老家有的使过船,可都没操过帆船,就会用竹篙撑船,划桨,扯帆,看风,使舵都较外行。为了减少伤亡,保证胜利,训练时都加倍努力。特别是矬爷儿别人休息时他也不休息,接着练。所以掌握这些技术最快。无论是划船、使帆、掌舵、射击、游水、登陆,他都十分纯熟。战友们说:“这回咱们的锁儿同志可成渡江的专家了。”矬爷儿说:“这渡江可不是小事呀,咱的个子小,体力比别人差,技术可不能弱呀,要不,给你们拉了后腿,你们高兴吗?”
  一周的训练结束后,部队在巢湖市搞了一次渡江演习,和实战一样,从湖西渡到湖东,对方有假设敌阻挡。矬爷儿他们这艘帆船,由于矬爷儿的各项技术熟练,指挥着大家,帆船掌握风好,船速快,舵把的稳准,火力强,冲击力强,第一个冲破“敌人”的防线,强行登陆上岸,得了满分。总结会上,矬爷儿受到了表扬,并被挑选为突击队成员之一,还被任命为突击队的一班班长。
  十三
  四月十八日晚,部队被调集到安庆附近的长江边待命。十九日白天,渡江突击队的骨干和各营连的领导,在团长的带领下,由当地领导和熟悉这一带地形的渔民做向导,熟悉和分析了渡江的地形,研究了渡江的打法。突击队三十只渡船一字排开打头阵冲在前面,用尖刀探开各路水道。登陆后,清扫岸上火力,后面各路万船齐发,压向对岸,造成势不可挡的气势。各路突击队骨干和各营连的领导们,又单独研究了各自路线在总体部署下的突破方法。
  四月二十日凌晨,天不亮,各路大军,就已待命在江边。江边滩涂的芦苇刚刚分叶拔节,还没旺盛起来,只是一片嫩嫩的汪绿。东方的日头从江面上升起,通红通红,半天是霞光,半江是霞光。嫩嫩的苇叶都被艳红映透。
  这时渡江令下达了,万门大炮向着对岸齐轰。随之,突击队的船只扯帆出发了,当地政府给各船上派了民兵中的使船能手,协助解放军渡江。风帆,划桨,突击队船只箭一般向对岸冲去,后面的船只,也都扬起风帆出发,整个江面浩浩荡荡,排山倒海,气势磅礴。
  矬爷儿那个突击班就是一条突击船。他们接受的任务是直冲对岸的一处岸边高台,从台下面的一片矮滩涂登陆抢占高台,从望远镜看到,高台上有敌人据点,可能对大军渡江造成伤亡,抢占端掉据点,占领有利地形,以利大军渡江。
  矬爷儿他们肩负这样重要的任务突击渡江,他心里膨着一团火,怎么也难平静。他必须带着突击船抢先登陆,抢先占领高抬,抢先端掉据点。他动员大家,在帆船使好风的情况下,加紧划桨,增加船速。还要躲避敌人的火力。
  敌人的一排子弹扫过来,矬爷儿疾呼大家卧倒,敌人的子弹放空。大家又轮桨急划,帆船箭一般飞进。又一排子弹扫来,矬爷儿又急喊大家卧倒。这时我军的大炮炸在对岸,敌枪哑了。突击船又一阵猛进。接连的大炮声炸在对岸,硝烟弥漫了对岸,在硝烟的雾漫中,矬爷儿他们的突击船冲进江岸的滩涂,在苇茬中搁浅了。矬爷儿一挥手,快!下船占领高地。矬爷儿他们一个突击班的战士跳下船,趟泥跋水沿滩涂跑上岸。敌方的沿线守军在猛烈的炮轰下,坚持不住都已后撤,就剩下个暗堡的敌人留守阻击。这时,我军炮声一阵几分钟的间歇,敌人的枪声又响了,扫射向江心,就是从高台上的几个抢眼射出来的。矬爷儿带着几人从抢眼底下抄过去,说也巧,那滩涂离高台枪眼的高度,正是矬爷儿直立露不出头的高度,他举起冲锋枪过头顶正好插入敌人的枪眼,他的冲锋枪冲枪眼里一阵突突打掩护,战友的手雷就扔进去了,一个枪眼彻底哑了。这样,他们一连顺利干掉了敌人的三个枪眼。
  到最后一个枪眼时,矬爷儿照样把冲锋枪插到枪眼内,打了一梭子,后面的战士就把手雷丢进去。可是两秒钟后,手雷又被丢了出来,再往回丢,已来不及,矬爷儿一脚踢开在地上打转的手雷,忙把丢雷的战士摁倒,矬爷儿趴在战士身上,这时手雷响了,一片烟尘过后,战士站了起来,矬爷儿却受了重伤,没爬起来。那战士抱住矬爷儿,矬爷儿却嚅动着嘴唇说:“快,炸掉枪眼!”那战士不顾一切站起来,朝枪眼里一阵冲锋枪,接着一个手雷扯开盖,延迟了几秒钟,才又丢进枪眼,没给狡猾的敌人回丢的时间,轰的一声,手雷在暗堡里炸响了。枪眼彻底哑了。渡江的障碍扫平了。后面的渡江船只安全迅速一批批顺利登陆,解放大军排山倒海进击江南。仅仅24小时,就有30万大军在中路横渡到江南。
  十四
  矬爷儿伤得很重,后脑有弹片打入,左背血肉模糊。几个战友围着他,那个被救的大个子战士哭诉着,锁儿班长都是为了我,才被炸成这样。连长领着救护队来了,矬爷儿嘴角嚅动着还要说什么,连长拦住他:“锁儿,你任务完成得挺好,别说话了,保持体力,给我挺住。”救护队围上来急速的给矬爷儿做了临时包扎,然后把矬爷儿抬上担架。连长嘱托道:“好好养伤,我会来看你的。”他回过头对救护队的医护人员说:“你们一定要好好抢救锁儿班长,他可是渡江的英雄。”医护人员说:“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大家依依不舍的目送矬爷儿被担架抬走了,连长朝大家喊道:“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奋勇作战多杀敌人,让敌人加倍偿还锁儿班长流的血!”
