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千里疾驰，只为送别
  小饭桌
  眼前满地的支离破碎，仿佛岁月倾诉的耳语，没有天地玄黄的沧海桑田，也没有宇宙洪荒的荡气回肠，除了空气里漂浮着的数以万计的尘埃，一切都是无言的，静止的。
  被砸得粉碎的两把椅子，沙发状带扶手，扶手上覆嵌了棉布垫子，造型质朴，甚至有些拙劣，在长久以来待的位置它们一直低眉顺眼，黯然服贴。原色原木，砸开的裂口露出木质本来粗粝的筋骨，碎成一地还带着当初老气的样子，没有什么埋怨，简单到连一丝美都寻不到，不过灶膛里又会多出几捧多余的柴料。
  姥爷是个木匠，干了一辈子，手艺不算好也不算坏，大部分活计就是打个桌子椅子，修件牲口鞍子或农具。这一对沙发椅是他的全心之作，是他给全家人的礼物，从选料到定型，全靠自己完成，据说做了好久，做完后又紧盯着看了好久。他曾经告诉我，真正的好木匠是一颗钉子都不用的，全凭楔卯结构，严丝合缝又牢固化一。我笑着问他能否做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能。做完这一对沙发椅，姥爷就病了，中风嘴歪到了一侧吊着，很丑，还直淌口水，说话也说不清楚，左边的身子全瘫了，勉强倚在新做成的椅子上，他说麻嗖嗖的，像块木头。没想到，这椅子他竟然这样歪歪扭扭地坐了二十多年，他慢慢垮下去，椅子除了旧了，样子纹丝没动，岁月给它铸上了黑苍苍的纹理，紧实如初。
  大年初六下了好大的雪，姥爷过世了，新婚不久的我陪爱人回门，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岳父家。我决定连夜开车赶回老家，当赶到楼下时才发现四个车门已经全被冰雪冻实，我手扶上去的一刻即被寒冰黏粘，拽得生疼。我知道，没时间再犹豫了，我挨个车门用力，终于打开了右侧的门，冰碴簌簌砸落到地上，我钻进去，冷得猛一个激灵。一路上寒风呼啸、黑灯瞎火，高速积雪成冰，弯路险滑。车的远光也着实不顶用，能看到的路不过十米，尽是风吹四散的团团雪粒，撞在车上“哗哗”作响。我的车身上覆着厚厚的一层冰，随着风吹也在逐渐掉落，时不时甩出一块，像是脱掉的鲜痂。我驾车飞驰，车的后备箱还满载着带去岳父家的新年礼，都没来得及卸下。隧道连续被穿越，身后都是黑暗，深夜的疲倦袭来，此时却放什么音乐都已经不再合适，幸好的是U盘一直都存储着一些佛乐，平日从来都没有耐心听过，每每响起都被迅速略过。我打开来，经咒吟唱声响起的刹那，有一种力量黑暗中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生出来，千里之外的远方此刻正在等待着。不管我还要在着漫无边际的夜里还要疾驰多久，这次赶路只为送别，一场生命的诀别。
  六个小时的夜路，只停下来休息一次，高速服务区空荡荡的停车场上灯火昏暗，只剩下几棵秃树干长长的浮影在虚晃，我停下这辆周身泥泞的匹荒原上疲倦驻足的老马。 进村的时候，摸着黑，车灯强光都不足以照亮前方的路，仿佛穿越置身几百年的时空来到彼时的古村庄，一排排房屋显得格外低矮，我把速度降下来，车开得很慢很慢，我无法让从遥远之地带来的气息搅扰了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的酣眠，可不知为何我还是感到了脸上的寒意，一路都不曾有的泪忽然间涌出来——到家了。
  一盏孤灯等在门口，就这么远远地盼着我。姥爷家的门楼上挑着白灯笼，原本的红门上已经覆盖了白对联，我紧走几步进到院子，看到屋里守灵的亲戚们静静地坐着，推开门的一刻，舅舅猛然间起身，通红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我，他知我路远交待了不让我回来。粗糙简陋的供桌几案摆在那里，上面摆着香炉，香灰径直掉落在桌上，已经厚厚的一层。简单的两条长凳，一前一后撑起一台不锈钢的床板，床板上黄色棺底，姥爷躺在那里，头冲门口，脸上盖着一张黄纸。我站在原地，脚却一步也挪不动，眼泪不争气，还没干就又泛涌出来，我急忙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舅舅掀开姥爷脸上的那层薄薄的黄纸，给我看，我眼前模糊一片，脑袋里竟然满是让人绝望的荒漠，还有那匹疲倦驻足的老马。姥姥从隔壁出来，走到我身边，说再看一眼你姥爷吧，她的泪已经流了千遍，眼前躺着的这个男人一下子又让她再流了一次泪。她口里喃喃哀叹着，人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了啊。她的目光落在供桌上的一个物件上，她拿起来看，不过是一把没开封的新买的梳子，是丧葬的风俗需要，她仔细拂去上面的香灰，我看见这把简陋的白色塑料梳子的外面塑料纸上来不及揭掉的价码签，上面印着很小的两个字：“5元”。
