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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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8146
颗粒名称: 补漏
分类号: I218.21
页数: 4
页码: 52-55
摘要: 本文介绍了赵铁水的人生经历,包括生活在漏屋、破锅和病老婆的环境中,以及他学习补锅并成为补锅匠的历程。他还用“半铸半补”的绝活挽救过破碎家庭和政治生命。
关键词: 杨柳青 文学 作品

内容

破锅、漏屋、病老婆,号称人生的“三大难受”,却偏偏让赵铁水一人全摊上了。
  赵铁水记事就是住在漏屋里,一阴天,父亲就背一筐干胶泥土上房,用胶泥土封堵房顶上的裂缝。否则,下起雨来,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边不下了,屋里还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家里仅有一口做饭用的铁锅,锅底也炸裂了一条缝。做饭前,母亲就用杂面腻子腻一腻锅底裂缝。做饭时,在灶膛里常看见锅底渗出的水渍,在灶火炙烤下,滋滋作响,不时生成水汽。炒一次菜,就得用杂面腻一次锅,否则破锅裂缝漏下的水能把火浇灭。
  赵铁水20岁就娶了媳妇,但媳妇患有先天性哮喘病,整天咳嗽痰喘,吐沫星子到处喷飞。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铁水想,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小伙子,测个字吧,非常灵验的,不灵不要钱”。北梦镇上一算命先生拦住了满脸愁容的赵铁水。
  赵铁水接过算命先生递过的纸和笔,歪歪扭扭写了“铁水”两个字。
  算命先生看后不语,在纸上只写了一个“漏”字。
  赵铁水看后非常吃惊,因为他与算命先生素不相识,自己家中的苦处外人不知,于是,瞪大了眼睛问道:“那,那有破解的法吗?”
  算命先生听后仍然不语,在纸上又写了一个“补”字。
  “补漏”?赵铁水满腹狐疑,摇了摇头,说,“不明白。”
  算命先生听后仍然不语,没再写字,而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前方。前方几十米开外是一个补锅摊。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只要听到“补锅啰”的叫喊声,就会有人提着破锅烂鼎,去寻觅补锅匠的身影。
  赵铁水在卦摊签筒里放了一元钱,顺着算命先生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扒拉开围观补锅摊的人群,跪在了补锅匠的脚下,成了补锅匠的徒弟。
  补锅,以前是街道手工作坊的一门职业,属集体性质,学徒三年,工资极其微薄。出师后,处境才稍微有所改善。按锅的品种来决定工程的不同,例如,有专门补铁锅的,补搪瓷器皿的,补铝锅水壶的,技术、火候各不相同。赵铁水学徒三年,跟师傅学的就是补铁锅,没有什么编制,出徒后就置办了一套补锅的“行头”,自立门户,挑起补锅担。
  如今已82岁的赵铁水老人,从21岁开始学补锅,至今仍在坚持,已补锅60多年。
  年轻时,他或挑担或推着独轮车,天天走街串乡去补锅。每到一个村,他就选在街中心或村大队大院“安营扎寨”,支好炉子后就去招揽客户,或沿街叫喊“补锅啰”,或让大队广播员在大喇叭上喊:“补锅里来了,有补锅的到大队院里补锅。”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破锅就送到这,排上了队。待补的锅有新锅,有旧锅,而大部分是刚从灶台上拔下来正在用着的锅。赵铁水会按照轻重缓急,一一把锅修补好。
  一次,赵铁水接到一个待补的锅,锅底有个巴掌大的窟窿,位置在锅底正中央,连锅脐眼都没了。
  赵铁水说:“这锅没法补了,只能砸碎重新铸新锅,不过,还得添五斤生铁。”一听说锅没法补了,送锅的人冲赵铁水连连作揖:“求求您了,锅补不了,我们这个家也就散了。”
  原来,小两口吵架,丈夫一怒之下,把锅砸了,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气得回了娘家。一个多月了,没锅做饭,怎么把媳妇接回来?还听说,媳妇因为生气连奶也没有了,一个好端端的家说毁就毁了。