  “奋勇作战,多杀敌人,解放江南!”战士们愤怒的目光变成愤怒的呐喊。
  在连长的带领下,旋风般向前冲去。
  十五
  矬爷儿被抬回前线医疗队,因伤势太重,经医疗队一番抢救处理,即转向合肥的部队医院救治。
  矬爷儿的伤势很重,一直在昏迷中难于苏醒。他伤的是大脑和心脏,一块弹片从后脑插入脑海,炸烂的背部几块弹片深入心脏周围,手术也特别难做,情况十分危险。医院与部队领导商议,一边紧急手术抢救,一边通知家人探视。
  取弹片的手术十分困难,后脑的弹片插得不太深,取出容易些。后背的弹片,多且有两块插在心脏周围伤及了血管。取出弹片可能造成动脉大出血而死亡。手术成功后恢复也很困难。据他的伤情,生命能延续这么长时间已是奇迹。
  两天以后,安子哥领宝大爷、宝大娘、蓝妹子来到医院看望矬爷儿的时候,矬爷儿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手术后始终昏迷,大夫始终在监护室抢救。安子哥、宝大爷、宝大娘、蓝妹子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矬爷儿就都哭了。他们就站在监护室门前守望,饭也不去吃,觉也不去睡,安子哥和部队的领导劝也不中用。他们就在门前站了一夜。
  翌日清晨,矬爷儿苏醒了。部队领导和医院大夫允许他们进去看视。矬爷儿呼吸微弱浑身缠满绷带,疲惫的眼皮无力的张开,暗淡的眼光扫视着身边的人,嘴角蠕动着挤出轻微的声音:“安子哥,爹,娘,我没给你们丢脸,我完成了任务。”
  他眼光转到蓝妹子身上,嘴里蠕动起来,蓝妹子凑到他近前听她的说话声。“蓝妹子,谢谢你,起小关心我,我也喜欢你。可是,这次伤得太重了,我怕很难好起来。今生做不成夫妻,下辈子我一定娶你。”蓝妹子落着泪说,“快别这么说,你会好的起来的。”
  矬爷儿合上眼睛,就有两滴大颗的清泪滚出眼眶。
  这时,矬爷儿的主治大夫来劝大家,“伤员伤势太重,探视不能太长了,他还没脱离危险,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安子哥也说“大伯大娘,咱们出去吧,让锁儿兄弟歇会儿吧!”
  宝大爷说:“锁儿娘,蓝妹子,咱出去吧。”
  蓝妹子扶着宝大娘出了监护室,忙不迭的给宝大娘擦眼泪,自己也早就泣不成声了。
  安子哥陪宝大爷、宝大娘、蓝妹子在医院住了三天,见矬爷儿病情平稳但也没见好转,医院里别的重伤员探望的家属很多,住处也紧张,就劝他们回了天津。
  十天以后,安子哥接到部队医院的电报,说是矬爷儿由于伤情太重,不断反复恶化,虽经几十次抢救,终没闯过这一关,于日前故去。
  矬爷儿的遗体,是安子哥领着他的几个兄弟,带着几个战士运回来的。怕宝大爷伤心没让他去。棺材抬回来的时候,没进村直接抬到村西下的葬,下葬前,全村的人都来了,区里武装部和部队也来人了。开了一个风光的追悼会,会上,表彰了矬爷儿的功绩,给宝大爷颁发了烈属证。那烈属证宝大爷就打了镜框放在毛主席像前。宝大爷传给矬爷儿的兄弟,矬爷儿的兄弟又传给他兄弟的儿子。那是矬爷儿一个家族的光彩呀。
  偶像黄昏
  石松茂(连载)
  5
  一个礼拜天都是沉闷地,仿佛初次相识时的互相尊敬,却也别扭得很,不说话不交流还不如打一架。说话也是客气也是白开水一样的平淡无味。好像进入了原始森林,没有渴的欲望却是无处可寄存的累。
  娄三关终于接到了一个邀请电话,去内蒙古大草原开笔会,由出版社出资,娄三关接完电话说:你也一起去吗?秦娥说:你觉得呢?娄三关笑了笑说:我们都冷静一下,这关系到我能不能坚持下去的问题。你们好好谈谈。秦娥说: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是对得起你,我会呵护“他”的。他一定像你一样聪明、伟岸。
  他是谁?娄三关没弄明白就走了,提前一天走的,他说他找小鱼儿要帐去。他总提她。也许娄三关是故意的。
  秦娥觉得他在玩游戏,考验人。你走我也走。
  走在街上,穿过人群,她被姓姜小子劫持了,带她走入贵族区域。也就是能够住上高级别墅的人们所在的地方。在秦娥印象中的别墅是高雅的是显贵的。第一次和娄三关去过他的家,也是一个花园式的别墅,那是一个朗朗的白天。而现在已近黄昏,又下着雨,他们一进去,就看见很多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蠕动着,像许多纠缠在一起模糊的影子。与上一次几乎完全不同,小姜进去后没有径直向里面走去。明显分外层和里层的别墅。小姜走得很快,他做事情好像一直都是心野如风,从不犹豫,无论他做什么,都仿佛下意识的,无须判断的,仿佛有点儿随心所欲。在秦娥的感觉中,似乎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是明白的,而他的明白就在于他的无所顾忌,他对世界上所熟悉的领域里的一切事情已经到了不屑一顾地步,正是这样,他才如此干练,如此果断,从不犹豫。可是他的清晰多少让她感到模糊,原来一切对于她清晰的事物,只要与他在一起,她就会感到模糊,生活就变成重影魔幻的。小姜这种人并不复杂,她所需要的,一直以来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小姜不是娄三关,娄三关的清晰、理性不表示他这个人变得模糊而神秘,而她正准备穿透他的内心。他们走进去为了什么?几乎所有灯光都是桔黄色的,能变幻的灯光又暗了。