  阳光漫照，风的劲道也足，此时的田野依然荒芜，不远处遍布的现代工厂和烟囱说不准何时就会侵袭过来，连数百年来祖祖辈辈严肃禁忌的坟地也要迁移，就是站在这样的寒风里，却忽然不知从风里还是阳光里仿佛渗出来一丝生机。泥土随着雪一起冻结又融化，整个田地里斑驳泥泞，小小的坟坑已经挖好，大约两米见方，底部用砖铺砌，砖都是崭新的，带着出窑口时的火红色，带着世间常有的仓促和简陋就被送入了墓穴。这样被分隔成的两间墓穴，一间是姥爷的，一间留给在世的姥姥，生与死的离别就在众目睽睽下这样进行着，却似乎无关肃穆与庄严，整个过程称之为掩埋更为准确。人的生命伴随着尘埃终会再次归入泥土，不曾想却被时间这么催着，仿佛一切还是来不及。时辰到了，主事的大婶示意大家安静，闭上眼朝各方拜了拜，向四方高声祝祷：“各位神仙老爷，各位前辈乡邻，今天我们来送老人入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一路平安。”大家手中的纸做的琳琅满目的轿马、财箱、电视机、热水器、手机纷纷被推到坟前燃着，瞬间烈火大作，化为灰烬，按照规矩我们若干人等还是匆忙地赶着火灭之前围着坟头转圈，排着队人赶人，甚至都忘了哭，我走在中间，一只鞋忽然被泥黏住脱落，踩了一脚的泥，我撤出队伍来赶紧把鞋套上继续跟着潦草地转弯一圈，回头想从人群里找到我妈，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来。
  回到家中，前来帮忙的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去，刚才的喧闹声一下子都归于平静。姥姥呆坐在屋里，那种冬天惯有的阳光也丝丝缕缕地悄悄跟进来，一切都弥漫着黯然，她不愿让我们看出悲伤，可心底的世界哪能掩藏得住呢。我妈告诉她，把原来的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吧，别看见了又难免难受。姥姥也一个劲地称是，她一辈子都听别人的，对什么事情都没有丝毫异议。她俯下身去收拾茶几里杂乱的东西，忽然她扬起脸紧闭着眼，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我们赶忙问这是怎么了，半晌她才恢复过来，伸手把塑料袋给人，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半块蛋糕，这是我大年初一来时带给姥爷的。姥姥说，拿出去扔了吧，可惜了，没舍得一次全吃完。不曾想，我妈又开始说了一件事，她说有一年我姥爷过生日大家都回家给他祝寿，我妈特意订了些寿糕寿馍，其实只是样子喜庆好看的馒头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姥爷那天晚上吃下了整整一个之后，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还想吃一个，我妈说想吃就吃嘛。他说，嗯，好吃。大家不得解，一个馒头竟然能变成美味。他说，比你妈蒸的馍好吃。我妈说到这里，忍不住地流泪。原来姥姥是个生性节俭的人，即使富足充裕，可平常的日子仍然过得很节省，一分钱都掰成两瓣花，吃穿都挑最差的，平日里觉得浪费都亲自动手蒸馒头吃，姥爷长年累月地吃一个味道，想必换种味道，即使是个最简单的馍馍也尝着好吃，可为什么想吃不直接说出来呢？姥爷后来对别人悄悄讲起过，他说我一个不能动全靠她伺候的人，她伺候了我二十多年了，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她操心，我哪能再难为她呢，这样就足够好了。大家批评姥姥，她只是默默地不说话，也许她的心里才有千般的埋怨吧。姥姥和姥爷一辈子没吵过架，连着急红脸的事都没有。夫妻之道，被这样的人用一生来证明，到头来惟愿永世共眠便知足。