  明白了来意,铁水师傅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回去把砸掉的碎片找着,全拿来,我做个锅底的模子,用原锅的碎片化成铁水,把那个大窟窿补上。”
  铁水师傅把碎片复原成原来锅底的样子,比划着做了个锅底的模子,把锅底窟窿周围用火烧红,而后放到锅底模子上,把用原锅碎片化成的铁水倒入锅底模子里,最后,趁热用耐火布把铁水抹平,在与窟窿的结合部形成薄薄的铆片,冷却后用细砂轮磨平补痕,补过的锅与新锅分毫不差。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种“半铸半补”的补锅方式,是赵铁水师傅的绝活。他用这绝活不光挽救过破碎的家庭,而且还挽救过一个人的政治生命。
  那是大炼钢铁的年代,村里以生产小队为单位成立了食堂,社员到小队食堂打饭、吃饭,家家户户原来做饭的铁锅,都砸掉拿去炼钢铁了。
  一天,村支部书记赵老臭晚饭后没事,到另外一个小队食堂查看,见煮着红薯的大锅的灶膛该添煤了,就顺手铲了一锹煤送入灶膛。那时在煤里经常发现矿工们遗弃的雷管,赵老臭没想到刚添的一锹煤里就混有一枚雷管,只听“砰”的一声,大锅锅底炸飞了拳头大的一个窟窿,锅里的水顺着窟窿流进灶膛,顿时,水蒸气夹杂着煤灰从灶口喷射了出来,连喷带吓,赵老臭一个趔趄,把铁锹扔到一边,一屁股墩瘫坐到地上。
  食堂的人都惊呆了。炸飞的铁锅碎片,穿过锅里煮着的红薯,穿过食堂屋顶飞了出去,震碎的房土稀里哗啦掉了一大片。尽管没伤着人,但仅有的两口锅炸坏了一口,一百多人用一口锅怎么做饭?要“上纲上线”的话够赵老臭喝一壶!
  关键时刻,请来了赵铁水师傅,他干了整整一夜,用“半铸半补”的方法把锅补好了。第二天社员们早饭依旧,食堂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房顶也是赵铁水师傅连夜修好的。他把崩开的洞先用苇帘堵上,又补了块胶泥,而后铺上油毡,最后在上头换了两块瓦,并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切如初。因为他知道住漏屋的痛苦,“补漏”是他一生的责任。
  支部书记赵老臭躲过一劫。后来,赵老臭直接提为国家干部,当了北梦公社副社长、社长,再后来,当了北梦镇副镇长、镇长。
  为了感谢赵铁水的救急之恩,村支部书记赵老臭规定,赵铁水的补锅点,是村里八个生产小队的食堂、养猪场、牲口圈的定点补锅单位。赵老臭当了镇长,又在镇上市场边上,帮赵铁水开辟一个铸造摊。
  开始,赵铁水天天到铸造摊看摊,铸锅、补锅,叮叮当当干些铁器活。
  后来,年岁大了,活儿也少了,只有每月逢五、十的集日,他才到镇上的摊位,定点、定时补锅。
  虽然他年岁已高,但补锅“行头”不减:风箱、风道、烟囱、坩埚、小炉、焦炭、煤块、锤子、长铁钳、手摇钻、板凳等,一应俱全。
  只要有人来补锅,他便摆好风箱,安好风道、烟道,点燃风炉炉火,填入几块焦炭把火燃旺,再用风箱或鼓风机吹风,往坩埚里放几块铸铁片。
  不一会儿铸铁片就熔成铁水,“铁水球”的温度比想象中要高许多,但赵铁水用耐火布和灰将其放好,不会太烫手。
  赵铁水拿起一只铁锅,用一把锤子在铁锅周围一阵乒乒啪啪地敲打,以便看清铁锅裂缝长短、宽窄。看上去,补锅师傅敲敲打打很随意,其实有很多技巧,要经过剪裁、敲打、修补、磨平等多道复杂的工序。其中又以敲打最为费工,如果敲打不细致,锅就补不好,容易漏水,所以不学个三年五载的是吃不了补锅这碗饭的。敲打完毕,赵铁水戴上老花镜,端起铁锅,对着亮光仔细查看。看铁锅有没有砂眼,砂眼有多大,先得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确定怎样修补这一口破锅。
  同时,补锅前还要对锅的裂缝及破痕周边进行一些处理,除去待补部位的锈斑和污垢。
  补锅时,用钳子夹着一个比小酒盅还小、与坩埚同样材料的勺子,舀一勺铁水,倒在需补的地方,趁热从锅的里外两面,用布卷蘸着砂土,一起用力挤压,冷却后便形成了一个周边不太规则的小圆“补丁”。若裂缝太小,还要把破口扩大,这样才能让铁水与铁锅咬合,否则铁水灌不进裂缝里,补不牢靠。若破口比较大,就要从破口周围补起,经过一圈一圈地多次沾补,最后才能补好。对于特别大的窟窿,就要用他的“半铸半补”法,效果很好。
  赵铁水说:“补锅非常辛苦。因为整天跟火、铁水、黄泥、煤炭、烂锅、铁锈打交道,所以,补锅匠往往是手黑如煤,脸黑如锅”。纯手工活,一身脏不算,大热天还要在身边放个火炉,有时滚烫的火花、铁水会溅到身上,弄的衣服像蜂窝煤一样“浑身是眼”。