  秦娥与小姜转着。秦娥觉得这氛围很好,有点儿教人堕落的意味,小姜向她展示着他的能力不是老爸的恩赐。他在一家公司主管电脑。哎,你上网吗?噢,你是在网上跟娄三关认识的是不是?小姜打开一听易拉罐递给了秦娥,她并不想喝,只是拎在手中以示对他的尊重。她防着他。
  小姜让秦娥看她的房间,小姜特地为她准备的,无论多晚我会用车接你回来,不能在娄三关那儿过夜。小姜双手摇晃着她的双肩,跪下一条腿,她被逼上了绝路,你得答应。
  有暧昧的动作应该心情放松。她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这样想着。可是,事实上她进入了一种恐惧状态,她需要的是娄三关不是年轻的小姜。他像个孩子,秦娥潜意识里正在酝酿一种解脱的方案,而且不会伤害小姜的,她其实是要使他懂得真正的爱是互助与互动的。他不能使她激动也不能叫她安宁。更谈不上淋漓尽致的宣泄之情。在她心里拒绝他,也是刺激一下娄三关。
  透过茶绿色的灯光,她看着对面的小姜,很仔细很专注很投入地看着。那是一张不让人激动的脸。所有的线条都是清晰的,但组合在一起又太幼稚,幼稚得近似于他的言谈与下跪的动作,迷漫着一种真情讨厌感。这是一种浅显的利用。秦娥越想把他看清楚,秦娥自己仿佛不明白,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张好看的脸吗。她读不懂这个性情不稳定的年轻人,她又怎能驾驭他,她自己幼稚的可笑,他比她还不成熟。
  当她的凝视被注意心就慌乱地跳起来,她仍然坚持提防他,加上一种为了掩饰内心焦灼的微笑。他们的目光相遇,他也并不闪开,而且加上多余的表情,他的一切简直就是一个乒乓球。在她面前蹦来蹦去的,长此以往所有的敏感将变得迟钝,所有的真诚将化作虚伪,所有的成熟将化作奸诈。秦娥觉得需要他的奉献吗?他能让你知道世界上多少信息?因为,你并不知道他对这一切会是怎样的反应。她的思维一刻也没离开千方百计逃离小姜的策略。
  他的手指开始触摸了她的肌肤,传导温热的感觉让她突然感到他很老成。她想到自己今天刻意穿着这丝绸的短裙,裙子到腰部是可以划进手指的,下摆垂到脚面,裙子显出她是很清秀的,高挑的身材,还有成熟女性的曲线感以及那条性感的大腿。使她显得十分惹眼。不过,她仍然是很贤淑优雅的,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小姜面视她就沉默,他开始了占有的想象吧?他的眼睛在诉说他的欲求吧?他对她笑了笑。小姜说:热了就解开或者脱了,这是家随便不用紧张。她这么想着他的脑海潜伏着出其不意的东西,那本质是为了一种生理享受吧?却很难为她所了解。她自己的内心与他的内心是两种概念。在大部分时间是很接近的又是彼此陌生的。这正是她与小姜在一起没有与娄三关在一起感到愉快和亲切的更深刻的原因。我是不爱他的。秦娥对自己说。
  娄三关喜欢幻想也喜欢观察,所以他成了作家。小姜喜欢权力,善于利用金钱,所以做了公司的主管。他的优势是年轻,他的劣势是浮浅。他因为家庭的背景,他喜欢女人,他会对女人也发生浓厚的兴趣。比如他招来一个三陪女刺激她,这些把戏娄三关不会做。绝对不做。听他言谈话语里标榜女人对于他不是问题,其实不是问题往往就成了问题。不好解释的。
  秦娥在流泪,估计娄三关已经到草原上看风景了,心思却飞到他身边,她自己的心态她发现对娄三关是残酷的,应该为他离开她时替他做出差前的一切事情,她没做,无论他在关注什么,他都是那么专注而用心的,谈到她的小说中的填词造句的安排那儿不合理。关于文学、人生、社会、天文、地理、历史。他说这对于写作很重要。他全面而又深刻。这是他的资历,似乎也是他的小说畅销的一个因素。他像父亲。尽管他对她关注却拒绝男欢女爱,他真是怪的可爱。小姜是幼稚的可爱,他们俩谁是最可爱的人呢?作家。什么是真正的作家呢?经历、经验、想象、幻想、赋予文学性的形象。个人的心理历程、情感历程、爱欲历程的秘史。演化、异化、沉淀、偶然、喷射、开花、结果,因为想象经历具有似乎更广泛的现实性和象征意味,似乎是由作家本人从更大的生活领域里提炼出来的典型。但是无论如何这不是绝对的,生活复杂与多重性的人,就是在生活中不断想象的经验所致。生活中自觉的设计者,犹如创作进入状态一样,只是他把自己想象力更直接地溶入了生活,他也就更直接地从生活中,从体验中得到了经验,想象相吻合或相背离的验证。无论结果是怎样,当他诉诸文字时,当他把它变成一篇作品时,与纯粹的直接跃然纸上的所谓想象经历的作品毫无区别的,作家在完成一种想象,丰富多种幻想、异化与体验、演化你我的故事。想象是黑色泥土中长出的一束希望之花。没有完全依靠想象去写作的作家,但却离不开想象。来源于生活本身的刺激。写作长期困扰着她的是对历史认识的浮浅,对人物把握不精密的原因,写作可以对任何事物发生最广泛最深刻的兴趣,对自己和自己密切相关的真实生活发生的兴趣。对与自己密切相关甚至隐私生活的兴趣。最原始的生活状态确定一个意象,推理、判断、加工、提炼是为了他准确的表现、为了他的辉煌的事业、为了成为一个拥有数不胜数的读者而成为名副其实的作家。作家是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追求完美的殉道者。而作为一个作家他偏激于创作,作为男人,他不要求女人吗?他不正常吗?他陷入了疯狂吗?写作应该是爱欲的延伸、升华与沉沦。
  秦娥被一只手温柔地扶着倒在床上,小姜浮游在身上,突然感觉喘不上气来才意识到他的动作是要做爱。温柔的漫无边际迫不及待迫在眉睫地想成其好事,事在人为却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她是咬定拒绝的。她推开他说:你,你怎么这样?什么人呀?