  此刻，院门下这一堆杂乱的木屑，它们就在刚刚还是一对沙发，下一秒就要被收走，然后会被塞进炉膛，化成和其他柴火一样的柴灰。趁舅舅回身堆扫的间隙，我眼疾手快拣出两根完整的木条，放在一旁准备悄然带走，仔细看时，这是一模一样的两根雕花木柱，原本应该属于沙发的腰部支撑，它们身上带着时间的砥砺，圆润光滑，还有古朴粗糙的雕花。
  和谐需要经营
  言心
  我和老伴家住市郊，儿子则在市里安了家。
  儿子儿媳到四十岁才有了个宝贝女儿，四十得女，甚为幸事，雇再好的保姆他们也不放心，老伴身体尚好，自然就成了奶奶兼保姆，去市里照看孙女，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来，老伴把孙女照看得又白又胖、活泼可爱，已经会哄人了，多了这么个孙女，全家的气氛变得更加和谐、喜庆。
  （接上页）
  老伴一走，我便成了孤家寡人，我身体不好，失眠很重，原来生活起居全靠老伴照顾，现在衣食住行全靠自己，我这才知道老伴的重要。
  前些日子，老伴打来电话说孙女病了。天还没黑，我啃了几口干馒头，便躺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挂念着孙女的病情。快十点时，儿媳打来电话：“爸，您睡了吗？晚饭吃得好吗？……”我搪塞着：“好、好、一切都好！我孙女的病好了吗？你那里一切都好吗？”儿媳在电话里突然哭了：“孩子的病还很重，每天都在输液，沉了一会儿，她又说：“爸，您能抽空劝劝我妈，别再和邻居们说我的坏话了，我有什么不对，可把我当成自己的闺女，在家里批评我，甚至打我都行。现在邻居们都说我每天都不给婆婆好脸色，照这样下去，我可怎么和邻居们相处，让我怎样做人呀……”听了儿媳的哭诉，我的心更乱成一团麻，本来的和谐、喜庆已荡然无存。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努力在这团乱麻中理出个头绪来。我首先想到老伴的朴实、善良、勤劳、节俭，她为什么会跟邻居们说儿媳的不好呢？这大概与孙女的病有关。记得老伴曾在电话里对我说过，因孙女不喝汤药而被儿媳打过，孙女挨打，奶奶必然会心疼。于是我问儿媳：“你记不记得当着你妈的面儿打过孩子吗？”儿媳哭着说：“好不容易排队看病抓来的汤药，可一喝汤药她就哭着往奶奶怀里扎，奶奶却说：好孙女，不喝就不喝，咱去输液，输液好得快’我急得没法才打了孩子……”我劝儿媳说：“你打孩子，奶奶心疼，免不了到处乱说，你妈辛辛苦苦看孩子也的确不容易，你就别往心里去了。请你相信我能把事情处理好。”接着我又为儿媳出了些”锦囊妙计”，儿媳欣然答应了。
  星期六，儿子儿媳歇班，他俩看孩子，老伴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笑容地把腕子上的手镯和脚上的新皮鞋给我看：“这是咱儿媳给我买的，她还说她的爸妈都不在了，咱就是她的爸妈，也盼咱把她当成咱的亲闺女……”我暗自佩服儿媳的灵犀。“那咱孙女的病见好吗？”我焦急地问。老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了，我急忙说：“我记得咱孩子小的时候你给他们喝汤药很有办法，为什么不教给咱儿媳呢？”老伴说：“汤药太苦，还是输液好得快。”我告诉老伴总输抗生素不好，对孩子更不好，还是中药副作用小，老伴欣然答应回去按我说的做。
  又过了一周，孙女的病全好了，儿媳来电话说：“我妈逢人就夸我，说我就像她的亲闺女一样疼她。邻居们都说我遇上这样的婆婆真是有福气！”
  又到了周六，儿子、儿媳、孙女、老伴都回来了。孙女的病全好了，有说有笑，又成了全家的“笑星”，逗得全家人前仰后合。
  仔细想来，如果我当初不加分析，只是简单地指责老伴，老伴或许会悔恨交加、恼羞成怒，去找那些邻居们跟儿媳“对老婆舌头”婆媳矛盾也可能升级，哪还会有今天的和谐喜庆？
  家和万事兴，有了家庭的和谐，才有社会的和谐，可这和谐需要爱心、耐心，更需要细心地经营。