  赵铁水说:“每当刮掉铁锅上的烟垢后,再将铁水顺着裂缝一点一点地抹上去,冷却后用细砂纸把补痕磨平,再抹上些黄泥浆,这锅就算是补好了。”最后,还要在锅底新补的部位,用钢印打上一个“趙”字,锅的大小不同,钢印“趙”字大小不同,以此作为自己补锅的标记,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确保质量,讲究诚信。赵铁水说:“补锅匠靠着手艺谋生,凭着良心吃饭,因此特别注重补锅的质量。”
  赵铁水说:“过去每家每户几乎都用小铁锅炒、炸,用大铁锅蒸、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扔锅,通常补了再补。那时补锅是自己养家糊口的主要收入来源,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都改用电饭锅、高压锅等,来补锅的人越来越少,收入也少了。”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只要锅一烂,立马换新的,甚至有的人觉得锅不好用,就直接丢了。所以,补锅这个行当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面对越来越难做的补锅生意,赵铁水说:“只能是推着小车碾沙窝,走了一截说一截,挣一点算一点了。”
  现在来补锅的,大都是上点年纪的人,他们吃过苦,受过累,勤俭节约意识根深蒂固,一般不轻易丢弃一口锅,但在摊上补锅的铁水一天只能赚了20元钱左右。赵铁水说:“这人气最旺时,二、三十块钱一天,算是不错的了,虽然还不够几餐菜钱,但总比没活儿强。”没活干的时候,赵铁水只能坐着干等。
  有时也有人到他家里请他补锅,原因很简单:周围方圆几十里已经找不到其他的补锅人了。
  赵铁水曾收过徒弟,但都没干多久。觉得活又脏又苦又累,赚钱少,另谋了出路。如今赵铁水年纪大了,儿女也各有所成,都想让他安享晚年。但他觉得几十年的手艺丢了太可惜,所以隔三差五就上街补锅。
  “当老一辈的逝去后,很多东西,就只存在记忆里了,就像补锅技术。也许这是社会进步的结果,可仍然很值得怀念。”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都这样说。
  的确,令赵铁水最担心的并不是年岁渐高,或是体力不支,而是这门手艺随着时间的流逝,正面临消亡,“如果有一天我做不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做,谁来做?又能做多久?”
  临走前,老人会将一天补锅产生的灰尘,装进随身带来的塑料袋里,说是不能污染了镇上的环境。
  回去的路上,赵铁水用当天补锅挣来的20元,花25元买了一份软软的“八爷酱猪蹄”,自己还“倒补”了5元。
  补漏,伴随赵铁水走过了半个多世纪。赵铁水说:“补漏,就是拾遗补缺。只要有人用铁锅,就得有补锅的。”
  前不久,赵铁水参观了在省城举办的“时代记忆”展览。展览馆大厅是用高科技的视频影像构建的一条时空隧道,从1921年到1949年,记录了很多重要的党的历史事件,有非常多的老物件,有毛主席坐过的红旗车、吉普车,还有革命时期的很多用品。再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暖壶、茶杯、茶缸、收音机、钟表、小人书等,每件物品都会勾起老人们小时候的记忆。还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宣传画,印有“职工食堂”的饭盒,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脸盆,特别是还有一口直径约两米的大铁锅。展牌介绍:1958年人民公社大食堂时用过的铁锅。
  赵铁水围在大铁锅前驻足良久,摸了摸锅的底部,强忍着泪水,匆匆走出展览大厅。陪同参观的女儿急忙追了出来,此时赵铁水已是老泪横流。女儿扶住父亲问道:“您这是怎么啦?”赵铁水回答说:“那,那就是我给公社食堂补过的一口锅!”
  人们返回展厅查看,只见大铁锅背面底部刻有核桃大的一个“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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