  你又不是没做过?大惊小怪地也不能证明你是处女,我想证明。小姜说。
  谢了,我不是,谁是你找谁去?幻想的心态被破坏掉了,她感觉他挺恶心。
  他说:我操—
  秦娥说:这事能随便吗?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不想再废话。跟我谈你就耐心等待,我是铁心生下娄三关的孩子。
  为什么?小姜惊惶失措地问。
  秦娥说:一定比你创造的孩子聪明,智商高。我不想与你重复体验,再见。
  小姜又说了一句男孩子的专用语,操一你走吧?我永远不想见到你。你就是一个温柔的杀手,妓女意识,婊子思想一你滚。
  冷面美人、美女作家秦娥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一个无赖的纠缠。她的冷漠,让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姜暴跳如雷。秦娥临别笑了笑,说:不是你爹你比谁活得都惨,你牛什么牛?你还能当主管?电脑,基本知识都不懂,你真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公平。
  现在她更加坚定了嫁给娄三关的信念,对娄三关的需求不仅仅因为写作的重要性,也是她有个归宿的欲望。最深入的关于爱的欲求。她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概念。他神态安然冷漠。他的声音总是使她产生一种焦虑与安慰感,其实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在牵引着她高度紧张的心灵渴望释放的那种满足感,爱不需要理由而且必然会越陷越深,她将无法自拔。
  秦娥匆忙告别了小姜,她有一种殉道者的精神,准备迎接黑社会的挑战。一头撞进门里,娄三关哦了一声,回来的这么快。她扎进娄三关的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娄三关正在吸烟,他吸得很慢,他的动作迅速地扔掉烟来承接她,那是她似曾相识的动作。他的眼睛在她说话时停顿的瞬间,他的眉头微微地皱起,他显然是受了幻想的刺激,在思考着她的话和她悲伤地扎入他的怀抱,他感觉她充满勇气了,那双眼睛与他对视他感到了一种责任。但他不急她却急,她谋略了一步又一步地进攻,十分稳妥地去逼迫他让他无退路可逃。
  那你是怎么想我的呢?娄三关盯住她的眼睛问道。
  我怎么想你是知道的,你来问我不礼貌吧?秦娥说。
  他的声调,看他的神态。似乎掩耳盗铃抹去过去的情节。可是,她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放弃,这是感觉到的一种冲击力。是否拖延呢。他对自己的心慢慢地说。
  我不可爱吗?你有病吗?我不优秀的吗?你还犹豫什么呢?你再不激情你会永远失去我。别看我拒绝了小姜,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就会飞过来。
  我不比他优秀吗?娄三关问道。
  你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您是我所遇到过的最优秀的男人,最冷血的男人。请允许我对您的情感有所依附。秦娥说这话时,除了觉得羞愧而恼怒以外,几乎觉得自己被她使了魔法,然而,她是充满感激的,她的确是充满感激的。在记忆里,第一次说这番话时,她是多么绝望啊,她是多么脆弱,她认为他就是在折磨她。
  我很对不起你,因为当时的情形太复杂了,小鱼儿与你,你们,哦,我都不想失去呀。请原谅我这么说,可我是真心话。
  秦娥说:对,是真心话,可你总得做出选择吧?
  请允许我一哦,这你允许吗?
  她看见娄三关的脸上起了变化,他的眼睛不再大胆地望着她,而是望别处。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地说:你忘了这件事吧,我们当它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的交往不好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不是说梦话?自从我第一次写作后到第一次融合,这是由来已久的饥渴,我一直在掩饰着,我知道不应该要挟你,可你让我怎么办呢?那一天.我实在无法抑制,我认为,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我没想到你还能创造生命。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赤膊上阵一身汗水时,我就感到不可思议,我好像跟你做过多少次了,你像我以前的心中偶像梦中情人。她笑了笑,然后抹去眼泪。
  什么也别说了,他低着头,用一种自嘲的语调说话,而后笑起来,怎么办呢?要不你跟小鱼儿抓阄?
  放屁。你只能自己做决定。你对女孩子存在提防心理,说女孩子很难对付,所以习惯于把她当作平等的朋友、成熟的女性来对待,她说自己在你面前,俨然是个孩子。
  小鱼儿与你有联系?但是她的内心知道,小鱼儿欣赏他,但写作把他的全部感情占去了,在生活中他宁可是冷漠的、无情的。这是他的行动所告诉人们的。尤其是女孩子。一种观念放弃了,在一切现实前面,所以什么都可以牺牲。你是一个真正的殉道者?小鱼儿多半我是认同的。只是她和你都那么任性,说我离不了她,说我写作动机就是为了名利,是为了美化自己打扮成一个救世主。而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勤奋的作家呀。当然,我也离不开你。
  那你自己说个方案?你就是骑马也不能同时拥有两匹马呀。秦娥说。
  是的,小鱼儿是对我很关心的,她让我和你谈自己的写作,让我把生活提炼的精点,她是全心全意想帮我出书的。而你是最原始的孕育一样关怀我创作激情如泉源。你们都很真诚,都很可爱。我是从心底里感激的。只是我不太习惯与一个女孩子交往,我向来是无拘无束的,我向来喜欢更天真的女孩子、与天真的女孩子交流。我就明白,我还有激情。写作对于我一即生命。我直到现在最欣赏的中国女孩子一是你,还有小鱼儿。朋友们见面就攻击我色?说我犯了人生的大忌,脚踏两只船,其实我想让友谊地久天长,花儿不凋谢,不发生肉体磨擦行为。我就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你们竭尽全力占有了所有的空间。我自己难以插足。娄三关说。
  秦娥说:你不应该总是考虑到小鱼儿,应该只想到自己是个畅销书作家。不能让这顶桂冠压扁了,你还应该回归男人。你是男人吗?
  作家。娄三关说的斩钉截铁。
  哼。作家就不是人?创作时你是作家,生活中你是男人,家庭里你应该是个有情趣的丈夫。懂不懂?秦娥在质问他。
  我懂,我也觉得作家首先是人,可我创作起来连爹妈都忘了,我的生活存在很多梦幻哩,你把我当成疯子是很恰当的。我也知道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很可能从一个很优秀的作家变成平庸的笔杆贩子,将会不断的出事故,最终会疯狂地找不到北了,幸运的是认识了小鱼儿又认识了你。娄三关说。
  应该说你爱上小鱼儿又爱上我?你是早有野心、花心、私心、名利。秦娥说对不对?哦,你的判断力是相当准确的,我第一次跟你网上聊天,就涉及谈到了个人生活问题的假想。我已看出你心底的茫然。于是我就感到我有责任了,我喜欢小鱼儿,却一直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对于你我有。这是人的天性和良知。不真实的是我想一那是很直接的欲望。我的内心世界接近妥思陀耶夫斯基,那你就是第二个安娜。靠写作为生不能缺少才华和毅力,而且从不怠慢,且固执已见。娄三关向秦娥倾诉着心曲。心里被种种交织在一起的情欲和复杂情绪制约了。我强迫自己。我真怕再结婚。你们说我不正常、疯子、神经病、冷血动物、笔杆贩子、著名作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等,等等。我不去想,你们说爱上我,我是胆战心惊。娄三关用十分激动的语调以及善于修饰的语法开始了第一次为自己辩解。娄三关说:很严重。真的?我知道我自己会怎样。
  6
  你是神经质?秦娥幽雅地抱怨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为了让我有个思想准备?我想应该是吧?我不会像姜少文那样因为要报复把自己包裹起来,为了保护自己而放弃心里觉得最完美的东西,写作对于我固然很重要,但是我并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单身贵族与你长期过同居生活。我也成不了你的真正的情人,我跟你在一起很骄傲也很内疚,因为我父亲总是远远地望着我?我只想追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过一种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一位我心灵里欣赏并且爱恋着的男人,是我崇拜的五体投地的完全认同的一个血性男人。男人一作家;或者说作家一男人。这样生活才基本稳定。你这样想并且能够拥有才是令人羡慕的。其实我们所有的努力是提高生活质量、提高素质、实现理想。
  我与你有着同样的理解,你是我思想的一部分,一种延续。你的思想与情趣可以完全包裹着我。我一直在寻找在探索在等待在追求,我也像妥思陀耶也夫斯基那样保持着锐力的才气。也像庄周一样活在蝴蝶梦中却不愿醒来。而我认定的终极的目标,是那个我一直在追逐的梦的化身最高荣誉一诺贝尔文学奖。
  你把自己放大了,你有雄厚的才智与毅力我不怀疑,并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为了中国人写作不是为了诺贝尔奖而写作吧?
  我认定的事情,哪怕最终幻灭了也是心甘情愿的个人行为,我不想连累别人,我认为我并不高尚,也不那么卑劣。但我的素质却是一流的。心里感受到了你就应该放我一马,成全一个梦想。娄三关说。
  让我一起跟你做梦?秦娥望着他说。
  娄三关沉默了。心里的激情转化为沉重的忧郁。她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娄三关严肃而冷静是他的性格特点。秦娥她看上去仍旧自卑。这句话触动了她敏感的心。原来他的温柔是残酷的拒绝呀。原来他的忠贞用美女打不破的是铜墙铁壁呀。原来他的公众形象是不能让美女作家一个人拥有的。可是为什么这句话让秦娥感觉如此安慰呢?
  你反感我不纯洁?她问。
  娄三关说:你认为我很看重贞操吧?其实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是想培植你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美女作家。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这种心情,抓住一个漂亮女子成家立业,而不是建功立业。我没有太多的光阴玩那种青春游戏了。我以前浪费了太多的个人感情,我乡下还一个儿子,这个城市还有两个女儿,与苏默说的我是她曾经的准情人所生的孩子我也供应生活费,你说我怎么办?如果算上你,我有过三个老婆三个情人,从中学到大学直止现在我与这么多女人有了骨肉之亲,不是我不负责任,不是我不爱你和小鱼儿,问题是我怎么去爱?女人当中有我爱的也有我不爱的,但有一条是共同的,她们都有了我的孩子,都在向我索赔青春,都得按月及时交纳抚养金。我就是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
  老天爷,真是可怜见。哦一芝麻开门。秦娥说。
  你信不信?娄三关问秦娥。
  秦娥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二。这番话使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人皆知的阿拉伯的故事。想起了一首歌,你到底是爱不爱我?想起了许多中外神话与寓言。还有关于爱的那些传说。她的手缠绕在一起,像哑剧演员虚拟浣纱在一池春水边,那是多么富有诗意多么浪漫的情节,多么幸福而又苦痛的传说呀。
  从来也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铭心刻骨。我不会再有小姜那样的男朋友永远不去结婚一生一世就这么走不会朝两边看你信吗?你是狂想综合症病患者?她默默地对心说。觉得光对自己说没有什么价值,达不到目的。秦娥还是一笑了之的说:不管从前,我也无权干涉从前,我们说现在说未来。你帮我太多太多,我一直心存感激,没有你就不会出现美女作家这个名词,其实美女作家只是一种炒作而已,她们写得也大胆也细腻也动情也真刀真枪的舞花。只不过男女的自然属性强调了读者的感官刺激。有时是很必要的一因为有的人太麻木了。
  娄三关一直沉默地审视着,他在考虑秦娥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一根藤。你对小姜怎么看?
  你放心我尽力做我该做的事。他的生活永远也不会和我的生活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发生关系呀。
  不说他了说你,你现在有没有跟其他男人秘密接触?比如小姜之外的男性。
  秦娥说:有。
  那是谁?
  是你。我是说你正直、善良、慈爱为怀。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这个问题。
  秦娥说:我有什么打算?。一边给你打工,一边等待你的打算。
  话题太沉重了,我是说只要你有超凡脱俗的毅力,生活起来一定轻松。其实目前这种状态保持的像萨特与彼伏娃那样,我就感谢不尽。娄三关充满诱惑地说。
  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她心海立马掠过一阵悲哀,想哭,想把她的怒火点燃在他面前,想要得到他的承诺。但是,她每一次都把怨声载道吞下去了,咬破了嘴唇,咬碎了后槽牙也没说出结婚二字。她总被他的真城深深打动着,却为这样的真诚而又看不到建立家庭的希望而忧郁。娄三关的意思是要她做一个地下情人。维持目前良好的合作关系。那就是说结婚是不可能的。她不激动也不悲哀。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个严肃问题。
  不结婚不能不生孩子吧?这个想法不会那么远不可及吧?家里没有妻儿老小了,孩子们都跟着他离婚的女人。他能赚钱生活起来也算轻松。
  秦娥的心事不再沉重,就是不像以前那么兴奋那么天真了。娄三关在她的身边,她感觉他的存在自己也存在着,感觉那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在他们之间是一张证明书或者叫结婚的证书而已。同居着好了更好不好拉倒。小姨说:倒也是个很理想的办法。不过,你们走婚不能走的太远了?那以后?秦娥不能想以后了,走一段算一段吧。娄三关也希望她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小姨知道了什么事儿,谢家成会知道,母亲也会知道,秦娥管养母叫母亲了说明关系正常了。小姨通报并确定了她跟娄三关的情人关系后,要娄三关有个说法。
  秦娥拦住了他们。母亲说:娥子,我不管你们结果如何?只要你乐意,心甘情愿,我就不会伤害姓娄三关的孙子。小姨说:那个男人挺好的,很有钱。得让他请客,我外生女那是多好的黄花闺女白白给了他,我们不是太吃亏了。谢家成说:你闹啥?姜少文都不追纠了你想敲诈呀?得了,现在就这潮流。人家年轻能赚钱,你生气呀?生气就肝疼。小姨说:姐,你嫁给他真是没做好梦,啥姐夫?狗屁。娥子搞情人我生啥气?我要再年轻十岁我比她强。
  说呀说呀?谢家成一把搂住了小姨。母亲说:我在这儿你们闹啥?总算都有了一个寄存,姜家父子不闹屁了,我们不能窝里斗。人随潮流草随风吧。
  秦娥说:我能够走好这一段路,我也让我的爱延伸。他们都点头同意。秦娥挺感激,感激之外还有一种欣慰,因为金钱的关系,因为生活的无后顾之忧,一度紧张的关系互相撕毁的仇视也化干戈为玉帛了,看不到了这情绪是温情又浓郁,她就越难以割舍娄三关了,她可以在等待中超脱了。她想着呆愣着。最后也没逃脱了让娄三关请客的机会。娄三关虽然书生意气浓郁但娄三关也是成熟的,他一眼就发现了火药味儿的浓烈气氛。他破例请客。第二天娄三关就跟秦娥换了一家宾馆。
  因为搬运换房两个人忙了一天,娄三关心血来潮非要庆贺一下乔迁之喜。借着一点法国白兰地娄三关就有了冲动,秦娥却呕吐不止,瞒也瞒不住了,可她不想说给他听,他不会因为你有了身孕而惊喜的,她躺在了床上,他以为是一种召唤,弯下身子安慰秦娥说:你不舒服吗?他贴着她的耳边,一时挺痒的,他用手摸了她一下,然后两个身影就重叠在暗黑的夜的床上。她显得赢弱、缠绵、清丽又飘动,她被自己唤醒后说不行的。有了你的小生命。秦娥一扭身子把娄三关掀翻了。
  什么生命?他疑惑地问。你创作了一部“精品。”
  秦娥说的那么果敢、坚韧、掷地有声。心里仿佛有人摘掉心肝一样的疼痛,一样的虎视眈眈怒目而视娄三关。忧郁的秦娥怯懦的秦娥原本的温柔异化成了一头饥饿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想吞掉谋害生命的娄三关。
  她不再崇拜他、眷恋他、欣赏他。在她看来他是凶手,内心激情似火,外表缠绵悱恻的秦娥不放弃一个希望。难道你那么无情?无情的人不应该是你。你让我恨你,我要是有能力一定先杀了你。秦娥的眼睛忧郁而伤感地盯着娄三关,盯着都市无言的黄昏。
  娄三关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倒退步子望着秦娥:你一你还年轻漂亮。机会有的是哩。他的声音在颤抖。这声音不能使她的心宁静。为什么不可以生下来?因为我养不活吗?因为我会拖累你吗?一切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
  矛盾焦点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娄三关怀疑她这样说有意识让他感到为难,用心良苦。他这样想过,不敢认定没有体会到做母亲的神圣,她却愿意去体验。娄三关很焦虑。为了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尽最大努力赶出作品,他们沉闷地牛似的开始了耕种。可深埋在心中不安稳的艰难吞食着两颗心灵,至少知道了生活中两个人制造一个人是那么容易。有谁关注这种奇迹突然出现呢?他想,她不应该怀上我的孩子了。
  秦娥想,为什么他就不让我们做孩子的母亲呢?为什么不能让他或她宁静地生长?统一思想好好呵护,彼此多么愉快呀。
  生活是无法由我们控制它的变幻,而且我比你年长24岁。我生活在近黄昏,你是初升的太阳,你相信我的担心是慎重的,是为了你将来更称心如意。把我们的关系交给我来把握好吗?他话语亲切得像父亲在对一个孩子谆谆教导。我是不能也不愿意我们的这种情感被我们人为地驶入泥潭。秦娥依然执着地行使自己的责任。你是负不起这个责任吗?你说你不需要、你不负责任我绝对不依赖你。你应该知道我的努力我的感觉。她知道她是改变不了他的,凭她的那点能力,能改变一个作家吗?她心疼--爱的痴迷了,怪不得谁呀。总馋青杏吃,吃到嘴里的酸味儿自有自己知道。正因为爱着才会如此创造性和固执。
  秦娥走了,她托小姨又给娄三关寻找了一位青春少女,而且敲击键盘的指法也是相当有速度的,她是流着泪走的,含笑与小姨说是瞒着娄三关的。
  秦娥给他留下一封短信,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暂时由表妹替代一段,再细的理由也没透露一点,边写信边有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嘴角,她咬了咬嘴唇,她是应该哭的,因为面临很多困难需要克服的。她一个人生活下去,怎么办?一个字,挺。为了什么?两个字,爱情。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三个字,不去想。
  秦娥的字典里剔除了茫然,一种关切和心疼告诉她心情愉快起来。一心一意抚养爱情的结晶。从胎教开始培养一个超群的人才,望子成龙普天下之父母之厚望也。
  一切都会结束,一切同时也会开始。生活因痛苦而具魅力、生命因有呵护才健康、人生因爱着才美好、未来因想象才具神秘。秦娥对胎儿说:祝福我吧我快做你的母亲了,我多么骄傲与自豪。触手可及的腹部孕育着一个可爱的生命。“女人贵,女人贵,女人肚子出宝贝,不出君就出臣,还出庄稼人。”她想起了一首奶奶教她的歌谣,想到孩子即将问世来陪伴她,犹如当年第一次发表处女作一样兴奋、幸福。为了一个理想她活的起劲而有精神。
  秦娥经常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一直温柔的呼唤着孩子。她把手放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一直凝视着远天白云,绿水青山,大自然宽容生灵,也慰藉着她的生命直到开花结果。
  那时候秦娥的床上也曾放过一瓶阿米替林,还有一瓶安眠药,药瓶下压着一封简短的信,信是要留给娄三关的,药是留给秦娥自己的。
  三关,我恐怕等不到今年的仲秋节了,不能在皓月当空的夜晚与你共眠了,我最爱的人呀我一直幻想与最爱的人共度-生,看来很遥远,我就要离开了,离开我那么眷恋的世界。也感觉不出有多么痛苦,痛苦的是你没有信心承接我。
  秦娥的信中,道出了秦娥为爱而痛苦的心事。只有一件事她没有说。到死也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在善良与背叛之间选择了太久了的孤独之人。在服下两种药后,她静静地躺下了。泪水却汹涌地滚落,她的整个世界她的绝望就要结束了。不是的,只有无牵挂。无留恋的绝望才会使人麻木,而她心灵中,在自己所选择的生命的最后一段中,有了娄三关,就不可能再平静,也无法平静。
  那天晚上,他是可以不顾一切的拥抱住她的,可以去吻她的,她是决心用那样的方式去爱的。可是,当她想献花于娄三关时,娄三关没敢过“三关”,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勇敢地献花,她想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去证明她爱情的纯洁,但是,就在那个夜晚,她被娄三关的拒绝纯洁了。
  秦娥有一段做情人的记忆,她们每一个夜晚,都是纯洁地度过的,她曾怀疑他的无能,也想把处女的花戴在他的头上,他是她所爱的人。她所向往的完美的感情,她对娄三关所能奉献的还有什么?她觉得他不接受而是追求小说畅销的情境的。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受聘者。她只有在遗书里向娄三关坦白了她的心曲。这一切的一切早在梦中幻想的太多太多了。她太累了。她没想到他那样处世,为人也是古典的情绪。
  服药以后,她没有感到头晕,因为还不足十分钟,在那段痛苦至极的时间里,她的脑海浮现娄三关的一句话:我怕我的爱伤害你。
  她终于被娄三关从死神那儿追了回来,娄三关看见了她,娄三关是敏感的,他发现她的脸苍白又异常蜡黄的,她那侧卧的姿态是那样安详而柔美。仿制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娄三关回来的挺及时,他发现了遗书,他没看他就感觉到了她的殉情,他拉起她要上医院,她睁开了眼,不想让他抢救,除非他答应她的要求,他说那样有劲吗?你有死的决心,你可以单独解除婚约。我……
  秦娥把嘴里的安眠药喷了娄三关一脸。
  娄三关一惊愣,他正面对夕阳坐着,恍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秦娥,秦娥还是那身衣裙,好像过去了十年,她应该是30多岁,一点没有变,只是右手牵着一个女儿10岁左右的样子,上身白衬衣、下身蓝裙子,扎着两个小羊角辨,脚踏一双乳白色运动鞋,一跳一跳地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撑开波浪一妈,他是谁?
  秦娥说:不知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娄三关站起来,他拦住了秦娥,说:我是娄三关,你应该认识的?
  秦娥说:我应该认识的人多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神经病。
  娄三关有点儿着急了:你说?她是不是我的女儿?你告诉她我是她爸爸?
  秦娥倒退了一步:你干嘛呀你?
  娄三关拦住秦娥不让走。秦娥无动于衷,她望着他,嘴唇颤抖了一下:你,你不觉得你的勇气来得太晚了?娄三关说:不,我一直思念着你。我一直孤身一人。秦娥心儿一缩,太晚了,太晚了。娄三关说:女儿叫什么?秦娥说:叫小米。
  小米说:妈,他是谁呀?你们认识?
  秦娥说:我原先的老师。
  小米困惑地望着秦娥又瞅了瞅娄三关:你的老师?这时身边传来轿车鸣笛声,小米转过脸去:妈,爸爸来接我们来了,我们走吧。
  秦娥说:对,他是你爸爸。小米快叫爸爸呀?哦,这本书还给他。
  娄三关接过书,手有点儿颤。他望着她们母女离去,两眼泪水默默滚落下来,他垂下头,无奈地摸索着那本《偶像黄昏》,从书中掉出一张名片,他弯腰拾了起来。原来是秦娥留下的电话号码和明天见面的地点。
  娄三关抹掉泪水,在心里呼唤着:小米我的女儿。
  娄三关喊着,喊着喊着就老了,头发白透了,就在小米扑向他时他眨了眨眼,哦,我这不是白日做梦吗?什么也没有,但有一本书《偶像黄昏》。翻了翻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书封完好无损,这是我送给秦娥的呀?她人呢?那张名片呢?他一直在寻找寻张名片,可他一直没找到,他只记住了约会的地点,可是他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秦娥的影子,他想打个电话都没处打,他很懊恼。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光流失再想追回来那是不可能的,留下的只是不尽的思念。
  秋天了,娄三关坐在花园草坪边上的木椅上,落叶在静静地飘荡,悠悠地飘在他的脚面上,地上一层一层的像枫叶红红的像火。一群鸽子飞落又起飞,也算陪伴江郎才尽的娄三关不寂寞吧?自从秦娥离开娄三关以后,娄三关就失落了,从此他再也没写出一本书甚至一个字。爱欲消失了,才情也会消失吧?他问自己?问圣经?问无言的夜色。
  娄三关在这儿总是搜索过往的人群,希望秦娥冲出人群横在他的面前,相信秦娥一定会回来的。娄三关在心里默念着,我梦庄周,庄周梦蝴蝶,蝴蝶梦秦娥,秦娥梦我吗?
  (完)
  生日
  崔德营
  老汉五十岁生日是儿子坐长途汽车把他接到省城与儿媳、孙子一起过的。
  儿子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当了大学老师,并很快成为年轻教师队伍中的骨干。没几年功夫有了属于自己的楼房,娶了漂亮的妻子,还为老汉生了一个聪明的大胖孙子,最近盛传还有高升的可能。
  儿子带着老汉坐末班车赶到省城的家时,屋里一片漆黑,老汉有点纳闷,当儿子打开家门时,屋里突然灯光大亮,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做好的鸡、鸭、鱼、肉和新鲜蔬菜,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旁边还放着一个带有寿星图案的大蛋糕。儿媳、孙子和儿子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齐声喊道:“请老寿星入席!”
  老汉在大山里生活几十年,哪见过这种阵势,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大家轮流给老汉敬酒,本不胜酒力的老汉几杯酒下肚已是满脸通红,嘴里不住地说:“活这么大岁数真长见识了,谢谢大家,谢谢我的好孙子!”
  席罢,蛋糕端了上来,小孙子帮爷爷戴上皇冠,用充满童貞的声音唱起了生日歌:“祝爷爷生日快乐,祝爷爷永远快乐!”大家一起鼓掌附和。
  唱完生日歌,孙子喂爷爷吃蛋糕,抹了爷爷满脸都是。
  老汉不停地说:“别浪费了,多可惜。”把满脸的蛋糕又全部吃到嘴里。
  在欢笑声中,老汉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老汉在儿子家小住了几天后,就返回了乡下。逢人便说:“生日过得可畅快了!”看到别人羡慕的眼神,心里十分得意。
  老汉六十岁生日是坐小轿车被一个叫张秘书的人接到省城的。
  这些年来,儿子多次提出要将父母接到城市一块生活,但老汉说啥也不愿离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下。
  到了儿子家,发现房子变大了,摆设更漂亮了,但他想像的一大桌子菜和给他祝寿的人却没有来。
  孙子好像看出了爷爷的疑惑,说:“我爸爸早在大酒店订好了酒席,今年的生日咱们在酒店过。”
  “我看还是在家过热闹,就别破费了。”老汉对儿子说。
  尽管老汉一再叨叨,儿子还是没有改变原来的计划。
  儿子、儿媳将父亲精心打扮一番,穿上崭新的唐装,换上崭新的皮鞋,老汉连路都不会走了。
  晚上,还是那辆小轿车将老汉送到了一个大酒店,该店大厅布置的比山村结婚的新房还漂亮,老汉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饭店的经理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欢迎老爷子光临我们酒店,祝老爷子健康长寿,请老爷子多提宝贵意见。”
  “我能提啥意见,我啥也不懂啊!”
  前来祝寿的人,个个都穿着光鲜,他们向老汉送上鲜花和祝福的同时,还份份地向老汉手里放着大大的红包。老汉好奇地打开一个,发现里边是一踏崭新的百元大钞,他的手一哆嗦,吓了一大跳。
  看到儿子、儿媳站在门口边说着感谢的话,边热情地招呼客人入座,老汉心里一阵阵地感到不自在。
  开始上菜了,好多菜别说老汉没吃过的,连见也没有见过,摆了满满一大桌,老汉好像对别人又好像对自己说:“这得花多少钱啊!太破费了。”
  孙子告诉老汉:“不用花钱,我们经常在这里吃!”
  老汉举筷子的手又是一抖,心跳更厉害了。
  每个在场的人轮流向老汉敬酒,还说一堆祝福的话。可老汉一句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回到家里,儿媳妇兴高采烈地回到书房整理起红包来。
  儿子来到了老汉的房间。“爹,我看你今天不是太高兴啊?”
  “孩子,我不光不高兴,我心里还害怕哩!”
  “嗯?”儿子有些不理解。
  “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心里清楚老百姓喜欢啥样的官,最恨啥样的官。”老汉接着说:“孩子,人常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咱祖辈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那些出格的事啊!”
  老汉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从咱们大山沟里走出来的苦孩子,还当上了官,全村人教育孩子都说要向你学习,我听了也觉得有面子。你可不能叫我和全村人的面子掉地下啊!”
  儿子似有所悟地:“啊……”
  这次回村后,老汉再没向别人提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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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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